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白雪公主好美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高门贵妻 作者:古典绿 第一次见面,我就倾心于他,尽管后来他三妻四妾。爱他,所以我变得歹毒狠辣,除去他身边一个又一个小妾。他恨我入骨,后来他挥剑,将我碎尸万段——那时,我想,我终于可以不再爱他了…… ==================   ☆、1.洞房,花烛夜   从小到大,我看着父亲一个又一个的小妾抬进了家门,听着母亲在深夜里伤心啜泣。   那时候我便暗暗发誓,此生定嫁一个专情执着,仅对我一个人好的男子。   于是我等着,直到十八岁那年春天,终于遇见了他。   他是一介武将,品级不高,为人寡淡而沉静,以“身有婚约”的缘由拒绝了我。   可我独独对他钟情,为了嫁给他,不惜拆散他和心上人的姻缘,并请求皇上为我赐婚。   世人皆知,我是京城第一贵女——   父亲是亲王,母亲是国公嫡女,而皇帝正是我的伯父。   有传言道,连皇宫里的公主都不及我尊贵。   毫无悬念的,皇伯如我所愿,一道赐婚圣旨便将他的一生与我绑在一起。   成亲那天,一百二十担嫁妆流水一样地被侍卫扛到周家,那盛大的阵仗分明就是皇家公主才有的待遇,令几位堂姐妹看红了眼。   皇后拿着和田玉制成的梳子,为我梳头。她瞧着明镜里的人,笑叹:“你母亲长得好,而你更是青出于蓝。那周家小子真是个有福气的,娶了咱们京城最美的娇娘子,今日啊,不知有多少青年公子暗里扼腕痛心了。”   我扬了扬唇,矜淡一笑,并不作答。但无人晓得,我心里满是新嫁娘应有的紧张与欢喜。   当喜娘扶着我入了轿时,我小声地问起春喜:“他今日如何?”   春喜跟着轿子走,贴近我说:“郡马爷神色如常。”   我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他没有露出厌憎的模样已是极好,我怎的还奢求他同样以欢欣的态度来迎娶我?   到了周家府邸,便开始拜堂。之后听春喜说,周家父母,即是我的公婆在我跪拜下去的时候,二老的腿一直夸张地抖个不停,嘴唇哆嗦着,一副受惊的模样。   由于这次的婚礼比较特殊,宾客不敢闹出多大的动静,送完礼,吃了点东西便回各自家里去了。   夜色很快降临,我坐在床边等了许久,小腹早就饥饿难耐,却还要顾着礼仪,不能随意去掀盖头。当春喜进来,沉声跟我通报已经过了子夜时,我只觉得心下一酸,那个人还是不甘心娶我,这么晚没来,看来是做好了要我独守空房的打算?   从小到大从未被人这样冷落过,我正想掀开盖头,不愿再等的时候,忽闻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接着,就听到春喜恭敬地唤了一声“郡马”,然后脚步声远去。   料想是春喜离开新房了。我的心跳了一下,身体陡然紧绷。   我看到他那黑色缎面的长靴一步步朝我走近,猝不及防的,他猛然扯下盖在我头顶上的红帕子——   他棱角分明,白皙俊逸的脸瞬间映入眼帘。斜飞入鬓,英气逼人的剑眉之下,是那藏着星海的深邃眼眸。   第一次觉得,男色也能惑人。   他挑起我的下巴,以一种打量货物的姿态审视着我,“郡主长得这般,何怕嫁不到好夫婿,为何就偏偏要嫁我?”   我扯开一抹笑来,正要告诉他喜欢上他的因缘,就见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抚我的脸颊,讥讽地开口:“为了嫁我,郡主真是不择手段!”   我的心颤了一下,努力维持着镇定的神色,淡淡地说道:“夫君这是什么意思,妾身听不懂。”   他忽然抓起我的衣襟,俊眸里一片通红,充斥着不甘的怒火,“是你命人去张家提亲的对不对?目的是让她远嫁扬州,从此与我再无相见之日?!”   他的心上人叫张秀兰,是他的远房表妹。   我张了张口,将那句你如何得知咽了回去,出声时依旧淡定,“是我,那又如何?”   他嗤笑一声,“不如何,既然你这么想做我周炎宾的女人,那么我如你所愿!”话音刚落,他骤然将我推入身后的红色床被,倾身压了下来,强劲而有力的手“嘶拉”一声扯坏我的衣裳,随后,腰带也被抽去。   我惊呼出声,就被他死死按住,将我的手脚都绑了起来。   我惊恐不已,那什么气度、礼仪全抛掉了,我拼命地扭着身子。   他冷笑着,“郡主在挣扎什么,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说罢,他不再多言,三两下除去了衣裳,强势地覆了上来……   ☆、2.三年,妻妾成群(1)   剧痛渐渐传遍四肢百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离开。   就在我准备沉沉睡去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娇俏的姑娘满脸羞红地走了进来。   “让你久等了。”周炎宾的神色顿时温和起来,将那姑娘抱了过来,扶着到腿上坐着。   我面色微变,压抑着胸口中迸发的怒气,竭力冷静的开口:“她是谁?”   看那姑娘身上的服饰,决计不是普通丫鬟所拥有的。   她嗓音清脆如铃,笑嘻嘻地告诉我,她是少爷的通房丫鬟。   此话一出,我只觉得气血瞬间上涌!原来,我最为赏识的男人,竟然也如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身边也存在着暖床的女人!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此刻我的脸是有多扭曲。   他似乎很满意看到我这样的表情,遂抱起那个通房丫头放在躺椅上,解去罗衫。我努力地睁着眼,看着那两具身影如胶似漆地纠缠,不知不觉,脸上一片冰凉。   抬手一触,原来干涩的眼还是落了泪。   ……   夏日是个容易困乏的季节。   我坐在后花园的一个凉亭里,吃着春喜送来的冰镇酸梅汤,正想夸赞春喜这次的手艺越来越好,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片刻,一丫鬟焦急地说道:“夫人,咱们府门外来了一顶花轿!”   我轻手放下汤盅,掀起眼帘扫了眼这个毛毛躁躁的丫鬟,心里有些不喜,当下就叫春喜把这丫鬟调到别处任职。   不过来一顶花轿而已,就这般惊慌。想想在我嫁入周家的第二年,那人一口气就抬了三名小妾入门,我都没有动多大的气,如今只是区区一顶花轿而已。我招唤春喜,“跟我出去看看,这次又是什么货色。”   新婚之夜,他和丫鬟在我面前翻云覆雨;婚后的一个月,他流连青楼没有夜归;婚后一年,他在边疆立了赫赫战功,一跃成为三品大将,春风得意到江南游玩时,带回三个柔美的姨娘……再浮躁、再不甘的心,经过一次比一次重的摧残,再也惊不起任何波澜了。   但这次还是出乎我的意料的,这回带回来的女子,竟有一张隐隐觉得熟悉的脸。我打量了她许久,脑海中蓦然浮现一个粗布衫的清秀女子——张秀兰。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炎宾,讥诮道:“我原来还不知夫君是这样重情的人,三年过去,对某个人还是念念不忘呢。”   周炎宾顿时拉下脸,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牵着那女子就要进门。   然后,我走过去,挡住大门。   “你干什么?”他皱眉。   我笑吟吟地瞥向那位神色不安的女子,心道不仅脸长得差不多,就是这懦弱的性子,也有九分相像呢。   “夫君莫不是忘了,妾,是没资格进正门的。”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她不是妾。”   ☆、3.三年,妻妾成群(2)   我忍不住笑出声,“不是妾,难道还是‘妻’不成?”   权势能给人尊严,即便他再厌恶我,他也不能、不敢休了我另立继室。   他忽然勾了勾唇,说:“平妻,算不算‘妻’?”   此话一出,我听见身后三道抽气声不约而同地响起。不用回头,也能想到是那三位姨娘听到风声,赶紧出来迎接了。   虽然我知道周炎宾对这三个姨娘都是不上心的,但此刻我摸不准他对新来的这位,究竟的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才会破例给她平妻之位。   “那么,欢迎新姐妹的到来。”我笑着说出这句,便转身回了后院。   将将落座,那三位后脚就踏入碎玉轩。   我看着她们憋屈的神色,瞬间了然,随意地问:“怎么,都嫉妒了?”   “咳……”为首二姨娘起了话头,哀哀地向我诉苦,“咱们姐妹俩三人,跟了将军两年都没有晋升为平妻的待遇,为何那个女人一来,就……”   三姨娘接口道:“将军不会是爱上那小蹄子了吧?将军方才看她的眼神儿,那样温柔甜蜜,他可从未这般看过我!”   四姨娘愤愤,“一定是那狐媚子使了什么妖术,把将军迷得神魂颠倒了!”言毕,还不忘提醒我,“夫人可要当心了,将军对她不是一般的宠爱,说不定哪天就爬到你头上去了呢!”   我冷笑,没有附和她们,漠然地环视她们一眼,“你们来这儿,就是来给我说教的么?”   那三人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说不敢。   “既然说完了,就退下吧。”   但,还真的被她们说对了,周炎宾对那个新来的宠爱很是不一般。   他雷厉风行,迅速筹备好婚礼,在三日后便迎娶她进门,好似拖久一天,就让她受委屈似的。   周炎宾的父母坐在高位上,瞧着那新娘子的眼光分明带着不喜。婆婆有些歉意地对我说:“郡……阿玉,炎宾这些年,真是对不起你……”   这位婆婆也是个妙人儿,我嫁进来三年了,那句“郡主”的称谓还是改不来,见到我时,总是唯唯诺诺的。听到她这句话,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新娘叫徐清雪,苏州人,出身商贾之家,端的是温柔似水,在丫鬟的带领下,斟了茶来到我面前,嗓音软糯动人,细细腻腻的:“姐姐,妹妹敬您。”   我定定地打量着她,直到她招架不住,忐忑地低下头去时,我缓缓接过她的茶。当指尖即将触碰杯沿时,“咣当”一声脆响,茶杯摔在地上,上好的青花瓷碎裂成几瓣,几乎在茶杯落下时,她骤然跪在我面前,眼儿通红:“姐姐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摔坏了茶杯,求您不要责罚我!”   我怔了怔。   “唐见玉,你想做什么?”周炎宾立刻将那娇弱的小娘子搂入怀中,对我怒目而视。   “怎么,你认为是我对她不满,故意摔坏茶杯令她难堪?”我想,嘴角的笑意一定是没有温度的。   周炎宾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难道不是?”   在他眼里,这个女人应该是清水一样、白雪一般的纯洁,毫无杂质。   好一个徐清雪。我盯着她,不屑地说道:“我若看她不顺眼,今日她还能相安无事地出现在这里,与你拜堂么?至于摔茶杯,呵,这处罚也太轻了些。”   话音落地,屋里的所有人面色发白。我想,他们应该是想起三年前那个出现在婚房里的通房丫鬟,是如何被我折腾至死的吧。   我勾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我脚下的女子。   ☆、4.冷情,同床异梦(1)   今晚,花烛夜在落花苑。   我望着落花苑的方向,瞧着灯火阑珊的那一处,沉寂已久的心,隐隐有丝不易觉察的闷痛。   转身,看着面前局促地绞紧手帕的大丫鬟夏莲,不由托起她的下巴,感叹道:“你打扮起来,也是美如春花啊。”   夏莲羞怯地摇摇头,“跟夫人比起来,婢子不堪入目……”   我看着她低垂粉颊,说:“你从王府便一直跟着我,如今算起来,少说也有五年的光景了吧。我待自己的人向来不薄,你又生的这般貌美,一般的婚嫁是不值的。”说到这里,我顿了顿,看到她屏息而紧绷的纤细脊背,“今晚,去服侍将军吧。”   “夫人!”她猛地抬起头,说不上是惊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   “二女侍一夫,没什么问题的。春喜,带她去落花苑。”   春喜复杂地看着我,半晌才应了声,领了沐浴后满身诱人花香的夏莲出了门去。   “夫人这是何必?”不知何时,春喜已经返回,站在身后不解地问。   我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有些东西既然无法独占,就要做好与人共享的准备……你送了夏莲过去,他可有说什么?”   春喜垂下眼睛答:“将军夸赞夫人大度贤惠。”   “那好,还希望夏莲好好表现,莫要辜负我的期盼。”   总要找个心腹安插在他身边的。   第二日,平妻徐清雪以及三位姨娘来到我的碎玉轩请安。   我环顾着这满屋的秀色佳人,暗道周炎宾是个艳福不浅的,如今加上我的贴身大丫鬟,他的妾室一共五房。   例行问过好之后,我看向徐清雪,温声问道:“妹妹昨夜睡得可好?”   提及昨夜,她脸色一红,而后似想起什么,那红晕便褪了下去,面色有些青黑。   我察言观色,遂笑道,“看来昨夜是太累了。”转头,目光落在夏莲身上,“昨夜还好?”   红晕直接蔓延到脖子下去,她支支吾吾地点头。   我思忖着,今早起来,就听说周炎宾给了夏莲四姨娘的名分,想必是昨晚过得还算愉快。   请过安后,春喜下逐客令,待他们三三两两回到自己的住处,徐清雪却还坐在绣墩上没起来。   “妹妹留在这,可是有话跟我说?”   屋里只剩下我与春喜主仆二人,她便没了顾忌,指着我的鼻子质问道:“那个叫夏莲的,可是你房里的丫鬟?”   我点头。   “叫你的丫鬟来凑合我的洞房花烛夜,你是什么意思?!”   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我命了春喜斟了菊花茶给她消火,一边说:“多一个人服侍夫君,不好么?”   “你!”她气急败坏,“你摆明就是故意来恶心我的!”   “恶心吗?算不上吧,你看夫君也被伺候得挺好的,这不,天一亮就抬为姨娘了?”   这一句讥讽,噎得她无话反驳。   她跺了跺脚,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风风火火地暴走了。   我瞧着她秀丽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头:“又是个恃宠而骄的人儿。”   这些年,多少女子仗着周炎宾的宠爱,便胆敢挑衅正室,印象中最为深刻的,是醉花楼的头牌。   去年青楼里的那位,听闻我这个正室不受宠,便频频来示威,还扬言有朝一日会取代我的位置。然而,那年轻貌美的姑娘,最后还不是死在青楼里了?   我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人眉眼如画,柳叶一样的眉梢里,藏着杀伐果断的狠决。   我心里打了一个颤,岁月真的不饶人,镜里的人,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我回头,看向春喜,“今晚去告知将军,今日十五了。”   每逢初一十五,他需与我共寝,其余时间,属于他,和其他女人。   ☆、5.冷情,同床异梦(2)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镜台前卸妆。   缓缓地擦去唇上最后一抹红脂,腰肢猝不及防地被人搂住。   我转过身来,轻推他一下,“你这么猴急做什么?”   “猴急?”他冷笑,“本将军只想‘速战速决’!”   说罢,便抱起我上了床榻。   我心底微微一疼,原来与我欢好,竟让他觉得苦闷不堪,毫无妙趣可言了吗?我还记得,曾有一次,他醉了酒,压着我行欢时,磨着我的鬓发喃喃说道:“你的身体真是奇妙,沾上了,就难忘那销魂滋味……”   原来他也是抗拒不了我的。   意识到这认知,我笑了起来,一个翻身将他反压。张唇,便轻咬上他的喉结。   他低喘一声,眸色加深,重新拿回主导权,片刻也不耽搁,便直接进入主题。   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疼痛与热潮交织的煎熬。   我盯着他忘情的脸,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外人都知他是个谦谦君子,那么在床第上,他必是个对女子温柔以待的有情郎吧?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燥热的躯体,能给那些姬妾带来怎样的欢愉。   想到这里,身上那点被他撩起的渴望瞬间褪尽,心房再次陷入冷寂。   当雨歇云收之际,他疲倦地倒在床的一侧。   这张雕花罗汉床,宽敞之度能容纳四人酣睡。起初我嫌这床大得没用处,没想到如今却是派上用场了。   他显然是厌恶我,不与我多接触的,是以睡在床沿,将距离拉得远远的。我盯着他背影沉思着,不想他突然回过头来。   视线被撞个正着,我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   “夫人这般看着我,莫不是还想再来?”   看他戏谑的神色,我面色淡然,轻声反问:“夫君忽然回首,可是有话对我说?”为等他开口,我又道,“关于徐清雪?”   被我识破,他半点都不恼,只是坦荡地说:“你既然知道我的意图,那么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明儿把库房的钥匙交给清雪吧。”   我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怎么,夫君有了新欢,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她正室夫人的实权,从而将我架空么?”   “为夫只是见夫人打理府内的大小事,着实辛苦。眼下叫清雪为你分担些罢了。”他说着,又嘲讽道:“为夫怎敢架空了夫人的权利?我时刻记得,夫人的娘家可是权倾朝野的洛亲王府。”   我默然,他又想起三年前屈于权势之下,被迫娶了我的往事了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便不愿再与我多谈,翻过身去背对着我。   心中酸胀,我睁着眼睛,望着头顶上勾画着鸳鸯花图的床帐,一夜无眠到天明。   次日,我待他醒来后,便取过搁在屏风上的外袍,准备替他更衣。   他如松竹般修长挺拔,静静地看着我,直到我踮起脚尖,将袍子披在他身上时,他剑眉微皱,一把夺过我手中拿着的外袍,不屑道:“夫人的贤惠,为夫无福消受!”说罢,甩袖就要离去。   恰巧这时,房门被推开。我回头一看,却是徐清雪。   她娇娇弱弱地站在门口,小声地跟我打了一个招呼。   我说:“你来干什么?”   她缩缩脖子,答:“我来给将军更衣……”   “更衣?”我顿时不悦,“本夫人在此,何须要你跑到这里多事?”正要叫她退下,周炎宾便开口:“我已经习惯雪儿的服侍。夫人身份金贵,不敢劳烦。”   于是,我就这么被晾在一旁,看着这郎情妾意的两人在我面前秀尽恩爱。   ☆、6.宫宴,赐美人   转眼到了六月,皇帝的寿辰即将到来。   那日,我换上一袭庄重的宫装,挽着一样正装出席的周炎宾一起上了马车。   五名妾室则站在府门口,眼巴巴地瞧着。徐清雪皱着小脸,泫然欲泣地瞅着周炎宾,说:“周郎,我……我真的不能与你一同前赴宫宴么?”   未等他出声,我便轻嗤道:“商贾出身,也配出入皇宫?”   话落,就见她一张清丽灵秀的脸变得煞白。   见此,我满意地放下窗帘,命马夫往皇宫赶去。   皇伯的寿宴一年比一年办得隆重,而臣子们送的礼却是越来越轻廉。   我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惆怅。那个最宠我最疼我的皇伯,近些年身体一直在走下坡,有时还听信丞相的话去服食丹药,导致身子骨愈发的差了。   丞相,是大堂兄唐骏的谋臣。我知道,唐骏虽贵为皇长子,但因为他的生母是下等宫女,是以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多年备受周遭人的白眼,他的性子变得极为阴冷,便不择手段想要害了太子的命,将储君之位取而代之。   皇伯常年卧病在床,后来吃了唐骏上呈的红丹,身体状态陡然安好。皇伯大喜,便对唐骏刮目相看,近月来都准许他出入自己的寝殿,协助批改奏折。   有传言道,太子被废,大皇子上位指日可待。   我坐在女眷席上,只顾望着坐在我对面的周炎宾,无暇欣赏中央场面上的歌舞。   母亲见此,不禁拍拍我的手,低声道:“你在看他,他却未必肯看你。”   闻言,我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说:“女儿晓得的。”   “为娘听闻,他的后院已经有了五位姨娘了吧?上个月,他将将娶了平妻,是也不是?”   我点头,说是。   母亲叹气,“当年我便跟你说周炎宾那样的人绝不是池中之物,待他平步青云后,少不了三妻四妾。那时你还信誓旦旦地跟为娘说,他是个专情的,与别的男子不一样。现在……娘只问你,后不后悔?”   我抬手倒了一杯清酒,仰脖一饮而尽,“我不悔。”   母亲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怜,看得我鼻头发酸,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一阵雷鸣一般的掌声,喝彩声不断,随后,我听见大堂兄唐骏大声说道:“彩衣姑娘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好,如此佳人,定当配一良人!如此,本殿下为你择一夫婿如何?”   那名叫彩衣的舞姬一听这话,双眼顿时一亮,能出席皇帝的寿宴的男子,想必都是品级不低的达官贵人。她低下头去,娇羞地说了一声:“彩衣谢过大殿下。”   当唐骏的目光往左边席位环顾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周炎宾身上时,我心里不可抑制地跳了一下。   果然,就听唐骏高亢的嗓音响起:“才貌双全的美人,就该配英武的周大将军!”   话落,满座哗然。羡慕有之,嫉妒有之,真心道贺的人也有之。   我紧紧地盯着坐在中央席位上,淡然地接受官僚们的贺喜的周炎宾,只盼他拒绝了大皇子的指配才好。   可祈盼总是薄弱的。只见他站起身来,拱手说道:“臣谢过殿下。”   我心中烦躁,腾地一下就要站起,却被坐在身侧的母亲扯住袖子。   “我要让皇伯撤销这场可笑的赏赐!”   母亲示意我看向高座,轻声道:“你皇伯,已被药物所控制,此时神志不清,眼下只能任大皇子摆布。”   我抬头,果真见到皇伯那双原本犀利如电的眸子,此刻浑浊无神。   心中愤极,悲极,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起身,缓步走出宫宴,行往凉馨亭透气。   月色融融,我望着地面上倒映着自己单薄的身影,不禁悲从中来,皇伯如今的情况,不难预见日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就在这时,我看见地面上多了一个黑影。   ☆、7.失势,小妾欺上头   我正要回过头去,浓重的酒气便扑鼻而来,一个体格高大的男人,在我转身之际倾身扑了过来。   没有一点防备,便被那人搂在怀里。   我大惊,奋力挣扎着,这时候,我看到月光下的这张脸竟是我那大堂兄唐骏!“大哥,你要干什么?!”   他恍若未闻,双臂收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头一低,就要亲我的唇。   那难闻的酒气熏得我头昏脑胀,就在我挣扎无果,被唐骏强压在湖畔的栏杆上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大皇子在做什么?”   只一句话,便驱散了唐骏的醉意。他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蓦地从我身上离去,落得满脸的尴尬。   我自然知道这嗓音是谁,慌忙地整理好自己凌乱的鬓发和衣襟,然后快步走到他身边。   周炎宾看也不看我一眼,状似好心地为唐骏解围:“大皇子这是喝多了吧?”   唐骏的慢了半拍才醒悟过来,忙接口道:“啊,是啊……本殿下喝醉了。”说着回头看向我,目光颇为真诚地说,“见玉妹妹真是对不住了,大哥一时糊涂,险些……”   “大皇子无意冒犯拙荆,炎宾能理解的。”他拉着我的手,云淡风轻地开口。   于是就这样粉饰过去,双方相安无事地回各自的家。   我坐在马车上,感受着钻入车帘的夜风,心凉到极点。   沉默了半晌,周炎宾忽然出声,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讥讽:“你感到委屈?”   似乎一点也不想知道我的答案,他淡漠地说:“自从三年前你选择嫁给我,你就别想得到我一丝一毫的怜惜!”   明明心中是酸楚的,可嘴边却勾勒出一个冷笑,“本郡主不比那些需要仰仗你的宠爱才能过活的妾室。周将军的怜爱,我不稀罕。”   他漆黑如浓墨的眸子看了过来,眼中隐隐透露些许怜悯,“不稀罕么?你的骄傲,很快……便要失去了。”   我心中一刺。三年同枕,他是了解我的,我这一生,能使我骄傲的便是权势,而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敢深想。   七月,阴雨连绵,皇伯在那场持续了半个月的雨季中驾崩了。   随后,大皇子唐骏逼宫,太子遇袭,生死不明之际,大皇子独揽政权,登基称帝。   而周炎宾是唐骏的得力下属,唐骏既登高位,他便被授封为从一品的护国大将军。   至于拥立太子党的洛亲王府,瞬间被各大势力所孤立,无先帝的庇佑,父亲被新皇收回政权,革去官职,爵位从“亲王爷”降为“静安侯”。   未曾想过,失势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未给我一个缓冲的余地,老天爷捉弄人似的,再给我一个重击——   徐清雪有了喜脉了。   这让抱孙心切的周家二老欣喜不已!儿子升职,儿媳怀孕,简直就是双喜临门!这下,原本就看不上徐清雪的婆婆瞬间把她当成了宝。   不过几日,徐清雪就成了这后院最金贵最娇气的主。   我冷眼看着徐清雪娇声央求着婆婆搬走我屋子里的罗汉床和柜子,婆婆觑了我一眼,二话不说便招来几个壮实的婆子来我的碎玉轩搬东西。   就在他们的手将要抬起那名贵紫檀木制成的衣柜时,春喜顿时厉喝出声:“这可是洛王送给郡主的嫁妆,你们敢搬动试试!”   婆婆霎时就变了脸,指着我不屑地说道:“什么郡主?洛王已经失势,如今你只不过是我周家一个不育不孕的女人而已!嫁入周家三年,未曾生下一男半女,你也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说完,便下令清空屋里的名贵家具。   春喜立刻上前阻拦,却被婆婆抓住手腕,抬手就往春喜那洁净的脸颊扇了几个耳光,嘴里哼道:“以下犯上的贱婢!”   老太太手劲儿大,春喜的脸上很快就浮肿了,我看着大为光火,上去将她拉回自己的身后。不料婆婆是个不肯罢休的,冲上来就要来扯我的衣襟,我下意识地用力一推,婆婆站不稳地连连倒退,最后撞在回廊的石柱上,闪到老腰。   她顿时哎哎地叫起来,“等炎宾回来,我要叫他休了你!”   ☆、8.断情,送入他人床   新皇登基,朝堂动荡。周炎宾忙得焦头烂额,无暇理会后宅之事。是以,婆婆暂时无法向周炎宾告状。   但,那日她被我那一推是真的撞得不轻。人老了,骨头也松散了,撞到了腰过去三天也不见好。底下的妾室去请大夫来,要为她整治,却都被她拒绝了。   我猜,她是想拖着等周炎宾回来,再借题发挥吧。   全府上下的人都等着看好戏,就连心腹春喜夏莲,都认为我这次估计是要完了。   我心中不安着,面上却是强做镇定。我吃不准周炎宾是否会趁此机会将我休弃,毕竟他那么憎恨我。   他回府的时候,天空已经擦黑。据丫鬟汇报,他一回来就到花厅用晚膳。   我待在碎玉轩里,哪里也没去,等候着婆婆向他告状,然后怒气冲冲地来我这儿兴师问罪。我冥想着,说辞都已经准备好,就等着他上门来找。   然而等了半晌,却只等来一群婢女,她们的身后,有人扛着浴桶进来。   我瞧这阵仗,着实愣住了,不由疑问:“这是作甚?”   她们板着脸说:“奴婢们奉将军之命,伺候夫人沐浴!”这话说得十分公式,口吻不像是府内的丫鬟。   不给我细想的机会,我就被她们推搡到屏风后,接着进入浴桶。脱衣、搓澡、涂抹精油、更衣……整个过程都是被迫着进行的,末了,她们还给我熏了香。   这时候,我低头,发现穿在自己身上的衣裳竟是一套宫装!心头的疑惑越发深重,我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   “奴婢只是奉将军之命来为夫人梳洗打扮,其余事情夫人不要多问。”说罢,不顾我的抗拒,便强行将我拉出门去。   就这样,我被一群婢女推出后门,上了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自甫出了后门,心中的警铃登时大作,当看到马车上挂着代表皇宫的徽章时,脑中似有一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拔腿就要跑!   可我忘了这几个训练有素的婢女,在我迈开双腿时,就被她们擒住。一个棒槌落下,我只觉得后脑勺一疼,便软倒下去……   再次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绣着龙凤纹案的床帐。而身下,是一张金丝楠木千工床。   见此,混沌的大脑顿时恢复清明,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这时,一道醇厚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阿玉终于醒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的身体霎时僵住。   黄色的纱帘被人掀起,一个高大挺拔、身着金黄龙袍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他来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我,那目光恍如在看一只即将入口的猎物。   “猎物”一词蹿入脑海,我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爬起,跪下给唐骏行礼,“见玉拜见皇上!”   他含笑着将我扶起,握着我的手说:“阿玉不必多礼。你唤我名字即可。”   我心中惊骇,强迫自己冷静以对,干笑着挣脱他的手,一边说道:“皇上已不同往日,见玉不可失礼。”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角余光瞥向纱帘之外,却意外地发现,偌大的宫殿竟无一人把守!   再细看殿内的一切摆设,我才惊觉,这里原来是皇帝是寝宫!   唐骏好似看穿我的心思,忽然笑了一下,托起我的下巴,凉凉地说道:“阿玉我的好妹妹,聪慧如你,难道还不知道,是你的夫君将你送到我这里来的吗?”   话落,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9.有孕,恨意起   唐骏看着我一瞬间呆滞的模样,不禁愉悦地扬起嘴角,“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呢。”说着,他的手缓缓上移,落在我的肩膀上。   肌肤上灼热的触感让我忍不住颤抖,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怎变得这般敏感。   我退后一步,义正言辞地说:“陛下,你与我是兄妹,不可……”   “不可如何?”他似笑非笑,步步逼近,直到我退无可退,最后跌坐在床榻上时,他才顿住,双臂撑在床沿,将我困在其间。   “阿玉你可知,我倾慕你多少年了?”他凑近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颊上,“那时,我是不受宠的皇子,不配与你在一起。如今,我终于登基,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了,连你,也是属于我的……是否兄妹关系,那又如何?”语毕,他的吻如狂风暴雨般落了下来,强健的身躯随即下压。   我躲避着,挣扎着,叫喊着,可身体却不遂心意,越来越灼热。   我惊疑,“你对我做了什么?”   “为兄自然了解你的贞烈。怕你不从,便在炉里添了催情香。”他似忍耐到极限,健壮的手臂青筋突起。   我看着,忽然胸口一阵气闷,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我捂住嘴,回身就要爬起。   唐骏按住我,红着眼睛说:“你还想逃?”   被他这么一拦,我再也顾不得什么,捂着胸口朝床下呕吐。   唐骏惊了一下,赶忙出门喊人,很快就有宫女风急火燎地过来收拾残局。片刻,太医院的老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为我诊治。   当老太医笑容满面地道出“喜脉”二字时,我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下。   待宫人退下后,我靠在床头上,扯着唐骏的衣角,倦怠地开口:“皇上送我回周府可好?”   他定定地注视着我,神色不辨喜怒,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说:“夜色已深,行路不便。我明日会让周炎宾亲自来接你回去。”说完这句,他拂袖离去。   看着他那明黄色的身影渐渐在黑夜里隐去,不知怎么,刚才对他产生的厌恶之情,顿时烟消云散。   他到底,还是不愿伤害我的吧。   翌日,早朝过后,我远远地看到周炎宾正往这边走来。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望着他静默不语。这个人,就是我痴恋了三年,少女时期最爱慕最向往的男子啊……可是自从嫁了他,每一天都是煎熬。   我已经太久没体会过,快乐和欢喜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我曾天真地想过,他既不爱我,那我就与他死磕到底。得不到他的心,那么就控制他的身。   原以为心如死水,不会再起波澜,然而在他昨夜将我送到他人床榻时,我已无法原谅他,对他的爱,终于在那日日夜夜的煎熬里,变成了恨意。   周炎宾大概是从唐骏那里了解情况了的。此时他站在我面前,眸色复杂。   “你三年不孕,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子?”   “三年不孕?”听到他这句话,我顿时无法控制地大笑出声,可是笑着笑着,眼睛就被水雾模糊了,“你在我的吃食里放了避子药,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一定很疑惑,既吃了避子药,我为何还怀了身孕吧?”我看着他渐变的神色,继续说,“自我得知你给我下药后,我便把那些药换成了调养身体的良药。你不让我怀你的孩子,我就偏要怀!怎么样呢周炎宾,我很有心机是不是?”   周炎宾深吸一口气,有些无言:“唐见玉……”   “回府!”我打断他,冷声道,“如今,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你们周家的嫡长子孙!”   ☆、10.情变,虚假的温存   当我站在周家门口时,守门的家丁瞧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我不理会他们是什么想法,直接踏入家门。这时候,春喜急匆匆地赶来,扑到我怀里。   我退后一步,避开她的触碰,皱眉呵斥:“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毛毛躁躁?”   春喜愕然,眼圈有点红,“他们都说,夫人您不会再回来了。奴婢以为……”   “咳!”周炎宾从身后过来,阻止春喜继续说下去。很遗憾我不是个蠢妇,联想到下人们方才的神色,我便已猜到个七八分。   “将军还未休妻,就先昭告全府,我唐见玉已经成为下堂妇了?”   周炎宾罕见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抿了抿唇,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外面风冷,先进屋吧。”   春喜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我斜眼看了过去,她讪讪地说道:“将军与夫人您,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我没有兴趣询问,吩咐她立刻去厨房那边给我准备些富有营养的吃食。   回到碎玉轩,我就看到屋内挤满了人。   徐清雪坐在藤椅上,颇有气势地指挥下人如何摆放家具,丫鬟端着鲜美的水果,在边上侍候着。   这时,正在摆弄花草的丫鬟看见我,蓦然一惊,禁不住叫道:“大夫人回来了!”   “咣当”一声,金属器物掉落在地面上。徐清雪僵硬地转过头来,待看清我的面容后,瞳孔一阵紧缩,“你……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我冷笑,“怎么,我一日不在,周家的后院就要换主了么?”我巡视了一圈,那些没胆量的下人顿时低下头去,不敢抬头直视于我。   我大步跨入屋内,旋身坐在主位上,睥睨着底下煞白着脸的下人们,“都把东西搬到碎玉轩来了,鸠占鹊巢?”说罢,我淡淡下令,“来人,给我把这些东西扔出去!”   几个亲信奴仆马上应声,抡起袖管子就把徐清雪带进来的东西扛起来丢到外面去。   徐清雪气得浑身颤抖,恨恨地盯着我,嘴上却说不出什么,憋了半天,她才想起来捂住肚子,哎哎哟哟地叫道:“我的肚子好疼好疼……”   她的心腹丫鬟立刻就接嘴说道:“哎呀我的二太太!快快来人,去通知老夫人说,二太太被大夫人气得动了胎气啦!”   我看着她们主仆二人虚情假意自导自演,只觉得糟心得紧,干脆入了床帐睡个饱觉眼不见为净。   当老太太上门讨伐时,春喜出来阻拦了她。   “我老婆子今儿就告诉你,我老周家的长孙若有什么事,你可不止被休弃那么简单了!你……”   春喜冷冷地打断她,“老夫人,您的长孙能跟嫡长孙相比吗?我家夫人若有什么好歹,我看二太太怕是担不起谋害正房嫡子的罪名。”   老人家顿时就懵了,说话有些结巴,“嫡……嫡长孙?”   恰巧这时,周炎宾的贴身小厮送了补汤过来,并留言道:“这是将军特意吩咐厨房,给夫人熬的安胎药汤。夫人且趁热喝了吧。”   小厮话音刚落,屋内所有人霎时瞠目结舌!   将军什么时候对夫人这么体贴了?!   我躺在床上,轻抚尚是平坦的小腹,周炎宾这是,愧疚了么?等老太太晕乎乎地退出门去,我立刻命令春喜把安胎药全都倒掉。   曾经给我下过避子药的男人,我不会再信任。   ☆、11.大约,是愧疚   近来,周炎宾待我十分上心,惹得府内众人疑心不已。自放出怀有身孕的消息后,府里的人便见风使舵,全都巴结我来了。   就连前阵子还对我冷眉冷眼的婆婆,也时常来到我的碎玉轩走动。我瞧着他们一张张虚伪讨厌的嘴脸,完全懒得应对,尤其是那四房姨娘。   “我就说姐姐是个有福气的,不可能被某些人比下去的。落花苑那位,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二姨娘轻蔑说道。   “就是。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这些天啊,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有了老夫人撑腰,横行后院无人敢管,真是嚣张可憎!”   “呵呵,她也就嚣张那几天而已。咱们大夫人怀的,可比她肚子里的那个金贵多了!现在,已经不是她二房一枝独秀了!”   几人语气愤慨,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嫉妒?我静默地听着,不置一词。环顾的目光最后落在夏莲那张惆怅的美人脸上,淡淡地问道:“四姨娘怎么了?”   蓦然被提名,夏莲微惊,忙垂下头说道:“妾身无事,谢大夫人关心。”   我看着她纤细若柳的身姿,心中了然。她,和在座的几位,都渴望怀上周炎宾的孩子。可,周炎宾不喜庶出的孩子,便在每次房事后,给她们喝了避子汤。是以,在周家,除去平妻,妾室是没有资格受孕的。   入了秋之后,夜幕降临得很早。   我盖着被子半躺在罗汉床上绣着衣裳,随意问道:“今晚他歇哪了?”   “呃……”春喜头一次难以启齿。   我收了针线,说:“在莲香阁?”   春喜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点头。   我蓦地嗤笑出声。人啊,不管做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指望别人算什么?夏莲虽是从我这边过去的丫鬟,虽然她大多事情都听命于我。但,只要是个人,就不会没有野心,没有追求。而我,竟天真到去指望一个有野心的丫鬟替我办事。   近来,我和徐清雪同一时间怀了身孕,是以,侍候周炎宾就寝的事务,便落到那四房妾室头上。而我万万没想到,那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原来竟是那三房妾室当中,最有手段的一个。   周炎宾,已经连续在她房里歇过两宿了。   “春喜,你也跟着我挺长一段时间了,年纪也不小。我若得空,就帮你寻一门亲事吧?”   原以为春喜会很欢喜,谁知她竟惶恐地下跪,“奴婢绝不会像夏莲一样背叛夫人的,求夫人让奴婢继续留在您的身边!”   我轻抚她的云鬓,低叹,“我已不是王家郡主,跟着我,以后不见得能有好日子过。”   春喜正要说些什么,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待春喜去开门,蓦然见到一张从未意料到的脸庞,顿时惊呼出声。   我回头看去,见是周炎宾,心里也有些意外。敛了敛神,我道:“夫君今晚好生空闲,竟上我碎玉轩来了。”   他不介意我语气里的不善,只是说:“别熬夜太晚,早点睡。”   听到他这番轻柔的的话语,我心里咯噔一声,不知怎的,感觉有些怪异。   他起身抽掉我手上正在缝补的布块,直接将我抱上床榻,在我以为他想对我做那事的时候,却听见他说:“今晚,我陪你睡。”   说完,他搂紧我,就这样闭目而眠。   我不知他大半夜突然抽了什么风,但我想,他一定不是良心发现了,决定对我这个发妻好一些,或者说是突然喜欢上我。所以我知道,他对我,大概是因为心有愧疚。   ☆、12.互相折磨,不得恩爱   周炎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对这个一向憎恶的发妻生了恻隐之心。   三年前,她仗着权势,硬生生地拆散自己和张秀兰,逼自己娶了她。于是他对她怀恨在心,婚后三年都没能给她半点好脸色看,甚至抬了一房接着一房的姨娘,只为气她,看她嫉恨痛怒。三年下来,他对她只有厌恶,完全没有产生一丁点的感情。是以,在得知大皇子唐骏对她的畸恋后,便毫不犹豫地将唐见玉送到他人的床榻上,做个顺水人情。   可当他知道,唐见玉有了自己的骨肉时,那一刻他的心里是万分复杂的。当她一字一句地说,她知道自己悄悄给她下避子药的时候,他这位强势骄傲的发妻,眼中是支离破碎的伤痛,那一刻他才恍悟,他这位刚强冷漠的妻子,其实也只是一个需要夫君怜爱的弱女子罢了。   他心中一动,既然她怀了周家的嫡子,那么他是该改善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唐见玉是自己这一生要携手到老的伴侣。   ……   我端详着周炎宾耐心温和的模样,心中好像藏了一百只虫子,分外地不舒服。我始终觉得,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对我冷言冷语比较习惯些。现在他这个样子,我越看越觉得烦躁。   于是,我开始刁难他。   “我想吃荔枝。”   如今早就过了六月,荔枝这种夏季果京城怎可能会有?周炎宾敛了敛眉,说:“夫人若想吃,我叫陈肖到江南西园采摘就是。”说完,吩咐贴身小厮带重金下江南购买荔枝。   我仍是不依,“从京城到江南,即便马车再快,一个来回少说也要三四天。届时,荔枝早就不新鲜了。”   我看到他的浓眉微微一皱,而他身边的小厮看着我的神色有些不满。   在我以为周炎宾受到刁难忍不住要动气的时候,他却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为夫便向皇上告假几天,陪夫人下江南采摘最新鲜的荔枝。”   我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刺目极了,虚伪极了,恨不得撕开他这张面具。   入了夜,他又到碎玉轩留宿。我懒懒地瞥他一眼,意外地,竟看到他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汁!我心下警惕,冷盯着他质问:“这是什么?”   他道:“安胎药。过来喝吧,你现在才两个月的身子,需要调养身体。”   我不为所动,“你煎的药?”   他笑了出来,“我一个男儿,怎会煎药。清雪也在喝这种补汤,她说安胎效果甚好,便特意让我也带一份给你。”   听到徐清雪的名字,我冷笑了一下,在他走近我的时候,一手拍掉汤盅!   药汤顿时从他手中洒落,瓷盅“啪嗒”一声摔落在地上,声音响亮。   周炎宾的脸色瞬间阴沉。“这是清雪对你的一番心意,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我端详他的神色,嘲讽地笑出声,“呵,人家的心意,说不定是想害我的孩儿呢。”   听了我的话,他的神色一暗,不无失望地说:“你为何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歹毒?你们是姐妹,她又怎会加害你!”   “姐妹?呵呵,周将军,我何时多了这样一个蛇蝎的妹妹?”我不屑道。   “唐见玉!”   呵,我讥笑,这个男人,前一秒可以对我百般包容,下一秒也能为别的女人呵斥于我。果然,我今生注定要与他互相折磨,不得和睦恩爱的。   ☆、13.堕胎,他会后悔   自那晚的不欢而散,周炎宾再也没来。   我想,他之前对我的好,大都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吧,否则按他那样的脾性怎么会对我温柔耐心?可我就是不稀罕他那虚假的情意,是以不惜于他决裂。   现在,他总算对我失去了耐心,连厌恶都不屑掩饰了。   碎玉轩的几个丫鬟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我心知,他们是觉得我不识好歹,好不容易与周炎宾的关系有所缓和,还硬生生搞砸。   当我看到他扶着徐清雪在后花园悠闲赏花,见到徐清雪面庞上荡漾着欢喜和满足时,我顿时明白过来,那晚的安胎药是她故意用来破坏我与周炎宾的感情的。   她自然晓得,孕期的我对她十分防备,她送来的东西我绝对不敢喝。是以她让周炎宾送来,促使我对他发怒,从而感情急剧下降。   我冷笑,真是个蠢妇,挑拨离间算什么?拥有一个男人的爱情算什么?有本事,便来坐这主母之位。   这时,徐清雪恰好回眸,目光与我相撞。见我眸色清冷,她匆匆地切断视线,拉着周炎宾就想到别处逛逛。   我勾了勾唇,既是这么不想见到我,那我就偏要与他们“狭路相逢”。   我与丫鬟几人缓步走近,周炎宾听到脚步声,不禁回过头来,见到是我,他的眉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妹妹今日真是好闲情,与将军在此赏花呢,都忘了到碎玉轩给我请安了。”   我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柔柔弱弱地躲在周炎宾身后,胆怯地叫了声“姐姐”。   周炎宾立刻护着她,对我道:“她如今怀有身孕,这晨昏定省就免了。”   “倘若是小门小户倒也罢了。但周家可是高门大户,更是礼不可废。而且,自古以来便是尊卑有分,夫君怎能说免礼就免礼?”   他的眉毛顿时一竖,我赶在他前面说:“若传出去,外面的人指不定怎么笑话周家。”   他深吸口气,扶着徐清雪就要走,我面色一冷,快步过去拦住他们。看到那朵天山雪害怕似的躲在周炎宾身后,而后露着眼睛朝我投来挑衅的一眼。   这女人……果然就爱在他面前装柔弱!   我出手,绕过周炎宾抓住徐清雪的手腕,她受惊的大叫一声,拼命挣脱。   周炎宾的脸色十分难看,冷喝道:“唐见玉,你要干什么?!”就在他要掰开我的手时,我已及时松手。然而,殊不知在我将将松开手的同时,徐清雪一个用力地挣脱,是以,在我彻底放手的时候,她朝后摔倒下去……   “周郎,我疼……我的肚子,我的孩子……”   他愣住了,我清晰地看到他光洁的额上泌出了冷汗。我心底微惊,怎的这么巧,在我准备松手的时候,徐清雪就摔倒了?   周炎宾立即蹲下身去,紧张地检查她的身体,待确定她的下体没有流出血液时,他舒了口气。   我也跟着蹲下身去,看看她到底如何,就被一个迎面而来的耳光,扇倒在地!   脸上火辣辣地疼,疼到心肺。   我缓慢的抬头,见到的,是他冷酷如冰霜的脸,他说:“唐见玉,你好歹毒的心肠!”   哈,我歹毒?徐清雪摔倒是因为我么,还有,她流产了吗?我扯了扯嘴角,想喷他一脸口水,狠狠地质问他。可,不知为何,小腹痛得难忍,腿间有温热鲜红的血液急急地流淌而出……   我只觉得眼前发黑,想从地上爬起,却也没法。   我隐隐看到周炎宾骤然大变的神色,然后,他的面色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变白。   心中是苍凉的,眼睛酸胀得要流泪。可,我还是抑不住地想笑,一字一顿,坚定如剑,“周炎宾,你可后悔……?”   当黑暗袭来时,我忽然想,当年执意嫁给他,我是不是,错了呢。   ☆、14.报复,加倍偿还!   怀胎不过两月,孩子就这么没了。   我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擦黑,屋内烛火通明。   而床前,守着一个男子。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冷心冷肺的周炎宾。   此时,他半趴在床头的一张小桌上,睡得且深且沉,眼窝下是一片疲惫劳神的青黑。   我怔了怔,想要直起身,却发觉自己浑身乏力。   恰好这时候,雕花梨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春喜。   当然,周炎宾也被惊醒。一睁眼,就见我半躺在床前望着他,他眸中快速闪过一抹狼狈,而后故作淡然地说:“你醒了?”   未等我出声,他立即说:“你该饿了吧,我去交代厨房给你做晚膳。”说罢,便大步离去,我默默地看着,只觉他的背影有那么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果然是心虚了,心虚到慌不择路,就连春喜端着晚膳站在门槛前都还没有察觉。   “我睡了多久了?”我问。   春喜轻叹,“夫人睡了整整两日……”   “这两日,府上怎么样?”   “老夫人气急攻心,生了病。二太太则禁足半月。”   听到徐清雪被禁足,我心里没有一丁点的欢喜,只觉得讥诮。使我流产堕胎的罪魁祸首是周炎宾,若不是他那一巴掌下来,我又怎会跌倒?他是将士出身,手劲极大,那一掌可谓力大如风。   我走到铜镜前,瞧到依然红肿的脸颊。   既是他出手,他怎怪罪到徐清雪头上去,且还禁了她的足?不知道的以为,他深明大义,晓得是她主动陷害我,所以惩罚她面壁半月。可我不是那些无知之人,他这般做,只不过是一种变相的维护,生怕我在丧子之痛的打击下,去找徐清雪的麻烦。   显然,春喜也是明白这一层的。她忽然认真地看着我,“夫人,他这样伤您,摆明了他不爱你。三年了,您还能继续忍受下去吗?不如和离,然后我们离开京城!”   闻言,我霎时笑出声,望着八仙桌前的烛台,定定地说:“我,不会和离。”   我绝不同意和离!即便最后伤得千疮百孔,我也不会成全他和徐清雪!   春喜的目光里满是不能理解,我端起那碗莲子羹,提了勺子舀了几口,淡淡地吩咐道:“明日,去找个大夫来。”   次日,长安街巷尾的王大夫便上门来为我诊脉了。   当他惊呼出声:“这位夫人日后,怕是不能再怀上了!”   周炎宾腾地一下站起来,揪住王大夫的衣襟,冷声问:“为何?”   “夫人这一流产,严重地伤了根本,以后难以孕育子嗣……”   周炎宾的脸色阴沉得吓人,“可有挽救之法?”   王大夫摇头,“老夫技拙,暂无解救之法……”他话音刚落,就被周炎宾用力甩开,命家丁将这庸医赶了出去。   我很少见到他这般动怒。眼下,府上的所有人都吓得气儿都不敢喘,生怕触到霉头。就在他准备入宫跟皇帝求借太医一用的时候,我不紧不慢地叫住他,声音平板无波,“无需整治了,我想,即便是治好,孩子的父亲,怕是不喜他到这个世上来。倒不如绝育。”   “我……”他张了张口,眼中是难言的情绪,“那日……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这些年,夫君对不住我的事情还少吗。”   他的面色有一瞬的难堪,而后,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今后,我会补偿你。”   他这样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不易,可我偏偏不想让他好过。   是以,我笑言,“可惜妾身不要所谓的补偿,只要夫君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废了徐清雪的平妻之位。”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15.报复,终要和离   我看他这样的表情,忍不住嘲笑,“夫君还是舍不得美人的。”   原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料,竟听到他说——   “好。”   我心中一震,面上的笑容越发凉薄,“夫君当真舍得?”   “我会将清雪,降为姨娘身份……”   他话语艰涩,我听着实在烦心,这副忍痛割爱的模样究竟是要做给谁看?我不想听他再说些什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回头莫要后悔了才好。”语毕,我下逐客令。   待他出去后,我施施然地转头看向春喜,“给王大夫诊金了没有?”   春喜垂眉顺目地答:“奴婢在今早请他过来时,便已先给了封口费。”   我点头,冷冷瞧着落花苑的方向,我要利用他的愧疚,让他们对我的伤痛付出代价!   半月后,徐清雪终于解禁了。   我看着她那消瘦的面容,悠悠地开口,“妹妹这半个月来,过得不好?”   她抬眸小心地瞧了我一眼,不答反问:“姐姐先前痛失爱子,悲伤过度,如今的心情可还好?”   此话一出,我的眼神便化作冰刃,朝她射去。在外人看来,她这番话是对我的关怀,但是,她眼里蕴着得色,分明就是故意揭我伤疤!   我不动声色地扫了在座的几位姨娘一眼,对贴身丫鬟吩咐道:“去备些点心来,给各位姨娘尝尝。”   我院子里的丫鬟都是从王府带来的,很是会察言观色。不多时,便呈上一碟子精致的芙蓉红豆糕,和四碗玫瑰玉米露来。   四位姨娘看得惊喜,纷纷说道:“这些吃食真是精美好看!瞧着都把咱们几个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大夫人的东西果然都是些稀罕物。”   我低头抿了一口龙井茶,掩去嘴角的轻蔑,淡淡说道:“碎玉轩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这些都是从皇宫里来的。”   几位姨娘顿时就沸腾了,她们出身不好,没怎么见过世面,一听是皇家御品,立即提起勺子,迫不及待地试吃了。   三姨娘疑问:“大夫人已经很久没有进宫,怎会有这些……?”   “当今皇上是夫人的堂兄,好东西自然少不了赏赐给夫人的。”说这话的是夏莲。   “四姨娘曾跟过夫人,果然有见识。”大姨娘假笑着,半讥半捧地说了一句。   这时候,眼尖的人发现徐清雪没有份儿,她呆坐在那里,着实有些突兀和尴尬。她之前受尽周炎宾的宠爱,又破例提为“平妻”,让几位姨娘嫉妒不已。如今,徐清雪总算从天堂跌入地狱,且地位还比她们几个低等,于是免不了落井下石。   “哎哟,咱们五姨娘好像不小心被遗忘在角落了。欸,都怪咱们几个聊得太投入,忘了五姨娘就在身侧呢!”   我凉凉地瞥了徐清雪一眼,见她神色羞愤,不禁冷笑。这就受不住了吗,这还刚刚开始呢。   “若不是二姨娘提醒,我也忘了给五姨娘一份玉米露。不过,”我特意顿了一下,“这玉米露仅有四份,已经没有多余的了。这样吧,换做别的东西来。”说着,我唤了梅香呈上一碗杂锦羹。   当梅香呈上来时,杂锦羹的色泽美得让几位姨娘惊叹!“单单是闻着,就要流口水了!求问夫人,这又是何物?”   我嘴上回答着三姨娘,眼睛则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徐清雪。“这个杂锦羹啊,不是宫中御品,是我特意交代厨房为五姨娘做的。材料取于酸甜的山楂汁,清香的猕猴桃汁,甜腻的香蕉片,还有松软的桂圆肉……”   话落,我看到徐清雪这一瞬间惊惧地瞪大了眼睛。   周围,不知情的几位姨娘羡慕地看着徐清雪,都说她有口福。   我轻笑一声,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妹妹不喝,莫不是看不上我的东西?”   她如今沦为下妾,不再是当初的平妻,已经失去了和我对抗的底气和资格,是以,我看着她抖着手,颤巍巍地捧起那碗杂锦羹,送进自己的嘴里。   我满意地勾唇一笑,这碗里头的材料,都是孕妇“忌食”,我就不信,这几样东西下肚,她的孩子还保得住?   ☆、16.心死,一剑绝情   徐清雪在我的注视下,慢慢地将那碗杂锦羹全部喝尽。末了,我含笑着询问:“味道如何,可对妹妹的口味?”   徐清雪眸中满是愤恨。   二姨娘见这情景,顿时不悦地斥责道:“五姨娘可莫要恃宠而骄,大夫人特意给你做的吃食,你要懂得感激才好!”   闻言,徐清雪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谢恩:“杂锦羹甚是美味,妹妹很喜欢。”   “哦?是么,”我抚弄着昨儿将将涂抹的蔻丹,淡淡地说了一句:“难得妹妹喜欢,那么我回头再吩咐厨房每日给你送一碗过去。”   瞧见她一下子青黑了的脸色,我心情难得的愉悦。这叫什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她被迫再喝下一碗杂锦羹之后,当晚子时,落花苑传出了惨叫声,当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手忙脚乱来找周炎宾时,他正歇在我的碎玉轩。   我早料到今晚必会出事,是以在周炎宾的晚膳里悄悄下了安神药。而此刻,不管外面闹多大的动静,他都不会醒来。   那婆子跑到碎玉轩大喊大叫,就被春喜赶了出去,“夫人和将军已经歇了,休要来打扰!”   “求求春喜姑娘,让老奴进去见一见将军吧!我家姨娘快不行了!只盼将军来看看她!”   春喜一早便得到我的授意,不管那婆子如何哀求,都不为所动。   婆子无计可施,便不管不顾地在门口大叫起来,“将军!求您到落花苑看看五姨娘吧!她流产了,出了好大的血,郎中都救不了!将军,救救五姨娘啊——”   我倚在床头,了无睡意,听着哭喊也是烦心,干脆叫来梅香,以“扰人清梦”的罪名,将那婆子拉下去杖责一顿。   待到第二日,周炎宾醒了,听到贴身小厮的汇报,徐清雪流产了,小的没保住,大的身子骨弱,怕是也要去了。   周炎宾便顾不得穿上外裳,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瞥了他匆忙的背影一眼,依旧坐在妆台前,细细地描眉上妆。   等我来到落花苑的时候,屋子里挤满了人,老太太和徐清雪的丫鬟哭得惊天动地。见我来了,便红了眼指责我:“都是大夫人昨日给我家姨娘吃了羹汤!都是她害了姨娘!”   我看了那丫鬟一眼,命令左右,“来人,把这污蔑主子,以下犯上的丫头掌嘴三十。”   春喜应了声,正要走过去,就被老太太拦住,“你敢!”说着,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我周家已经失去一个孙子,你这个恶妇,还害死最后一个!看老身今日不打死你!”说罢,扬起手掌要就要往我脸上招呼——   就在我准备闪避的时候,周炎宾推开了我,自己则受了那么一掌。   我有些意外。   “一切,都是孩儿的错。母亲若要怪罪,便怪罪我一个人吧。”周炎宾扑通一声,在老太太面前跪了下来。   他背影坚毅挺拔,垂着眼睛,只留给我一个哀伤沉痛的侧脸。   老太太眼中惊痛,“儿啊,为何我们周家就如此……造孽!”她说着,便泣不成声。   徐清雪自那次流产之后,便一直卧病在床,再也好不起来了,为此周家不知用了多少名贵的药材,才堪堪吊住徐清雪的命。   而周炎宾,朝也不去上了,整日在落花苑陪着她。   其他妾室看了,心有戚戚,却越发地忌惮我,畏惧我,同时,全府上下的家丁丫鬟,看着我的目光都带着惊惧。   某日清晨,我特意早起去落花苑探望,却不经意看见周炎宾怜爱地抚摸着徐清雪的脸,轻柔地呼唤道:“阿兰,快些好起来罢,只要你的身子好了,我便休掉所有妻妾,陪着你到扬州,我们二人好好过日子……”   他这一席话刚落,我手中的端的碟子霎时摔了下去。   原来,他竟爱她爱得那样深,爱到可以不管不顾地休掉所有妻妾,爱到她哪怕已经嫁了人,还硬生生地将她接了回来,改名换姓成为自己的平妻。怪不得他那么宠爱这个从扬州带回来的小妾,原来她就是他心底的白月光张秀兰!   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看到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碎玉轩的。   可在第二日的时候,就传来徐清雪病逝的消息!   我大为震撼,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碎玉轩的门猛然被人踹开。周炎宾带着满身煞气大步走了进来,毫无防备的,在我怔忡之时,抓起我的衣襟,劲风凌厉地手掌便落了下来——   “啪!”   那声音响彻整个寂静的房屋。   头晕脑重,嘴里尝到一丝腥甜。   “孩子被你弄死了,你的丧子之仇也报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她,偏要取她的命?!”   他,气得眼都红了,额头上青筋凸爆。   我咬紧嘴唇,忍着即将决堤的泪,大声辩驳:“我没有!”   他一怒,那铁一样的大掌再次挥落,打得我脸颊红肿,喉咙生生溢出了血。我努力地想要爬起,却被他用脚将我重新踹了回去。   “明明是你杀死了她,还敢否认?”   我含着血丝,倔强地仰望着他,瞪着眼睛不让泪水滑落,“她的死与我没关系!不是我做的事,就算是死,我也绝不承认!”   “很好……”周炎宾气得声音发颤,他忽然抬手,从袖中掏出一包药扔到我脚下,而后叫了“证人”进来。   当我看到春喜那张忐忑不安的脸时,我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你说,大夫人做了什么!”周炎宾对春喜冷喝道。   “大夫人从郎中的口中,探听到五姨娘体内寒积,药方里有一味巴豆霜泻寒,便命梅香抓了一把牵牛子掺和到药汤里……而牵牛子和巴豆素来是相克的药物,是以五姨娘才会呕吐不止,腹泻不断,最后浑身虚弱到断了气……”春喜低着头,急促地说着,不敢抬起头来直视我的眼睛。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狠毒的女人。”   周炎宾的目光像淬了冰,盯得我全身发凉。他缓缓地抽出腰间佩戴的剑,直指我的脖颈。   我摇头,忽然笑了起来,泪珠终于无法控制地滚落,一滴滴渗入地毯上。“倘若我说,我没有下毒害死她,你……可信我?”   话落,闪着银光的剑蓦然向我劈来。   他直接用行动表示。   我闭上眼,“如果你想杀了我为你心爱的人泄愤,那么,就下手吧。”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剑锋“噗呲”一声,刺入我的胸膛……   疼痛席卷全身,却不及心尖的痛。   三年的朝夕相伴,却还是抵不过一句谎言。   他之所以这般决绝,是不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心疼过我、理解过我?   倘若这么死了,心是否也就死了呢?如果这样,那我一定不要醒来,从此便不会爱,不会恨,不会伤心……   ☆、17.公主,三夫四侍   醒来时,窗外飘来一阵醉人的风信子的花香。   我感受着后背柔软舒适的床被,心中一叹,蓦然记起,原来自己还是没死透……   我打量着眼前的环境,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其间家具摆设,却又比一般的世家大气精致,隐隐流露出些许尊贵奢华的气息。   我起身,低头一看,就看到胸口处包扎着整洁的纱布。而纱布上,依稀映着几点斑斑血迹。我顿时想起临死前那断情绝义的一剑,于是胸口处的伤痛便越发地清晰了。   这时,有人脚步轻稳地进来了。四目相对,竟是一张陌生丫鬟的脸。   我默了一瞬,开口:“这是哪?”   “回公主殿下,这是皇上赐您的府邸。”   我愣神,公主?   丫鬟见我不解,便解释起来——   原来,那日周炎宾将剑刺入我胸膛的时候,皇帝恰好驾临周府,然后就将我救下,带到宫里疗伤。待伤势稳住之后,便赐了我一座府邸。   丫鬟叫绿珠。我问她:“公主之称又是怎么回事?”   绿珠抿嘴一笑,“您在周府受了那样的委屈,皇上便下了旨晋升了您的品阶,封为静安公主。并以公主之尊,代替您休了周将军。”说完,她眼里带着羡慕,“皇上待公主真是好!”   唐骏替我做了“休夫”之事?我呆了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是了,身为皇家公主,自然是有资格休夫的。从此,我与那个人,便再无瓜葛了吧……   这一个月里,我无所事事,窝在公主府中安心调养身体。其间,唐骏来过几次,每逢见到他,我总有种不自在之感,只觉得他的眼神中暗藏波涛,含着不易觉察的隐忍和克制。   他曾问起,是否怪他自作主张替我和离了这段婚姻。   我垂眸,安静地答,若没有堂兄的及时赶到,如今我只怕不会站在这里,而是躺在棺材里了。   “你可想过,再嫁?”   听到他试探性的问话,我心里惊了一下,突然有些回味过来。为了他,也为了自己,我玩笑般地说起:“历代公主,如若不想嫁人,据说可以养面首?”   此话一出,我看到他的眸光顷刻暗淡下去,随即用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我,声音不辨喜怒,“只要你想,自是可以的。”   说罢,他不再久留,步伐沉重地离去。   没想到,他回头便遣人送了好几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来,看得我一时哑然。   那晚,当五个俊秀的儿郎在午膳过后,整齐地出现在我的寝室里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并不是那样放得开、玩得起的人。   我坐在主位上瞧着他们,心里默默盘算着今晚该如何度过。   我不能差他们回去,因为,屋里至少有一半的婢女是唐骏那边的人。而这五名面首,是他送来的,不做点实质性的事情,恐怕是不能的。   “公主……”一道轻柔魅惑的声音钻入我的耳朵里。我抬眸,就见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袍的男子绕了过来,俯身靠近我,“今夜,由我侍候你入寝可好?”   我仍坐在主位上,不为所动。只是抬手轻托起他的下颚,笑道:“真是生的俊美逼人,你叫什么名字?”   “公主唤我何生即可。”这般调笑,也不见他脸红心跳,可见是这风月场中的老手了。反观另外四人,见此等情景,耳根悄悄的红了。   再看这个叫何生的一脸媚意,双手不安分地沿着我的手臂,开始挑逗,我心里一阵反感,扯开一个笑来,“现今还早,何生为本公主唱首曲子吧。”   在风月场混的人,最少不得这些个弹琴唱曲的技艺。于是,何生欢喜地应了,挑了一把琵琶,坐在珠帘后开始弹唱起来——   “愿卿此别相离后,重梳蝉鬓扮螓首。   风姿绰约,盛装隆登重楼。   愿卿此别相离后,选聘高官侍王侯,   绣球抛掷,择佳婿情谊投。   愿卿此……”   “停住!”他还未唱完,就被我厉声打断,“谁许你唱这首曲子的?”   何生有些无辜,另外四人早就惊得赶紧下跪了。   “公主,这首曲子主要是表达一对夫妻和离后,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曲调哀伤婉转,令人闻之落泪,您不喜欢吗?”   我只觉得心烦意燥,立刻高声喊了护卫进来,将这个不知礼数的面首拉下去责罚!   ☆、18.宫宴,令他受辱(1)   静安公主养面首,夜夜笙歌的消息很快被人散播出去,最后传到护国将军周炎宾的耳朵里。   护国将军……不,他如今已经被降为四品的少将。   此刻,他正与几名战友在大厅煮酒论事。   在宫里当差的侍卫统领说:“周兄啊,那位休了你之后,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快活!三夫四侍,美男环绕,简直比咱们老大爷们还风流潇洒!”   周炎宾闻言,瞬间捏碎了酒杯,沉声道:“真是荒诞!”   另一位长相粗犷的将军说:“我说宾弟,好端端的你做什么宠妻灭妾的事!这下好了,直接把皇上给得罪了,硬生生收回你的兵权,还降了职!你那位生的如花似玉,咋就看不上,非要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呢。”   “是啊!我前两日进了一趟宫,在御花园看到她了,啧啧,那模样可是寻常女子可比的?说是天仙下凡都不过分啊。真不知道你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还为了一个小妾灭了她!要我说,你差点杀了皇上的妹子,皇上都没要了你的命,仅做降职惩戒,已是你祖坟冒青烟走运了!”   周炎宾不听劝解,只知道唐见玉是个心如蛇蝎的,就算再美若天仙又如何?跟他那善良秀丽的阿兰比,唐见玉什么都不是!只可惜,他的阿兰这么早就离他而去……   想到此,周炎宾有些暗恨那日为何不剑彻底刺死她,好让她到阴曹地府给阿兰赔罪!   这么想着,他的心头又矛盾着,每逢路过碎玉轩,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么。府上的四位姨娘见到他,总是低着头,瑟瑟发抖,似乎很害怕他。   周炎宾自嘲一笑,倘若是唐见玉,她绝不会畏惧他的吧,只会坐在妆台前,回头慵懒地看他一眼,眼中似笑非笑,红唇吐出那些讥讽他的话……他摇了摇头,甩去那个烙印在脑中的身影。   昨夜狂风乍起,第二日便下了雪。于是,宫中举办了一场冬夜宴,五品以上的官员可携家眷参与。   周炎宾也是受邀的官员之一,由于他现下没有正室,便携带周老夫人入宫。   当他穿过繁花重重的回廊时,便与最近风头正盛的静安公主狭路相逢——   她今晚穿着一袭水红色的抹胸长裙,外罩淡白金丝褙子,袖角处,银线勾勒的牡丹花纹,精致华贵,而袖中的那只手,更是纤细白皙,令人看了,生出一种想将其纳入掌中,好好亲吻的冲动。   周炎宾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了,待她越走越近,周炎宾一时僵住了身体。   ……   我没想到他也会走这条路。眼看离他愈发近了,绿珠忽然低声说:“公主,要不咱们走另一条路罢?”   一听这话,我不禁轻挑了眉毛,目光森然地盯着她,淡淡说道:“区区一个四品小将,有资格要本宫为他让路么?”   绿珠讪讪地闭了嘴。   我看到他紧绷的面容,寡淡的眉眼。我顿悟,他这是……紧张了?此刻若不是顾忌到有人在场,我真想大笑三声,他周炎宾既有杀我的勇气,眼下竟然还会紧张?   回眸瞥了他的身侧,却是一张苍老尖刻的脸。我顿时玩味地打量周炎宾,原以为他会带大姨娘出席,不想却是他娘。   “绿珠,”狭路相逢,彼此无言,此间的气氛有些冷凝。听到我蓦然出声,绿珠忙应了声。“礼仪不周是什么罪?”   未等绿珠出声,周炎宾和他娘手疾眼快地朝我弯腰作揖——   “臣下参见公主,公主千千岁!”   我居高临下的盯他俯首称臣的模样,好半晌也不叫他起来。直到前方有太监通告开宴的时候,才云淡风轻地道了一声:“起来罢。”   入了席,我叫来绿珠,附在她耳边吩咐些事。   不久后,周炎宾喝得头昏脑涨,不由离席到外透气。   再过半刻钟,一个身材丰腴的舞娘衣衫不整地冲入大殿,跪在场中央嘤嘤嘤哭泣,未等唐骏发话,周炎宾发髻凌乱地闯入殿中——   这下,明眼人都在知道发生了何事,众臣神情微妙,忍着笑看着这场好戏。   “怎么回事?”唐骏坐在高位上,沉声发问。   那舞娘捂着要掉不掉的纱裙,委屈地说:“回皇上,周将军方才在凉亭趁着酒意轻薄了民女,求皇上为民女做主啊!”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19.宫宴,令他受辱(2)   一道灼热得能把人烫伤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我的身上,让人难以忽视。我悠悠地抬眸,就撞见周炎宾喷火的目光。   他原本一丝不苟的发丝稍稍凌乱,领口微微松散,潮红的脸色不知是羞愤,还是酒气上涌所致。我端坐在女眷席上的第一排,轻抿几口果酒,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狼狈。   周老夫人见儿子这般模样,哆嗦着跪了下去,给唐骏叩头,“皇上开恩呐,炎宾无意冒犯那位姑娘的,求您饶了他吧!”   唐骏皱眉,转而将目光投在我身上。老太太也是个精明的,立刻就把矛头指向我,跪在我面前三拜九叩,“公主殿下,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儿吧,他只是喝醉了酒,一时糊涂了……”   那叩头的声音实在响亮,料想这位老太太从来没对什么人下跪过。我静静地看着她,不叫她起身,也不予原谅。我能感受到周炎宾狠厉如箭的视线一直没从我身上移开。   我这样的行为,某些大臣家的夫人便觉得看不过眼了,纷纷起来劝说几句。就连九五之尊的唐骏也同情心泛滥,破天荒地不再追究此事。   “周爱卿今晚确实是喝多了,朕也能理解。”说罢,命人将那个勾引人臣的舞娘拉下去处置。   出了这样的事,周炎宾也没心思继续留下去,向唐骏禀报先行告退。而唐骏也意外的“善解人意”,大手一挥,准了他的先行,而且还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   皇帝如此大方,可落在众臣眼里,就变了味道,这位周将军的仕途怕是快走到尽头了。   ……   曲终人散的时候,我正欲出宫,就被一人扣住肩膀。   我回头,恰是唐骏。   灯火下,他面庞清隽如朗月,他扬着嘴角说:“那么早回去做什么,为兄有话要与你说。”   我瞧见他身后跟着几个公公,心头微松,便跟着他前往甘露殿。   将将落座,敬事房那边就来了人。当我看到领事的太监弯着腰呈上绿头牌时,我顿悟。   唐骏的脸色不太好看,对太监说道:“都撤下去吧,今夜不翻牌子。”   那公公一听,自作聪明地说道:“皇上今夜是继续歇在灵妃娘娘那儿?”   话落,唐骏的面色黑了,正要发怒,身边的陈总管立刻喝了一声:“狗奴才!皇上叫你下去赶紧滚,活得不耐烦了?”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我施施然地瞥了唐骏一眼,道:“皇兄可有何事要说?”   他顿了顿,再看向我时,眸光柔和,“阿玉,为兄必替你报仇,我会一步步地瓦解周炎宾的势力,让他沦为平民乞丐,为他对你的负心付出代价!”   “多谢皇兄。”我语气淡淡,不悲也不喜。   忽然,手背被人覆盖。我垂眸,就看到唐骏修长有力的手握住我的,而后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只要你跟着我,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叫天下人都匍匐在你脚下,不敢再轻视你!”   说完,他期待地看着我。   若是寻常女子,听到这样的诺言,恐怕就会感动得以身相许。而我,只是冷笑。“皇兄说是为了我,替我报复周炎宾,殊不知,除掉周炎宾这个心头大患只是你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吧?”   看到他微变的面色,我继续说:“春喜,是皇兄的人。”   气氛有些凝固,默了许久,才听到他苦笑出声:“我自诩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还是瞒不过你。”   我摇头,起初我也不知这一切只是皇兄设的一个局——徐清雪的病逝,春喜的突然叛变,唐骏的及时来救……   我原先以为,是大姨娘借我的名义暗中除掉徐清雪,继而,发怒的周炎宾将我赶出周家,之后,大姨娘坐收渔翁之利。   但,我还是猜错了。倘若真是大姨娘,她怎么会有那个能力收买我身边的大丫鬟春喜?而唐骏为何能在紧要关头及时出现?   有那个能力把控住春喜的命门,又能借此机会打压周家的势力,同时,还能使我回到他身边的人……也仅有唐骏了。   即便周炎宾是他的得力下属,但他的势力还是威胁到皇权,是以,作为帝王,唐骏还是不能容下他的。   “呵,皇兄真是好计谋,一箭双雕。”   ☆、20.夜闯浴房   自从唐骏的计谋被我识破之后,他对我愧疚心起,便设法到周家替我洗白杀害徐清雪的冤屈。   于是,在七日后,有侍卫来报,周将军在公主府门口求见。   我甩袖,冷冷地对侍卫说:“不见!”   然后,侍卫去回了话,那周炎宾就再也没来了。   我心里有些气闷,虽知他是来道歉的,但这也太没诚意。   入了夜,寒风肆虐地拍打着窗户。屋里冷气暗涌,即便堆了火墙,还是抵挡不了寒意。   我缩在被褥里,冷得睡不着,不由起身,朝外喊道:“去备浴桶来,本宫要沐浴!”   绿珠从屏风后进来,回道:“公主,半月前皇上在咱们后堂建了一个浴池,如今已经完工,您可以到那儿沐浴了。”   几个婢女替我收拾了换洗的衣裳和香露便一起去了后堂,到了浴池一瞧,顿时感慨这浴池的奢华——   砌得光滑程亮的大理石为底,羊脂玉做阶梯,清澈晶莹的的温泉水轻烟旖旎,空气中漂浮着暗香,回头一看,原是角落里种了一丛月季。   而花丛之中,安置着一座精巧的贵妃榻,上面是西域进贡的丝被和羊绒毯铺就。   单单是这个浴池,其奢侈程度就是皇后的宫殿都比不上。   我沐浴时一贯不喜欢旁人在边上伺候,总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外人盯着看有点不自然。是以,我半靠在白玉雕砌的围砖上,闭着眼休眠一会子。待他们添足了水,就命她们退出门去。   浴池宽大,烟气氤氲着脸颊,全身的毛孔似乎都畅通了,呼吸着温润的水汽,我舒服地喟叹一声。就在我准备回身拿一瓶子香露涂抹肌肤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绕了过来,轻轻捏住我的双肩。   我呆了片刻,抬眼盯着眼前唇红齿白,笑得腼腆的少年,缓缓启唇:“谁许你进来的?”   他有些惊怕,水亮的眼睛轻眨,小声说:“作为公主的男侍,我来服侍您沐浴……”   这个少年,是那五个面首中较为羞涩内向的一个,原以为他乖巧,不会像那几个一样搞什么花样,没想到他也不是个安分的主。   “你回去吧,我无需任何人侍候。”   他有些不甘地觑了我一眼,说:“可是我想服侍您……”   静默地审视着他精致的眉眼里潜藏的不安,我瞬间了然,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未尽过半点男侍的“职责”,怕日后会被管家逐出府去吧。想到这,我不禁抬手轻抚他的隐隐还有些青雉的脸庞。   他见我这举动,一时会错了意,误以为是一种鼓励,眼中一亮,低下头来就要亲吻,我避过他,面色有些冷:“本宫叫你出去没听见么,需不需要唤人来请你出去?”   他愣了一下,眼里含着一包泪意,委屈兮兮地埋下头,闷声道:“是,我这就告退了。”   见他身形瘦削地快步走出屏风,我暗松口气,从边上的瓷瓶里倒了一些香露往身上细细涂抹。   却在这时了,身后脚步声又起。   我眉头一皱,莫不是那少年郎去而复返?正要回头厉斥一番,忽闻一阵劲风从面上扫过,未来得及出声,一只刚强有力的手臂便捆住我的腰。   我大惊,正要呼叫,他的手便捂住我的嘴。   “外界传闻静安公主三夫四侍,风流快活无人能比,起初我以为只是传言,不想竟然是真的!”   听到这个声音,我顿时冷静下来,不再挣扎。   感觉到我的平静,他缓缓松开手。我抬头,就撞入他薄怒的眼睛。   我嗤笑出声:“我风流与否,快活与否,有多少男人环绕,又关周大将军何事?”   周炎宾猛地抓起我是手腕,冷声道:“原来你这般恬不知耻!”   “怎么,周将军深夜闯本宫的浴房,只为来教训我何为道德吗?”我甩开他的手,快速游至浴池中央,俯下身,让温水漫过脖颈,掩盖即将乍泄的春光。   他听到我这句话,似乎才想到他此行的目的。他低声道:“白日你不肯见我,那么我只好在夜里悄悄来见你。”   我别过头去,不想看这张可憎的脸,“那么人也见到了,周大将军是否可以走了?”   “不——”他艰难地出声,“我想跟你道歉,之前……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你,险些……”   “险些杀了我吧?”我讥讽地接口道。   “总之,是我对不住你!”   瞧着他沉重的脸色,我心中烦躁。单单只是一句对不住就能得到原谅了吗,这未免把我想得太圣母了吧!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举起刀剑时的决绝果断,为心上人的一怒冲冠。   “如今你我已经和离,说再多已无用处。而且,”我冷笑着提醒他,“周将军不会蠢到连男女之防都不知道吧?仅是一个私闯公主府的罪名,就能让本就降了职的你,连官场都混不下去!”   许是我这番话惹怒了他,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我看到他的眸子陡然暗沉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浴池,矫健如猎豹一般扑向我,一下子将我抵到白玉壁沿!   他的力气是那样大,半点都撼动不得。是以我没有做徒劳的挣扎,只是冷冰冰地直视他的眼,语气讥诮,“周将军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你也想成为我府上众男侍中的一名?”不等他开口,我不屑道:“即使你想,本宫也不想收纳你!”   这般羞辱令他气恨不已,当他凶狠地咬向我时,我脑中警铃大响!   不,剧情不该发展成这样的!我与他已经和离,彼此再无瓜葛,怎能……我顿时惊恐,拼尽力气地咬住他的手臂,他吃痛地闷哼出声,却始终未松开我丝毫。见他的动作有愈演愈烈之势,我再不能容忍,不管不顾地大声叫唤婢女!   可,当绿珠带领几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赶来时,已然来不及……   看到水面漂浮纠缠的衣裳,婢女几人终是慌慌张张地退出门去——   随着门声落下,眼中那屈辱的泪还是没能忍住,顺着眼角滑下……   ☆、21.将军,战死沙场   他像个未尝过男女情爱的愣头小伙一样,那夜从浴池中辗转到冰凉的玉砖上,后来又到贵妃榻上,一整夜缠绵不休。我恍惚着,只觉得头脑眩晕,后来他究竟如何面对那些婢女,又是如何送我到内屋的床榻休眠,我都不知晓。   次日醒来,浑身酸胀极了,一只健壮的手强势地揽住我的腰。一丝冷笑爬上嘴角,我从床上坐起,盯着他睡得正沉的脸,没想到他倒是胆大,敢夜宿公主府。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炽烈,他有意识地醒了过来。   初醒时的他发丝凌乱,眼神有些茫然。   “你起那么早作甚?”低沉沙哑的嗓音预示着昨夜的疯狂放纵。   我一怒,几乎是毫无防备的,一个巴掌就往他脸上甩去——   “啪!”   他猝不及防,被扇倒在床下。   我轻蔑而厌恨地俯视着他,对外喊道:“来人,将这个贼子给我赶出门去!”   将纱帐放下,挡住来人的视线。四名侍卫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周炎宾只着一件白色的单衣跌坐在地毯上。尽管有些疑惑,但他们还是奉命将周炎宾押了出去。   然后隔天中午,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周将军夜闯公主府,最后被人狠揍一顿赶了出来。   再说唐骏这边,听闻这事后,顿时气得当场摔了茶杯,正要下令革去周炎宾的军职,再流放外域时,一个身形修长,面容清冷的男子缓缓步入御书房,阻止了唐骏怒火之下的冲动。   “我夜观星象,发现天狼星闪烁,恐是边疆战地有异变。陛下该留着周将军,不日后必定需要他。”   能不经通报就进入御书房,在皇帝面前不用称臣的人,也就只有当朝祭司一人了。   唐骏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只好依言而行。   三日后,边疆果然有十万加急的书信来报,邻近两国结成联盟,已发动五十万兵马准备攻战了,而边疆防守的将士死伤无数,现下情况危急,几近失守!   唐骏心中惊异,二话不说就授予周炎宾挂帅之名,带领二十万铁骑赴往前线,另调动二名大将在旁辅助。   此次战役重大,若是赢了,可保大唐五十年的和平;若输了……大唐王朝将被数万铁骑踏平!   ……   周炎宾坐在一匹黑马上,头戴银盔,身披铠甲,手持蓝光钢戬,身后带领着数万大军,举手投足间,带着杀伐果决的煞气,此刻他不是沉浸在儿女私情的男子,而是沙场上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   唐骏带领着文武百官为他送行,直送出十里之外。   而我和众位后妃也跟随一侧。   我听到唐骏说:“周爱卿这次若能胜仗,朕便摘除你的‘常胜将军之名,赐予你‘不败战神’之誉!”   周炎宾接过唐骏亲手斟倒的饯行酒,仰脖一饮而尽,而后摔去酒杯,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臣若能凯旋归来,不要封赏,只求皇上——将静安公主许配与我!”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了一瞬,我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怀疑的目光盯着昂首跪在地上的男人,他这是想要复婚的意思?   随即听到唐骏平静地开口:“公主乃是朕最为爱护的皇妹,轻易不能托付出去。所以,赐婚一事,还是等爱卿回来再议。”   众臣听在耳朵里,心中不以为然,只觉得这位素有“常胜将军”之名的周炎宾,收拾那些侵犯国土的敌军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迎娶公主再续前缘根本就是妥妥的。   等周炎宾率领着千军万马出关后,唐骏也带领着文武百官回宫。到了议事殿,唐骏问我:“若他赢了,你可愿意再嫁他?”   我正要回答,一道清冷如冰的声音便插入——   “他此战必死。”   我眉间一皱,回头看一看是谁如此妄言。   他站在逆光处,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见他穿着玄色的宽袖大袍,冬日的暖光倾洒在他单薄发身躯上,更显得他肤白如雪,身材挺拔如坚韧的青竹。   唐骏见我这般盯着他看,不由介绍说:“阿玉,这是大祭司,宁俢。”   我扫了他一眼,不做声。祭司这种人物,实在是那种不好招惹的主,谁得罪了他,下次他就随便捏个“祸国”或者“不祥”由头,把人光明正大地除掉。总而言之,祭司这种人,就是江湖术士,类似神棍的一种。   他见了我,也不行礼,视我如空气一般,直接略过。   “大祭司为何言说周将军会死?莫非……此战大败?”唐骏忧心地问,在他看来,周炎宾本人虽然不喜,但他在军事方面的能力是极为出众的,不敢相信他会大败。   宁俢敛眉,“昨夜狂风大作,天宫四象将星陨落,预意将星与天狼星元气所伤,同灭。”   “意思是说,这一战役能赢,但周将军最后会与敌军同归于尽?”   见宁俢点头,确信大唐不会有亡国之灾,唐骏顿时舒了口气,“此番以他一人抵万千战士,他若战死沙场,朕自会厚待他的家人,并为他追封功勋,给他建陵……”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凡事未必,人定胜天,区区一个天象侦察,怎能断定周将军必死无疑?!”   见我质疑,唐骏忙开口:“阿玉,不可对祭司无礼。”   宁俢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边疆之战时败时胜,局势十分不稳,双方攻打了三个月后,终于胜负分晓。   第二年春,绿柳如新,红桃依旧。   当我看到两位异国君主穿着红袍进宫觐拜,对唐骏俯首称臣的时候。我便知,周炎宾胜仗了,可是,为何我还没看到他身披战袍,英姿焕发的身影?   他临行前那句求娶的诺言,终变空言。   当数十名将士扛着一副黑棺来到宫门口时,从仵作手中接过那方染血的丝巾时,我认出这是那夜,他从我这里偷去的一方手帕。   我垂眼,不知不觉,泪湿满襟。   ☆、22.宫变,血染江山   周炎宾为保家卫国而光荣战死,当今皇帝念其卓越功勋,为他建了一座陵墓,并追封为“一品护国将军”,不仅如此,还封了他的老母妻儿为三品诰命。   今日天色阴沉,我坐在马车里,望着五个跪在墓前哭天抢地的女人,心中怆然。   周老太太直接哭晕过去,而那四个姨娘则穿着单薄的素缟在寒风中悲泣不已。唐骏见我怔怔地望着那座陵墓,不禁握住我的手,关切道:“你心里想必是痛苦的吧,既然如此,何不下去给他上柱香呢?”   我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淡淡地说:“他既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何必去祭拜他?”   唐骏笑得无奈,忽然掀起车帘,下了马车,“走吧,他好歹也是为国献身的功臣,朕去给他上香,你也来罢。”   我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默了一瞬,起身跟着他去了。   几位姨娘见我和唐骏来了,忙擦了泪,战战兢兢地行礼——   “皇上金安,公主万安……”   我不理会她们,只是定定地看着周炎宾的墓碑,自嘲地笑了笑,瞧瞧,他这么死了,他的四房小妾都为了他这么伤心。你看,如此多情的男人啊,他早早下去陪着他的心上人,而人间,还有那么多的女人牵挂着他,为他伤心流泪。   “阿玉,”唐骏立在我身后,低声说,“你想哭便哭吧。”   我别过脸去,“我为何要哭?”其实不是不想哭,而是眼睛干涩,哭不出来。   我与唐骏在墓地站了一会儿,正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忽然一阵凌厉的风声迎面扫来,唐骏惊得回头,这时就看到一支羽箭破空而出!那速度极快,快得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咻”地一声,就穿入唐骏的心口。   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张着嘴,一时哑了一样。就在我准备去搀扶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的时候,对面的树林中再次飞射出一支羽箭,精准无误地刺入了他的肉体……   “皇兄——”我大惊失色地大喊一声,可是他的身体已经轰然倒下,“来人啊!快护驾——”   我费力地将他揽在怀中,颤抖地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当鼻翼之下了无声息时,我霎时红了眼眶。   我竭尽力气地呼唤来人,可不知为何,原本一路跟随的护卫像是全部都消失了一样,任我怎么呼唤,都没有一个人出来。   周围静谧得诡异,我回头,周家的几个姨娘不知在何时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花岗岩雕砌的地面上,淌着唐骏的血。   恐惧瞬间将我笼罩。   当一人缓缓走近,将我拉入胸怀时,我回过神来,抬头,就撞入一个熟悉而深邃的眼眸——   “是你……”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我只觉得地转天旋,整个世界,都变了。   “除了我,还能是谁呢,我的公主殿下?”周炎宾强势地握着我的腰,冷妄地开口。   我想问他怎的还活着,可一出口的话,就变成了这一句:“你胆敢弑君,可知这是滔天大罪?!”   周炎宾笑了起来,语气是不容置喙的胜券在握,“从此我便是这天下的君王,谁敢定我的罪?”   “窃国贼!”气血上涌,我不禁抬手去掌他的脸。他似乎早有所料,大手一张,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腕,那禁锢的力道握得我手疼。   他低垂着眼,看着我说:“阿玉莫要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因为,你将会是窃国贼的女人!”   ……   原来,他早就肖想那把龙椅,是以处心积虑地制造机会,先是成为唐骏最信任的得力助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待时机成熟时,再发动宫变。   而此次的三国对战,他打败了敌军,并借此机会诈死,不仅令自己名扬天下,而且可以将唐骏的戒心降到最低,在他带着十名大内护卫来到陵墓探望时,一举取了他的命。   如此隐忍的耐力,如此深沉的城府,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所以,他成功了。   他高高地坐在皇位上,睥睨着台下众人,然后颁发了旨意,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有些元老大臣誓死不服,便被周炎宾当场杀死。   一时间,朝堂上血腥味四溢。这杀鸡儆猴的计策使得其他臣子惶恐不已,个个跪在地上,叩着头高喊万岁。   在所有人都屈尊下跪时,仅有唐氏皇族的静安侯背脊挺直地屹立在大殿中央,指着周炎宾的鼻子大骂:“逆贼!”   周炎宾当下就要发怒,身边的贴身小厮忽然压低声音说:“这静安侯,就是原本的洛亲王。”   “孤自然知道!”周炎宾冷声道。   小厮犹豫了一瞬,说:“那是夫人的父亲……”   周炎宾皱起剑眉。   静安侯见周炎宾没了言语,言辞便越发地激烈起来,“吃里扒外的逆贼,敢夺我唐氏江山,你!将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啊——”未等他骂完,立于一侧的护卫便掷了一把飞刀,冷厉地往他的脖颈割去……   一刀致命,见血封喉。   台下大臣见到静安侯的头颅从身体掉落,骨碌碌地滚到自己的脚下,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浑身抖如筛糠。   周炎宾将众人的神色收于眼底,心中满意。回头,对身边人吩咐道:“将静安侯的尸体埋至别处,”想了想,他沉郁地说,“此事莫让夫人知晓。”   ☆、23.一杯毒酒,与君同尽(1)   盛着燕窝粥的玉盅“嘭”地一声摔落在地面上。   “公主,您要沉住气啊……”绿珠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哀苦地哭求,“您这么去找他,定会被他抓起来的!”   心中悲愤难言,我掰开绿珠紧紧抓着的手,“他敢杀我父亲,我要他偿命!”   “他身边守卫森严,您讨不到好处的,若您也不幸辱命,叫皇上和侯爷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   仅此一句,便将我浑身的力气抽离,再也没有了无谓的动作。   绿珠小心翼翼地将我安置于躺椅,避免踩到地上的碎片。她红着鼻尖说:“公主如今要做的应该是养精蓄锐,再寻机报复,切勿冲动行事。”   我呆坐了一会儿,蓦然听到外面的通报声,我腾地一下站起,光着脚踩上尖锐的玉器碎片。紧接着,血色弥漫,一股刺痛从足尖蹿起,我咬着唇,不吭声。   绿珠看得惊心,正要来为我包扎伤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如风一样飞速掠来,将我拦腰抱起,放置床榻上。而后转身冷斥绿珠:“你怎么伺候的人?把主子看成这样!”说着,他即刻唤了人要将绿珠发配出去。   我猛地掐住他的手肘,恨恨道:“我的婢女不劳你管教!”我知道,他想借此由头,将我身边的人全部换成他的人,由此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却没有反驳我,训斥了绿珠一阵,便挥手让她退下。   “早膳可用了?”他的语气还算温和地询问。   我讥诮地睨着他,“怎么,怕我饿死了?”见他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复阴沉,我说:“你放心,只要强占我唐氏江山的逆贼还活着的一天,我唐见玉就不会让自己先死!”   听了这话,他却没有发怒,反而轻松地笑言,“你不寻死自然是好。我还担心你接受不了,寻了短见。”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开我的腰带,嗓音低哑地说:“其实你说错了,我不仅仅只是想强占你唐氏的江山,还想强占你的身,你的心……”说罢,他倾身将要吻下来。   我看着他这身原本是穿在皇兄身上的龙袍此刻披在他身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感袭上心头。我躲避地扭过头去,是以,他的吻便落了空。   他眯起眼睛,有些不悦,“难道你非要逼我用强?”   我呵地一声,嘲讽地直视他的眼睛:“你现今除了碰我,别的女人都不要,是不是爱上我了?”   话落,他恼羞成怒地低吼一声,“闭嘴!”   我笑得越发畅快,眼睛一眨不眨地锁着他:“呵呵,真被我说中了吧?”伸出纤纤细指,染得玫红的指甲轻刮他的心窝,“你真是个多情的人啊,你这里这么快就换了人,你说,若是清雪妹妹知道你变心这么快,她可会死不瞑目,就算做鬼也不放过你呢?她会这样——挖出你的心……”   周炎宾眼中怒火翻涌,猛地抓住我的手,置于头顶之上。他俯身,用嘴撕咬掉我的衣衫。   他动作凶猛,毫不留情。   我心中刺痛,脸上的笑意越发地灿烂,“你怕了吗,怕徐清雪来找你?呵,其实啊,我也替她感到不值,她这么爱你,却还是被人害死了,结果她的死,还是没能在你心中永存。她一定不甘心的,你看看,周炎宾,你回头看看,她的灵魂就站在你身后,看着你扒掉我的衣衫,看着我们在她面前怎样地抵死缠绵——”   “嘭!”   一声巨响,床榻一侧便被他捶塌了。   这张床是最坚固的黄梨木,能把床捶塌,想来他很是用力。我垂眸,瞟了他的拳头一眼,果然,流血了。   他咬牙切齿地怒瞪着我,过了许久许久,他才从我身上起来,甩袖离去。   那个人,在他心中到底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吧……   我半躺在床上,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好会儿的呆。   “你何必这么气他。”一道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抬头,看见那张清冷到极致,又格外地俊美出尘的脸。   “大祭司别来无恙。”   “你不问我为何会出现在此?”他垂眸看我,眼中无悲无喜。   我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答:“你不是高人么,高人自有高人的缘由,岂是我等俗人能明白的?”   若没看错的话,我似乎看到他的唇角稍稍弯了一下。   他从宽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扔给了我。“这个可助你在悄无声息间除掉周炎宾。”   “是什么?”我拾起来,拔去瓶子的软木塞,便看到里面粘稠的液体。凑到鼻间一闻,浓浓的异香顿时扑鼻而来。   “寒情水。”他言简意赅。   我瞥了他一眼,“然后呢?”   他不答,直接扔了一张小纸条过来。   心中有些疑惑,待看清这瓶寒情水的用处时,纵是冷静如我,也忍不住红了脸颊。   原来,此物是一味含毒的春药,女子服用之后,与男子交欢,可另其男子上瘾,再也戒不掉这销魂滋味。若夜夜缠绵,毒素会蔓延至男子的五脏六腑,最后死于欢爱之中。   真的是……好隐秘的毒药!周炎宾若中了此毒,恐怕是神医也诊不出来!我心中又惊又喜,正想问宁俢这寒情水从哪来,一抬头,他早已消失无踪。   ☆、24.一杯毒酒,与君同尽(2)   听底下的人说,周炎宾今晚将要歇在夏莲那里。   我佯怒地挥扫桌上的器具,将怒气撒在宫女的身上。   既然要牢牢地抓住他的身子,就要演戏,而且要演全套。   是以,我气急败坏地命令宫女去御膳房取了鸡参汤来,然后让绿珠给我修饰妆容,穿上周炎宾之前送来的衣衫,款款地行至御书房。   我得赶在他去夏莲那儿之前,将他留住。   当我踏入御书房时,他正埋在公案前批奏章。我心里升起一股厌烦感,恨不得从此不见他才好。可是,沉淀在心头的窃国之辱,杀父之仇,不允许我退缩。   恰巧这时,他从案前抬起头来,冷盯着我说:“你来干什么?”   我努力地扬起一抹笑,端着鸡参汤走上前去。“我给你……送补汤。”   他突兀地笑了起来,“你怎会如此贤惠?”他别有深意地扫了我强自镇定的脸一眼,而后,目光落在香味四溢的汤上,“不会在汤里,放了什么东西吧?”   我一听,立刻搁下盅子,冷笑,“你不喜我为你做的汤便直说,何必污蔑我?”说完,扬袖就要走。   周炎宾从座上起来,长臂一伸,将我拉入怀中。   “放手!”我挣扎。   然而他的铁臂却是越发收紧,低头细细地端详我的脸,“你今晚真美。”顿了顿,他又问:“为我而梳妆?”   我脸上发热,不答他,羞窘地想要挣开他。   “阿玉,”他叫住我,嗓音绵柔,“一直以来你都是那么骄傲,我从未见过你对我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来。能否答应我,从今往后,都如此这般?”   我知道他话语里的意思,不由垂下眼睛轻声说道:“我是你的妻。”   他不再说话,抱着我坐了会儿,便抬起我的脚,要为我脱去袜子。我一惊,避开不让他触碰,“你干什么?”   他轻咳一声,“这么惊慌作甚?我只是想检查下你的伤口可好些了。”   说到那日故意踩了玉器碎片,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当时失态的情绪罢了。我看着他疼惜的神情,心中没来由地一酸。   我勾住他的脖颈,主动送上红唇。   他有些激动,却不失狐疑地打量我:“你今晚是怎么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你这样的身份,我除了依附你,别无选择。”   他哼了一声,“这倒是像你会说的话。”   言毕,他覆了上来,与我深深地交缠。   那样情迷意乱的夜晚,那样的似水温柔的情意,已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是虚假还是真实。一连五日,他宿在我这里。   四位姨娘敢怒不敢言,窝火地瞪着我,那目光就像在看一只迷惑人心的狐狸精。   之后,我向周炎宾提出,将这四位都遣散。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然后又如以往一般,迫不及待地抱我入了红帐。   ……   称帝半月,朝堂的局势已经稳定,权臣们开始递上选秀和立后的奏折。   当周炎宾提起朱笔,龙飞凤舞地写下我的名字,准备立我为后的时候,便遭到一干大臣的反对。   我坐在帘子后面,听到御史粗声说道:“唐氏女乃前朝遗孤,陛下留着她已是犯了大忌,若立她为后,周氏江山乱矣!”   自那老臣话一出口,其他人便跟约好了似的,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口中齐声喊道:“请陛下收回成命,莫立唐氏为后!”   我盯着周炎宾冷凝中透着不耐的侧脸,等着看他会作何反应。   等了许久,就在众臣以为皇帝是被逼得默认了的时候,突然,听到周炎宾那张薄唇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句——   “她已怀了孤的骨肉了。”   此话一出,台下众臣顿时噤了声,有些傻眼。   退朝后,周炎宾入了寝宫,便立刻将我抱起,欲行那床笫之事。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阿玉,你我得快些努力,好生下个大胖儿子,不然我快架不住朝臣的催逼了!”   他大概是忘了,我自那次流产之后,便不能生育了的。   但,我默不作声,承欢于他身下。那晚,床板摇曳,吱呀吱呀地响彻整夜。   过了五更天的时候,我望见屋顶上的天窗,瞧见那隐隐透亮的天色。我转头,凝视着他的疲惫的睡颜。   不知什么时候起,当年那满腔爱意,如今已演变成了逢场作戏的怨恨。这个男人的身上,承载了我一生的悲欢喜乐。而眼下,终于快到了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吧。   周炎宾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立我为后,赐住中宫。   我看着他越来越憔悴的神色,却还是亲力亲为的替我筹备封后典礼。   这一晚,皇宫灯火辉煌,乐声不绝于耳,头顶上,皓月当空,一朵又一朵灿烂的烟花争先恐后地绽放。   我瞧着这易逝的美丽,璀璨到极致之后的灰飞烟灭,忽然,眼中一酸,垂眸,一串晶莹“啪嗒”一声,轻砸在手背上,滚烫灼人。   “如果你后悔了,现下还来得及。”清冷的、毫无温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宁俢,“我不悔。”   他似乎叹了口气,微不可闻的。紧接着,他将一粒丹药放到我手上,说:“它与寒情水相生相克,将它融入酒中,他若喝下,将会引发体内积累已久的寒情水的毒素。”   之后,他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最后一句他虽未说出口,但我心领神会。   周炎宾今晚的兴致很高,连续喝了很多杯酒。我扬起广袖,将丹药悄悄投入酒盏,随后,端着酒凑了过去,“陛下,臣妾敬你一杯。”   他嘴角的笑忽然收敛,望着我,又望了望酒杯,迟迟没有接手。   我的心顿时被提了起来,有些忐忑地想,他是不是怀疑了什么?于是,我故作淡然地将酒盏收回,“陛下莫不是以为,这酒里投了毒不成?”   他笑了一下,终是接过酒盏,低声说:“皇后的酒,即便是有毒,孤也……甘之如饴。”   我心尖狠狠一颤,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酒醇厚甘冽,真是好酒。”他目光清明,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我,盯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说:“如此佳酿,皇后也要喝一杯才是。”   说罢,他亲自斟满一杯,递给了我,“你我夫妻,今夜不醉不休!”   不知怎的,他最后那句话令我一阵胆战心惊,好似那四个字不是“不醉不休”,而是“不死不归”一般。心头砰砰直跳,似有某种预感,我迈开双脚,就要逃跑。哪知,周炎宾像是早有察觉,猛地扣住我的肩膀——   他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中传来一般,森冷而阴煞——   “阿玉,我若要死,你也得陪同!”   来不及挣扎,他将酒杯抵在我的唇上,一股脑儿地灌下去……   “哐当”一声,琉璃杯滚落,我和他终于缓缓地倒在地面上。   他体内含毒,药效发作得比我快,是以,他来不及多说一句,就已经闭上了眼,断了气息。   脑中乱哄哄的,耳边是慌乱的叫喊,我无暇顾及其他,只是转过头,轻轻吻上他的英俊的眉眼,当年的惊鸿一瞥,就已注定此后的纠缠,因为爱,所以恨。因为恨,所以要用尽一生去遗忘。   可是,一生太短,于是只能等到下一世,将今生的债,来生偿还。   “你可知道,在决定要你死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要独活……”   ☆、25.我是主,他为仆   我出身高门,是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之下还有个庶妹,名叫蓝湘雪,她自一出生,便被天师断定,她的八字与我犯冲,是以,她满五岁后就被爹爹送到水月庵清修去了。   于是家中便只有我一人独大,受尽长辈们的喜爱。   爹爹为我取了个极美的名字,叫玉生。蓝玉生,出自于诗中的一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有天师卜算,我生生世世都出身高门望族,势必做这天底下最高贵的女子。   是以,爹娘极其宠爱我,给予我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相比我那个自幼便送到尼姑庵的庶妹,她的一生如她的名字一般,凄冷极了。   今儿天气不错,我难得好心情地跟娘亲出了门。   路过熙熙攘攘的长平街,忽然见到西街角围满了人,诸人瞧着某个角落指指点点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好奇心起,不由拉着母亲与丫鬟凑上前去。   其余百姓见到我与娘亲衣着华贵,自觉地让开了道路,容我通过。   当我看到被围在人群中的人时,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砰”地一声,停止了跳动。   那个人跪在地上,腰杆挺直,身形清瘦如竹。他垂眼,微微颤动的睫毛如一双蝶翼,好看极了。   这时,有人调笑道:“这位小公子,小爷我就给你指条明路吧。瞧你这般相貌,去小倌馆卖色,也还好过在大街上卖身啊!”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便哄然大笑起来。   那少年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眶愤然地盯着方才恶意说笑的那个男子。不想他这一抬头,不知惊艳了多少人,惹得周围人忍不住倒吸口气。   我瞧在眼里,这少年尚是青涩,约莫比我小一两岁的样子。然,却生得一副好相貌,假以时日,他的五官渐渐长开,届时怕是会出落得怎样的祸国殃民。   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男色也能惑人。   意识到这个认知,我心神一震,总觉得这张脸给我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小兄弟不如跟我回去吧,”人群中走出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摇着团扇子妖妖娆娆地款款而来,她垂眸扫了少年身旁用草席裹着的尸体一眼,掩嘴娇笑道:“只要你跟我回去,别提给你爹安葬,就是以后的日子,也能吃香喝辣……”   话落,周围的人不屑地喝了一声,谁人不知,眼前这个女人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同时也是镇上出了名儿的荡妇。眼下,她主动要买下这个少年,可见其意不言而喻。   就在那聂寡妇蹲下身要去扶她起来的时候,我扯了娘亲的衣袖一下。   娘亲有些诧异地看向我,似不明白为何要插手这事。但拧不过我请求的目光,她还是出了列,从荷包里摸出一锭白银,无视那聂寡妇青黑的脸色,对少年柔声道:“小公子若是愿意的话,就到我府上当差吧。”   见少年神色松动,聂寡妇像一只斗气的公鸡,乍然囔了起来,“我说这位夫人,人可是我先讨要的,咱们得来个先来后到吧?”说着,她脸皮甚厚地转身,对围观的看客说:“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看热闹的人们顿时瞎囔囔起来。我回头,眼风凌厉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便见他们缩缩脖子,噤声了。   闻言,丫鬟柳叶竖着眉冷盯着有些得色的聂寡妇,“你算什么身份,敢跟丞相府作对?”   聂寡妇以及在场各位看热闹的人们,霎时变了脸色,张着嘴喏喏不敢再应声。   那少年抬头定定望着娘亲,而后将视线转向我。我被他那目光看得脸热,但想到此后他就是我府上的下人,不可在他面前输了气势,便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淡漠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复而垂下头,沙哑着声音说:“小人……白炎。”   “那好,你以后,便是相府的马夫了。”   马夫,即是饲马的人,也是驾驶马车的人。   我命柳叶先回府招几个家丁来,帮着白炎将父亲的料理后事。   离开西街时,我轻蔑地睨了聂寡妇那张涨得通红的脸一眼,便率人缓缓离去。而后听到身后人们低低的议论声——   “原来她就是相府千金啊,果然如传闻所说的,生得花容月貌!”   “可不是,那样尊贵的人,日后是要嫁入帝王家当皇后的,咱们今儿啊,是踩到狗屎运,得见未来娘娘的凤姿了……”   回到府上之后,便有管家送了小厮穿的衣服过来,并为他分工和安排住处。   我坐在太师椅上,饮着丫鬟呈上来的茶,笑盈盈地注视着一脸拘谨的白炎。   他那样赏心悦目的面容,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即便是灰色的粗布衫,穿在他身上也能体现一种别样的风采。终于,他架不住我的打量,有些不自在地说:“小姐看我做甚,我身上可是有何不妥?”   我摇头,凝视着他,温和道:“看着你,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你我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白炎从未见过小姐。”   见他这般规矩地答话,我莫名有些不喜,声音不由淡了下来,“本小姐今日救了你,你要以什么来报答?”   他犹豫了一瞬,握紧了拳头,便朝我下跪,“小姐大恩,白炎无以为报,只愿今生给小姐做牛做马……”   “本小姐从不缺做牛做马的仆人,”我打断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如,你以身相许如何?”   他猛地抬眸,深邃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惊愕。   我忽然甩袖,绕过他离开了屋子,“我开玩笑的,本小姐怎会瞧上你这样的庸人。”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心中升腾起一股难言的欢喜,和一种陌生的……怨恨。   ☆、26.天师,很高冷   我没想到午间与白炎的对话,会被娘亲听了去。这会子,她唤了贴身侍候的婆子来请我去她的院子里。   将将坐下,娘亲便说:“你可知你日后是要嫁入皇家的?”   提到这事,我心里没来由一阵躁意,即便如此,面上依旧恭顺,“女儿不曾忘记。”   她的语气陡然一厉,“那么你要那小马夫以身相许是怎么回事!”   “我见他尚小,忍不住与他开个玩笑罢了。”我暗暗心惊,猜想母亲怎会知晓此事。   “我不管你这是玩笑话还是其他,从今日起,我便将他调到后厨做事。”   她到底还是认为我对白炎上了心。“阿玉,你要知道,生在我们这样的高门世家,你的婚事都是与家族的利益相牵制的,由不得你选择。”   我垂眼,掩去眸里一丝讥诮。   娘亲定定看我,最后叹了口气说:“太子明日要来府上作客,你早些去睡吧,养足精神来,让他看看我蓝家的女儿是何等风采。”   蓝家盘踞朝堂多年,如今权势滔天,是百名世家中的翘楚,就连皇帝都有三分忌惮。是以,在今年开春,皇帝为我和太子赐了婚。   这是双方互利的联姻,皇家可借此牵制住蓝家,而蓝家也能以此巩固家族的繁荣。   翌日清晨,柳叶一大早就将我从床上拉起,开始为我梳妆打扮,沐浴熏香。   我懒懒散散地由她们折腾,听到赞美声,我偶尔往铜镜里瞟一眼,镜中人确实好看,但有什么用呢?再好看也只是一件牺牲品而已。我想到等会儿要到大厅,像菜市场里的物品似的被他们衡量挑拣,心里极度不悦。   于是,当小厮前来请我到大厅的时候,我便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充耳不闻。   小厮喊了好几声,又不敢直接进来押我出门,无奈之下便回去报告了。   柳叶和几个丫头立在一侧,忐忑地瞅着我,隐约可见额角冷汗漓漓。   又过了一会儿,却是一个老婆子过来了。她笑容可掬地说道:“老奴奉夫人之命来请姑娘前往后花园。太子殿下已在那儿侯着了,姑娘好生准备下,随老奴过去。”   这话说得半胁半迫,我已无缘由在继续磨蹭着,便冷着脸跟着去了。   一路穿花拂柳,终在荷花池畔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老婆子领着我上前,一步步走近,我便也看清他的模样——他长得俊朗英气,眉宇间藏着上位者的些许威严,在他蓦然对上我的视线时,我明显看到他双眼一亮,眉间的威严收敛了许多。   “这位,便是蓝小姐了吧?”   听这语气,看这神情,我便知晓,他对我这个未婚妻是满意的。我盈盈一拜,向他行了礼。   婆子见此,很识趣地退下了。   “初次来到相府,还劳蓝小姐带我认认路。”他的视线总是追寻着我,笑语晏晏。   我矜淡一笑,遂与他并肩而行。他言语风趣,见识多广,和我讲起了边疆塞外的趣事。我耐心地听着,偶尔抛出一两句见解,很快,便赢得他的喜爱。   他看我的目光越来越灼热,走到无人之处,他蓦然握住我的手,含情脉脉地说:“我唤你作玉生可好?”   将来是要嫁给他的,他直呼闺名也无不可。   见我点头,他便得寸进尺,“玉生也可唤我名字。”   太子叫陈骏。   “殿下身份尊贵,玉生不敢直呼名讳。”   他有些不喜,正要说些什么,假山之后便绕出一个男子。   他一身黑色长袍,外罩一件灰色薄衫。发髻高束,露出洁净光滑的额头,和那双清冷如冰水的眼睛。   触及他平静出尘的眉眼,一股凉意从脚底蹿起,那浓重的熟悉感令我心悸。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神秘而危险,他就像一个……命运主宰者。   意识到这个认知,我心尖一颤。   “这是谁?”我面上镇定地向陈骏问道。   陈骏瞧见他,瞬间把刚才的话头忘了,语气颇有些自得,“他是名满江湖的天师,宁俢。如今已投入我的门下。”说完,他唤了他过来,并对我说:“他的卜算很是精准,我今日来丞相府,顺便带了他来,为你卜上一卦。”   我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这些江湖神棍。对于太子的提议,我不得拒绝,但我也不会容许那个人靠近我半分。   在他挪步要过来的时候,我迅速从发髻中抽出一支梅花簪,眼疾手快地丢到荷花池里。我站在桥头的一侧,角度相对隐蔽,扔下去的时候,很难被人察觉。   “叮咚”一声,梅花簪落入水中,我顿时心急地叫起:“我的簪子落水了!”   陈骏稍惊,快步走到栏杆探望,只见水面上飘浮着簪子上的金色流苏,后半截显然是插入泥土中去了。   他宽慰地笑笑:“不过一支簪子,丢了不要紧,回头我送你一支更好的。”   我盯着他,坚持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乃祖母两年前送我的生辰礼物。如今祖母故去,这簪子对我意义重大……”说到这,我应景地红了眼眶。   “这样啊,那我……”他迟疑了一瞬,正要做什么决定,我便及时拦住他,说:“殿下万金之躯,岂能为了一支簪子而跳下污水中替我捞起?”   未等他开口,我抬眸瞧了那位冷冰冰的天师一眼,说:“眼下没有下人在此侍候,恐是帮不了忙。不如让这位宁公子下池帮我拾起可好?”   陈骏的脸色有点古怪,估计是觉得人家大名鼎鼎的江湖天师,跟个小厮似的在池里捞东西实在有点屈尊降贵。但现下也没办法,只能委屈高冷的天师了。   “咳。宁天师便下去……替蓝小姐将簪子捞起来罢?”   太子既发了话,宁俢也不好拒绝,他走到栏杆前,巡视着满池泥污的池塘,看了半晌,他终于跨过白色的栏杆,纵身跳了下去——   一大片水花飞溅起来,有几滴泥水甩到我脸上,霎时,幸灾乐祸的心态就变了,赶紧掏出手帕擦拭着脸颊。   ☆、27.庶妹归来   宁俢弯着腰在水中摸索,那双莹白如玉的修长手指沾满黑泥。   当他将簪子递到我面前时,我瞧着他,有些愣。   这个人当真是跟别人不一样。他这样的身份,被迫下池却没有一点不甘愿,满身污渍而无半点狼狈,气度依旧从容不迫。   我敛神,垂眸接过。   用完午膳,太子便要回宫了,相府所有人都出来恭送。当那位天师撩起车帘准备上车时,他突然停顿下来,视线从我面上掠过,最后落在我娘亲身上。   “蓝夫人,十年前,在下曾给蓝小姐卜了一卦可还记得?”他自入府就没说过一句话,此刻听到他的嗓音,是清冷而低沉的。   一提起这茬,娘亲脸色大变,“记得的记得的,天师……是觉得有变故要发生吗?”   我心中惊疑,当初给我算卦,断言庶妹与我八字犯冲,最后将她放养至尼姑庵的那位天师,居然就是眼前这位?十年前,我仅有七岁,而宁俢就能为我算卦了,那时他多大的岁数呢?反观如今的他,修长如竹的身姿,看上去只是弱冠之年而已,这岁数似乎不太对……   而后我又想,他既是修道的,肯定有驻容之术吧,这么想着倒也说得过去。   那边,宁俢继续说:“二小姐在外已久,如今可以接回来了。”   话落,蓝家的人都很惊讶,“敢问天师,这是为何?”   庶女与嫡女命格相冲,将其中一个逐出府之后,按理说,便不会有接回来的一天。可这天师现今却要他们去接那个不知被遗忘到哪的庶女,于是,爹娘开始追问原由。   宁俢却摇头,不愿再多说了,转身钻入华丽的马车。   庶妹要回归的消息,不到半天就传遍整个相府。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只有三姨娘最是欢喜,整日对着菩萨叩头跪拜,多年盼愿,她的女儿终于要苦尽甘来了。   相对于娘亲的忧愁,我倒没什么感触。不过是个被放养的庶女而已,十年未归,早与这个势利的家族离了心,就算回来了,也不会太受关注。   “话是这么说,就怕她心里有恨,回来了要出事。”娘亲始终不放心。   我嗤笑,“一个女儿家,自幼便被当尼姑养着,思想早就受到佛家的熏陶,怎会含恨?”   可事实证明,我这想法果然太天真。   当我那个十年未谋面的庶妹从轿子下来的时候,我便知晓,佛家没有度化她的心灵。   她穿着一袭白衣,站在秋风中,衣摆飞扬,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娇小柔弱,宛如四月天枝头上楚楚可怜的白梨。   “湘雪见过夫人、姐姐。”她缓缓下跪,在她垂下头的那瞬,我捕捉到她眼里快速闪过的阴郁。   娘亲淡淡地免了她的礼,坐在她面前例行公事般地询问她这些年来的生活细节。末了,便说:“你们姐妹二人多年未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说吧。”   接收到娘亲的眼色。我抚了抚裙角,站了起来对蓝湘雪邀请,“妹妹一路舟车劳顿,眼下该好好休息。你的院子还未收拾好,不如先到我那里歇歇吧?”   她自然是不敢拒绝的,怯怯地道了谢,便跟在我身后随行。   穿过走廊,看见几个粗使婆子在天井前搓衣服,嘴碎的议论声隐约传入耳朵——   “你们看到二小姐了没有?那小身板瘦的,风一吹啊,就能吹倒了,看样子在山庙里吃了不少苦。”   另一人接口道:“那是当然,尼姑庙里哪有什么好吃的,不瘦才怪!哪能跟大小姐比啊,整天山珍海味都吃腻了!”   “哈哈,所以这二小姐还回来干啥呢,处处都比不上大小姐,而且亲娘还是个不受宠的,这辈子怕是没什么出息……”   我听在耳朵里,回过头,就见蓝湘雪咬着唇,眼眶通红。   恰巧这时,爹爹穿着朝服从宫里回来,乍一见到这个多年未见的幼女此刻红着眼,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不禁沉声问道:“怎么了?”   蓝湘雪给他见了礼之后,就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掉眼泪。   我记得爹爹平时最讨厌爱哭又做作的女子,当下,他的声音便流露出浓浓的不耐,冷喝:“哭什么?说话!”   蓝湘雪吓得娇躯一颤,我正想说点什么,哪知她就抢在我开口之前说道:“姐姐……姐姐她……”   爹爹扫了我一眼,冷声问蓝湘雪,“她怎么了?”   我心里暗暗厌恨,这小姑娘刚回来就要欺到我头上了。   果然,就听蓝湘雪抽抽噎噎地说:“不关姐姐的事,是我不讨大家喜欢……爹爹不要怪姐姐。”   这话说得,好像我欺负她了似的。   “阿玉,为父不是说了,既是姐妹,便要和睦……”   他话未说完,我便接口说:“女儿一直谨遵父亲教诲。妹妹许久未见您,一时喜极而泣。我只是告诉她您不喜爱哭的女孩儿,就以为我欺负了她。我疼惜她都来不及呢……女儿真是冤枉!”   半娇半嗔地说了这句,就见爹爹眉头舒展,笑着说:“为父错怪你了,”说着,皱眉看向蓝湘雪,“你长姐说得对,为父不喜哭哭啼啼的女孩儿。以后,莫要再我面前哭了,真是丧气!”说完,他甩袖离开去处理公务了。   我瞥了脸上挂着泪痕,有些羞愤的蓝湘雪一眼,慢悠悠地吐出一句:“妹妹,玩心计这种事情,你实在不高明,用不用姐姐亲自教教你?”   她低头咳了一声,虚弱地说:“姐姐说的,妹妹听不懂。”   我暗哼一声,继续领她前行。   来到我的院子,我便命柳叶去厨房传膳。待厨房那边做好吃食送上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白炎。   他站在门口,望着我们,罕见地愣了神。   不,准确地说,他的目光看着的是蓝湘雪。   ☆、28.后院偷欢,暗通曲款   白炎和蓝湘雪认识?   脑中一旦冒出这个想法,便促使我想快些去证实。于是,我站了起来,对怔在门口的白炎说道:“你进来服侍二小姐用膳吧,我刚刚在后花园掉了一块玉佩,先出去找找。”   这话刚说完,我的眼角余光瞧见蓝湘雪微微亮起的眼神。   白炎端着两碟精致的菜色和一碗米饭,有些不解地望向我。我看出他眼中的犹豫,倘若他没有其他的欲念,便会搁下饭菜,主动去替我寻找。   但,他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   我看了他一眼,抬脚便迈出门槛,然后往花园行去。走了一小段路,我回头,见白炎已经入了房,便掉头折回,随后在门外的墙壁站定。   “我没想到你会是蓝家的二小姐。”我听到白炎语气艰涩地说。   蓝湘雪柔柔的嗓音也随着响起,“我也不知道你会在相府当差……”   果然,他们是认识的。我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不过一个小厮而已,我为何要对他的事这般上心?   接着又听到他说:“你为何要欺瞒我?如果早知道你是相府千金,我定不会向你求娶!”   “炎郎!”蓝湘雪凄楚地唤了他一声,“起初我也以为蓝家不会再接我回来,所以我便当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也打算嫁给你,与你共度一生的……”   “二小姐这样的身份,白炎高攀不起。你我之前的婚约便取消吧!”   闻言,我一惊,原来他们竟然私定终身了?心里升起一股似妒似怒的陌生情绪。只要我现下就去喊人来,蓝湘雪与下人私相授受的事被人撞破,这个令人厌憎的庶妹就会被爹爹逐出蓝家。可在我脚步挪动之时,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少年,下人与主子勾结,主子若被赶出家门,那么下人的下场就是被活活打死,以儆效尤。   心里划过一丝迟疑,我是舍不得他死的吧。这么想着,我决定先按住此事,暂时不揭发。倘若下次他们还不知收敛,届时就别怪我不客气!   从那天开始,我便避开了与白炎碰面的机会,我告诫自己,年后我便要嫁入皇宫,日后母仪天下的人。   可越是不想见到他,老天就跟恶意捉弄人似的,偏要他出现在你面前。   踢得高高的毽子不小心飞到屋顶上,几位堂妹妹顿时急了,正当她们准备去叫下人搬竹梯来的时候,一道清瘦的身影便扛着两条木凳过来,在姑娘们的惊呼声中,跃上了屋顶之上,而后顺利地将毽子取了下来。   几位活泼的堂妹妹激动地鼓起掌来,直呼这个小厮好厉害。   “大小姐,你的毽子。”他立在我面前,眉目清隽,神情谦恭。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子,伸手去接回的时候,冷不丁地触碰到他粗燥的手。我心口一动,转而若无其事地移开,随口赞道,“你身手不错。”   他嘴角轻扯,“白炎之前跟过一位江湖前辈习过武。”   我却是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摆摆手令他退下。   他将将离开,堂妹妹几人便围着我问:“这人在府上做什么工作呀?长得好生俊俏!”   我还来不及开口,二堂妹也叫嚷起来,“这人长得不错,身手也好,做本小姐的贴身护卫倒也够格,长姐能不能把这名小厮送给我?”   我怔了一下,将他送走?转念一想,送走也好,既可不用再见到这张脸,同时也能断了他和蓝湘雪的私情。   主意一打定,我微笑着应允了妹妹们,然后命柳叶去后厨找白炎过来。   当白炎来到后庭的时候,姑娘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有点不自然。   “你叫白炎是吧?那个,你愿不愿跟本小姐回府,做我的护卫?”二堂妹昂着头,语气高傲地说道。   这话一出口,另外两位妹妹也不甘示弱,开出条件让白炎跟她们走。   “大小姐,”白炎转向我,斟酌着开口发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微微一笑,“几位堂小姐看中了你,你若是愿意,便跟着她们回府做事罢。当然了,你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   话音刚落,白炎当即就说:“我想留在相府之中。”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个答案,我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让我看清了自己对他不是一般的上心。   堂妹妹几个见人家不跟跟着走,看向我的目光略有些埋怨。   ……   蓝湘雪得知白炎差点被人送走,顿时气恨不已,当晚便传纸条约了他在后院的梅林一见。   蓝湘雪和白炎两人的互动我一向盯得很紧,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是我的人,是以,在她将纸条托丫鬟送到后厨的时候,丫鬟红樱就把纸条传到我这来了。   我看着纸上娟秀的簪花小楷,心头窝火,不禁拍了桌面一下,“真是胆大包天的丫头!”   红樱偷偷瞧着我的脸色,喏喏地问:“大小姐,烧掉它吗?”   我沉思了一会儿,笑起,“不,继续送过去,我要来抓个现行的!”   当晚,月上柳梢头,人约梅林后。   西苑的梅林向来人迹罕至,到了夜晚,那里更是清冷无人。   我提着灯笼,早早地侯在一旁的假山石洞里。到了戌时,果然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提着裙摆来到梅树下。不多时,一个身形高瘦的人影打着火折子行来。   “阿炎!”蓝湘雪柔肠百结地喊了一声。   “雪儿。”   这声音自是白炎的没错,可我没想到他们私底下竟是这样亲密!我按捺着躁意继续倾听着。   “中午我听说,二房那边的人差点要把你带走了,我……我很害怕,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怕见不到你。但是,现今我们都还好好的不是吗?”   “不,阿炎,”蓝湘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想嫁给你,和你在一起。反正蓝家有她在的一天,就绝对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不如,我们私奔吧?”   她口中的“她”自然就是我,但我没料到蓝湘雪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还敢私奔……   白炎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高门贵女,若真跟着我,你会吃很多苦……而且,若被人发现私逃,恐怕会……”   “我不怕!”蓝湘雪蓦然打断他的话,踮起脚尖去吻他的薄唇。   起初,他一直被动着,之后,全身的温度猛然上升,于是他扣住她的腰,用力地亲吻。   我蹲在石洞里,通过缝隙看到那忘我纠缠的两人,心口强烈地闷痛起来,不行,不能让他们继续下去,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怕是会做出逾越的事。   于是我抬脚踢出一块石子,故意发出动静。那两人如惊弓之鸟般,立刻分开了身子。白炎心中警惕,便四处去探寻。   趁着这个机会,我缓缓从石洞中出来,与白炎“偶遇”。   他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不仅疑问道:“大小姐这么晚还没歇息?”   我淡淡地颔首,反问:“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在这干什么?”   白炎张口,正要答话,前方忽然过来一批人。   “老爷,就是他,他半夜与二小姐私会!”   我挑了挑眉,对白炎说:“前方发生了何事,一起去看看罢。”说完,我负手于身后,前去看这场热闹。   只见蓝清雪发丝凌乱,面色潮红,嘴唇红肿地跪在地上,旁边还有一个衣衫半褪的小厮,惶惶恐恐地跪在那里。   “求老爷成全,小的和二小姐是真心相爱的!”   ☆、29.改姓,成姐弟(1)   府中庶女与下人暗通曲款,这事若传了出去,丞相府定然是颜面扫地。   爹爹生平最好脸面,当下就要将蓝湘雪赶出家门,然后再将那个小厮拉下去打死。   我冷眼旁观,这名小厮是我找来顶罪的,只要他能挨过六十杖责,我便给他一袋金豆子,并将他送出城去。   白炎立在我身侧,看着蓝湘雪哭得肝肠寸断,垂在下边的手慢慢地紧握成拳。有好几次,我看到他身子晃动,好似随时都要冲过去保护她。   十几个家丁拿着火把盯着蓝湘雪,这让她分外的羞辱不堪。   “若不是有人跟我说,你在梅林与人私会,恐怕我还被蒙在鼓里,不知家中竟养了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爹爹气得胸口起伏。   蓝湘雪挪着膝盖去抓爹爹的衣角,摇着头申诉:“爹!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小厮,又如何和他私会?爹爹我是被人陷害了!”   “你还敢狡辩!”爹爹愤怒至极,一脚踹开了她,这样丢人现眼的庶女,他看一眼都觉得是耻辱,“你看看这是什么!”   一张小纸条扔在她脸上,待看清里面的内容时,蓝湘雪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个没教养的东西,你敢说这字迹不是你的?不是你约男人到梅林来的?”   纸条上写着约定时间和地点,独独没有写上男方的姓名,是以,白炎不会被抖出来。   蓝湘雪绝望地流泪,她万万没想到这张纸条会到爹爹手里。“爹爹打算如何处置我?”   那么这是承认与下人私通了?爹爹气得脸红脖子粗,“我蓝盛天从今日起,没有你这个女儿!明日,你便收拾东西,给我滚出蓝家大门!”   这话一出,惊到所有人。   白炎猛地拉住我的手,“求大小姐救救二姑娘!”   我淡漠地睨了他焦急的脸,“本小姐为何要救?”   他似没料到我会这么冷血无情,他喉咙一哽,说:“二姑娘是小姐的亲妹妹,你怎能……”   见死不救这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我冷冷地看着他,“注意你的身份。”   “是……小人逾越了。”他垂下头,眸光哀伤。   看着他这样的神情,我心里划过一丝酸楚,鬼使神差地,出了列,对父亲道:“妹妹年纪尚小,怕是被歹人蒙骗,错不在她。爹爹惩罚她,给她一个教训便好。若执意要赶出府去,外人看了不知会如何作想。只怕到时,相府二姑娘勾结下人的丑事会传得人尽皆知。”   爹爹沉吟了一瞬,也觉有礼,最后愤恨地摔了摔袖,“看在你长姐为你求情的份上,这次饶过你!今晚,你就给我到祠堂跪着抄女戒,全书五百遍若抄不完,就不用出来了!”扔下这句,他便率领众家丁离开梅林。   爹爹前脚刚离开,蓝湘雪喷火地目光转向我,歇斯底里地大喊:“蓝玉生,我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我知道是你陷害我!”   白炎听着,眉头微微一皱。   这时,三姨娘急急赶来,见此情景,心疼地将蓝湘雪护在怀里,母女俩抱着哭了一会子,三姨娘转过头来对我弯腰致谢,“多谢大姑娘救了雪儿,贱妾感激不尽!”   我瞧这两人,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   回到房里,蓝湘雪愤怒地大叫,“阿娘,您怎能感激蓝玉生那个阴险的小人!明明就是她害的女儿啊……”   “住口,”三姨娘瞪了她一眼,“在尼姑庵里生活了十年,脑子也变呆了吗!你还不明白,这个家除了老爷,就是那大姑娘在做主!她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蓝湘雪慢慢平复心中的火气,眼里怨毒的光芒更甚。   ……   “跪下!”   一声厉喝,我跪在娘亲面前。   “你三番两次出手,都跟那个叫白炎的小厮有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挺直腰杆,平静地说:“女儿自有分寸。”   谁知,这句话刚落,一个耳光就往脸上招呼来。   “有分寸?”娘亲气极反笑,“你是我生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分明就是对他动了心!你这番设计庶妹,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我惊叹娘亲敏锐的洞察力,面上依旧沉静如水。   夜色越来越深,娘亲终于疲倦地叹了口气,“不管如何,这个小厮是不能再留着了。你自小便聪慧过人,娘不希望你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这个平庸低下的男人身上。你这般心智,注定是要进宫磨炼的,那里才适合你。”   “呵,”我嗤笑出声,“难道我天生就该到后宫跟一群女人争宠,共侍一夫么?我蓝玉生,绝不!”   ☆、30.改姓,成姐弟(2)   蓝夫人说过要除掉白炎,自然就是说到做到的。   于是,她吩咐自己的贴身婆子,在他的饭菜里投毒。   蓝夫人认为他只是个小厮,是以对付他的方法很是简略,却不想那小子第二日还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话说白炎虽是从乡野来的人,却也略懂些药物,而蓝夫人下的生川乌正好是他认得的毒药。   白炎不知道是谁要害他,行事便越发地谨慎起来了。   蓝夫人见药物毒不死他,恼恨之余,便派了府上管家的大儿子深夜刺杀他。   这位管家的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会些拳脚功夫。收了蓝夫人的钱财后,当夜便持了刀去白炎的房间。   原以为是个胆小如鼠,没什么力气的小厮,解决了他是一件比喝水还容易的事情。谁知,在他将将推开窗,准备爬进来的时候,白炎就被惊醒了,还没等他爬起来,白炎已将他拉进屋,狠狠地揍了一顿。   翌日,当蓝夫人见到被打得脸青鼻肿的男子时,顿时气得忍不住捶桌!“那小子真是个祸害!”   毒杀不行,刺杀也无果,蓝夫人觉得,还是得她自己出马。   ……   听了柳叶的汇报,我不由轻笑起来,抿了口茶,“娘亲总把别人想得太弱。”   “白炎是真的幸运,”柳叶有些担忧,“小姐,若是夫人亲自出手,恐怕他……”   我轻蔑地瞟了她一眼,“我认为,他不会蠢到不能自救。”   这天,管家被主母授意,将一个大箱子放入马车,然后命白炎驾驶马车到城郊输送货物。   白炎不疑有他,扯过缰绳就出了府门。   不曾料到,蓝老爷恰好从对面的茶楼出来,见到自家的马车经过,想都不想就叫白炎停车。   “你这是要去哪?”   白炎勒马。恭敬道:“回老爷,小人现下要往城郊去送东西。”   蓝老爷想了想,便蹬上马车,“我要到东街秦侍郎的府上,你先送我到那儿吧。”   白炎没有异议,当马鞭一扬,马车行到街口时,马儿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白炎一惊,正想停车,然而却已经来不及。这匹马显然发了疯,四蹄狂跃,一个甩身,坐在车头的白炎立即被颠了下来。   蓝老爷从窗口伸出头,大声呼救,他强自镇定着,却还是禁不住脱缰的疯马这般折腾,吓得他脸色发白。   白炎也心急,正当他准备跳上去将蓝老爷抓下车的时候,马儿突然拔腿狂奔起来,蓝老爷终于忍不住惊慌地喊叫出声。   这时,白炎脑中灵光一闪,一个箭步纵身跃上马背,死死握住马首上的缰绳,一边对车内的蓝老爷说道:“老爷快趁机跳下来,小人先拖住它!”   蓝老爷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抖着身子就从车窗跳出。   毕竟是年老的人,身子不如年轻人灵活,跳出来后便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白炎跃下马背,刚要去去搀扶他起来,不想那只疯马便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   蓝老爷惊恐而绝望地瞪大了眼睛。   在千钧一发之际,白炎一把推开蓝老爷,而后,马蹄便从他身上践踏而过——   “噗……”口中瞬间喷发血雾。   见马顺势狂奔离去,蓝老爷赶紧凑过来扶起白炎,蹲下身来拍拍他的脸,“小伙子,你可还好?”   白炎虚弱地睁了睁眼,笑了笑便晕了过去。   ……   白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布置高雅的房屋里。   他有些愣,像他这样贫苦出身的人,自是没住过这样的房子的,再看身下的床被,明显都是价格不菲之物。正想起来,一个丫鬟便端着水盆进门,瞧见他醒了,不禁有些欢喜,“白公子,你终于醒了啊,要知道你都睡了两天了。”   “我怎会在这里,还有,这是哪?”白炎半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包扎得整洁的伤口,疑问道。   丫鬟抿嘴笑了起来,“白公子救了老爷,老爷便将这间房屋归到你名下了!”   白炎张口正想说什么,就听到丫鬟叫了一声,“哎呀,老爷夫人和小姐都来了!”   果然,脚步声渐近,就听到蓝老爷洪亮威严的嗓音响起:“白炎可醒了?”   拨开珠帘,就见白炎脸色苍白地躺着,蓝老爷不禁舒展眉头,说:“大夫料得准,今早就醒了。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白炎见几位当家主子亲自来探望他,有些受宠若惊,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就被蓝老爷按住。   开始询问病情之后,白炎表明不要这间房屋。   蓝老爷当下就说:“你功劳甚大,救了老夫。不然,今日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可就是老夫了!仅仅只是一间房屋而已,怎抵得过这救命恩情?”   见白炎还不肯收下,站在一旁沉默已久的蓝夫人忽然说道:“咱们相府,未有一个男丁,不如老爷便收了白公子做义子吧?”   ☆、31.陷害,失身(1)   收白炎为义子?这话一出,我的眉心不禁跳了一下。   娘亲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随口说道:“阿玉,你多了一个弟弟,高不高兴?”   看样子,她是打算用道德伦理来让我彻底死心。   白炎与蓝湘雪同龄,是以,他若成了蓝家的人,那么就跟庶妹一样,唤我为长姐。   思及此,我心下微沉。   爹爹很是高兴,这个少年长得很顺眼,人品也不错,而且还救了他的命,成为蓝家的一份子,爹爹乐见其成,当即就道:“你好好养伤的,待伤好了,就准备认亲仪式吧。”   白炎颔首应下。半个月后,他身子痊愈,果真穿上爹爹给他准备的朱子深衣,鸦青色的,更衬得他清瘦如斯,修长如竹。   他接过管家递过来的茶水,在爹爹和娘亲面前下跪,呈上茶后便磕了三个头。   轮到我时,我抓紧红木椅上的扶手,不让自己失态,稳定了情绪,我接过茶,听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长姐。”   当他转到蓝湘雪面前时,我看见蓝湘雪怔怔然地流下眼泪,如此安排,让三人从此断了念想。   “好好的哭什么?”爹爹皱眉说道。   蓝湘雪强扯开一个笑来,“我只是太高兴……多了一个哥哥。”   娘亲意味不明地扫了我们三人一眼,“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们要相亲相爱,和睦相处,莫要……”说到这,她特意顿了一下,“做出什么让别人笑话的事。”   蓝湘雪和白炎应了声。   他成为了相府的二公子之后,便换了住处。爹爹很喜爱他,将松风苑赐予了他。岁月交替,时光匆匆,他在那一住,便是半年。   年关时,大雪纷纷。   底下的丫鬟婆子说,过年下的雪越大,来年的运势会越好。这话提醒了我,年后,我就要嫁入皇宫了。   心情一天比一天忧郁,心中越发烦躁焦急,面上却是越发平静。   大年那天,太子和几名皇子送了礼物上门。爹爹和娘亲坐在大厅里招待。笑得合不拢嘴。这婚期越近,娘亲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多了起来。不仅如此,就连府上的下人们,对我的态度越发恭敬。   ……   蓝湘雪心中愤愤不平,凭什么她蓝玉生就能嫁到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家?而她,连自己喜爱的人都不能嫁。蓝湘雪想到她若是进了宫,哪天成了皇后,那时她母仪天下,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要匍匐在她面前,俯首称奴,蓝湘雪恨得牙痒痒,她决不能让她好过!   什么太子妃皇后,做她的春秋大梦去!   蓝湘雪备了些年糕砂糖,拉着三姨娘一起去城郊的姑母家。蓝老爷见她们母女俩想去走亲戚,很是通情达理地准许她们出门。   到了城郊,看到眼前一座矮小的房屋,一个壮硕的青年人坐在门前烤地瓜。   蓝湘雪见到他,嘴角缓缓勾起,而后甜甜地唤了一声“表哥”。   王康乍一见到这个如娇花一样的表妹,眼睛大亮,忙上前来招呼她们入屋。   进屋后,长辈们开始闲聊家常,王康趁机将蓝湘雪带到他的房间。   王康使劲儿地搓揉她嫩白的小手,嘴里说:“好妹妹,哥哥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真是想念得紧,快来让哥哥摸摸,看看哪里瘦了哪里长肉了。”   若是之前,蓝湘雪立刻就避开他,大骂他色胚,可眼下,她竟然主动去关上房门,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游移摸索。   王康强忍着狂喜,嗓音压得又低又哑,“你真愿意给了哥哥?”   蓝湘雪嗔了他一眼,说:“小心外面的人……”   见她半推半就的,王康早就被勾了心魂,将她打横抱起便上了床榻狠狠疼爱。   事后,蓝湘雪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你可知我有个嫡姐?”   “当然知道,传闻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京城第一美人,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哼,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蓝湘雪佯怒,推开他又压上来的强壮身躯。“你想不想见见她的风姿?”   “当然想啊!”王康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后意识到什么,赶紧摇头说:“不不,我还是比较喜爱表妹你,什么第一美人能比得上你吗。”   蓝湘雪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比那个强势的嫡姐好,心情一阵舒爽。但她这次来,可是要做大事的。于是她说:“明日。她约了两个世家小姐到茶楼听人说书,我安排你进茶楼,让你见一见她如何?”   王康看了她的脸色,到底是色心难藏,立即就应了“好”。   过年时,茶楼和戏社的气氛尤为热闹。   王康隔着人群,看到那抹十分让人惊艳的亮色,雪色肌肤,浓墨鬓发,俊目修眉,站在人群中,身材高挑。一身水蓝色的衣裳更衬得她如冰霜般冷艳。   瞧见王康的表情,蓝湘雪心里很不舒服,无可厚非的,男人都爱美人,而蓝玉生长得比她好。   “我这嫡姐,美不美?”她附在他耳边说道。   “美!”王康痴痴地看着。   “那你想不想一亲芳泽?”   “想……啊?”王康说到一半便反应过来,勉强地说,“表妹你在开什么玩笑,她那样的,是我能肖想的嘛?”   蓝湘雪继续引诱他,“只要你想要……倒不是什么难事。”   看出他眼中的兴奋和犹豫,蓝湘雪再加了一把火,“倘若你得到她的身子,你觉得,她除了嫁给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一想到那冷艳的美人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粗神经的王康霎时觉得血液都沸腾了!“好妹妹,依你看,应该怎么做才能……”   ……   我与几位世家小姐正专注地听着说书先生讲故事,忽然听到有人唤我。   我转头望去,就见到蓝湘雪柔美的脸。我面色下沉,“你怎么在此?”   她怯怯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身旁两个姑娘,低声说:“我想和姐姐们一起听书。”   陆小姐和林小姐对看一眼,轻笑出声,“这不是玉生的庶妹么?”   “庶”字就是卡在蓝湘雪心头的一根刺,她压住心头的愤恨,继续伏低做小,“三位姐姐在这干坐着,想必是口渴了吧?湘雪方才在路边买了红豆汤,现下给姐姐们尝尝。”   看着她那讨好的笑容,我便不再刁难她,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小碗。   吃完后便坐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头忽然眩晕起来,身上的温度节节攀升。   我起身,正想去如厕,蓝湘雪适时地走了过来,满脸担忧地向我询问。   “姐姐,妹妹向扶你到厢房去吧?”   我原想拒绝,可抬头瞥见那样高的楼梯,便应了声。   我头晕脑胀,进了厢房后,回头想要吩咐蓝湘雪去找我的贴身丫鬟过来。却不想,在我回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她急匆匆地退出门外,而后,便听到“咔嗒”一声,房门上了锁的声音。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衫的壮硕男人从床帐中走出。   ☆、32.陷害,失身(2)   蓝湘雪想坏我名节。   在看到男人从床帐后面绕出来时,我便想到。   “你是谁?”我自持冷静地发问。   男子嘿嘿地笑着,“我是你庶妹的表哥,也是你的表哥,王康。”   我挪脚正准备逃跑。却在这时发觉身体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见状,得意地笑说:“你中了欲仙散,哈哈,就是仙女吃了也要变成荡妇!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凡人。而且药性极烈,若不交欢,就会没命,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我听得内心发寒,冷冷地盯着他:“我奉劝你最好给我离开,否则,若待我出去,你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以为然,在他伸手过来时,我趁他不察,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他疼得嗷叫一声,猛地甩开我。我的目光落在微微敞开的窗户上,瞅准这个时机,手脚并用便跳了下去。   落地时,我及时地护住自己的头部,一阵短暂的眩晕过后,我选择了一条行人较少的小道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相府。   我低头瞧着这满身的凌乱,毫不犹豫地走了相府的后门。将将进入自己的院子,就碰见柳叶。   她乍一看到我狼狈的模样,不禁大惊失色,“小姐您……”话未说完,就被我捂住嘴,等她住了口后,我立即指挥,“去给我备浴汤来!”   身上像着了火一般,火热难耐,原以为泡个热水澡会好些,不想体内的邪火反而蹭蹭地往上蹿,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   我想起王康说过此药除了合欢而无解,否则将会因此丧命。   我在水中泡了许久,最后下了决定。缓缓地从浴桶跨出,穿上一件丝袍,深吸了口气对珠帘外的柳叶吩咐道:“去唤二公子来。”   门外的柳叶霎时一震。好半晌,才弱弱地应了声。   当白炎踏入内室时,隔着五步的距离,我好像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清凉之感。   理智被火烧一样的情欲控制着,于是我迈开步伐,走向他,贴向他,轻咬他的喉结。   白炎的身子瞬间僵硬。   “帮帮我,可好?”我附在他的肩头,难受地开口。   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难色,而后听到他问:“你中了药?”   我抽去他的腰带,说:“欲仙散。”   闻言,他面色一变,看他的表情,显然他也知道这东西的霸道。   我气恼他木头般的纹丝不动,一下子扒下他的外衫,在他抬手要阻止我的时候,我突然说道:“当初我救了你,你说过要报答我,要给我做牛做马的诺言,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不由闭上眼,嗓音干涩。   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到底在做给谁看?还是,他想为蓝湘雪守身?   想到这里,我心中的怨恨更甚,抬头冷笑着盯着他的眼睛,“此番,你便当是报恩吧。事后,你我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你依旧是蓝家的二公子,而我将继续嫁我的皇家。”   他怔住了,眼底有些不敢置信。   “抱着我,”我命令他,“为我脱衣。”   只有这一刻,他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看着他垂下那动人的眼睫,颤抖着手,缓慢地解去我的衣襟。   丝袍只有三个蝴蝶结小扣,很快到,在他面前衣裳尽褪。   他不敢看我,抱着我走向纱帐翻飞的床榻。   当他压了下来时,灼热稍稍缓解,我勾着他,缠着他,直到疼痛与欢愉袭来时,难忍地抓伤了他宽厚结实的肩膀……   ……   蓝湘雪没想到计划好的事居然会泡了汤!   她特意在外面等了一个半时辰,等着蓝玉生受尽屈辱,传出羞耻的呻吟声。然而不到三刻钟,就听到王康捶打房门的声音。蓝湘雪心里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刚刚解锁,门一打开,她就被一只大掌拉进去。而后被压在房门上凶狠地对待。   “你干什么!”蓝湘雪又羞又怒,往里屋一瞧,却没看到蓝玉生的身影。“她人呢?”   王康咬着她,含糊不清地说:“她从窗外跳出去了。”   “什么!”蓝湘雪大惊,立刻手忙脚乱去换衣裳。   王康被她那一扯,顿时闷哼出声,随后恼怒地扣住她娇柔的肩膀。   所以,被他这么一折腾,蓝湘雪回到相府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她自幼在水月庵长大,对相府的整体布局没有府上的老仆人熟悉,是以,在她钻入垂花门时,就被人围住。   十几名家丁持着火把站在她面前,这让她想起两个月前,她在梅林被“抓奸”私通的难堪场景。   立在众人面前的,是蓝玉生高挑妍丽的身影。看样子,她已等候多时。   ……   我双手环胸地盯着蓝湘雪,嘴角挑起一丝微笑,“妹妹如此晚归,可是跟了什么人相约?”   蓝湘雪眸中快速闪过慌乱,强自镇定地说:“姐姐冤枉,妹妹只是去了茶楼,一时贪玩,才……”   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我冷声道:“黄嬷嬷!”   “老奴在。”   “二小姐与人私会,深夜回归,带下去……”我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眼里渐渐凝聚起来的惊恐,眯着眼睛吐出两字:“验身!”   随着话音落地,蓝湘雪眸中满起焦急的水雾,对靠近她的黄嬷嬷说:“我是相府的二小姐,你们这帮奴才,谁敢对我无礼?我……我要告诉爹爹!”   黄嬷嬷阴测测地开口:“二小姐,你若是清白的,就坦坦荡荡地让老奴检查。你这般推脱,莫非……已不是清白之身?”   见黄嬷嬷一步步逼近,蓝湘雪不停地往后退缩,最后被逼得没法了,她连爬带滚地挪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腿哭求:“姐姐!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求你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既然敢设计害我,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我捏起她的下巴,明知故问,“你错了?好妹妹,你何错之有啊?你不敢了,不敢再做什么了?”   她自然不可能主动提起她设计我失身的事情的。单单是陷害未来皇后差点失去清白,她就是有九个头,怕也是不够砍的。   “黄嬷嬷!”   听出我语气里的不悦,黄嬷嬷立刻招了两个粗使丫头上前,架住蓝湘雪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   在她们要将蓝湘雪带下去验身的时候,我叫住了她们——   “且慢,”我慢条斯理地扫了周围一圈,淡淡开口,“就在这办了吧。”   要亲眼看着她,让府上所有低等的家丁看着她受辱,那才有报复的快感!   ☆、33.出嫁,被诊有孕   黄嬷嬷蹲下身,扯下蓝湘雪的衣裙,用那经常做粗活的糙手,使劲儿地戳进了她。   蓝湘雪半靠在墙上,泪流如雨。   “怎么样了?”我随意地问道。   “回大小姐,二姑娘已非处子之身!”   此话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家丁们看着这位相府二小姐的眼神,就变得鄙夷非常。   我让黄嬷嬷给她验身,只不过是想羞辱她,却没想过她已非处子。   “碰了你的身子的人,是谁?”我逼问。   她坐在地面上,双手抱膝,咬着唇不吭声。   “湘雪是个女儿家,怎说得出口?大姐,得饶人处且饶人。”一道低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我回头,就见到白炎站在石阶上,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   我讥讽一笑,这就是与你相爱到私定终身的姑娘?什么时候和别人有一腿还不知道。这顶绿帽戴的委实有点猝不及防毫无防备呢。   “既然二公子都替你挽回些颜面了,妹妹,还不谢过你‘二哥’?”   蓝湘雪猛地抬头,看见昔日爱人,眼中的泪流得更凶了。她在他心目中娇柔清纯的形象终于破碎了!   就在我准备命大伙散场的时候,爹爹和娘亲、以及三姨娘来了。   爹爹见这情形,不禁拉下脸,喝道:“怎么回事!”   蓝湘雪的事情比就没几个人知道,怎么还引来了爹娘?我眸光一转,落在三姨娘脸上。看来,是她去通报,让爹爹来救她女儿。   可惜,三姨娘聪明反被聪明误,原本还不想把这事弄得动静太大,这三姨娘倒好,还巴巴引了爹爹过来,看来这次他们母女不死,也得被赶出府去了。   黄嬷嬷欠身道:“回老爷,二小姐与外男有染,已破了身。”   爹爹的面色瞬间铁青,倏地扭头,利剑一样的目光朝蓝湘雪射去——   “你,真是丢尽蓝家的脸!”爹爹指着她,颤着声音大吼。吼完后,他不禁弯下腰来咳了咳,吓得三姨娘面如土色。   “可知道那男人是谁?”爹爹被娘亲搀扶着,平复了心气便问向我。   我摇头,“女儿不知,百般逼问她都不肯说。”   话落,爹爹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火气又冲了上来,朝身边人吩咐道:“拉下去打!给我狠狠地打。看看这孽障还说不说!”   于是,立刻有下人将蓝湘雪拉起来放在条形的凳子上,找来手臂粗的桐木棍往她的臀部杖打。   第一棍还未落下,三姨娘哀嚎一声冲过去,于是那一棍便落在她背上,“老爷!雪儿也是您的女儿啊,您这样会把她打死的!”   三姨娘声泪俱下,看得爹爹心生厌烦,“这样会给家族蒙羞的女儿打死也罢!还有,你若不让开,那么连你一起打,瞧瞧你教出什么样的女儿!”   起初,蓝湘雪还强撑着,到第十六杖的时候,她的臀部便出现了血迹,于是她忍不住地疼得直哭,“爹爹,我说!我说他是谁……”   “停手,”爹爹这才命人收了棍杖,“你若敢说谎,看我今晚不打死你!”   “是……是……”她抽抽噎噎,吞吞吐吐的,爹爹一瞧,顿时冷声道:“继续打!”   又一杖落下,蓝湘雪痛得尖叫出声,连忙说:“是王康!表哥王康!”   话音刚落,三姨娘气得不由掌了蓝湘雪的脸,“你糊涂啊——”   爹爹已经气得无话可说了,低声让人扶他回去,只留下一句话,“明日早晨,在蓝氏族谱上,除掉你的名字。此后,你是嫁给王康,或是重回水月庵,是死是活,都与我蓝家无关!”   ……   翌日,我睡得很晚才起床。起来时,窗外天光大亮。   我转眸看向柳叶,“那件事怎么样了?”   柳叶是个通透的,当即就答:“两个时辰前,三姨娘和蓝姑娘已经被逐出府了。”   我听了,心头宽慰,原先还怕爹爹会被那母女哭求而心软,看来蓝湘雪这次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叫箫煞来。”我说。   箫煞是我的护卫,武力值很高。   不多时,一个脸上生了一道可怖的刀疤的青年男子立在我面前,谦恭道:“大姑娘有事请吩咐。”   我盯着他的低垂的头颅,语气淡淡,“今日午时之前,势必将王康的手臂带来见我。”   “一只?”他微微抬头,问。   “一双!”   护卫应了声,便领命而去。   在这坐得久了,我打算出门活动筋骨,将将跨出门槛,就看到白炎伫立在房门外。   他看着我的眼神,是不可置信的惊惧。   我默默地想,可能方才与护卫的话,被他听见了。他大概觉得我是这世上最歹毒的女人了吧。   不知为何,想到“歹毒”二字,脑中便掠过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男子举着剑,指着跪地上的女子,说:“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歹毒的女人!”   我心神微动,抬眼看向白炎,“二弟可有什么事?”   他神色复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此后,他见到我,便会自觉地避开,这般陌生的对待,根本不像是姐弟,更不像曾经有过最亲密的关系的两人。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一个半月过去了,而我的婚期也随着将至。   近来,我很是嗜睡,身子容易累乏,做什么事情也很难恢复以前的专注认真。起初我以为是大婚将至,心头压力所致。直到大婚当天,宫里来的嬷嬷来替我梳妆打扮时,乍一闻到那浓烈的脂香味,忽然脑中一阵眩晕,一个俯身,捂着嘴就往净室冲去——   ☆、34.交易,以命换他忘情   胃中翻江倒海,我怔然地靠在墙壁上,兀自出着神。是以,连柳叶什么时候进来,我都没有察觉。   柳叶小跑着走近我,神色关切,她张口正要询问我,不经意地低头,就看到木桶里的呕吐物。   似想到什么,她的脸色瞬间白得通明,惊恐地看着我,“小姐……那夜?”   我闭了闭眼,终是点头。   恰巧这时,那梳头的嬷嬷刻板严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蓝姑娘,若无什么事,就快些出来罢,莫要耽误了吉时。”如今还未拜堂,所以她还不能唤作“太子妃”。   “小姐,该怎么办?”柳叶吓的眼泪直流,双唇哆嗦着。   我努力地维持镇定,取了面巾蘸了清水擦了擦脸,而后对柳叶轻声道:“去找他。”   柳叶自幼便跟着我,我的意思她很明白。于是她擦干了泪痕,悄悄往后门去了。   我重新坐到老嬷嬷身边,强行压抑着那股浓郁的脂粉味给我带来的不适感,任由老嬷嬷为我梳头上妆。   她拿着画笔为我描眉,仔细地打量我的神色,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姑娘方才,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心中早就有所防备,这老奴是宫里出来的精明人物,多说一句自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于是我淡淡地说:“昨晚没睡好,头有点晕罢了。”   “可要奴婢找太医来瞧瞧?”她顺势说。   我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嬷嬷,梳个头都这般拖沓,莫不是故意耽误吉时?”   她忙垂下眼睛,“老奴不敢。”   当我盖上红帕,准备被人扶着入轿的时候,柳叶匆匆而来。   我在原地站定,心中有些期盼地问:“他怎么说?”   “他……不来。”   我自嘲一笑,是了,他怎么会来呢。他那样的身份,怎敢阻拦皇亲,将我带走?可我竟然还天真地期待着他来。   “姑娘,要启程了。”老嬷嬷在一旁提醒道。   听着周围欢天喜地的喧哗声,娘亲喜极而泣的抽噎声,我缓缓地抬脚踏入红花轿,以我这怀胎之身入了宫,只怕等着我的就是死路一条罢。   “慢着。”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天师这是何意?”老嬷嬷回头,有些讶异,而后从容问道。   我心中一动,竟然是那个叫宁俢的江湖神棍?   宁俢一身黑色长袍磊落,立在满目喜红中如鹤立鸡群,那气质卓然脱俗,令人无法忽略。   “依太子殿下与蓝小姐的命格,在下认为今日不宜成婚。”   话落,周围的声音瞬间静止了。   老嬷嬷被宁俢那一呛,好半晌才顶了一句:“婚期可是京城最有名的先生批下的,他说今日乃是良辰吉日,正宜嫁娶。”   刚说完,围观的大伙便陆陆续续地笑出声来,这宫里出来的嬷嬷真是个妙人儿,宁可相信坊间的做媒人,也不听取这声名远播的占卜天师。   宁俢无需浪费一句口舌,施展轻功便离开热闹的街道。   兴许他是去了东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侍卫快马而来,举起令牌通告,今日婚事取消。   闻言,我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下去。   回到府上,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影从窗前行过,而后缓缓地推开了雕花木门。   屋里没有点灯,我坐在八仙桌前,喝着已经凉透的茶水——是,我等了他许久,因为我知道他会来。   白炎踏入房屋,转而关上门,透着淡薄的黑暗低低开口:“你,真的怀胎了?”   我平静地说:“你知道的,那夜。”   他默不作声地站着,周边寂静,只听见冬夜呼啸而来的风声。   等了很久很久,他终于问起:“你想怎么样?”   听到这话,我无声笑起,这话说的,像一夜风流后被逼负责的无奈。   即便如今处于弱势,我也不会认命。更不会像别的女子般惊慌失措般地求着男人的庇护。是以,我听到自己冷厉的声音在孤寂的房里清晰地响起:“带我离开。否则,我若被揭发,你也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所以,现下就趁夜离开,就最好不过。   白炎显然也知道这个时机难得,便答应带我一起走。   我一早便料定他今晚会来找我,也吃准了他会带我离开。是以,在此之前,我已经备好了包袱。当柳叶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压低声音说:“马车已在后门侯着了,只等小姐和公子开始启程。”   白炎看着我的目光多了一丝惊异。   坐在马车里,谁也没有主动说话,一路急赶,终于在天亮时抵达青峰山。在盘算逃婚时,我就已经探清本土国家地理信息,得知青峰山是一个人迹寥寥、荒无人烟的隐居之地时,我便事先交代车夫先往这里赶来。   白炎跳下马车,然后来到我跟前,小心地扶着我下来。当看到焕然一新干净明亮的一座小庭院时,他怔住了,缓缓地转头看向我,语气里不知是惊讶多一点还是讥讽多一些,“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慧机智的女子,相隔千里的路程,也能把安身之处设置得如此周到。”顿了顿,他忽然问,“你这么一走了之,可顾及府上二百口人,还有你爹和你娘?”   我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在你我行出后门时,便唤人添了一把火烧了后院。”   那名待嫁之身的女子,在那一夜的“意外走水”中,被烧成灰烬,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蓝家大小姐玉生。而皇家的婚事作废,相府也不会受到牵连。   白炎忽然苦笑起来,“倘若她也有你一半的聪慧,就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我正思忖着他口中的“她”是谁,就见他敛了表情,神色格外郑重地说:“大小姐有着如此精明的头脑,想必没有我,也能生活得很好。所以,你我后会无期了!”   他这是要走?   我叫住他,“你要去哪?”   “自然不可能去京城。”   那么就是去找“她”了?我心尖一颤,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却第一次这般,如鲠在喉。   怀了身子的女人,总有多余的伤感。以前的我,活得随性而洒脱,从来不知道那些所谓的伤春悲秋是什么滋味,就如同白炎所说,没有他,没有任何人,我也会努力地让自己活得更好。   可现在……   我望着原本枯草遍地的后山,在柳叶和大陈的辛勤劳作下,在一阵春风过后,满园春花飘香。心情本该是愉悦的,可不知为何,却有些惆怅起来。每每在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时,对着窗外那空旷无边的夜色,抚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腹,忍不住地想,还有四个月,他就要降生于世了,到时,他就成了一个没有爹爹的孩子,就连名字,也没人给他取,姓氏,也不知冠作何字……想到这里,我蓦然发现,不知何时起,我便伤情得不像原来的自己。   正当我终于按捺不住,想命大陈去外面打听他的踪迹的时候,我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管过去多少个春秋岁月,他依然是一身黑衣清冷绝尘。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个地方,正在做什么吗?”这是宁俢出口的第一句话。   我也不管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又如何得知白炎的境况,我从未像此刻这样,将这个曾经嗤之以鼻的江湖神棍奉为神明!我在他面前低下头,轻声恳求:“请你告诉我。”   他向来刻板,不会趁机故意刁难人,或者恶作剧地吊人胃口。   “他在苏州,和怀孕五个月的蓝湘雪在一起。”   这话宛如一个晴天霹雳!   他竟然和那个可憎的女子在一起了!丢下自己的亲骨肉,只身去了四季如春,风景如画的苏州与她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也许是心有不甘,或者是嫉妒心作祟,不愿成全别人的对影成双。生平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下跪,低下骄傲的头颅,“求你让他离开蓝湘雪,带他来见我!”   我匍匐在他的脚下,头埋到了地面,是以没看到他眼中的悲悯。   默了会儿,他低声一叹,“我此番,便是特意来助你的。”   我一听,大喜过望。我知道他是有能耐的天师,所以,很多别人无法完成的事,他都能替人达成。“我想让白炎彻底忘了她!心中只记着我一人!”   宁俢没有露出难色,显然这种要求对他来说并没有难度。   “我有一味忘情水,可令他忘记心底深处惦记的那个人,抹除了那个人在他脑海中的记忆。”他抬眸,捕捉到我眼里一闪而过的喜色,他黯然地垂下眼睛,慢慢地吐出他此行的目的,“但是,你要以一物与我相抵换。”   听到这个,我心里反倒松了口气,这天底下没有谁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总有一些事都出于目的和利益。于是我道:“你要从我这得到什么?”   他薄唇冷漠,“你的命。”   ☆、35.情不归(1)   白炎回来了。   半年不见,他身上莫名添了一种沉稳的气度。   当看到他站在篱笆前时,我握着花洒的手顿住。   “这些活儿,让丫鬟去做就好,你还怀着身孕。”他走过来,夺去我手中的东西,扶着我就要进屋。   我怔怔地瞧着他,暗想他真的忘情了么,为何看上去无甚变化?于是我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你这半年去了哪,和谁在一起?”   “我在苏州做了些生意,单身一人,未和谁在一起。”他拧起眉,继续说:“你可是怀疑我和哪个女人在一起了?你既有了我的骨肉,我理应对你负责的。又怎会在外面勾三搭四?”   “你已经说了会对我负责,那么你为何在半年前就抛下我和尚未出世的孩儿,独自前往苏州?”我冷静地指出,“你敢说你不是去追寻蓝湘雪?”   “我抛下你是我的过错,但,我并没有去追随哪个人,还有,蓝湘雪是谁?”他的表情是迷茫的,我定定地端详了良久,才得出一个结论:他脑中有关于蓝湘雪的记忆,果真被宁俢抹除了。   是以,我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你能回来自是最好,过往的事,都不追究了吧。愿你,能尽职地做个好父亲。”说完,我旋身准备要走,忽然,手腕被拉住。   他的大掌是粗糙的,温热而有力的,他低低地说:“我不仅会做个尽职的好父亲,还想做个称职的好丈夫。”   即便他的回归给了我喜悦的心情,但多年来保持的矜淡让我的脸色看起来依然镇定。而,他这一句,却让那冷静自持的面孔顷刻碎裂。   “我会娶你,请给我时间筹备婚礼。”   眸中有什么东西就要弥漫出来,模糊了视线。我缓缓地勾起了嘴角,这是第一次尝到喜极而泣这种让人着迷的滋味。   五日后,这座荒无人烟的山峰脚下,添了无数喜色。   明明没有锣鼓唢呐,没有鞭炮齐鸣,没有排成长龙的迎亲队伍,可有那铺满山腰的红妆路,便足以让人欢喜和期待。   简单地拜了天地,拜了北边的方向之后,便入了洞房。   明明知道因为怀胎的原因,而不会有那档旖旎暧昧的事,但掩在红头盖之下的脸颊,还是一阵发热。   白炎挑起盖头的时候,面对他灼灼的目光,我佯装淡定地问:“可看够了?”   他答非所问,“我从来没有发现你是这样的好看……”   以前总觉得戏文里才子佳人那种四目相对的羞涩扭捏实在是矫情得紧,而今我却也矫情了一把。   “这个时间,你该饿了吧?”他走向摆满菜肴的饭桌前,盛了一碗鸡汤来到我跟前,然后在我面前半蹲下身,舀了一勺香浓的汤送到我嘴边。   我微微惊讶,“你这是要喂我?”   “不由我亲自喂食,只怕你会饿到自己,或是饿到我儿怎么办?”他笑地温柔宽厚,那一瞬我只觉得鼻子有些酸,忙低下头,静静地接口他每一勺暖心的汤。   那晚,没有红浪翻滚,红烛燃了整整一夜。   我埋在他怀里,轻声说:“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一声叹息深葬在心底。   他忽然收紧了揽着我的双臂,语气坚定:“只要我白炎活在这个世上一日,定免你惊,免你苦,免你颠沛流离,拼尽全力也要许你和孩儿一世喜乐安然。你……相不相信我?”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情话,一时怔住了,而后寻找他的唇,贴了上去,“我信。”就算他最后不能做到,我也不会怪他。   日子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了四个月,离临盆越来越近,白炎便越发焦灼。他总担心第一次生产会出什么意外,一连好几夜都辗转难眠。看着他眼底下积累的青黑色,我觉得好笑之余,心中更多的是温情和感动。   可是,老天总不会让你得意太久,总爱在你高兴得忘形的时候,给你最致命的一击。   原来,我生产不会出什么意外,而出意外的人,是他。   那天他下了山去寻经验丰富的稳婆,回来后,他整个人都是怔忡的,好像魂魄被谁勾走了一样。   我心口一紧,随和问道:“怎么了?”   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避开我的目光,说:“没事。”   成婚后,他不曾隐瞒过我什么事情,只要我问,他都会全盘托出。于是,我将他的反常牢牢记在心底。   却不想,在当天晚上,我听到熟睡的他猛然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听到那个名字,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36.情不归(2)   第二日我起了个大早,特意去了柳叶的房里,吩咐她下山去查探蓝湘雪的住址,并暗中将她弄走,永远、不要出现在白炎的世界里。   柳叶瞪大了眼睛:“公子他……想起来了?”   我不知他关于她的记忆到底恢复了几分,只希望不要再见到蓝湘雪,让他永远不会有想起一切的机会。   但是,我没想到,柳叶会错了意,竟找人除掉了她!   此时我并不知晓,托着后腰在园子里散步。   忽然,白炎颀长的身影从房里狂奔而出。   他眼里的冷意让我心惊,在我还未开口之时,便匆匆地下了山去,那迫切心急的模样,像是赶去见心爱之人最后一面。   心思回转,蓦然一惊。   他回来的时候,恰是深夜。   我守在门前等着,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他满身狂暴血腥的煞气。   他拖着带血的剑踏入房门。   站定,他垂着眼看我:“你可知剑上的血是谁的么?”   我瞪大了眼睛,某种猜想和恐惧在心中越扩越大。我终于,颤抖着问了出声:“是柳叶……?”   “呵,”他嘲讽一笑,“果然是主仆情深,心有灵犀。你既预料到你的忠仆会出事,我又怎么不会预感到她会遇害?!”说到最后一句,他红着眼睛,大声吼了出来。   带血的剑指向我。   “所以,你觉得,是我派了柳叶去杀了她?”   “不是你,还会是谁!”他不可置信地摇头,眼中悲切,“为何你会如此歹毒?明明我已经跟你成了婚,也答应过照顾你一辈子,为什么你还容不下她,还要了她的命?”   我震惊地看着他,“明明你已经忘记她了……”   他笑得更加嘲讽,“你终于承认你给我下了迷惑心智的药了?”   我摇头,是宁俢给他饮下的忘情水,可为何还是不管用呢。   白炎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眼神一冷,“也许,我从来都没爱过你。所以,我忘不了湘雪。”   仅是那一句“从没爱过”,便将我这颗好不容易回暖的心,瞬间击溃。   “可我爱的一直是你啊……”几近失神的呢喃,让那个男子的笑容越发凉薄。   他说:“毒蝎一样的爱,我承载不起!”   说完,他掷下长剑,毫无眷恋地离开。   我爬起来,向他追去,“你要去哪!”   大腹便便的的我追不到几步,便被脚下的石块绊倒,柔嫩的肌肤擦出几道血痕,我顾不上疼痛,努力地从地上爬起,一心想挽回他,因为我知道,这次若留不住他,我将永远失去了他。   我喊着他的名字,喊得嘶声力竭,喊得眼泪狂冒,可他却越走越快,脚步不停,不曾回头,直到最后,他的身影融入夜色里,再也看不见。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雨,淋得我一身狼狈,听到动静的大陈从屋里跑了出来,忙扶起我回屋。   就在这时,剧痛袭来,我无法站起身,捂着圆滚滚的肚子,跌坐在地上,额上冷汗直冒。   “小姐,您怎么了!您千万不要有事啊!”大陈吓得脸色苍白。   我忍着疼痛,道:“快去……去请稳婆来……”   当她们急急赶来,将我安放在床榻上时,我的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被褥,嘴上咬着布帛,承受着一波波的疼痛。   稳婆喊着起劲见我这个模样,有点惊吓,“夫人,您莫要哭,女人生来都要遭这个罪的,忍过去就好了。像我当年啊……”她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当年生产的情景,却听得我眼泪止不住。   女人生来就要遭这罪的。其实生产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在忍受苦痛的时候,那个贴心人不在身旁。   是谁说,只要有他在的一日,便会免我惊,免我苦,免我颠沛流离?   可又是谁,为了她人,丢下妻儿,一走不回头?   原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不可奢求的事啊……   ……   他叫夜生,因为他的降生是在那个被遗弃的夜里。   四岁的时候,他抱着我的胳膊说:“娘亲,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要爹爹给我重新取一个!”   自他记事起,父亲的去向他一直不曾放弃追问。   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往一样胡乱编造个谎话来骗他。   我指着自家园子里的那几棵梨树,说:“等到明年四月,梨花盛开时,他就来。”   是的,他真的会来。   那天,我在集市遇到他,起初他不肯见我,后来抵不过我的纠缠,他说:“我已经知道湘雪的死不是你授意,即便知道那件事与你无关,但我的心始终难安,愧对她,愧对你,也愧对我们的孩儿……如果,你愿意等我,明年梨花开时,我回去后,将许你白首不分离!”   于是,我和夜生盼望着每一个天明,每个季节,终于在第二年春天,园子里数朵白梨迎风绽开。   夜生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他频繁地望着门口,等着那阵期待的敲门声。可是,直到深夜,房门从没有人敲起。   夜生终于忍不住地大哭出声。   我脚步挪动,正想去安慰他,突然,心口一悸,刀绞一样的痛意凌迟着身心。   “娘亲你骗我,爹爹也骗我!”他哭得很伤心,不顾我的叫唤,便奔回屋去。   我的手落了空,最终瘫坐下去,望着那满树的白梨,低泣,“梨花开了,你为何还不来?你可知道,你再不来,就见不到我了……”   我曾与一个人做了一场交易,用五年的命换他的忘情。   如今,五年期满,当初种下的心疾复发。   嘴角淌下了血,一滴两滴,渗入尘埃里。就像有一种爱,卑微到了尘埃里,永远不会像花一样盛开。   我坐在书案前,强忍着五脏六腑碎裂一样的疼痛,蘸着墨汁,抖着手书写信笺。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手,骤然脱力,笔,摔在白纸上,晕染一片墨色。   头越来越重,眼睛越来越沉,在支撑不住要闭上眼时,一阵东风吹开了木门。   “吱呀”一声,在寂夜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抬头,就见白炎身着一袭青衫,缓缓地走到我面前,含笑道:“玉生,我来了,来许你这句白首不分离。”   热泪从眼眶滚落,我拼尽力气,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寻到最终的归宿般,扑到他怀里。   一声重响,我扑了一个空。再抬头,寂寥阑珊的夜色里,哪有他青色的身影?   其实,我一直知,一直知,我等的你,最终还是不愿来。   深夜里,不知谁家歌姬在弹唱——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   宁俢垂眸,看着睡得安详的女子,清冷无波的眼里,蕴藏着极度的痛色。   “不要怨我,此乃天命所归。第三个轮回,我会让你带着记忆重复新生。只要三世情劫历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37.第三世,妾本无心   都说秦国公的嫡女是整个九州大陆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美人固然是千般好的,只是她是个没有心的人。   ……   国公夫人去世了。府上一片素缟惨白。邓姨娘捏着手帕擦着眼角,低声对姐妹说:“大夫人生前对咱们几个妾室都挺和气,咱们也喜欢她,就是她去了,也会伤心的哭一哭,比那冷心冷情的大小姐厚道多了!死去的可是她亲娘,却不见她掉一滴眼泪,真不知道她的心是不是石头做……”   “住嘴!”话未说完就被一人厉声打断,“你们几个是什么身份,敢在背后议论我秦国公的掌上明珠!”   我施施然地睨了盛怒的父亲一眼,没甚么表情地说:“后院最是要不得那些个长舌妇,父亲寻机拔了她们的舌头便好,如此,耳根倒也清净。”   话落,那邓姨娘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猛地跪在我面前,哭求道:“贱妾知错了!求大小姐原谅呀!”说着,还往自己脸上甩耳光。   我漠然地看她一眼,也不让她起来,便绕过她出了门。   传闻说,我是个无心的人。我想确是如此,自我记事以来,便不曾哭笑过,整天木着脸,毫无表情。只是每逢夜色降临,那些噩梦便如潮水袭来,然后深深刻入我的脑海里。   梦里,那女子生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捂着空荡荡的胸口,泣血而誓,“总有一日,我要挖出沈惜雪和钟炎烈的心来祭奠我的孩儿!”   每每梦醒,总要惊出一身冷汗,而后体虚乏力。为此,父亲忧心不已,特请了宫中的国师来为我看病。   这位国师穿着一身压抑的黑袍,年轻俊秀的脸总端着老成的气度。   “令嫒缺失一颗心。”   父亲顿时大惊,有些不敢相信。“这……这人没了心,可要怎么活!”   国师淡漠的目光往我脸上扫来,说:“令嫒与他人不同。”   “老夫一直以为我家女孩儿只是生来薄情了点罢了,却是从来没想过她会无心啊!”一向叱咤于朝堂之上的父亲此时老泪纵横,“国师啊,请你告诉老夫该如何救救闺女啊!”   “国公无需担心,令嫒只消补上一颗心脏便可。”   轻飘飘的一句话,登时惊得父亲跳脚,“去哪……找心脏?”   那国师却不说了,仅丢了一句。“这心脏也需要机缘,至于在哪,秦小姐日后便知晓了。”   第二年,母亲的守丧之期过后,家里便开始为我张罗婚事。   父亲位高权重,已无需将女儿送进宫做政治联姻。即便是皇帝有意赐婚,父亲也绝不应承让我嫁给皇子。是以,全京城的青年才俊个个抓紧机会前来提亲,不过才三天而已,门槛   便不知被踏破多少回了。   为此,父亲头疼不已。正当他犯纠结的时候,忽然问起了我:“阿玉,你可知道南阳侯?”   那个骁勇善战,冷面王侯纪炎?我点头,“听说过他的事迹。”   “明日你跟为父一起到他府上去吧,他又立了军功,邀请为父参加庆功宴。”   我略略一想,便知道父亲的心思。许是他觉得那个南阳侯不错,打算带我上门去认识认识,看看是否能对上眼。我没有拒绝,反正我是无心人,对谁也喜欢不起来,所以嫁给哪个人都是一样,没有区别。   殊不知,传闻中那个冷面王侯,竟是个温柔多情的男子。   那日酒席上,他半揽着一个白衣女子的腰,晾着众人,自己则垂着头,与爱妾旁若无人地调情。   当有人通报秦国公到来时,他才恢复平时冷酷威严的模样,请了我和父亲落座。   他的目光划向我,停顿了一瞬后便问道:“这位就是秦小姐?”   我淡淡地应了声,不卑不亢给他行了礼之后,不经意地回眸,却看到一张令我失神的脸。   她一身梨白抹胸长裙清丽动人,羞羞怯怯地躲在纪炎怀里。   这一刻,眸中强烈的画面感从脑中席卷而来——   “阿炎,我的病又发作了,我好难受……”白衣女子扭着身子,哭得梨花带雨。却在男子看不见的角度,朝另一个女子投去挑衅的一眼。   然后,男子疼惜地安慰她,转而来到他的妻子面前,沉声说道:“阿玉,雪儿……需要你的心。”于是,他为了另一个女人,义无反顾地剖开她的胸膛,取出那颗噗噗跳动的心脏。   我再次回过神来,眼中不觉含着冷意,直盯着她,嘴上对南阳侯纪炎说道:“侯爷这位小妾生得好生娇俏,不知叫什么名字?”   纪炎微怔,似乎没想到我问这个问题,顿了一下,他说:“叫林青雪。”   名字里同样带着“雪”字,莫非,她就是梦里那个人?自从第一次见到她,一股难以言表的恨意便从胸口迸发,促使我开始动作。   “林青雪姑娘。给我端杯茶来。”   她愣了愣,不动。   我微微提声,对南阳侯说道:“侯爷家的小妾真是好大的架子,本小姐的叫唤,都不听呢。”   一听这话,纪炎也不好任着她,便低头柔声说道:“雪儿,去给客人倒杯茶。”   “客人”二字甫一出口,在座的几位大人不禁面面相觑,尤其是父亲。脸色隐隐发黑。也是了,明眼人都知道父亲今日带我上门的目的,而南阳侯当面说我是“客人”,这摆明了看不上我,无意结两家秦晋之好。   那名叫林青雪的小妾,听了南阳侯那句反击,顿时喜笑颜开地去泡了茶来。   当她端着茶递到我面前时,我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直到她招架不住,弱弱地开口:“秦小姐,您的茶……”   我抬手,眼看就要接过,忽然手一缩,只听见“哐当”一声脆响,茶杯应声而落。   “侯府上的下人都是如此笨手笨脚么?”我冷声说,盯着林青雪,“还是,你是故意的?”   林青雪顿时吓得下跪。“我……明明端得好好的,怎么会失手打翻……”   “哦?”我挑眉,“你的意思就是说。是本小姐没拿稳了?”   “不,不是……”林青雪急得红了脸,嘴唇喏喏,却不知该说什么。   眼下这情景,在外人看来,便是我还未入门,就开始收拾碍眼的小妾了。   纪炎在一旁看得浑身不舒服,看着我的眼神透着厌烦。   “秦小姐,”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如此怠慢了你。是我的爱妾做事不力,回头本侯会好好教导她的。在此,我替她向你赔罪。”   说完,他给林青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点退下。   这场酒席少了那个“调味剂”小妾,气氛便枯燥起来,勉强坐了半个时辰后,总算散了席。   回到国公府,父亲便说:“看样子,南阳侯对那个名妾室很是上心啊。”   这话就是拐着弯告诉我,他心有所属,看不上我。   “父亲,那名女子只是个妾而已,万没有资格坐正室之位的。所以,南阳侯不能只纳妾不娶妻。”   父亲呆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这是喜欢上他了?”   我点头。是的,我确实喜欢他——身边的小妾,的心脏。   我忽然想起那位不苟言笑的国师曾说,只要机缘一到,便能找到补上我空缺的心脏的那个人。而现在,我万分肯定,南阳侯府上的林青雪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父亲听到我说“喜欢他”,不禁摇头说:“可是,他分明不中意你啊。”   我勾起一抹笑,“父亲忘了,可以托皇上为我赐婚。”   侯府与国公府家世相当,权势也相当,全京城再也找不到比国公府和侯府更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子了。   所以,皇帝准了赐婚的请求。   而南阳侯再是如何宠爱娇妾。这正妻,也是娶定了的。   成婚那天,听婆子来报,雪姨娘染上了风寒,今日不能出席婚礼实在是罪过。纪炎听了,当下就扯掉绑在彼此手上的红绸带,迈开脚步就要去探望她。   不过是染了风寒而已,当然,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病了。   我对纪炎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所以我可以不要他的爱。但不能丢了我国公府的脸面,刚刚进门就被小妾落了威风。   “妹妹若是病了,请大夫去看看即可,何必叫上侯爷?”   话落,他转头扫了我一眼。虽隔着一方帕子,但还是能感受到他冰冷的视线。   我继续说道:“有病不请大夫是什么道理?莫不是侯爷神通广大,只消去看一眼就能痊愈了不成?”   半讥半讽地说了几句,纪炎果然就将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要说林青雪白日里企图装病阻挡婚礼的进行的手段太低幼的话,那么现在她遣人来新房报道“有喜”的消息,倒是有几分厉害。   但是同时,也有点蠢。难道她不晓得,即便新婚之夜没有洞房,日后也多的是机会同房么?   为避免在纪炎心中的形象彻底恶化,我端着贤淑大方的气度说:“侯爷尽管去吧,青雪妹妹怀的是纪家的长子呢。”   他看了我一眼,似没想到我这么好说话。等他走了之后,我吩咐贴身婢女翠竹,“明儿到青楼买几个清倌来。”   翠竹不解地抬起头来看我。   我说:“记得挑选些漂亮的,如果是雪姨娘那种的最好。”我要找些人来,分去纪炎对林青雪的宠爱,只有等她失了宠,届时夺去她的心脏便易如反掌。   洞房花烛夜,夫君被小妾抢了去,我心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早早地熄了灯,一夜好眠。   第二天,纪炎见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三个年轻姑娘,剑眉皱起,转头问我,“你这是作甚?”   我没有回答他,笑盈盈地看向三位青楼出身的美人,说:“你们姐妹三人,给侯爷弹首曲子或者唱首歌吧。”   三朵姐妹花乍一听说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男子竟是大名鼎鼎的南阳侯,顿时激动得脸都红了,于是更加卖力地在他面前摆弄才艺,使出浑身解数只求能被看上。   纪炎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等了那么久,这三个女人咿咿呀呀的弹唱声迟迟不停歇,不由躁着脸站起来,看着我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拾了一块松软的红豆糕放入嘴里。悠悠说道:“青雪妹妹怀有身孕,已不能服侍侯爷。于是妾身替您选了三位蕙质兰心的姑娘,代替青雪妹妹侍奉你。”   这番话说得温柔体贴,实在是无懈可击。纪炎噎住,无言以对。   我笑了笑,权当他是默认了,于是对那三人说道:“都把东西搬到后院吧,房间已经腾出来了。”   那三人喜上眉梢,抱着琵琶和古筝就要进后院,忽然被纪炎叫住——   “慢着。”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压迫气息,“本侯准许你们入府了么?”   “侯爷莫不是要把她们都送回去?”我插嘴道,“侯爷不知,当领着这三位姑娘进门的时候,街上所有的百姓都是看到了的。倘若您将她们送回去,不知……全京城的百姓会怎么想呢。”   他再次被噎得无法反驳,咬了咬牙,甩袖丢下一句“随你便”就离开了。   我瞧着他气匆匆的背影,不禁暗想,这男人果真是心爱林青雪的。不然怎会为了她而拒绝这些入府的新人呢?   三位新人望着我,巴巴地说道:“谢谢夫人收留……”   我含笑着看着她们娇嫩的容颜,“若想谢我,就好好侍候侯爷。侯爷高兴了,什么时候抬你做姨娘都说不定。”   三人感激地拜谢了我,便唯唯诺诺地离开了。   翠竹走了进来,有些想不通地问道:“小姐您这是……”她昂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吐出一个成语,“您这是引狼入室啊。”   我霎时笑出了声,“人家美丽娇柔的姑娘被比喻成凶狼?”我仰头望天,其实啊。我巴不得再养几头狼才好。因为,没有什么能比目睹狼群互相残杀的场景更有意思了。   ……   林青雪正在养胎,纪炎怕她吃醋生气,是以,府上添了三个新人的消息被他瞒得死死的。   我瞅了眼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命翠竹准备些东西,说:“走吧,咱们给雪姨娘报好消息去。”   来到落雪阁,果然就看到纪炎搂着她坐在窗前逗鸟儿。   这样温馨的场面,换做是哪个正室夫人。都难以容忍夫君如此宠爱小妾。守门的婆子看着我,有些忐忑,似乎生怕我怪罪,将他们当出气筒。   可惜,我是个无心的,怎会被这点芝麻大点儿的事情惹得伤心不快呢?瞧瞧坐在他怀里的小姑娘,背着他朝我挑衅地眨了眨眼。   我报之一笑,就希望等会儿她还能像现在这般得意。   轻咳一声,引得纪炎回头。见到我,他的眉又轻轻地皱了起来。   “哎呀,原来是姐姐来了,看我,顾着和侯爷玩,都不知道姐姐来了。”说着她就要起身给我请安。   纪炎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给我行礼,凉薄的嗓音徐徐响起,“你找我有事?”   我微微一笑,“真是抱歉,妾身不是来找你的。”我视他为空气一般,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权当看不见他一个大活人。   “妹妹,有人托我来送你这几件衣裳,你看喜不喜欢。”我说着,顺手从翠竹手上拿出几件颜色鲜亮的婴儿衫,递到林青雪面前。   她愣了愣,“是谁托姐姐送来的?”   我说:“哦,就是今日刚进府的三位姐妹,”我特意将姐妹二字咬得极重,然后满意地看到她呆滞的模样,继续添上一把火:“第一次入府,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送你,好在这三位心灵手巧,听说你怀了身子,便主动缝了这几件衣裳,送给咱们尚未出生的长子。”   林青雪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僵硬地扭头看向纪炎,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何不告诉我?”   显然纪炎是极爱她的,见她双眸含泪,便什么也说不出话来了。   我见状,不由笑开来,扶着她的柔弱的肩膀坐下,如一个善解人意的长姐一般,教导道:“像侯爷这样的人物,三妻四妾必是免不了的,妹妹可要学着习惯,不然苦的是你自己。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养胎,莫要胡思乱想。”说到这,我瞟了眼睛藏怒的纪炎一眼,施施然地说。“你身子不便,以后侍候侯爷的事情,就由姐妹们轮流来做吧。”   “侍候”这两个字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林青雪的心,想到那么爱她的男人要和别的女人在床榻上缠欢,她顿时哭了出来。   纪炎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安抚她,说:“我是让她们进府,但我保证绝不会碰她们的,你莫要哭了。”   林青雪便仗着他的宠爱任性地发脾气,捶打他的胸哽咽着说:“你这个混蛋,你说过只爱我一个人的!转眼你就娶了正妻,纳了三房小妾,你这个骗子!还说不会碰她们,我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话了!”   纪炎是将士出身,这种在沙场上征战的人,脾气一般不会太好。在他低声下气的安抚中,林青雪还是作死地哭闹,甚至还放话,如果不赶了那三个新来的出府。她就要回娘家。   纪炎登时就不耐烦了,铁手重重地捶在八仙桌上,“够了!”   林青雪成功被吓住了。   “你该知道,本侯最厌恶爱哭闹的女人!”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看着默默垂泪的林青雪,温声道:“侯爷就是这样的暴脾气,你做什么要惹怒他。”而后又感慨,“那娇滴滴的三位姑娘,不知今晚能否承受得住侯爷……”我含蓄而巧妙地顿住话语。   只见林青雪哭得更委屈更后悔了。   ☆、38.剜心,浸猪笼(1)   自从嫁入侯府,我发现每夜缠着我的梦靥的画面更加清晰了。   只是依然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   梦中那个叫阿玉的姑娘是一株灵芝草修炼成人身的精灵,避过千年的天劫之后,便成了天宫的仙娥。后来,她满心欢喜地嫁给了神界赫赫有名的战神,一时间羡煞旁人风光无限。   结果在最后,他娶她,原来是要她的心给他青梅竹马的爱人做药引。   我站在一片虚缈的云烟里,望着那血腥的一幕,心中无半分波动,就像一个看戏的旁观者。   翌日醒来,冷汗密布额头。   我冷静地想。这梦大概和空缺的心有关,是不是只要找到填补的心脏,就能脱离梦靥了呢?   为了早日剜出林青雪的心脏,我得加快动作。让她丧失纪炎的宠爱,到时她是死是活,想来也没有人多问了。   于是,我尽心尽力地调教那三个新人。使得她们越发地讨纪炎的欢心。而林青雪便渐渐被冷落。   当那三人都被抬为姨娘时,林青雪便以绝食表达自己的不满。也许是怜她怀有身孕,又或者是对她情深难忘,总之,纪炎对她又好了起来。   我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有些恼恨他平白无故打破我的计划。   在我以为这次很难实现目标的时候,一道圣旨凭空而降——   北地的匈奴出现暴乱,特请南阳侯出兵镇压。   于是,我怀着难以抑制的心情,为纪炎举行了送行宴。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过炽烈,坐在纪炎身边的林青雪似有所察觉,看着我的目光有些警惕。   纪炎瞧了我一眼,声音依旧森冷,“本侯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还劳烦你好好管理府上内务。我回来后,若听到什么风声,本侯便要向夫人问罪了。”   这话显然是威胁。   我举酒敬了他一杯,说:“侯爷放心,几位妹妹我定给你看得好好的,保管毫发无伤。”   见我一杯又一杯酒回敬,纪炎不禁挑眉说道:“没想到夫人酒量也不错。”   我不应他,冲他笑了一笑。然后,我看到他的神色微微怔了一怔。   “一个女人家,还是不宜饮酒过多。走吧,本侯随你回去。”纪炎将将从座上起身,袖子就被人拉住。   他低头,就见林青雪委屈的眉眼。顿了一下,抬头对身边的丫鬟说:“雪姨娘乏了,先扶着回房休息吧。”   林青雪气恨地瞪了我一眼,再看向纪炎时,忍着醋意问:“侯爷今晚要歇姐姐那里么?”   “嗯,”从鼻端哼出的一个低音,实在是撩人至极,我愣了。他今晚要和我同房?   眼看林青雪泫然欲泣,他又补上一句:“我跟她有事谈谈。”|   他这么说,在场的人都是信的。因为,这半个月来。他从未踏入我的冷玉轩一步。我与他的关系,不温不火,是恰到好处的相敬如宾,府上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纪炎走到我跟前,说:“跟上来。”   回到我的院子,我当他如来客一般,倒了一杯热茶给他,然后在他对面落坐,“侯爷可是有什么事跟我……”   话未说完,他忽然伸出铁臂,一个拉扯,就将我扣入胸怀。   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些许男子身上特有的阳刚之气。   也许是别的姑娘,被男子这般暧昧地抱着,估计就要红了脸。   我淡定地瞥了他一眼,说:“侯爷不是有话跟妾身说么。这般作为又是干什么?”   纪炎眼眸幽深,鼻尖与我相贴,铜铁一般的刚硬身躯紧紧地压了下来,如山沉重。   “本侯今日才发现,夫人是这样的勾人……”   我笑笑,“妾身也才发现,侯爷是如此的多情。”   可以在心上人面前温柔以待,然后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将她人抱入胸怀。   我挣开他,淡淡地说:“侯爷若是累了便先睡吧,妾身还要去沐浴一番。”   只要是耳朵不失聪的人,一听便知道这是婉拒。可他却低笑出声,“我等夫人便是。”   我咬了咬牙,甩上帘子便往浴房行去。   坐在温热的浴池中,我百无聊赖地搓洗着肌肤。这一洗便是半个时辰,翠竹在门口巴巴地等着。在她第三次询问是否进来侍候更衣的时候。我掬了一捧水,然后对外吩咐道:“水稍微凉了,再去打一桶热水来。”   这下,翠竹忍不住小声说道:“小姐的肌肤都被水泡得起皱了。再洗下去,怕是不妥……”   我斜了她一眼,于是她默默地低下头去,不再多说。   在翠竹准备去打水的时候。浴房的软屏后跨入一双修长紧实的腿。   之后,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   “夫人,洗个澡都要这么久么?”   翠竹听了,张口就要替我回答。纪炎又道:“既然如此,本侯便来帮帮夫人罢。”   语气里的不容拒绝让翠竹的脸色瞬间爆红,然后急急退了出去。   我转过身去,没有看他。不知怎的。脸颊有些发热。   “这么晚了,侯爷怎的还不睡?”   因为背对着他,所以我没看到他此时正在脱衣。   等了会儿,还没听到他的声音,我疑惑地回头,恰好这时,他光着身子就这么从岸上跳了下来,温热的水溅我满头满脸。   我下意识地退后,说:“妾身洗好了,侯爷慢慢洗吧,若是水冷了,叫外面的人进来添上一桶即可。”   抬手欲扯长袍裹身,突然,水中哗啦一声,浴池中的纪炎竟然消失不见了。   低头巡视水底,隐隐看见一个影子在水中游荡。我惊了一下,他不会就躲在水中吧?要是这样,那他还真是个十足的色胚,藏在水底,隐秘之处不是就被看到了?   我惊得赶忙抬脚。不顾身上的漉漉水迹,抓起长袍就要往身上披。然,因为动作有些慌,竟好死不死地把衣裳穿反面了!   未等我重新换上,突然脚腕被人握住,宽厚的大掌一拉,我失声尖叫一声,就被人拽入浴池……   “夫人在怕什么?”纪炎从身后抱住我。薄唇贴在我耳侧轻声说道。   我转过脸来,看着他,眼底冷凝一片,“侯爷若想要人伺候,还请您去姨娘的院子里。”   纪炎笑出了声,“本侯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妻子把自己相公往外推的呢。”   我一边挣扎,一边嘲讽道:“侯爷没见过的事物还多了去。”   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使我挣扎不得,带着侵略性的唇舌便落了下来,如狂风暴雨般。   他的眼睛没有闭上,冷酷地盯着我,“你可知,这就是你身为妻子的义务?还想逃避什么?”   不,我虽嫁给他,但并不喜欢他。每次看见他,都有种恨不得要他死的意念。这样的人,我怎么会任他夺去身子?   可我平时再是如何强势,如今却在这个男人面前,力气不堪相敌。   在他得手时,痛意袭来,眼前便恍惚了,仿佛看到一个场景——   “原来双修是这么痛的,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给我滚开……”   两具身影纠缠着,喘息阵阵。   再后来,她在石洞里,在他们曾经交缠的石床上,看到他和另一个女子颠龙倒凤。   ☆、39.剜心,浸猪笼(2)   第二日清晨,纪炎很早便醒来。   我睁开眼睛时,就见他坐在床榻上穿衣裳。看到他脖颈后的几道红痕,我不由想起昨夜那场激烈的欢爱。   他转过身,恰好对上我打量的视线,他俯身,瞧着我的领口,眸光深邃,嗓音低低的,有些沙哑,“昨晚,你好极了……我很喜欢。”   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听得我厌恶不已。懒懒地扫了他一眼,说:“侯爷上完了,要不要留下嫖资?”   是的,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青楼寻欢。那种不管不顾的冲撞,为一时的发泄而毫不怜惜。   纪炎闻言,脸色渐渐下沉,用力地捏紧我的下巴,迫我抬头,“本侯想睡自己的妻子,还不行么?”   看见我不屑地撇嘴,他登时被惹怒,“本侯就是把你当妓子上了,你又想如何?”   “不如何,就想看看侯爷出手有多大方。”   他怒极反笑,“那好,只要你侍候得本侯全身舒爽,给你多少金子都可以!”   说着,他俯身压了下来——   “爷,大队都在门口等着啦!”一个粗犷的声音如放大的喇叭似的,吵得伏在我身上的纪炎一下子顿住了动作。   我顺势推开他,他也不多耽误,狠狠地在我的脖子下咬了一个印子,便起了身来。   “更衣!”他背过身去,对我吩咐道。   我手劲极重地抓了抓他的衣襟,蹲下身去,将腰带为他系上。然后用力一拉,勒得他倒吸口气,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看来是昨晚还不够尽兴,让你一大早就这么怨念。”   我暗里气恼,恨不得抓花他的脸,面上依旧处变不惊,“那侯爷也要想想,是谁能力不行,以至于我如此怨念。”   所以,当我和纪炎出了院子到了花厅的时候,一群人见他脸色隐隐发黑,下意识地噤了声。   吃过早饭。全府上下的家丁丫鬟都走出大门送行。   “好了,送到这就成了,又不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大战,搞得凄凄惨惨的做什么?”纪炎扫了三位姨娘一眼,而后对林青雪说,“你好好养胎,等我回来要看到胖了一圈的你。”   “侯爷说什么呢,你以为人家是猪呀,还胖一圈儿呢!”林青雪娇嗔着,踮起脚尖用手帕擦了擦他被烈日晒得泌出一层汗珠,“您什么时候回来,给个准信。”   纪炎直勾勾地看着我,眼中意味不明。嘴里的话却是对林青雪说:“快则一个月,慢则半载。在家等我。”   我眼眸一闪,避过他的目光。不想林青雪是个敏锐的,发现纪炎看我的视线,于是侧过脸,恨恨地瞪向我。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凌厉得紧,在她一路巡视下来时,最后停顿在我的脖子,她的眼紧紧地盯着,唇咬得发白。   我正想询问她,就看到她蓦然变了脸。   她做出一副受惊之鸟的模样,拉着纪炎的袖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瞅着我,一边楚楚可怜地说:“你去这么久,我怕……”   纪炎从我脸上收回目光,转头刮刮林青雪小巧的鼻子,说:“才一两个月你就怕,以前本侯出外征战一年两年,都没看见过你怕。”   “现在不一样了……”林青雪使劲儿地摇头,频频往我这边瞟,那小模样要说有多胆小就有多胆小。   “因为府上多了好几只抢肉的狼,所以害怕‘它们’把你生吞活剥了?”我嗤笑着顶了一句。   反观某人的脸色,在听到被比喻成被狼抢夺的肉时,好不容易和缓的脸色又下沉了。   他低头抚摸林青雪的尚未隆起的小腹,眼风凌厉地向我扫来,“夫人,本侯就把雪儿和长子交给你了,你最好保证他们母子俩不要出什么意外,否则……”   “侯爷,差不多该启程了吧?”我淡淡地打断他。   纪炎冷哼一声,再次柔声宽慰林青雪一番,便翻身上马,绝尘离去。   回到后院,三位妾室便很识相地跟着我来到冷玉轩,只有林青雪带着贴身丫鬟扭身要回自己的院子。   二姨娘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呵,有人在侯爷前脚刚离府,后脚就目中无人起来。”   三姨娘附和,“是啊,还以为一家之主走了,自己就做大了呢,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四姨娘见林青雪主仆不搭话,不禁恼了,“喂,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回答?”   这时候,林青雪身边的丫头便轻蔑地哼了一声,“为何要回答你们这种货色?”   “好你个死丫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二姨娘顿时咋呼起来,“我们这种货色自然比不上夫人尊贵,但你家这位,怕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那丫头看起来很得林青雪的喜欢,尖声道:“就凭我们姨娘肚子里怀的是侯府的长子,就比你们要好上一百倍!”   “也比没身孕的夫人好上一百倍是吧?”一道细细的声音响起。   那丫头想也不想就说:“那是当然!”   话刚出口,她这才觉察到不对,转头,就看到碎玉轩的大丫鬟翠竹站在边上看着她。   丫头正想说点什么补救,就被自家主子扇了一巴掌。   “贱婢!有你这么说话的么,还不跪下给夫人赔罪,不然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坐在亭子里,好整以暇地看着林青雪怒打丫鬟的模样。啧啧,别看她的人生的娇娇弱弱,手劲也是不小的,看那丫头的脸颊都被她打得红肿起来了。   她也是够狠的,生怕因为丫头那句话牵连到她,便主动掌打自己的忠仆。   我接过身边婆子削好的苹果,眼帘也不掀,“够了,做主子的和一个丫鬟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大家都是一样的罢了,争什么。”   于是,这几人脸红脖子粗的,随便闲扯了几句,就回去了。   她们走后,耳根子总算清净了。我歪在躺椅上,闭着眼享受凉风拂面的温柔。   忽的,风停了,周围止了声。   我微微皱眉,“翠竹,怎么不扇风了?”   顿了一瞬。轻风又起。   感觉这次把握的力道不对,我徐徐地睁开眼,就撞入一双寂静无波的眼。   “是你?”我看着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国师,惊讶地开口。视线下移,落在他持着团扇的修长手指上,斟酌了会儿,又道:“你可以不用扇了。”   他看了我一眼,将团扇搁一边,开门见山就问:“你找到那颗心了?”   我环顾了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几个丫鬟,并不讶异他会知道此事。不知为何,我就知道他不是常人,心底对他的所有做法,竟意外地认同。   我说:“我对林青雪有着强烈的感觉。但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   “是她。”男子半垂眼睑,“你猜的不错。”   是就最好,免得到头来伤错了人。我暗松口气,而后又想到一个问题,“我打算趁着纪炎离府的这段时间,剜出林青雪的心,只是,我不知道该用何种手段剜去,还有,她的心脏该如何装置我的身体?”   他抬眼,看着我的眸光深深浅浅,不知在想些什么。默了一会儿,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木盒,递到我面前。   看着他这个举动,我脑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你怎么每次来都是送我东西,这次不会又想害死我吧?”   话落,他全身一震,黑眸里惊起一片波澜。不过是一瞬的失态,他很快又恢复神色,淡淡地说:“你若是觉得我害你,那么就不要用了罢。”说着,他就要将那东西收了回去。   我一惊,暗恼自己说错话,不由伸手将拿盒子劈手抢了过来。“既然是给我的,你怎么好意思收回去?”我说着,瞅了他一眼,快速地丢了一句:“抱歉我刚刚无礼了。谢谢你帮我,你可以走了!”   哪有人收了东西就立刻赶人的?他看着我的眸光浮起一层不易觉察的笑意。   我脸颊一热,自觉又说错了话,恨得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不经意地回眸,恰好跟他的视线交汇。   我故作淡然地把视线移开,漠然地说:“你在看什么?”   闻言,他也不多说什么,旋身就要离开。   我望着他黑色纤长的背影,不料他突然侧头,又被他的目光抓个正着。   “在下叫宁俢。”他说。   我微怔。真是个耳熟的名字呢。   待他真的离开了,昏迷在地上的丫鬟不觉醒了过来。见自己无故躺在地上,不禁有些惊慌,“夫人,奴婢怎么……”   我直接摆手,让她们退下,“你们太困乏了,都下去休憩一会子吧。”   于是,丫鬟几个一头雾水地退下了。   四下无人,我这才打开小木盒。原以为里面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却不想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而匕首上,雕刻着金色纹路,看起来……有几分熟悉。   当我缓缓地拔出黑色的刀鞘时,陡然闪现的蓝光刺激得我的眼睛一片眩白。   梦中,那个一直想窥探,又看不清的场景,此刻清清晰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男子缓缓地拉下女子的衣衫,不顾她的哀求,持着一把刻画着金色虎纹的匕首,眼一闭,就刺入她的胸膛。   她惊痛地、愕然地瞪大了眼。   “阿玉别怕,我会小心点的,不会弄痛你的,你忍忍……”   那个叫阿玉的女子开始奋力地挣扎,“我的心宁愿给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也不要给沈惜雪这个贱人!”   男子听了,想怒又不能怒,便继续软言劝道:“她是哪些地方做得不对,等她身子好了,我便让她来跟你道歉,求你原谅。现今,人命关天,你便救救她吧,再迟些她就活不成了……”   “哼,我才不要救她,她死了更合我意!”   “你!”他气极,“为何这世上会有你这样歹毒的女子!”   “我歹毒也好,冷血也罢,我就是不救她。不救——啊!”话未落,那柄剜心刀便深深刺入,而后在她胸前剜开一个血窟窿……   当他取出心脏的时候,他脸上闪过愧疚,正想疼惜地拥抱她,床榻上那个病弱的姑娘便猛烈地咳了起来,说:“阿炎,我快撑不住了……”   于是,男子抛下被利用完毕的阿玉。转身义无反顾地奔向她。   ……   我醒来的时候,竟发觉枕上湿冷一片,抬手,轻触脸颊,原来。干涸了十八年的眼睛,还是落了泪。   翠竹撩起帘子走了进来,我问:“我睡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翠竹的语气有些责备,“小姐为何在前亭睡得那么沉。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我没搭理她,望着盈满泪光的绣枕发怔。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做一个无心人也挺好,至少不会为情所困,为爱所伤,得到或者得不到林青雪的心脏也没什么要紧的。而如今,某些事情已开始露出冰山一角,促使我去发现。   所以,林青雪的心,我势在必得!   但,问题便又出现了。   倘若就这样剜出林青雪的心,纪炎回府后发现她死了,该怎么办?   我在屋里来回踱步,就连午膳都顾不得吃。   冥想了三日,总算想出一个还算凑合的计策来。   深夜,弯弯的月牙爬到中空。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悄悄潜入落雪阁。   林青雪忽觉有人钻入她的被窝,将将睡醒,意志有些混沌,还未反应过来,胸前的两个就被人捂住。   林青雪霎时尖叫起来,那人眼疾手快,及时地捂住她的唇,然后低声说:“雪儿,是为夫,为夫来看你,你紧张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林青雪顿时欢喜极了,在喜悦的冲击下,她忘了男子身上异样的气味,和言辞中的那句“为夫”。   “您怎么突然来了,不是在北地吗?”林青雪正想下床去点灯,给他倒杯水。   男人忙拦住她,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粗糙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在她的腰间游移。“我想你了,早点赶回来不好么?”   林青雪娇羞地躲避,“侯爷,您怎么能这样……妾身还怀着孕呢。”   “什么侯爷,在我看来,你就是我的妻,无门第尊卑之分。”   林青雪被这句甜言蜜语感动得泪眼汪汪。于是主动抬臂勾住他的脖子,送上红唇。   男子猴急地扒开她的衣裳,一边喊着雪儿,一边亲吻着她,引得她喘息不已,半推半就地说:“爷,我……我不能……”   男子脸上不耐,声音却越发温柔。诱哄着她,“我曾听大夫说,孕期可以同房的,只要轻一点即可。”   林青雪被那么一阵折腾,身体也起了反应,于是嘤咛着去承欢。   “雪儿,喊我相公,来,唤相公……”   于是,她便乖乖地喊了,满心欢喜的,就在男人褪下外袍的时候,忽然。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似乎有人喊道:“老奴方才听到雪姨娘房里有外男,就在里面!”   林青雪一惊,下意识地看向她的“相公”,然而这一看不要紧,他竟然慌慌忙忙穿上衣服,只留下一件外衫在床上,毫不犹豫地往窗口跳了出去!   林青雪疑惑不已,朝着那人的背影大喊“相公”。就在这时,木门“嘭”的一声,被人用力地撞开。   然后,一大群人持着木棍闯了进来。   “你们……要干什么!”林青雪受惊了,忙拉起被子盖住衣衫半褪的身子。   一老婆子指着她说道:“族长,您看雪姨娘果然偷人了吧!”   领头的老者乍一见到林青雪这个模样。顿时大怒,“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趁着纪炎离府,便做这种丑事!来人,给我把她绑起来,装入猪笼!”   当两个壮丁来抓她的时候,林青雪拼命地挣脱,大声说:“我没有偷人!那是我相公啊——”   那婆子冲过来就是一巴掌打下去。“侯爷出征半月未归,怎会是他来了?若真是他,又何必逃跑呢!”   林青雪这下懵了,望着破开的窗外,一丝恐惧慢慢地爬上心头。   正当她被人塞进猪笼的时候,她的忠仆急急赶来,一把跪在地上。“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我家姨娘对侯爷一心一意,怎会偷人呢!求求你们快放姨娘下来吧,她还怀着侯爷的孩子啊!”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一时有些无措。   倒是那婆子精明,拾起那男子遗落在床上的外衫,说:“偷人偷到家里来了,这孩子是不是侯爷的,还真的不知晓呢!”   于是,纪氏族长一声令下,就把林青雪按到猪笼里去,不顾她的嘶声厉喊。便行往后宅的一片湖泊。   林青雪手脚被麻绳捆绑,装在一个圆柱形的竹制笼子里,笼子上系着一条粗绳,那作用是为了悬挂在树枝上,以头朝湖的倒向沉入湖水中。   这厢,我被惊醒,披了一件长袍就匆匆赶去。乍一见到林青雪被吊在树上,一旁的家丁正准备将她投入水中,我惊得大喊——   “住手!”   族长见是我,便冷着脸说:“你不必为那贱妇求情!我纪氏家族出了这样一个伤风败俗的东西,决计不能留在世上了!”   林青雪眼中储满了泪水,看到我的脸时,她愤恨的目光便朝我射来。   我说:“纪叔公,雪妹妹许是被歹人诱骗失贞,并不算是她红杏出墙,所以您能不能……”   “能不能宽恕她?哼,即便是这样,也必要给她教训!”   “不,不是求您宽恕她,”我摇头说,“您把她浸猪笼可以,只求您从轻处罚,不要浸死她。”   老族长鄙夷地瞧着林青雪,吹胡子瞪眼,“看你家主母给你求情的份上,老夫就留你一命!”说完,他转头示意家丁,说:“开始沉湖!”   因为老族长答应留她性命,是以,家丁没有把她整个人沉到湖里去,只是将她倒挂着,让湖水漫过她的头和脖子。   大伙儿在岸上站着,老族长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命人收了绳子,把她送到岸上来。   此时,林青雪已经休克过去了,但好歹还吊着一口气在,暂时死不了。   我忙让人将她抬起送走,辞别了老族长,便快步跟了上去。行到无人处,我让家丁停下,把林青雪放在后院一间空房里。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顺利得让我有点不安。   我甩去脑中的思虑,从国师给我的小木盒里拿出剜心刀,拔出刀鞘,举着寒芒闪耀的匕首走近林青雪。   我褪去她的上衣,伸手按住她心跳微弱的左胸,定了定神,咬牙将刀尖深深刺入她的心脏!   “噗呲”一声,涌出的血液溅了我一脸。   双手莫名有些抖,在我犹豫着是否继续剜心的时候,柴门猛然被一股暴力踢开!   我大惊,蓦然回头,我染血的脸颊便映入来人的眼帘——   深夜中,有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响彻云霄。   “雪儿——”纪炎猛地将我踹开,将林青雪紧紧抱在怀里,铁血如他,竟落了泪。他手忙脚乱地按住血液直冒的胸口,仰头恳求着屋外静默而立的一抹身影。   “国师,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您救救她!只要把她救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您!”   宁修神色寂然,“心脏被戳破,在下,无力回天。”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让纪炎红了双眼。他忽地转头看向我,眸中隐藏着嗜血的残暴。他放下林青雪,捡起地上的剜心刀就往我刺来,“我要杀了你!”   “铿锵”一声,纪炎手中的匕首便被弹飞。   宁俢淡漠地出声,“侯爷何必要亲自动手?像这样的恶妇,该关入牢狱,待狱司判刑。”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呆呆地瞧着他,好像,他本就不是这般模样。明明与他不熟识,可不知为何,就有种认识了他很久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委屈得想要流泪。   再蠢再笨,我也终于明白,那日他送我剜心刀,原来不是要助我,而是要害我。   我低下头,无力地笑了笑,伸手摸上心口,明明这里没有心,可为什么空荡荡得隐隐抽痛呢。   将头深深地埋入膝盖,一滴泪,从眼眶掉落,然后。缓缓地在鼻翼滑下,再顺着下巴,最后落入这迷人眼睛的凡尘里。   ☆、40.乱市斩首,立地成仙   南阳侯夫人嫉妒成狂,谋杀妾室。一刀刺入,一尸两命,现证据确凿,送入牢狱。择日问斩。   ……   我缩在阴暗而潮湿的角落里,耳边听着当值的狱卒对我的唾弃——   “瞧瞧这落魄的模样,还是名闻九州的第一美人吗?真是比叫花子还不如!”   “所以我说娶老婆啊,最好娶贤惠的,这种嫉妒心重的,稍不留神,就酿成家庭惨剧了。好在那南阳侯是个有权有势的,轻易把她抓进牢里,尽管她娘家也是个厉害的。”   “再厉害也不能跟南阳侯作对不是?人家秦公国,也是造孽,生了这么个丧门星,不仅败了家门,还把自个儿气得生了场大病。”   唠嗑完了,狱卒几人便散了去,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手上端着丰盛的吃食。   “快吃吧。明儿就要游街斩首了。”   我看着一大碗糯白的米饭,和一对鸡腿咸蛋,怔住了,“明日?”   我昨夜刚被抓进来,在牢里待不到两日就要斩首,莫不是他迫不及待想要我死?   狱卒的话证实了我的想法,他摇头叹息。面上挂着怜悯,“你也是个可怜的,好歹你和南阳侯也是夫妻一场,他却一点也不顾念旧情,一大早就进宫,向圣上请求让你尽快用刑。并且……”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了一下。眼里满是兴味,“你可能不会想到,你这位夫君对你杀了他的爱妾一事怨恨得紧,向大理寺少卿禀明,要求午时三刻斩首,由他当执刑监官。”   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全被抽尽,瘫软在地面上。他果然恨不得我死。   第二日天明,狱官将沉重的枷锁套在我的脖子上,骂骂咧咧地赶着我上了囚车。   清晨,上街采购的行人最是多,我站在囚车上,凌乱着鬓发,着混合血色的白衣,木然地接受行人的注目。原以为他们会从篮子里拿出鸡蛋和菜蔬扔我,或者用唾液喷我,却不曾想到,多少妇孺围在路旁,看着我的目光满是同情的哀伤。   “可怜的姑娘,原是金枝玉叶,却落得这般下场,唉……”   小孩子好奇地瞅着,转身问着他娘:“这个姐姐为何被人抓起来了?她是犯了什么错吗?”   “姐姐没错,她只是收拾了那些个狐媚贱人,被他夫君所恨,要她死罢了。”   “娘、娘,姐姐的夫君真是好狠的心。爹爹会这样对娘和坤儿吗?”   “他要是敢这样对待咱们母子,咱就跟他离了,各过各的!”   ……   游街两个时辰后,日头渐上中空,炽烈地阳光照得让人睁不开眼。   刑场上的高台,纪炎一身绛色官袍,眯着眼睛森冷地盯着我。   许是见我站得笔直,身上没有他想象中的狼狈肮脏,便有些不悦。   我迎着他的目光,下巴轻昂,不卑不亢地说:“我秦玉真是荣幸,能让南阳侯亲自监刑。”   “呵,”他嗤笑,“本侯只是想亲眼看到你死,而且……本侯还想亲自用刑,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话落,跟随在一旁的刑部官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侯爷,您真的想亲自动手?”   纪炎冷冰冰地横了他一眼,于是那位官员便下去喝退准备就绪的刽子手。   两名高壮的刽子手听了,不由顿住擦刀的动作,愣住了。   台下众人见刽子手都退下,不禁有些疑惑,莫非这头不砍了?   他目光如剑。横扫全场,而后落在站在刑场中央的我身上,薄唇勾起,“罪女秦氏,临终前你可有什么愿望,说出来,本侯或许能帮你达成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边上有人递上一把大刀。   正在他缓缓走向我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台下大声嘶喊:“阿玉啊!我的女儿,爹爹来救你了!”   我猛然回首,就见一个鬓发生白的老人家由家丁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赶来,他老泪纵横,眼底是惊痛。“爹这就来救你!”   未等他爬上台。纪炎对一个侍从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最疼爱我的爹爹被侍卫拉出去,爹爹挣扎着,便被那狗奴才一脚踢翻。   “爹——”一声悲唤,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   这一世无心无情,不曾流泪。原以为拥有着铁石肠肺,这一生,便不会受伤,可上苍对我太薄,还是让我受尽苦楚,在这一刻,干涸的眼睛变成了海,直把这一生的眼泪全部流尽。   他是真的恨我,在我大受悲恸时,大刀便向我挥来——   不过一眨眼,一闭眼,血和泪喷薄而出,我听到耳边的惊呼声,痛惜声,哭泣声。   风扬起我散落的黑发,我低头,望着插在我胸口的刀,努力地勾起一抹笑,盯着他,一字一句:“你,莫要后悔!”   他恼怒。“本侯就让你看看我可会后悔!”说完,长刀一拔,不给我一个缓冲的余地,便再次挥落。   这时,记忆像绝望的蝶,从岁月的长河里,穿梭而来。   “不管你是周炎宾。还是白炎,抑或是纪炎,我永生永世,上穷碧落或下黄泉绝不会原谅你!哪怕你有朝一日……”   又一刀砍来,手臂摔落,双腿并断,他像是压抑着某种未知恐惧,发了疯地砍杀我,直把我碎尸万段。   气息越来越弱,喉咙像火烧一样,痛不欲生,我知道,我不会再存活。努力地睁眼,直视他的眼睛,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哪怕有朝一日……你抛下尊严,跪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看你一眼!”   最后一刀落下,终于身死,然后,灵魂被剥落。   天空中,十名仙娥腾云驾雾而来,躬身在我面前下跪——   “恭喜灵玉上仙,三世情劫历尽,小仙等人奉王母之命,恭迎上仙大人回归天庭。”   我沉默地站立着,望着被碎尸万段的肉身,对她们的话,恍若未闻。   直到有一个人走到我身后。声音清冷如昨,“灵玉上仙……”   “啪!”   他的脸上出现一个红色的掌印。   我冷冷一笑,看着他,漠然说道:“司命星君,本仙的事无需你插手!”   十名仙娥见此,冷汗直冒,小声为宁俢辩解:“上仙。司命大人是为让您尽快历劫,早些回天,所以……”   “所以擅自安排我的宿命,让我生生世世死得那么凄惨?”我打断她,看也不看这个自作主张的男子一眼,施了法术,径直回了天宫。   将将上了九重天的南天门。就听到守门的天将嘴碎地说道:“嘿,你们不知道,灵玉上仙方才有多惨烈,被钟天王千刀万剐呢!那场面,”他说着,身子抖了抖,“啧啧。我一个男子看了都觉得可怖!”   另一人兴奋地接口道:“所以啊,这回等钟天王回归,灵玉上仙怕是不会原谅他了!”   “就是,话说这种相爱相杀的剧情看得真他妈过瘾啊!坐等上仙回来虐虐中天王,哦对了,还有司命星君哈哈哈……”   “很好笑么?”   三位年轻的天将顿时受到惊吓。僵硬地扭过头来看我,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说:“上、上仙,您这么快就回来啦?”   “怎么,你们戏还看不过瘾?”我睨着他们,看他们顿时手足无措的模样,忽然觉得无趣,转身就走。   天将几人摸不着地喃喃道:“弟兄们,有没有觉得灵玉上仙历劫回来后,脾气见长了啊?”   “有有,不止脾气见长了,就连容貌也比以前更胜七分了……”那小将闭着眼作陶醉状,忽然,头顶好像被什么东西弹到了,痛得他皱起了脸,睁眼,就见那个素来有冷面阎王的司命星君黑衣冷漠地站在他面前。   “司命大人……您怎么……”怎么打我这句话被他默默地咽了回去。   宁俢扫了他们一眼,丢下一句“休要肖想她”便往莲上宫去。   换上一件百碟穿花的水光缎,梳起高耸的云鬓,插上流苏,我修饰了一番妆容,便去拜见王母。   “不用跪了,起来罢。”王母看着我的目光充满爱怜。   我挺直腰杆,依旧不起。   她叹气,“经历了一番劫难,你的性子,反倒变得沉稳了。我原本是该高兴的,但这一切终究是我害了你变成这样……好孩子,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和我说。”   “多谢娘娘,灵玉无需任何补偿。”一番大悲大痛之后,心已经沉寂了,也彻悟了,这世间,有太多东西不可奢求,唯有做到心静如止水,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站在万众之巅。   王母正想说些什么,外面便传来仙使的通报——司命星君求见。   瞧着这一跪一站的两人,王母轻咳一声:“星君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宁俢忽然下跪,惊得王母连连叫起。“你这是做什么?”   “小神来向娘娘讨个赏。”   这位冷心冷面的修罗煞神竟然来向王母……讨赏?   整个莲上宫的人都被吓到了。   好半晌,王母才反应过来,“星君不必多礼,你此番助钟天王和灵玉历尽三世情劫,劳苦功高,跟本宫讨赏也是应该的。不知星君想要什么?”   宁俢垂下眼帘,那张薄唇继续吐出惊人之语——“小神想请娘娘为我赐婚。”   话落,全场俱静。   王母再咳了一声,“星君可是看上哪位仙子?”   原以为他会说出,不想他沉默了会儿。说:“小神暂不透漏。”   不透露你还赐什么婚啊……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星君这件事,容我再思量。”   待他们离开后,王母身边的仙娥犹犹豫豫地开口:“司命星君怕是对灵玉上仙……”   王母摇摇头,望着那杯冒着烟雾的热茶,“预料没错的话,钟天王不日后也要归来了罢。”   ☆、41.前尘怨   我是一株由天地与日月精华孕育而生的一株灵芝草。我与同族的灵芝不一样,他们繁殖在老树上,或深山老林里,而我,则生长在悬崖峭壁里。   起初,我很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被狂风吹到崖底,从此粉身碎骨。待我长成碗盆那么大的时候,我的根基深深地扎入山崖的石缝里,自此风吹雨打都不怕,而且还免去被凡人摘取之后做成药材的危险。   而生在树上的同族们,就比较悲催了。一个男子爬上了树,一个用力就把它连根拔起,隔着大老远,我还能听到它凄厉的痛呼声。   当然了,也有些修炼了五百年的,虽然尚未变做人身,但还是能略施法术,把那采药的凡人给弄到树下去,使他摘不到自己。   有一天,一个同族的姐妹修为满千年,终于化作一个身材曼妙的美人。于是她欢天喜地地跑到悬崖上来跟我显摆,我心中既是讨厌又是不服气,心想我要快些修炼,成人时一定比她漂亮!   于是,我每日承受了大量的雨露,夜间也不睡觉,拼命地吸收月光的流露出来的精华。   功夫不负有心人。修为很快便有了八百年,只差二百年就能化作人身了,我为此暗暗窃喜。   “师父,您看那儿有一株灵芝!它在吐纳天地灵气的样子好可爱。”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抬眼一看,却是一个童子,身后。还有一个黑衣飘飘的高大男子。   “黑衣飘飘”这个成语从脑中划过,我的小身板抖了一下,从来只听过白衣飘飘,却未听说过黑衣飘飘,他……不会是鬼怪吧?   于是我看着他的目光带上了惊恐。   “咦,师父您看,这小灵芝在怕咱们呢!”童子惊奇地指着我,可他那师父一脸寡淡分明没什么兴趣,直到小童说:“师父,它在看你诶!”   这下,那男子回过头来,那眼神冰寒得能让人冻结成冰。我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好吓人的黑鬼!   “你怕本君?”他忽然迈开长腿,向我走来,蹲下身,立在悬崖的壁角,伸出白皙洁莹的修长手掌,缓缓地握住我的柄身。   我呆了一下,而后使劲地挣扎,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不由从口中吐出:“放开你的手!”   而后,他冰寒的眸子如冰山化开了一样,弥漫起一股笑意,“八百年修为的精灵便能开口说话,造化不错。”   我诧异他能一眼就看出我的修为,可他冰凉的手还碰着我的敏感之地,是以我便急了,张口就咬住他白皙的手背。   他不紧不慢地收回手去,轻轻揉着被咬红的手,淡淡地说:“没教养的。”   “你才没教养!”我呲牙,反唇相讥,“没爹妈教养的恶鬼!竟然碰我的……肚脐……”最后两个字,我小声吐出。   尽管声量小,却还是被这个修为显然很深的鬼怪听了去。有那么一瞬,我看到他的耳根子悄悄红了。   他离开的时候,他手指一弹,一道红光便朝我射来,我大惊,一时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红光穿入我的冠盖。   一股气体在胸口里涌动,我惊恐地问:“这是做什么!”   “不识好歹的灵芝精!”他身边的童子骂了我一声,委屈兮兮地说:“师父渡了两百年的修为给你呢。还敢凶巴巴地对待师父!我平时要十年的修为他都不肯给我……”   那童子话说了一半,就被他横了一个冷眼,当即就住了口,垂着头跟着回去了。   虽然,我想不通这个人为何平白无故地就把修为给了我,但心底对他那点惊惧和反感却渐渐消弭了。   直到某一日,我又对这个人讨厌起来。   那天。我终于化作人形,高兴地飞到千月湖畔,想借着湖水看看自己的模样,这一看,更令我心花怒放,水中照映出一个秀色天成的姑娘,菱唇不点而红,柳眉不描而黛,肤光赛雪,美不可言。   欢喜之余,我脱去衣衫,便跳入千月湖,在水中游荡起来。   当我忽然听到一个脚步声往这边来时,我惊得蹿了起来。恰巧这时,男子那清冷的眸子便望了过来。   这一刻,脸色瞬间爆红!   “你……你给我转过身去!”然后快速从岸上抓起衣裳,往头上套。   谁知他面色平静,不仅没有避嫌,还异常淡定地说了一句:“真是蠢笨,不知用法术做结界么?”   我呆了一下。竟然没想到。随即,我便捏了个诀,眼前便出现一个大大的屏风来,阻挡去了他的身影。我的心脏咚咚地跳得极快,手忙脚乱地穿戴整齐。   这时,剑声从耳边呼啸而来,一个身着蓝袍的年轻男子飞跃而来,长剑直指那黑衣男子,“没想到司命星君竟会做偷窥女子洗澡这种丑事!”   我心中惊讶,万没想到他竟会是天宫十位上神中的司命星君!   他定定站在那里,不避不闪,当蓝衣男子的剑距离他的脸庞仅有五寸时,他不紧不慢地伸出两指,轻轻地夹住锋利的剑身。   蓝衣男子见状,不由拼尽全力地将剑加深地刺入。   “钟天王,凡事莫要冲动,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他淡淡的一句话,却让蓝衣男子松了手。而他这一句,却让我在往后的三千年里,奉为修身准则。   “姑娘,他可轻薄了你?”蓝衣男子走到我跟前来。关切询问。   这人生得丰神俊朗,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看着他,不知怎的,眼睛就不敢乱瞟,忙垂下眼帘说:“没有,只是……误会一场罢了。”   男子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司命天君,“陛下命我来寻你,你还不快去?”   待他走后,蓝衣男子跟我说,他叫钟炎烈,在天宫当值的一个小将。   我自然是不信的,敢用那样的语气跟司命星君这样的上神说话,身份必然不小。   钟炎烈为人风趣,侃侃而谈地跟我讲起了天宫各位神仙的怪癖,引得我欢笑声声。   于是,就这么结识了他,意外而欢喜的。   元宵节时,人间热闹非凡。   钟炎烈拉着我闯荡在层层人群中。大街上张灯结彩,绚烂的光芒照耀在他如刀削一般立体的侧脸上,看得我心跳如鼓,他握着我的手,宽厚干燥的,很是温暖。   他变出几个铜板,到摆摊小贩那里买了两个面具,分别戴在他和我的脸上。   我瞧着他脸上带着的青色鬼面,觉得很是好玩,于是便将一个粉红色的兔子面具套在自己的脸上。   “不如你我来玩个游戏,我们换上一身新衣裳,混迹在人群里,倘若你能从中认出我来,我便满足你一个愿望如何?”   我歪着头想了想,答应了。   “但如果是我赢了,你便需要答应我一件事……”说这话的时候。他眸光幽深地望着我。   我也答应了。   钟炎烈摸摸我的头,“莫要使用法力哦。”   说完,他迅速冲入人流。   我身子一转,瞬间变换了一身行头,唯一不变的,就是那粉红色的兔子面具了。   街上行人极多,戴面具互相追赶的男女也多。于是我不断地拨开人群。绕到前面去。   当我看到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站在摊前看一个老人家做糖人时,我只觉得他身上有种熟悉感。   一个小男娃持着冰糖葫芦风一样地跑了过来,不小心撞到了他,于是,他转过身,我看到他戴着青色的鬼面具。   我眼睛一亮,奔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嘴里喊道:“我就知道是你了钟炎烈!”   他戴着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身板似乎有一瞬的僵硬。   许久,也不见他有动作,我心下疑惑,仰头。却望进他寂静无波的眼。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赶紧松手,对他连连道歉。   真是有够窘的,竟然认错了人,还抱住了他。脸上热度不散,我尴尬地想要退开,不想他伸手一拉。将我按在边缘的一堵墙上。   淡淡的冷梅香气扑面而来,他的脸与我相贴,尽管彼此都罩着面具。我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若没戴面具的话,此刻定然是与他肌肤相亲了……   怔了一会子,我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默了一瞬,清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抱歉。”说罢,他退开身子,掉头离去。   我愣愣地瞧着他孤寂的背影,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哪见过。   “在看什么?”一个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一扭头,就见到一个带着青色鬼面具的男子立在我身后。因着方才认错了人,这回我便用言语试探:“钟炎烈?”   话音刚落,腰身便被他揽住,“你这个傻瓜,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这次,可是我先找你,并认出你……”   听到他刻意拉长的尾句,我便知道,这厮要跟我提要求了。   我懊恼地垂下头,“你想让我答应什……唔!”   他的唇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灵舌不顾一切地长驱而入。唇齿纠缠,情意浓得能把人的心化开,最终变成一滩春水,任他嬉戏。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舍得从唇口退出,亲吻我的眉心,说:“我想要你的心,你答应给我吗?”   到底是年少不更事,没听出他言语中的深意,到后来我才知道,他要的只是我的心,仅仅是一颗可以续命的心脏罢了。   自有了那次的亲吻,往后那样的接触便开始频繁起来,甚至,他不再满足仅限于此的亲密。   当他喘息着。将我引入石洞,跟我说:“愿意把你的身心都交给我吗?”   “不愿意。”   他低下头来,用牙齿咬开一个个扣子,“我们双修吧,如此,可促进你的功力呢……”   想到天劫即将到来,深恐自己功力不够,避不过天劫,所以,钟炎烈这句话恰好戳中我的心窝。   不再反抗,有些别扭地问:“当真能增强功力?”   他点头。   当身躯深深纠缠时,我忍不住哭出声:“原来双修是这么痛的,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给我滚开……”   他不理,依旧埋在深处不肯离开。   不曾想到。那夜过后,第二日天劫便下来了。   身子酸痛不已,我强忍着不适,四处躲避天雷,在那光线强烈的闪电劈下来时,钟炎烈朝我扑来——   天劫成功避过,只是他受了严重的创伤。   ☆、42.剜心恨,丧子痛   钟炎烈不惜用身体为我挡去天雷,以此得到我全身心的信任,是以,跟他回了天庭,没名没分地住在他的天王殿,被仙娥们指点诟病都不在意。   直到有人说:“小小的灵芝精,仗着过人美貌就以为能成为王后了吗,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将来,你只能屈于雪莲仙姑之下,如果她看你顺眼,说不定能许你个妾位坐坐。”   我皱了眉,没听说过这人的名号。   那小仙娥见我这般疑惑,不禁掩唇笑了起来,“真是个愚蠢的,待在钟天王身边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道,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告诉你,雪莲仙姑和你可不一样,她乃是圣山上的千年雪莲,王母娘娘是她的姑母,早在先前,王母娘娘便为他们赐了婚,只等雪莲仙姑身子骨好些了便成婚。”   这话宛如一个晴天霹雳,炸得我一个措手不及。   “都在说什么?”钟炎烈低沉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茫然地望着他,未语泪先流,“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神色闪过一丝紧张,口上仍是安慰我:“莫要听他们乱说。”然后转头。厉声呵斥了那些仙娥一番,罚他们打扫一重天到九重天的卫生。   她们唯唯诺诺地退下了,只是抬眼间,那刺眼的讥诮还存在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仙姑”,我眉心一跳,侧头看去,就见一个通身雪白的女子弱柳扶风地款款行来,所到之处,白莲盛开。当真是一步一生莲,那场景美妙极了。   她的嗓音,也是轻轻柔柔的,“阿炎,你无故罚仙娥干什么?”   她对他的称呼是如此的亲昵,可见,仙娥说的话极有可能就是真的。   钟炎烈说道:“小仙娥乱说话,自然是要罚的,雪儿。你莫要替她们求情。”尽管他语气淡淡,可我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他唤她的名字的时候,那平淡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温柔。   这个认知让我心里极度不适。我向来是个直性子,也没有委曲求全的软弱,当下便对钟炎烈说道:“为何不介绍介绍这位仙姑是何人?”   钟炎烈一愕,看着那朵白莲花,斟酌了会儿,才说:“她是我幼时的玩伴,沈惜雪。”   我颔首,“原来是亲似兄妹的朋友。”话落,我看到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白得透明,而钟炎烈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可我不轻易放过他,继续说:“沈仙姑既是你的朋友,炎烈,你该向她介绍我,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   “阿玉!”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气。   那厢,沈惜雪掩面而泣,二话不说便匆匆跑了出去。   那小仙娥瞪了我一眼,便也追了出去了。   我默默地看着钟炎烈,他的眼角余光分明也在追寻着她的身影,眉宇间聚拢着焦急,面上还是故作淡然,看得我心生厌烦——   “你果然与她有私情吧。”   他忍耐了会儿,说:“你怎能这样气她?”   “怎么,你心疼了?”我昂着下巴,直视着他,“钟炎烈,我灵玉向来不屑夺人所爱,倘若你心里真有她,又何必来招惹我?若真如仙娥们所说,我身份配不起你,你日后是要娶沈惜雪为妻的,那么我现在就离开天宫,绝不插足你们的感情!”   生来便在自由广阔的天地间,在悬崖峭壁中长大,任是狂风暴雨都无所畏惧。我什么都没有,仅有的,便是这一身铮铮傲骨!   掷下这席话,我旋身就走。   不料,一个硬朗温热的胸膛从身后贴了过来,他抱住我,低声恳求:“不要走。”   “为什么?”   他说:“我喜欢你,也需要你。”   仅仅是这句话,我还是为他留了下来。   那朵白莲花也没有再来了,那段琴瑟和鸣,恩爱甜蜜的日子让我忘记了所有的不快,私以为,即便不能成为他的王后,但若能永远像现在这样陪伴在他身旁,那也不算委屈了。   他对我是极好的,好到有点虚假,好到他抱着奄奄一息的沈惜雪在我面前恳求我的时候。语气还是温柔。   “阿玉,救救她可好?”   我不答。   “她幼时为我而受到红莲业火的炙烤,险些丢掉了性命。之后她一直服用王母娘娘的冰寒露抵挡体内的火气,可日子久了,她的心肺都被腐蚀了,现今,她快活不成了……”   我默了良久,终是不忍心看他这般焦愁,遂问:“我如何能救她?”   “你的心!”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说,“你的心能救她。”   是啊,灵芝能治好心肺的创伤,而千年紫芝的心尖肉,能治百病,甚至是,让人起死回生。   我退后一步,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轰然崩塌。   他看着我犹豫的神色,顿时不悦,语气便也下沉,“阿玉,我不信你是这样冷血无情的女子。”   我反驳:“那也比钟天王你天生多情好!”说罢,不看他冷凝的脸色,扭头就走。   原以为他是个傲气的人,被拒绝之后,绝不可能拉下脸来求人。   事实证明,钟炎烈确实不会拉下脸求我。但是,他会强迫——   当他将我按在榻上,不顾我的叫喊和挣扎,强行扒掉我的上衣时,我想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低估了沈惜雪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持着一把雕刻着金色虎纹的剜心刀凑近我,低声说:“阿玉别怕,我会小心点的,不会弄痛你的。你忍忍……”   我气,我恨,他怎能为了别的女子而这样对待我?我拼命挣扎,不让他如愿,“我的心宁愿给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也不要给沈惜雪!”   钟炎烈听了,想怒又不能怒,便继续软言劝道:“她是哪些地方做得不对,让你这般讨厌她?等她身子好了,我便让她来跟你道歉,求你原谅。现今,人命关天,你便救救她吧,再迟些她就活不成了……”   “哼,我才不要救她,她死了更合我意!”   “你!”他气极,“为何这世上会有你这样歹毒的女子!”   “我歹毒也好,冷血也罢,我就是不救她,不救——啊!”话未落,那柄剜心刀便深深刺入,而后在我胸前剜开一个血窟窿……   身心,痛到极致,我眼中含泪,仰头看他,忍着不让它从眼眶中掉落。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抽着鼻子,喉咙哽咽着。“你之前说过,我永远对我好的,难道,你的好,就是这样的吗……”   “阿玉,”他脸上划过愧疚,碰着那颗噗噗跳动的心脏,缓缓地站了起来,“今后,我会补偿你的。”   他蠕动嘴唇。还想再说些什么,他身后竹床上躺在病歪歪的沈惜雪虚弱地开口:“阿炎,我快撑不住了……”   于是,这个说会爱我,说会对我好的男子啊,立刻义无反顾地往那个女人奔去,将我抛在榻上,连伤口都不愿为我包扎,任由它血流不止。   后来,后来怎样了呢?那段日子过得枯燥烦闷至极,如今想都不愿想起。   他确实在努力地补偿我,他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没了心,人也变得无情,我说:“如果我想要沈惜雪的心呢,你给得了吗?”   他一时,怔在原地。   我哈哈大笑起来,可瞬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模糊了双眼,我抓住他的衣襟,使劲地摇晃着他:“我要你把我的心还给我!我就要我的心,别的我什么都不要……”因为,做一个无心的人真的太痛苦了,那样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钟炎烈沉默着离开了。   一连五日,都没有回到天王殿。   即便没有心,可我到底是爱他的,脑子里记挂的是他的身影。   于是我开始寻找他,寻遍了仙界神界,终于在一重天的石洞里找到他。   正要进去,就听到洞里传来了男女交欢的喘息声。   宛如一个惊雷从头顶劈落,我木在当场。脚像树根一样深深扎在泥土里,半天也动弹不得。   我听到沈惜雪娇媚的声音响起——   “阿炎,你爱我,还是爱那株小灵芝?”   他没有半点的停顿,“自然是你。”   “可是,你最近对她太好了。看得我都嫉妒了……”   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含着笑意,“吃什么醋,我对她好,还不是全为了你。”   “所以,你当初下界和她相遇,也是你刻意的吧?”   “是,我是刻意的。她那样的身份,我怎会当真瞧上她?我只是为了方便得到她的心,给你治伤……”   话听到这里。我已经无法继续再听下去,整个人如同一滩无力的烂泥,瘫软地摔坐在地面上。   我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天宫的。正当我下定决心离开这对恶心的男女的时候,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头脑眩晕得厉害,使我站不稳脚跟,就这样跌下高台——   却不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及时地伸了过来,接住了我。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我睁眼,对上一双眼:是他,司命星君宁俢。   他看着我苍白的脸色,鬼使神差地,他抓起我的手腕,诊起脉来。   然后,我看到他微微变色的脸,不禁问:“怎么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平静地说:“你怀孕了。”   我浑身一震!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这个紧要关头怀了他的孩子?   我悲痛欲绝。甩开他直奔人界。   后来,钟炎烈得知我怀孕的事,欢喜地下界来寻找我。他能力卓越,不是普通人能比的,是以,被他找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阿玉,跟我回去可好?”   我摇头,戒备地盯着他。   他放软了语气:“你现在有了我的孩儿,只要随我回天宫。我便向陛下请求为你我赐婚。”   那天,他说了许多甜言蜜语,最终抵不过他的相求,便勉强跟着他回去。   当时的我没想到,这次回去,等着我的,便是此生难以磨灭的痛,和恨。   他站在我面前,提着宝蓝色的剑,闭着眼睛痛苦地说:“阿玉,雪儿的心疾又犯了。”   我脸色一白,连连后退,“我已经没有心可以让你剜了……”   他眸色沉痛,“这次,只有胚胎可以救她……”   我下意识地捂住三个月的小腹,惊怕地看着他,“这是你的亲骨肉啊,你忍心杀死他,来拯救你的爱人吗?!”侧头,我看到沈惜雪虚弱地躺在地上,在钟炎烈看不见的角落里,朝我扬起一抹得色的笑。她的嘴在动,无声地跟我说:你想不想知道,他到底能为我做到哪一步?是他的孩子重要呢,还是我重要?   她,像个魔鬼!   我抖着身体,努力地爬起来,拼了命想要跑。   钟炎烈使用了瞬移术,一个闪身,便挡在我面前,阻碍了我的去路。   我心如死灰,捂着小腹跪在他的脚下,泪水止不住地涌出,“他是你的孩儿啊,你真的要他死,要他知道,他的爹爹是个杀人的魔鬼吗?!”   钟炎烈唇色发白,他握住我的肩膀,说:“阿玉,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这语气,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吧,如此,又怎能指望我相信他呢。   最终,沈惜雪赢了。她在钟炎烈的心里,是那样的重要,重如泰山,不可撼动。   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   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可是,情一字,终究是不能强求的。   ————————   我看着眼前风尘仆仆从凡间赶来的男子,嘴角的笑,得体而从容,“灵玉恭喜钟天王历劫归来。”   说完,甩袖离去。   长袖被扯住。   我转身看他,“天王还有何事?”   他深吸口气,说:“过往是我对不起你,三世情劫让我想通了。原来我爱的一直是你,只是总是来不及发现。”   “所以呢?”   “所以,请你原谅我的过去,从今往后,你我二人……”   话未说完,便被我笑着打断,“钟炎烈,本上仙之前可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你,‘倘若有朝一日,你就算放下满身的尊严和骄傲,跪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原谅你’!”   扯着我袖子的那只手陡然一松,他面色颓然。“当真不肯原谅我么?”   我冷笑,“天王是聋了么,还要本上仙说第二遍?”   ☆、43.赐婚,二神求娶   当日的刑场上,在他亲手将她碎尸万段时,一种难以言喻的伤痛陡然袭上心头。   伤痛?纪炎嗤笑,怎么可能会为那个女人心痛?她杀死了他的雪儿,他就算是痛,也是为了林青雪,而不是为了秦玉!   走下台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一种惊惧的目光看着他。他的贴身小厮纪德也是惶恐地瞧着他。   这让纪炎心中十分不适,遂沉下脸,问:“为何这般看着本侯?”   纪德战战兢兢,双腿打颤。   “说话!”   小厮被他那凌厉的眼神一瞪,竟然直接跌到地面去。“爷,您刚才好……好吓人……”   “什么吓人?”   “杀夫人……的时候。”   听到这个称呼,纪炎心中一阵烦躁,直接打道回府。在那一刻,他心里绝不会承认,他心中隐隐有些害怕,他不敢回过头去看秦玉的尸体最后一眼。   自那天过后,他的心神都有些恍惚,做事诸多不利,被圣上斥责,后被降职。   他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忙碌,不要想起那个死去的人,可不知为何,那个身影总是无孔不入,在他的视野里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记忆里。   尤其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人决绝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头回荡——   “我永生永世,上穷碧落或下黄泉,绝不会原谅你:哪怕有朝一日,你抛下满身的尊严,跪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身心俱震,纪炎从梦中惊醒,喉咙忽然有些痒,他一低头。咳了一下,血液便溢了出来。   “侯爷,您怎么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递了一方手帕来。   黑夜寂然,屋里没点烛火,纪炎下意识地接过手帕擦拭嘴角。突然,他的动作顿住。   僵硬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林青雪柔美的面容。   他呆住了,有一瞬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侯爷,怎的这般看我?妾身有何不妥吗?”林青雪嗔了他一眼,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怀中女子的体温是正常的,依然是昔日柔软的触感。纪炎心中纷乱,雪儿不是已经死了么,眼下为何……   他解释不了,也想不通这是什么现象,脑仁疼得他无力再思考,于是他抱着林青雪沉睡过去。   第二日,清晨的暖光倾洒在他的脸上,纪炎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望向枕边人——   是林青雪,真的是她。他以为昨晚定是一场死而复生的荒诞怪梦,不想却是真的。   这时候,她也醒了,挣扎着起来,想给他更衣,“侯爷快些起来,等会儿您还要上朝。”   于是,纪炎难得没摆侯爷的架子,乖乖地站起来任由她给自己更衣。   出门前,他装作随意地开口:“你们姐妹几个,等会儿要去冷玉轩请安吧?”   哪知,林青雪却懵了,“咱们府上何时多了姐妹……?侯爷如今仅有我一人呀。还有,冷玉轩是哪?”   话音未落,纪炎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   “侯爷可是身体不舒服?”林青雪紧张地握着他的手。   纪炎望着这座熟悉的宅院,只觉得脑中白茫茫的一片,开始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虚幻。   如此过了好几日,他便不再执着这等灵异现象,安生地继续过他的生活。   他想,他心里是庆幸的,他的雪儿没有死,如此便可以与她共度一生。明明是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心底好像空缺了一块不知名的东西,让他有些失落。   当日,血溅刑场,那人黑发飞舞,白衣飘飞,她说:“你莫要后悔!”   如今,他是后悔了吗?   “不,我绝不后悔……”纪炎垂下头去,低声呢喃。   “侯爷真是贪心,心爱之人死而复活已是难得,还妄想让另一个也复活?”   熟悉的、清淡的、带着讥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纪炎猛地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着妖娆红衣的女子端坐在妆台前画眉涂唇。   这一刻,他才不管她是人是鬼,心底那股不肯承认的后悔,他扑了上去,狠狠地抱住她的腰。   “侯爷。你怎么抱着座椅呢?”她拖着长长的衣裙,倚在门口,巧笑嫣然地望着他。   纪炎一愣,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物,竟是一把座椅!   于是,他再次奔上去,想抓住她,却每每扑空。   “侯爷真是太没用了,”她叹息。“连我都抓不住。”   纪炎闻言,眼底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模糊了眼睛,“夫人,回我身边可好?”   那人面上的笑瞬间隐去,“来抓我啊,若抓得到我,我便不走了。”   纪炎欣喜若狂,为了能让她留下,他竭尽全力,一扑到她所在的方向——   然,这次,他的头撞到了锐利的桌角,“嘭”的一声,头破血流……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前尘往事纷至沓来,而那些早就存在的爱,他偏偏等到最后才明白。   他是钟炎烈时。为她避过天雷,将自己伤得满身污血。当时他以为,那是为了得到她的信任,故意以身犯险。其实,那是一种下意识的爱护。   他是周炎宾时,明知道她偷偷给自己下毒,却还要跟她演戏,直到最后一杯毒酒与她同归于尽。   他是白炎时,四月梨花开。白首等君来的约定,却是在途中遇了害。   他是纪炎时……第一次见面,便恋上那冰雪一样的容颜,她谈笑风生时眉眼间的冷酷无情,她被深深伤害时,骄傲地昂着头颅,不愿服输的倔强,如此种种,都让他上瘾一般的着迷。   原来,执念已深种心底,只是他始终不肯承认罢了。   三世情劫,几多纠葛,但却让他看清自己的心,如此,这趟凡间阅历,也不算白来。   风尘仆仆地回到九重天,他第一个要找的就是那个被他伤得千疮百孔的灵玉。   默默地握紧拳头,这次找到她,一定不再负她!未曾想到,将将踏入天宫,就看到她站在桥上与宁俢正在交谈些什么。   尽管她面上讥嘲,可她还是对那个人笑了,那个人,正是在凡间历劫的时候,三生三世都害得他和灵玉两人不得善终。倘若没有他从中作梗,也许那三生,都能共赴白首吧。   怒火和妒火交织。钟炎烈扯住了她的长袖。   当她说,即便是他放下满身尊严和骄傲,跪在她面前,她也绝不原谅。   带着颓败的情绪回到天王殿,就看到沈惜雪一袭雪衣不染纤尘的模样,盈盈地立在自己的殿内。   再次抬眼,钟炎烈的神色不觉变得淡漠。   “你来做什么?”   凡间三世,让他看清自己的心的同时,也让他看清这个娇弱的女子是怎样的蛇蝎心肠。当初为了她所谓的心疾。生生剜去了灵玉的心,让他后悔莫及。   最后,又剖了灵玉的腹,取出他孩儿的胚盘,治了这个女人的“旧疾发作”。   如此牺牲,他钟炎烈早已不再欠她。是以,当下他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沈惜雪在第三世的时候,被灵玉设计出墙,不仅被浸猪笼,被她剜心……这些,都让她对灵玉怀恨在心。自从知道灵玉被钟炎烈碎尸万段,她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心想,钟炎烈果然是不喜欢那株灵芝草的,否则就不会这样残暴地对待她。   思及此,沈惜雪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压根没注意到他对自己不耐的神色。   “阿炎,我等你好久了。”   钟炎烈直接绕过她,说:“我要换衣裳,你出去。”   沈惜雪愣了愣,他和她这样的关系。还需要回避?“阿炎,我们不是……”   “作为女子,你就如此不矜持?”   看清他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厌憎,沈惜雪心中一刺。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间慢慢升腾起来,于是她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一把抱住他的腰,眼泪说掉就掉——   “阿炎,你讨厌我了是不是?告诉我,你还爱不爱我?”   她抱得很紧,钟炎烈身为一个男儿竟然掰不开她的手。   他烦躁地低吼一声,“沈惜雪,你还有点羞耻心么?”   “比起要失去你,羞耻心算什么!”沈惜雪是真的爱这个男人的,直觉告诉她,再不使点手段留住他,他就要离开她了。   青梅竹马的情谊到底还在。钟炎烈还是不忍看她哭得这般伤心的,他叹了口气,说:“接下来的话,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   “阿炎!”她大声打断他,“我也有件事告诉你。”   果然,他被转移了注意力。“你说。”   “司命星君向我姑母求了一桩婚事,你觉得他想和谁成婚?”   钟炎烈剑眉一提。完全不用思考的,灵玉的名字就从他的脑海蹦了出来。   沈惜雪见此,心中苍凉,他果然还是对她动了心了。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仙娥在门口说道:“雪莲仙姑,王母娘娘有请。”   沈惜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擦干眼泪便跟着仙娥前往莲上宫。   王母的真身是一只火凤,她的弟媳是花界的,所以生出的女儿便是白莲。   瞧着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侄女。王母眼尖地看到她发红的眼眶,不由说道:“本宫之前便告诉过你,成大事者不能用情至深。”   沈惜雪一惊,把头埋得更低,“姑母的教诲,雪儿牢记在心。”   王母也不戳穿她,饮了一杯甘露,淡淡地开口,“想必你也听说了。司命星君赐婚一事。”   “是,略有耳闻。”   “我们的计划,恐要变动。我现在告诉你这事,主要是希望你从今日起,重新调整心态,钟炎烈那边,你趁早断了吧。”   “姑母!”沈惜雪猛地抬起头,眼里是震惊。   王母见她的情绪这般外漏,不悦地皱起秀眉。“你过来,本宫与你说。”   沈惜雪从地上站起,慢慢地挪到她身边。   当王母附在她耳边说完那件机密之事,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   钟炎烈和宁俢的品级皆是上神之尊,为恭贺此番历劫而归,玉帝大摆筵席。   那天,九重天诸仙齐聚一堂,周边云雾漫漫,仙音渺渺。   我没有想到玉帝尊口一开,第一个叫的是我。   “如今你已是上仙之位,朕便赐灵犀山作为你的仙居吧。”   我忙出列,躬身谢恩。   “你现今将将六千岁便晋升为上仙,除了你根基不错之外,司命星君也有很大的功劳。你原本该在三重天做散仙的,是他向朕提议,予你下界历劫的机会。”   我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众位仙人的目光全聚集在我身上。   虽不愿承他的情,但这次能在短短五千年的时间便渡过三世劫难,他终归是功不可没的。是以,我持着一柄玉牌,弯腰向他行礼致谢。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无其它表示。   太乙真人捋着白须调侃道:“星君总是这般刻板,整日绷着个脸,哪家仙子若成了你的夫人,怕是不好过。”   语毕,诸仙不由笑了起来。   大殿上的气氛轻松而热烈,玉帝咳了一声,顺势提起某件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朕昨日从王母那儿听闻宁卿要成婚,着实把朕吃了一惊。没想到宁卿这般低调的人,婚事却是这样张扬。”   说到这里,众仙很识趣地没有抢话题。宁俢今日着了一件玄色深衣,袖口和袍角处绣了一圈儿金丝云纹,他看起来比平常还要俊朗贵气。   他站在大殿中央,对高台上玉帝深揖到底,“俢现今十万八千岁,确实到了婚娶之龄,心中已有所属,想请陛下为修赐婚。”   此话一出,我发觉我背后的光芒愈发强烈,眼观鼻鼻观心,作淡然状。   “昨日本宫就已把星君的意向告知了陛下,陛下同意赐婚与你。星君还不谢恩?”王母含笑着悠悠开口。   然后。   众仙有生之年竟能看到这位常年不苟言笑的司命星君,此时嘴角微抿,划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正当他准备下跪谢恩的时候。天王钟炎烈冷硬地插话——   “帝君,小王也想请您赐婚。”   我双手一抖,身子有片刻的僵硬。   大殿静谧了一瞬。   须臾,玉帝定定地注视着钟炎烈,“不知天王中意何人?”   钟炎烈答道:“上仙灵玉为吾挚爱。”   几乎在他最后一个话音落下的时候,这位冷面星君不惜冒着大不敬之罪,斗胆说道:“陛下方才已答应为我赐婚,望陛下莫要出尔反尔。”   众仙倒吸口气,暗里为他捏了把汗。   王母扫了台下一圈,不紧不慢地开口:“钟天王中意的是灵玉,与星君想娶的人并不冲突。”   “娘娘这是何意!”宁俢脸色下沉,上前一步,“修求娶的亦是灵玉上仙!”   这句话如同一块大石,不小心投入水里,顿时惊起千层浪。   九重天两位上神同时求娶一位女仙,实在是千万年来难得一遇的奇事!   我垂着头,轻咬下唇,暗暗怨恨这两人把我推向风口浪尖。头低得久了。脖颈便有些酸痛,我稍稍抬头,就与沈惜雪那怨毒的目光相撞。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倒是玉帝有些意外,“王母昨日与朕说的是,为你和雪莲仙姑赐婚。”   话落,满座哗然。   ☆、44.诚意,为卿取真心   司命星君宁俢那样的人,我虽不喜欢他,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生得极好,权势也是够高,性子除了冷了一点之外,已算得上天界仙子们的梦中情人了。   所以,对于王母为他和那朵白莲花沈惜雪指婚时,我是为他感到惋惜的。   王母不顾司命星君阴郁的脸色,径直询问了座下的沈惜雪,“惜雪年岁也不小了,本宫若为你指婚司命星君,你可愿意?”   沈惜雪偷偷地望了钟炎烈一眼,黯然的眸光一闪而逝,而后对王母答道:“星君这样出色的人物,惜雪自是愿意的……”说罢,她羞怯地低下头去。   眼看宁俢面如冷霜,频临发怒的边缘,玉帝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然而这次又是拿我当枪使。   “仙子先前与钟天王的两情相悦,却因身份之见不得成婚。如今你以上仙之身,嫁与天王亦是绰绰有余的了。”   闻言,钟炎烈面带喜色,一把跪在地上,“求帝君赐婚,炎烈从今往后定对她爱护倍至,终身只择她一人!”   估计整个大殿中的所有人。就属玉帝最为淡定了罢。他说:“这番话,天王与朕说也没用,首先得是人家同意才行。”   钟炎烈倏地转过头来,眼神灼灼地看着我,张口就说:“阿玉我……”   在一旁充当看客已久的我,当即就跪下,朗声道:“陛下,昨日娘娘许了小仙一个愿望,不知现今可否圆了小仙的一个念想?”   王母的目光穿过千丝帐。直直地落在我身上,良久,才听到她问:“你想要什么?”   “小仙不嫁天王。”   话落,宁俢瞥了我一眼,而钟炎烈的神色便有些焦急了。未等他说什么,玉帝便说:“若朕要为你二人赐婚,你可知你这般便是藐视天威抗旨不遵?”   瞧着玉帝和王母夫妻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看得我糟心得紧,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全心应对。   “小仙自是不敢抗旨。只是钟天王与雪莲仙姑情谊深厚。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先前,小仙便听说娘娘有意把雪莲仙姑许配给钟天王……如此看来,他们二人是有婚约在身的,小仙怎能做那插足感情的第三者?”   这下,大殿的气氛便转为白热化了,众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玉帝沉吟了一番,问王母:“之前你便给钟天王赐婚了?”   也许是年事略久远了些,日理万机的王母显然忘了那茬了,难得一次无言以对,只好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钟天王的婚事便先搁着吧。”故作看不到钟炎烈隐忍的急怒,转头看向宁俢,“宁卿方才说,求娶的亦是灵玉上仙?”   宁俢颔首,“正是。”   “为何王母与朕说,你中意的是雪莲仙子?”玉帝表示很疑惑。   司命星君表示冷静,“也许是娘娘产生误听了。”   言外之意是暗讽王母上了年纪,耳聋了?   众仙观局已久,见此想笑又不敢笑。   局势瞬间扭转,我虽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果然,那厢玉帝又把矛头指向我:“宁卿孤身了十万多年,是天界最为刻板的仙人,能让他亲口求朕赐婚,可见诚意满满。不知仙子愿不愿意与他共结良缘?”   其他神仙看着我的眼神便变得兴味起来,似乎很期待我的回答。因着方才拒绝了一次,这回怕是不能故技重施。我用眼角余光看了宁俢一眼,见他依然淡定,一副不愠不火的模样。   定了定神,我说:“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决定,望陛下予小仙思量思量。”   玉帝颔首。   是以,今日的赐婚风波总算过去了。   我站在原地,等着众仙人鱼贯而出,待大殿人迹稀疏时,才慢吞吞地跟着出去。   未想到,那个冷面冷心的星君会在门侧等候。   我拽紧衣襟,正想故作看不到他地忽略过去,就被他叫住。   “上仙留步。”   我堪堪顿住脚步,只是没有回头。   “你不想嫁本君?”他向来犀利,直指要害,不留半点余地。   我答,“为何要嫁,本上仙与星君很熟么?”   这回,他倒是沉默了,原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   我等了会儿,也不见他说话,摇摇头打算离去,手腕就被握住——   这大概算是,他第一次主动与我接触。   我挣了挣,也挣不开,而他一句话也没说,站在那里,有些固执。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气恼,我转过身来,看着他讥讽地开口:“星君先前多管闲事地帮我渡劫,这厢又不顾我意愿向帝君请求赐婚。你可考虑过我的感受,可尊重过我的想法?你终究还是跟那人一样的罢了!”   “本君与他不同。”他难得放缓了语气。   我冷笑,“有什么不同,还不是同样的尽做那些强迫之事!我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想法,是出于喜欢或者是出于某种目的,我都不会嫁你。而且我如今只是一具没有心的躯体罢了,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感激!”扔下这句,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   “师父看样子是被拒绝了?”幸灾乐祸的声音在后面传来。   宁俢瞥了只及自己胸前的徒弟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观光瞅着他冷邦邦的脸,摇头叹息,“师父啊,不是徒儿说您,您这张脸看着怪讨厌的,笑都不会笑,那株灵芝精怎么会喜欢呢!”   他刚说完,就遭到宁俢一记冷眼,“不可对她无礼!”   “是是是,她以后是要做徒儿师娘的对吧?”观光童子从善如流地说道。   宁俢怔了半晌,缓缓启口,“你说,她最想得到什么。”   其实他只是自言自语罢了,哪能指望这个不靠谱的徒弟回答?不想这个不靠谱的今儿竟靠谱了一回。   他咂咂嘴。“作为仙人,想要得到什么会没有?所以最想要的,估计就是一直爱而不得,早已缺失又念念不忘的东西了。”   宁俢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了观光一眼。然后开始进入沉思。   观光以为见他突然走神,便不高兴了,想去推他,却又不敢,只能在一旁干巴巴地等着他回神。   日头西斜。宁俢从思绪中出来,侧头就见徒弟靠在栏杆前睡觉。他施了法,默念了几声,一道红光便射入观光的额头。   观光蓦然惊醒,抬头,就见师父他老人家竟然不见了。忙从地上起身,忽觉全身的经脉畅通至极,体内好像有股真气在涌动,凝神想了会儿,观光大喜!莫不是师父渡了三百年的修为给了自己?难道,方才自己的提议,得到认可了?   ……   灵犀山是玉帝赐的仙居,这里水色清秀,草木青翠,鸟声空灵,实在是一处修心养性的好住所。   但这样一个清心的地方,来一个厌烦的路人甲,便坏了这里的景致。   刚刚赶走了纠缠不休的钟炎烈,现下又有人上山来。   我变出一个棒槌来,心想他这次还敢来的话,就莫要怪我不客气。   脚步声渐近,我凝聚内力,在那人从石梯上来时,用尽全力一棒敲了下去——   “哎哟!”一声惊呼,“你干什么!”   那声色青雉,显然不是钟炎宾。我讪讪地收了棒槌,看向来人。然而定睛一瞧,却是那个跟在宁俢身边的小仙童。   观光揉着顷刻冒出一个肿包的脑袋,对我翻了个白眼,碎碎念:“好暴力的女子,真不想你成为我师娘!”   “你说什么?”我眯起眼睛,将棒槌凑近他。   观光忙退后几步,将手中捧着的鎏金方盒扔了过来。   我快速接过,入手时,方盒沉甸甸的。我纳闷,“里面是什么?”   “这是我师父上镇魔山寻来的宝贝,师父说是你缺失的东西。”   我怔了怔。   观光不耐地朝我挥手,“灵芝精,你以后可要对我师父好点,他为你寻来这个东西,自个儿受了很重的伤!”说完,便招来一朵祥云急匆匆地回去照顾宁俢了。   待他离开后,我抱着鎏金方盒入了房屋。关上门,使用法力逼开盒子上封印,只听见“咔嗒”一声,封印破开,霎时,耀眼的金色的光芒瞬间倾泻满屋。   茫茫金光中,一颗带血的心脏噗噗地跳动,然后我看着它缓缓地升腾而起,它像长了眼睛似的,对准我的胸口,然后慢慢地、没入我的胸膛。   一声闷哼,胸口被充盈得难受。我赶紧打起坐,运起内功,将那阵憋气的胀痛感压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胸闷的感觉消弭了。我伸手,轻轻捂住胸口,原本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此刻,好像有什么东西鲜活了起来,开始有规律地跳动。   我一阵欢喜,忽然,一滴泪从眼里滑落……   心口有点细微的疼痛,似在压抑着什么,而眼底的泪,哗哗地流淌不停,我忙用袖子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后来。我大约是明白了,这便是所谓的喜极而泣。   自五千年前被剜去心脏,此后便不会流泪,也不会笑。而今,遗失的心重新填满胸膛。   一颗新的心脏,是否也该住进新的人了呢?   我认得这颗心是十分难得的麒麟心,寻遍人魔仙妖神鬼六界,约五万年才得那么一只麒麟兽,而麒麟兽乃上古神兽。其杀伤力十分强大,杀死它已是不易,更别提要取它的内脏!   即便是宁俢十万八千年的修为,若与它相斗,恐怕也会伤得惨重。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得到这样赤诚的对待……我心尖一颤,整理了仪容,便御剑飞往九重天的星辰阁。   ——————————-   硕大的水晶珠里。王母看着从三重天急急赶来的灵玉,对沈惜雪说道:“去吧,想办法阻止她。”   水晶珠光芒一黯,场景切换到一处烟气渺渺的浴池。   沈惜雪乍一看到浴池里的男子,脸色便红了,咬着唇,吞吞吐吐地说:“姑母,那司命星君正在……沐浴……”   “沐浴就怎么了,不敢去?”王母挑起纤细的冷眉。“总之,无论如何也要阻挡他们二人产生感情!”   司命星君舍命为她取麒麟心,那女子若感动了,怕是会答应成婚,为今之计,便是设法破坏。   沈惜雪深吸口气,转身领命而去。   星辰阁,天色永远是紫黑的,头顶上。一轮圆月高高悬挂,无数星辰时而闪烁,时而暗灭。   观光蹲在门口不耐烦地等着,心想那株灵芝精不会真是那么冷血无情吧,他师父为了她伤成那样,看也不来看一眼。   这么想着,忽然见到天边腾着云雾飞来一个浅蓝色衣裳的女子。他眼睛一亮,心里是高兴的,嘴里却不满地说道:“这么晚才来,没良心的!”   “灵玉”对他矜淡一笑,而后绕过他,直接进了内阁。   身后的观光愣了愣,刚刚他这么骂她,她破天荒的,竟然没给他脸色看?   一路遇到的仙使,见到来人是“灵玉”,便也没有阻拦。倒是一小仙娥促狭地说:“上仙,我们尊上此刻在后园哦,身上的伤可多了,您待会儿见了,莫要心疼呀。”   沈惜雪顶着灵玉的脸,笑得嫣然美丽,很能博得星辰阁的仙人们的好感。   后园,即是就寝和沐浴的地方。   将将撩开帘子,腾腾的热气便扑面而来,熏得她脸上红晕更甚。   宽大的浴池中,缭绕的烟雾之下,那人靠坐在水中,乌黑如浓墨的长发披在一侧,他紧致精瘦的腰背上,依稀可见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沈惜雪轻轻地解去罗带,褪下白色的外衫,一件又一件,如此铺了一地,最后仅着一件暖黄色的纱衣,不动声色地靠近浴池。   宁俢耳力灵敏,回头时,就见眼前这副活色生香的场景。   待他看清她的脸时,他冷若冰霜的脸,瞬间破裂……   耳根阵阵发热,心跳有些快。宁俢别过脸去,冷声问:“你来作甚。”   沈惜雪咬了咬牙,也顾不得羞耻,凑过去,皓白的玉手环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吐纳在他的侧脸上,“你为我受了重伤,我怎能不来看你?”   “下去!”宁俢声音发冷。   沈惜雪不听,嘟起红唇就要去吻他,哪知还未触碰到,就被他修长的手捏住喉咙——   “你是谁?”   冰冷的语气里,含着不容置疑的轻蔑。   沈惜雪一惊,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现破绽。她想张口,奈何脖子被他掐着,连呼吸都困难。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个轻盈的脚步声,沈惜雪也顾不得喉咙的刺痛,一把扑进宁俢的怀里。   ——————-   当我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宁俢和一个看不见脸的柔媚女子在水中相拥。   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自嘲地想,天底下的男子,大抵都是一个德性的吧。   我冷笑一声。道了一句“打扰星君”便甩门而出。   ☆、45.成婚,偷龙转凤(1) 【为200钻加更】   满怀感激地来看望他,却没想到竟然和别的女子在浴池中荒唐,心里是失望的,还有些许自己不愿承认的妒和怒……   我跑出星辰阁,一路奔到湖畔前,低头望着水中的自己。   水中照映着一张妍丽的容颜,她黛眉含愁,唇色因气愤而变得苍白,一副为儿女情长所困的模样。   为情所困?!   我惊得倒退两步。竟不知,原来自己变心得这样快,不不,这样的自己是不耻的,明明之前就被情伤了一次,怎么还能继续在情路上踏足?   在湖畔待了片刻,心情已然平复,我瞥了眼水中的女子,如愿看到她眼角眉梢的冷艳,我心里稍稍舒坦了些。自己本该就是这样的。   将将要离去,耳朵突然一动,我目视前方,有一个黑色的矫健身影从林中飞跃而来,心里没来由地一慌,眼睛一闭。捏了个诀,立刻变回真身,隐到水中去。   宁俢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长袍,发丝隐隐带着水珠的亮色,可见他是急急赶出来的。   他不会像别的男子一样嘶声力歇地大喊大叫,只是站在湖畔前四下巡视。他的身影是纤瘦的,静默的,若不是夜风吹起他的袍角,他就像一樽孤寂的塑像。   我藏在水中,不敢动弹。现下他没有离开,想来是闻到我的气息,知道我在附近。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把我揪出来,怕是他的伤势很重,没有平日里的精准犀利。   “我知道你在。”沉默良久,他忽然开口,直把我吓得心肝一颤。   “方才,你看到的,不是你所想,”他那样寡淡的人,素来不屑于解释,却偏偏在这样难堪的时候辩解,“那个女子,即是沈惜雪,是她变作你的模样。”   思绪平复后,我就猜到会是这样,在我第一次踏入星辰阁的时候,观光小仙童见到我时惊诧的神情。   只是,我没想到真是沈惜雪那个不知羞耻的而已。   即便知道事实如此,我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如何面对他,该如何同他说明这个明显“负气”而逃的举动?   脑子里乱哄哄的,思绪杂乱。他的嗓音犹如一湾清泉,沁人心脾,在干涸的心间缓缓流淌——   “你今晚能来,”他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很……高兴。”   把该说的话说完,他便折身回星辰阁。   今夜,月色皎洁,夜风徐徐。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我开始暗恨,本就不该接受宁俢送来的麒麟心,瞧瞧现今有了心,那些烦恼和愁绪便紧跟着纠缠而来,苦得我整夜睡不着,第二日还附赠了两个浓重的黑眼圈。   打扫灵犀山的仙娥见我这个模样。不禁抿嘴笑道:“上仙可是失眠?”   我点头。   “那得去广寒宫讨点安神药。如今是金秋季节,寒宫门口的那棵桂花树开得正好,嫦娥仙子闲着便把那些桂花做成可安眠的药,那效果甚是不错。”   我嘴角轻扯,算是应了。   月宫是离人间最近的一处仙宫,是以,我便到了一重天去。   将将踏进月宫,玉兔就奔了过来,跳到我怀里。   嫦娥见状,不禁笑言,“捣药每逢见到漂亮的仙子,便拱到人家怀里去……”她走近我。蓦然看到我浓重非常的眼圈儿,惊得张了嘴,正欲询问,话到嘴边,似想起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探问:“想来你早就知道司命星君要成婚的消息了吧?”   我重重一愣。“何时的事?”   她见我不知情,也愣了,“星君迎娶王母娘娘的侄女雪莲仙姑,这消息一早就传开了,我以为你事先就知晓了。”   所以,蓦然看到我这么重的眼圈,便以为我昨夜忧思过度,辗转难眠所致?   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作罢,淡漠着脸说:“司命星君要成婚,本上仙总归要送礼祝贺他新婚大喜。”   “前几日看到他向你求娶,今日突然就公布迎娶雪莲仙子,还有,雪莲仙子不是和钟天王有婚约么,怎的……”   看她一脸想不通的纠结,我微微一笑,“这些都不关我等的事。你我只等着喝喜酒便是。”   她笑得尴尬,“我没能安慰你,反倒是你来安慰我了。”   闲扯了几句,临走时拿了两包桂花安神药,便离开了广寒宫。   将将回到灵犀山,就看到观光童子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似乎在等人。   见我来了,他便跳到我跟前,说:“你可知道我师父要成亲了?”   我点头,问:“成婚日期定了么?若定了,我现下便命仙娥去准备贺礼。”   “你……不生气?”他瞅着我,清澈的大眼里包着不解和不满。   我气定神闲地开口:“我与司命星君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为何要生气?”   观光愤然,“你明知我师父对你……算了!师父叫我跟你说,后日他大婚,希望你穿得光鲜些。”   我一听,心里莫名长了一根刺头,内里越发不舒服,面上便越发淡然,我笑道:“好啊,本上仙后日定穿得漂漂亮亮的,参加司命星君他老人家的婚礼!”   说到最后,语气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尚不自知。   倒是这忠心耿耿的小仙童听不得别人说他师父的半点不好,当下就激烈地反驳:“我师父才不老!”   一个十万八千岁的上神,跟我一个六千岁的上仙相比,他自然是年轻不到哪里去的。   观光见我不说话了,便以为我心中难受,自主地说起来,“其实吧。我师父不是故意负你的。昨夜的事想必你也清楚,那个不要脸的白莲花变做你的模样来勾引我师父……”   我喊了停,挑眉问他,“你才这么小的人儿,可知道什么叫‘勾引’?”   “自然知道了,本仙童已经三百岁了!”   我“噗”的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仙界三百岁,可相当于凡间十二岁的少年。“你继续说罢。”   “白莲花勾引我师父未遂,你就在后脚来捉奸了……”   于是我又咳了一声。   观光见我听得不认真,便急了,直接说重点:“昨夜被你撞见那事。那白莲花仙姑便四处宣扬,惹得诸位仙人都知晓她昨晚和师父发生了亲密关系,于是师父便打算负责了!”   嘴角的笑意凝住,我默然,“是该负责的。”   天庭不比凡间,凡间可以把意外染指的女子纳为妾室。而天界却是要娶为正妻的,而且终身只得其一人。   当然,前提是那女子的仙阶品位不低才可,否则,便只能留在身边,做个没名没分的贴身人。   我不由想起了五千年前和钟炎烈那段初恋情殇。心里没来由的觉得伤怀。   “阿玉,”一个声音在身后传来,不必回头,我便知道是钟炎烈。   见我没有应答,他继续说:“我会央求帝君赐婚的,你将会做我的王后,且终身只得你一人。”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料想方才与观光的话被他听了去了。   我心情烦躁,实在不想与他过多牵扯。   当即就说:“天王真是贵人多忘事,本上仙之前便已明明白白地拒绝过你,你还不死心么?”   “呵,”他低声笑,再次抬头时,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坚定,“你只能是我的。”   我懒得去分析他的自信从何而来,只是一笑了之。   然,不过三个时辰的时间,他的自信一语成谶!   当仙使笑容满面地来恭贺我,钟天王的赐婚请求得到帝君的恩准,并安排在后日与司命星君的婚礼一同进行时,我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作势就要去凌霄宝殿找帝君理论,仙使便笑眯眯地过来拦住我,说:“上仙可知,为何钟天王第二次请求陛下赐婚,就能得到恩准的原因么?”   我强压下心头的躁意,看着仙使一副知情人的模样,道:“愿闻其详。”   “其实,若无司命星君附和,陛下也不会答应。”   半晌。我才问,“星君怎么说?”   仙使捏着嘴边的黑色八字胡,“司命大人仅说了十个字:天庭双喜临门,是为祥兆。”   我重新跌坐在凳子上。   他是第一天官,职能便是占卜六界星象,他说祥兆便是祥兆,无人敢反驳,就连帝君都要卖他三分颜面。   “上仙还要去凌霄宝殿么?”   我摇头,“我去作甚?”看见他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反应过来,将悬挂在腰间的桂花囊袋递给他。   “嘿嘿,小仙近来失眠。想要这安神的桂花药,却不敢跟嫦娥仙子讨。闻到您这边有桂花香,便来跟您要了一个……”   他神神叨叨的,我听了厌烦,再塞了一个桂花香囊给了他,总算将他打发走。   到了深夜即将要入睡的时候,我赫然发现,安神的桂花囊竟然没有了。   不禁扶额,暗自懊恼,早知道就不给那仙使两个了。于是,今晚又是一夜难眠。   ——————————   王母打开了珍藏的琉璃箱,将里头一只凤头簪递给了沈惜雪,说:“此簪为天命凤凰才有资格佩戴,佩戴此簪的女子,日后必定凤仪九天,成为天界的女主人!”   沈惜雪郑重地接过,小心地收放好,然后疑问,“姑母,您确定宁俢便是真龙天子么?之前钟……”   “住口!”王母厉声打断她,“你这是质疑本宫的判断力,还是对钟炎烈不死心?”   沈惜雪心中怨恨,面上却是恭顺,“雪儿不敢,雪儿永不忘自己的使命。”   王母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作为沈氏一族的女儿,便要担当起家族的荣辱兴亡。”   ☆、46.成婚,偷龙转凤(2)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而宁俢则等了灵玉五千年。   当年她受剜心之苦,丧子之痛,最后泣血而誓时,她说,若有来生,必定要报仇雪恨,将他们给予她的丧子痛、剜心苦、背叛情全部奉还!   为成全她所愿,宁俢去求了玉帝,请求他给灵玉下界历劫的机会,如此不仅可以晋升仙阶,而且还可以完成她报仇的夙愿。   可那时的灵玉只是一个将将飞天的散仙,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想来玉帝不会轻易给她这个升阶的机会,但他已经准备好一箩筐的说辞,为灵玉做争取。   令他想不到的是,玉帝竟然直接同意将钟炎烈和沈惜雪贬下凡间,任由灵玉去“报复”并升迁。   向来思绪敏捷的宁俢。难得一次在玉帝面前怔愣出神。   不给他半点缓冲思绪的机会,玉帝又抛了一个惊雷下来——   “此番历劫为三世,若能成功,便晋升为上仙。至于钟天王和王母的侄女,若不能顺利归来,那就不用回天庭了!”   宁俢惊讶至极。不明白玉帝为何对一个小小散仙如此上心,对钟炎烈和沈惜雪这般……总之玉帝这番作为,莫名让宁俢强烈地觉得,这是“护短”的一种。   “希望那株小灵芝能够顺利历劫而归吧。”玉帝神情自若地说。   宁俢试探性地说道:“人间三世,无人指引,很容易偏了道。”   玉帝大袖一挥。“那你便下界跟随着,莫要让她偏离了宿命吧。”   尽管宁俢是出了名的冰山面瘫脸,此刻他隐隐发觉,因为玉帝的这几句话,他那紧绷着的脸怕是要破功了。   身为玉帝的直属手下,宁俢很聪明地做到少问不多话。   于是,他就这么陪着她下界历劫。而灵玉这三生三世,在他暗中引导下,也完成了当年立下的誓言:“若有来生,必定报仇雪恨,将你们给予我的伤痛全部奉还!”   是以,第一世时,她是郡主,利用权势拆散他和徐清雪的姻缘,迫他娶她。   第二世时,她是丞相千金,让仆人身份的白炎匍匐在她脚下,并逼得蓝湘雪不得不背叛了白炎,与她的表哥苟且偷欢。   第三世,她是国公嫡女,以正妻之尊,将林青雪狠狠地压在脚下,并设计她出,最后一报当年剜心之仇。   她确实是报了仇,将当年受到是伤痛全奉还给他们。只是,最后,总是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这,到底是宁俢的私心作为,他想让她记住钟炎烈给她的伤痛,让她彻底对他死心。   后来回归天庭,再次重逢,她也如自己所愿,对钟炎烈不再怀有感情。可是,却让她开始记恨了自己。   宁俢心里苦笑,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作茧自缚?   当她说她没有心,他宁俢对她再如何好。她也不会感激时,他那时便想,他要替她重塑新心,一颗没有钟炎烈的心。   于是,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取到麒麟兽的心脏。送与她,作为她缺失的填补。   同时,他也因此受了很重的伤势,直至他成婚那日,也还未痊愈。   他不知自己被王母所监控,是以派了沈惜雪前来,变作灵玉的模样来引诱自己。起初,看到她解去罗衫,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时,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热血全涌到了脸上,火辣辣地燃烧着他的身体。   若不是她靠得极近。闻到她身上的莲香味而自知她是个冒充者,他真的会以为,灵玉被他所感动,甘愿献身于他。   可事实证明他想太多了。   其实他到如今还摸不清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但他可以肯定,不管她心里有没有自己,她这个人的身心他宁俢都要定了。   ——————————-   实际上。天宫的婚礼仪式比起凡间还要简单。   今日既是和沈惜雪一同出嫁,穿衣打扮时,也是一同进行的,但不知是为何,她不多时便已经整理好妆容,而我,只堪堪完成了发型头饰,连衣服还未换。   于是,她便被送出了门去。   我看着她穿着一袭红色嫁衣娇艳不失端庄,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今夜与宁俢同床共枕的模样,思及此,心口一寸寸地绞痛起来。   女仙使见我面色不太好,不由有些紧张,“上仙可是身体不适?”   我摇头,说:“去给我倒点水来。”   那女仙使托出一个精致的杯盏,从玉壶里倒了些冰露递给了我。   我瞧着这杯盏十分精美,不禁多看了两眼。   仙使见我不饮用,便说:“上仙若是渴了。便多喝些罢,等会儿是要行完婚礼的所有仪式的,届时就是口渴了,也得强忍着。”   我一听,便倒了好几本饮下腹中。   拖拖拉拉地整齐出发后,我坐上鎏金鸾车。缓缓地飞向凌霄宝殿。   我头上盖着红帕子,看不见道路,便被几个仙娥牵引着。   凌霄宝殿上,热闹非凡。四处觥筹交错,酒香飘荡。听着宾客们的言论,我默默地记下他们的身份,分别有东西南北四海龙王,也有承受着人间香火的城隍土地神仙,更有西天观世音菩萨前来贺喜。   总而言之,平时那些难见一面的各路神明全聚集在此。   我心中稍稍疑惑,钟炎烈与宁俢虽贵为上神,成婚固然是件大事,但貌似也无需惊动四海八荒各路神仙前来观礼罢?   按仙史载录,这般排场除非是帝君大婚,亦或者是公主出嫁才有的待遇。   可现今……   纠结了许久,一个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另一种可能——   据说玉帝曾在三万年前的一场仙魔大战中,不惜激发毕生修炼的七成法力抗压魔尊。虽然最后打了胜仗,但严重损耗了生命力,不再享有长生不死之身。如来佛断言,四万年后帝星终将陨落,届时,由玉帝与太白金星从仙人神三界中挑选一位天资过人者继承天宫帝位。   如此看来,宁俢莫不是帝君选中的继承者?不怪我这样想。钟炎烈的才智与宁俢相比虽也差不了多少,但单是看王母将侄女许配给宁俢,便可见她也看好宁俢登位。   心头各事纷乱,我想得出神,就连最后是何时离开凌霄宝殿的我也不知晓。   当我在婚床上坐下的时候,我才恍然惊觉。那三世的兜兜转转,原来最终还是要和钟炎烈在一起的。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悲愤。   刻骨铭心的爱早已成为过去,只余恨厌憎怨。在天界,如若成了婚,便是永世不能分离。想到此后要与这个人朝夕相对,同床而眠。不知不觉,眼角已然湿润。   突然,红盖头被人掀开,光线涌了进来,我还来不及拭去眼角的痕迹,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便出现在我面前。   他褪去了往日深黑色的衣袍。此刻红衣加身,更显得他如同兰芝玉树般雅致绝伦。乌黑浓密的眉,清冷如黑玉的眼,高挺洁莹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般,觉得他俊美至极。如同天神。   他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个还算温和的表情,清润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知道你想嫁的是我。”   一听这话,初时的震撼瞬间消弭,我的神色一点点地下沉,“原来星君早已布置好一切。”   大约是这句“星君”的称谓戳中了他的心,他难得一见的温和也慢慢沉淀,最后回归平静。   我与他对视着,正想问他沈惜雪在何处,不知怎的,出口的话便成了:“钟炎烈呢?”   猝不及防的,我被他按倒在床榻上,他压着我,清冷的眸子里激流回涌,“你如今还想着他?”   这个人,连生气都这么冷静自持,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的底线究竟在哪。   “毕竟,他是我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岂能说不想就不想?”我避开他的注视,快速地说完这一句。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指尖,触碰着我的心口,“那么你这里呢,是否从来,便没有我的位置?”   我愕然,从未见过他会说这样直白的话,印象中的他,是清冷矜贵,含蓄沉稳。他陡然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就像一个努力了许久,等待了许久,最后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忍不住质问的孩子。   宁俢见我怔忡着不说话,他那没什么血色的唇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本君知道了。”说着,他就要起身离去。   我猛然拉住他,没有丝毫防备的,他重重地撞在我身上,疼得我还来不及呼痛,他那混合着冷梅香气的唇便落了下来。封住了我。   他的动作不温柔,也不猛烈,如同他的人一般,不愠不火。   不经意间,纱帐被他弹落,衣衫如雪般一件件地落下,他唇冰凉地游移着,却能引起那些火热的颤栗。   “不……”我下意识地阻拦了他。   即便是在这样的紧要时刻,他的脸色也不见一丝波动,明明双目已然染上欲色,却还是冷静地问:“不可以?”   我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股腥甜蓦地从喉咙涌出,然后在他惊异的目光中,血色如雾气般喷洒在被褥上,印上点点红梅。   “灵玉!”他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终于变化,忙将我抱在怀里,抓起我的手腕就要把探。   我摇头,想起梳妆时,那仙使递给我的冰露,“酒盏……”想要再说些什么,便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一时晕厥过去。   ☆、47.断魂散,身世谜   钟炎烈春风得意的神情,在看到红头盖之下的那张脸时,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   红帕子掉在地上,他的手有些抖,“怎么会是你?!”   垂着头的沈惜雪蓦地听到这个声音,倏然抬头,就见到这张心心念念的脸庞!   她不如钟炎烈的惊怒,她是欢喜的,欢喜地热泪盈眶,动情地抱住他的腰,“阿炎,我没想到会嫁给你,我很开心,真的……”   钟炎烈闻言,满腔激愤,抬手用力地捏住塔的下颚,冷声说:“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你把我的阿玉弄到哪去了?”   他眼里愤恨刺痛了沈惜雪的心,他之前明明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为什么就变了心?还有宁俢,答应娶她的时候,都是那一副轻蔑嫌弃的表情!为何他们就是喜欢那个女人,她除了那副美貌,究竟哪里值得他们这样死心塌地的喜欢?   而她沈惜雪,没有人宠爱。想要的一切都必须自己去争取,就连那个所谓为她好的姑母,也只是把她当做一颗棋子!怨恨到极致,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你们都这么喜欢她,我不妨告诉你,她就要死……”   “啪!”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地甩在沈惜雪的脸上。   她愣住了。   “你把她怎么了?”钟炎烈猛地抓起她的衣襟。眼里焦急得要喷出火来。   沈惜雪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补救却已经来不及。   她不开口,钟炎烈便改为掐住她的脖子,“你说不说!”   这个男人的性子,她太了解了,看他急成这样,她笑得越发得意,却又有点悲伤,他的焦急和愤怒,以前都是为了她,属于她一个人的,可是现在,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对她动了杀心。   心口痛得要窒息,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你今日就要为了她而弄死我吗?钟炎烈,你以前对我的好呢,都到哪去了?你知道我那么爱你,爱到可以为你受了那一掌红莲业火……”   “住口!”提到红莲业火,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你和王母的算盘打得响,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们还不是看中帝君对我的栽培,以为我有机会继承帝位,而你甘愿为我受了那一掌,还不就是想要我记住你的牺牲,他日登位封你为后?”说罢,狠狠地推开她。   沈惜雪跌坐在地上,俏脸瞬间变成了青灰色,他怎么会知晓呢……当初那一掌,就算没有王母的授意,她也甘愿为他承受。可如今,他知道了那一掌背后的含义,当为爱牺牲变成了居心叵测的蓄意,那他对她的情,是不是也要一并收了回去呢?   “不,不是的!阿炎你听我说……”   钟炎烈打掉她抓着自己衣袍的手。“没想到吧,最终入了帝君的眼是宁俢,于是你果断弃了我,转而奔向他?呵呵,你瞧,人家也看不上你呢。把你当垃圾似的扔给了我。”   钟炎烈藐视着她,看她失魂落魄的脸色,觉得还是不够,目光一转,落在她发髻里插着的一根血玉制成的钗子,他忽然笑得更加嘲讽,轻松地将那支血玉钗拔了出来,“呵,还妄想成为帝后,血玉凤头簪,嗯?”   沈惜雪知道这根钗子的重要性,忙爬起身。要从钟炎烈的手里夺回来。不想钟炎烈不屑地将钗子扔还了她,冷笑,“一件假物竟还认不出来,愚蠢!”   “你……怎么可能是假的?”   钟炎烈:“让我猜猜,这东西是王母给你的罢?哈哈,真是可笑。堂堂帝后竟辨识不出这物的真假,还将鸡毛当令箭呢!”说完,他一脚踹开她,毫不留恋地离开。   将将打开门,就见宁俢迎面而来。   两人一袭红色喜袍,相看两相厌。宁俢盯着他,“本君有事与你说。”   “哼,本王也有事找你。”   寻了一处安静的偏殿,钟炎烈难掩怒意地质问:“偷龙转凤一计,是你?”   宁俢没有回答他的话,从袖中拿出一个杯盏出来,递给他,“她现今昏迷不醒,我探了她的脉搏,发现她的三魂七魄仅剩命魂存于体内。”   钟炎烈大惊,劈手就将杯盏夺过来,仔细观摩着面上的精致纹路,到底是他见识多广。一下子便认出这是何物,“不好!杯沿里藏着断魂散!”   断魂散,顾名思义,服食之会断了三魂七魄,即便是仙身也要魂飞魄散,从此进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既然灵玉中了断魂散,那么此刻就已魂归地狱了。   “我只是疑惑,她的三魂六魄皆消失,却还存留了命魂。”宁俢拧着眉,十分不解。   钟炎烈心中暗暗讶异,某件事已然开始浮现水面。   “这断魂散必定是沈惜雪下的!”他恨恨地说,“若阿玉有什么事,她也别想活着!”   宁俢摩擦着杯沿的纹路,若有所思,“断魂散的制作之法已经失传许久,单凭沈惜雪一个仙基浅的,不可能会得到此药。”   钟炎烈嗤笑,“你忘了她的姑母是王母!”   宁俢摇头,神色越发凝重,“王母绝不可能私藏此物。”   据说玉帝对这物略有研究,同时,也最为痛恨。王母作为他朝夕相对的妻,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底下,藏着这么阴毒霸道的药。   除非……   ——————————-   “玉儿,过来。”   一个醇厚的嗓音低柔地在我耳边叫唤。我努力地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有些着急。   “你中了断魂散,魂魄已然离开肉身,你现在仅存一脉命魂留在体内。主宰你的神志。莫要心急,用‘心’看我。”   我只觉得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却想不起来会是谁。我依他所言,不再急着睁眼,闭着眼睛,让思绪平静。   过了会儿。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灰暗的空间。   那个唤我玉儿的人安静地在玄冰上打坐,我走近他,看清他的面容时,我受了大惊,原来这人竟是高高在上的帝君。   “陛下找小仙何事?”   他变出一个木桌和青玉茶壶来,请我落座。然后为我沏茶。   他的不言不语让我着实不安,忐忑地坐在他面前,受宠若惊地接过他亲自递来的茶水。   帝君细细地打量我,半晌才开了尊口,“你可知,你现今在意识里与我面见?你想问什么。便一并说了罢。”   我懵了,“我的仙身既已死了,为何会留住命魂?还有,陛下为何能潜入我的意识……?”心头有太多的迷惑解不开,越想越混沌。   许是我纠结的呆样取悦了他,他和颜悦色地说:“至于我能入了你的意识。是因为,你我血缘相近。”   血缘相近?   “……我是你的父君。”他有些难为情地开口。   我心中一震,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陛下是金龙化身,我只是一株由天地灵气所生的灵芝……”   “不,”帝君摇头,不知他想起了什么,温和着缅怀,“你母亲……是仙草,我和她生下的你,便是火灵芝。”   我还是觉得荒谬,“可自我诞生时,我从未见过……母亲。”   “仙草一族,嗜水,本身也难以生产。所以生下你时,你母亲全身的水分流失,最后干涸而死。于是你便化作一颗种子,在悬崖峭壁间生长。”   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帝君的声音沉了下来,“王母知道你母亲的存在,自然是容不下的。后来,你母亲没了,她却意外得知你的存在,便四处打探植物界的新生种子……想必你还记得五千年前的剜心吧?”   我嚯然抬头,惊异地看他,他竟然知道我被钟炎烈剜心的事迹。   “想要治好沈惜雪的心疾,必定是上古神兽的麒麟心血,或是血统里混合着天族命脉的的灵芝草。当时,王母便怀疑了你,是以引导着钟天王来取你的心。给沈惜雪做药引。倘若能治好心疾,那么说明你就是天族的女儿。”   手指一抖,杯子里的茶涌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无父无母,无拘无束,自由生长在天地间,来时如风潇洒,去时无所牵挂,却不曾想到,原来自己也是有父有母的。   看着眼前庄严却又努力地故作和蔼的男子,我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帝君善解人意地说:“我知你暂时接受不了。所以我不会逼你现在就认亲的。”   我咳了一声,又问:“陛下……怎的突然在这个时候告诉我的身世?”   “正是因为时机已然成熟,我才告诉的你。待你身子好后,我会还你一个天族贵女的身份。”   我摇头,谢绝他的好意,“我现今很好,不必再变换身份。”未等他再开口,我说:“这断魂散,陛下可知是谁要害我?”   话落,他面上浮现尴尬之色。   我一默,了然。   “你身上有天族的血液,断魂散不会使你魂魄无归。”   听到这话,我稍稍松了口气。   谁知,他却提起一个隐秘的话题,“你和宁俢的婚事,是我安排的。现在正是紧要时期,新帝要尽早定下,否则万年后我化作尘土,仙界必定大乱。我虽看好宁俢的能力,但钟炎烈的实力也不比他低,如此,他们便需要一个考验。”   “所以,您让我中了断魂散,以此试探他们的能力?”我淡淡接口。   断魂散无药可解,唯有以全身心血做药引,以一命换一命。   天族的女儿,说起来好听,最终也无法避免被利用。   而钟炎烈和宁俢这两个新帝最佳人选,谁的野心更大,谁又会甘愿以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48.南海,鲛人取泪   沈惜雪被打入天牢,七日后受雷刑重击,后剔仙骨,贬下凡尘。   原因是她心肠歹毒,给灵玉上仙下了断魂散。   沈惜雪大呼冤枉,她虽恨灵玉,但却没那个胆量给她下断魂散这种霸道阴毒的药物。她只是弄了点迷魂药给她,让她昏睡个两年三年,如此便不能和钟炎烈在一起。她没想到迷魂药何时变成了断魂散。   她哭求着王母,王母却不看她。那个灵玉魂魄散去,却还能保住命魂,王母心中已猜到大概。沈惜雪这次犯的错太大,她没法救,也救不了。而她自己,因教导侄女无方,被帝君迁至昆仑山修行。   ……   每到午时,帝君便潜入意识来寻我。   “王母的侄女实在令人厌恨,为父替你除掉她,你高兴不高兴?”   话说这个九重天帝君也是厚脸皮,多说了几句话,他便自主代入“为父”了,并要求我该改变称呼,以亲近血缘。   我不答他的话,只是问:“父君,若是他们不愿以命救我,那么我永生永世只能躺在这里,神志却存在着么?”   “咳,”帝君有些许不自在,“为父之所以敢给你下了断魂散,便是料定他们会救你。”   我低头笑了笑,有些苍凉,“父君又如何知晓,儿女私情怎比得过坐拥三界的权势?”   “玉儿莫要担心。明日你便知道了。”   我还是忍不住问:“倘若是其中一个人救我,那他怎么办,还能活吗?”   “傻孩子,既是以命换命,就决计没有生还的可能。”   我闻言,一颗心沉入谷底。   想来因为那一脉命魂的事,明眼人已得知我的身份,但帝君没有正式向外告知,便没有人会称我为公主,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不发一言。   钟炎烈和宁俢在我房里。我闭着眼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像死了一样。   然后,我听到钟炎烈急促的声音传来,“帝君可有什么办法救救她?”   在他看来,我既是他的女儿,帝君必不会见死不救。可若被他们得知,这所谓的断魂散就是他的手笔,又会怎么样?   帝君说:“断魂散自然是没有解药的,吞服此药者,不论修为多高的神仙。三魂七魄都会堕入无间地狱,从此永世不得超生。而灵玉幸而保住了命魂,暂且没有入狱。是以,还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尝试。”   “陛下请说。”那两个素来敌对的人,此刻竟难得的站在同一条线上。   “此法便是以命换命,且要心甘情愿的‘换命’才可。”   “陛下不妨说说具体条件?”   帝君沉吟片刻,“甘愿换命者,将驱除魂魄到无间地狱与狱中鬼差相交换,代替被换者受‘无间’之苦。”顿了顿,又郑重地说道:“无间地狱即阿鼻地狱,乃是八狱中最苦最残酷的炼狱。下狱后,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所以,若想以命交换,可要思量再三。”   几乎是在他最后一个话音落下的时候,钟炎烈便说道:“小王愿意与阿玉的魂魄做交换。”   我看不见,动不得,可我听到这话时,还是重重地震惊。他回答得这般毫不犹豫,可想过不会有活着回来的可能?他和宁俢是一样的吧,都想登上帝位。而眼下他这个决定,是打算放弃继承的机会了么?   一旁的宁俢沉默良久,忽然说:“钟天王,灵玉是本君的妻子,她的命,应当由本君来换。”   “宁卿说的不错,”帝君缓缓开口,“天王甘愿为灵玉舍命,就单是这番心意,她会念着你的。”   钟炎烈苦笑出声,然后我感觉到他走近了我,说:“我知道你的命魂还存在着,我与你说的话,你也能听到罢?也许你会怀疑我甘愿换命的态度,但你不能怀疑我想要弥补的心。以前,我做错太多,明白太晚,以至于如今连想要弥补的资格都没有……”   “钟天王可是说够了?”宁修突兀地出声,“当着本君的面与吾妻诉衷肠不觉得不妥么?”   钟炎烈冷笑,“若不是你给本王来阴招,你以为她还会是你的么?”   剑拔弩张之时,帝君适时打破气氛,“宁卿既决定好,就跟朕来罢。”   我一听,越发努力地想要挣脱这该死的“束缚”。一想到他孤身一身下狱换我之命,我恐慌至极!我现今不算完全死透,虽不能行动,但还有听觉,还不至于太糟糕,所以,他这般犯险实在不值得!   如果,他反悔了,我一定不会怪他!   我在心里默默祈盼,盼望事情出现转机。可是我苦等了许久许久,久到仙娥换了值班,也没有听见帝君到来的声音。   到了夜间,帝君终于入了意识空间。   而我,早就等候多时。   我心中焦急,声音却依旧平静,“宁俢……真的进入无间地狱了吗?”   见到帝君颔首,我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心沉重得无法承受。   帝君定定地瞧着我,说:“他倒是没有钟天王果断。后来才开口救你,必是认真地想过自己的后果,所以你也不必太为他伤心。他素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也是个野心不小的,他这么做,怕是晓得,你无论如何也会挽回他。”   “父君的意思是,他换我的命,不仅是因为我是他的妻?”   “为父知道这话会打击你,但还是要与你说。在钟炎烈毫不犹豫选择救你的时候,我就已决定立宁俢为新帝。哪怕最后是宁俢下狱。你该知道,意气用事,不顾大局的人,是不配掌控天下苍生,做这三界统治者的。而宁俢,他很冷静。”   言外之意便是,情爱只是宁俢的一部分,绝不是他的全部。他换我的命,一是为了责任,二是谋略,三是感情。他没有钟炎烈不顾一切的冲动,有的是一番利弊权衡之后,冷静地做出决定。   而且,他真的料得很准,无论如何,我会救他,帝君也会救他。   从思绪中回神,我看向帝君,“我的那三魂七魄何时回归本身?”   “三日之内,你便能自由行动。”他似乎看穿我的想法,说:“为父会命四大天王去寻找引魂灯,以期唤回他的神智。引魂灯是鬼界的法器。获取的机会十分难得。我知你想帮忙,但鬼界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去,是以,你便去西荒南海吧。”   我不解,“为何要去南海?”   帝君叹气,“单凭引魂灯是不够的。午时,他驱除自己的魂魄下了无间地狱,仙身的血液在驱魂的时候全部流尽,连同心头血也已干涸,即便最后他的魂魄能重新归来,这具仙身怕是不能用了。而解救方法。便只有南海的鲛人泪。”   鲛人泪我是听说过的。听闻,鲛人的眼泪能化作明珠,而最后一滴血泪,能填补心头血。   然而,要想让鲛人流泪,却是非常难的,而血泪,更是难上加难。鲛人的眼泪流尽了,便淌出血泪,当血泪淌出的同时,鲛人便冷了心冷了情,甚至可做到六亲不认,对爱人赶尽杀绝。   若是能得到鲛人的血泪,填补宁俢的心头血,他大概也会变得冷漠无情罢?我忽然,不敢继续深想下去。   果如帝君所说,三日后,被勾到无间地狱去的魂魄终于归来。整整躺了五日,浑身酸胀僵硬,我睁开眼睛时,一个见到的,就是钟炎烈。   “你总算醒了。”   我点头,绕过他就去准备防身的法器。他站在我身后,忽然开口:“你即刻便要去南海?”   我一点都不惊讶他会知晓,想来帝君已经知会他了。   “他的仙身等不得,五十日之内若不能取到鲛珠,他的仙身会废掉。”   出发前,我去了星辰阁,宁俢的徒弟观光守在寒冰洞里,望着他的遗体哭泣。   我将将踏入寒冰洞,就遭到观光的厌恨——   “都是你害我的师父!若不是你,师父便不会死!”   我一时无言以对。侧头,看着躺在冰床上毫无一丝生气的苍白俊脸。心头酸涩。   观光纵是怨我,倒也知趣地离开,留给我与他独处的空间。   我轻抚上他凉薄的眉眼,半晌艰涩地开口:“我不是因为喜爱你,才想救你,不惜冒险去往南海为你取鲛珠,我只是,觉得欠你的罢了。”   似乎也只有这样说,才能宽慰自己。   离开天宫时,太上老君塞了一堆瓶瓶罐罐给我,说孤身一人去南海。途中必会派上用场。   ……   南海是鲛人之居,据说是战国时期,国人为了避难,便施了魔法,将自己的双足变作鱼尾,然后躲在水底生活。时日久了,南海繁育了众多鲛人,成为西荒之地一个不人不妖的神秘种族。   鲛人没有法力防身,是以从不敢离开水底,怕上岸后被凡人凌虐,被妖魔斩杀。   我从老君的瓶瓶罐罐中挑了一颗丹药服下,很快就隐去了身上的仙气。   下了界,我改为步行至南海。穿过一条又一条的河流,跃过一座又一座大山,终于在日落时来到传闻中美丽富饶的南海。   天幕是浅紫色的,群星在空中闪耀,明亮皎洁的圆月悬挂在上空,淡淡的光华倾洒在平静的海面上。   南海的景色果然美不胜收。我加快脚步,离海岸越近,便听到那清晰的歌声,那歌声清丽婉转,极其动听,我心中一定,估摸着那便是鲛人了。   我从未见过这个种族,也不知他们生得怎么样,对他们的了解,也只是古籍上的只言片语。   我站在沙滩上,放眼望去,海面水光粼粼,偶有潮汐上涨,激起一片水花。而传说中的鲛人,却一个也没见着,倒是那歌声从海的对岸徐徐传来。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我心中略有忐忑,我不知该如何打入鲛人的内部,结识他们的族长,又该如何获取到它的眼泪……   纠结了许久,我咬了咬牙,既然来了,即便海底深处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一探究竟,就当是为了宁俢。   打定主意,我捏了个诀,变出一艘小船。然后随波逐流飘到海中央。   我坐在船上,细心地留意着周围,只见小船行驶得越是深入,那歌声便越近,直到最后,我看到不远处的一块大大的礁石上,跪坐着几个美丽女子。   他们有着一头浅蓝色的及腰长发,姣好的身材,在月色下闪闪发亮的鱼尾。似感觉到我的视线,他们蓦然回过头来,视线与我交汇。   那碧色的眼睛流转着惊慌失措。模样令人怜惜。我怔了怔,在心里默默地为鲛人打上一个“纯净娇美”的标签,搜肠刮肚地想些话语来与他们搭讪,忽然脚下的船剧烈地摇晃,我下意识地做出施法的手势想要稳固船身,蓦地想起此刻有鲛人在旁,不能施法。于是我只能被动地站着,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就在我被晃得站不稳的时候,一个海浪袭来,我惊叫一声,整个人被淹到海里去。   紫蓝色的海水从我的头顶上淹过。我被迫吞了好几口咸咸的海水,身体在水中沉沉浮浮。坐在礁石上的几个鲛人见我如此,不由欢笑起来,笑声清如银铃。   我心中暗恨,在我忍不住想要使用法术遁走时,一个东西从水底下钻来,然后缠上我腰。我一惊,忙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正想看看什么东西,一张漂亮的脸庞便贴近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含住我的双唇!   我瞬间呆若木鸡!   海水往下涌去,他用尾巴卷着我的腰身,将我拉到礁石上去,然后伸出洁莹的手指抚摸着我的唇。   我这时才回过神来,没想到我堂堂上仙,帝君之女,今日竟然被一个鲛人给轻薄了!   他魅惑人心的低柔嗓音在耳边响起:“你长得真美,告诉我,你来自哪里,又如何到这里来?”   眼前的鲛人光裸着上身,海藻一样的蓝发披在胸口上。遮住了那两点,长长的尾巴卷在我的腿上,轻轻摩挲,那鳞片刮得我皮肤发痒。   他面容精致,俊目狭长,唇色玫红,笑得极为勾人。   尽管心中不悦,面上却装作一副可怜的模样,“我是小城里一大户人家的姑娘,母亲要将我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男子,于是我便趁夜逃婚了。”   他挑起我的下巴,笑嘻嘻地说:“你看我长得如何,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话落,另外几个雌性鲛人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说:“族王,她是凡人……”   听到族王二字,我心中一动,没想到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的家伙就是鲛人族长!此番目的,便是设法打入鲛人内部,获取鲛人族王的血泪,是以,我面上便愈发地楚楚可怜,以期他将我带到他们的部落。   “只要你肯收留我……叫我做什么都愿意。”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软弱无用”过。   他指着自己的尾巴,说:“你一个凡人,就不怕我这样的怪物?”   我摇头,以一副天真崇拜的口气说:“你这么好看,我怎么会怕?”   果然,这话一出口,就看到他扬起一抹愉悦的笑容,而后,又趁我不注意,低头又往我唇上亲来,他一边亲着,一边含糊地说:“不要挣扎,你以后就是我楚乐的人了。”   我无奈,强忍着把这个色鲛揍趴的冲动,任由他在我脸上胡乱烙下口水印子。   准备沉下水底时,楚乐问我:“你怕不怕水?”   我原是不怕的,但还是对他点了头。   他摸摸我的脸,得意地笑说:“方才你吃了我的唾液,便不怕水了,而且还能在水中自由呼吸。”   吃唾液?我胃中一阵恶寒,面上却羞涩地低下头去。   一路跟着他们来到龙绡宫内,琳琅满目的珍稀物便映入眼帘,我看在眼里,暗暗咋舌,心想这鲛人的宫殿竟然如此华丽,一点也不亚于东海龙宫。   有虾兵蟹将端上精致的吃食上来,楚乐邀我用膳,我笑着推辞着,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心里则时刻警惕着。   勉勉强强在这住了三天,不得不说,这位名叫楚乐的族王待我是极好的。日日好吃好喝伺候着,不惜用大量丝滑银亮的绡纱给我做衣裙,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在底下那些雌性鲛人看来,我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族后,于是个个都巴结我来了。   族王极其宠爱一个凡间女子的消息最终慢腾腾地传到银沙阁。   在这混了三天,我基本已将南海水宫的底细摸个彻底,是以便知道银沙阁是南海最偏远的一个阁楼,阁楼里住着族王的姐姐,乃是整个水宫中最冷酷的女人。   她带领着几个几只贝精,指着我,厉声道:“这样来路不明的人你也敢带进龙绡宫?!”   楚乐不由软了语气:“阿姐,我是真的喜爱她,您不要赶她走可好?”   那女子冷哼一声,眼里冰凉一片,“阿弟,你莫要忘了凡人都是狡诈的东西,最后被骗了感情,我看你上哪伤心去!”   据说,这女子之前在岸上偶遇一男子,然后与他相恋,哪知这男子为了得到她的珍珠泪,便频频凌虐她。殴打她,逼得她流泪不止,最后男子喜滋滋地将眼泪化成的珍珠拿去换钱,得到一大笔财富后,他便抛弃了她,转而娶了美娇娘,害得她伤心欲绝,最后把眼泪流尽,变成一个冷心冷肺的人。   当我知道楚乐的姐姐有这么一个凄凉的爱情故事时,我只恨自己为何不早些到来,得她最后一滴血泪去给宁俢填补心头血。现下,这女子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怕是容不得我继续留在南海里了。   我心念急转,琢磨着如何快速地获取楚乐的血泪,以尽早回天庭。   ☆、49.诅咒,永生不得所爱   对于鲛人来说,凡人和妖魔都是危险的,是以,楚乐的姐姐楚月不顾他的反对,执意要将我逐出南海。   一向对姐姐言听计从的楚乐这回便反抗了。   我站在海螺编制而成的帘子外,听着楚乐孩子气地要以绝食抗议,我那颗坚定不移想要取他血泪的心不觉犹豫起来。   当他出来后,欢喜地告诉我,他的阿姐同意留下我了。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她让你留下,为什么你还不高兴呢?”他疑惑地看着我,波光流转的清澈大眼看得我心里烦躁。   我虽不是什么心善之辈,但也无法硬起心肠来利用和欺骗这样单纯的他。   “你离我远点。”既然决定不再欺骗他,是以,我也无需再装出那副讨厌的柔弱嘴脸。   他似乎想不通我的态度变化得这么快,便伸出纤长的手臂,将我按在怀里,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怎么能让我离你远点?”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让我看清鲛人一族都是些脑力愚钝的生物,也难怪凡人如此轻易便捕捉他们了。   深夜,我躺在楚乐为我打造的水晶床上。心头惆怅。若是不欺骗他,便取不到血泪。可若利用了他,自己良心难安。而宁俢的时间也有限,在南海不可耽误太久……越想头越疼,让我彻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我忙直起身。在看到楚乐那张脸后,心才落了下去。   我睨着他抱着锦被,不自然地站在我面前,我说:“你这么晚来干什么?”   他觑了我一眼,小声说:“她们说你睡不着,我来陪你。”   说着,无视我愕然的神色。抱着被子就上了水晶床,然后像泥鳅一样,钻进我的被子里,光滑的尾巴缠上我的腰。   那滑腻腻的,冰凉的触感在我的腿上轻蹭,让我忍不住抖了一下身子。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掌拍在被子下那条作乱的鱼尾。   他“嗷”地惊叫一声,不满地瞪着我,“你都是我的人了,为何不让我碰你?”   我懒得理会他,当即就板着脸说:“你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么?”   他眨眨眼,凑到我跟前,问:“什么是男女有别?”   “……”我瞬间无言,冷盯着他,命令,“下床!”   话落,他的尾巴灵活一动,缠得我越发紧,漂亮的脸贴在我的脖子上,声音闷闷的,带着六分不解,四分委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谁说鲛人愚笨?对人的感情,他们也很敏锐。   我暗叹口气,心想他要是凶残些,霸道些,我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不忍心朝他下手了。   迫他抬头,凝视着他水盈盈的眼睛,忽然,他眼眸暗沉下来,我好似意识到什么,他那柔嫩如花瓣的唇便落了下来,与我相贴。   我张口,他一喜,灵舌钻了进来,恰在这时,我牙关一合,狠狠地咬住他的舌儿。他“呜”地一声,退开来,一抬头,可怜巴巴的。一串眼泪快速滚落。   我怔怔地看着晶莹发亮的泪掉到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颗颗光彩照人的夜明珠。   按捺住心中的喜悦,这次我主动地捧起他的脸,偏头攫住他的唇瓣,在他惊喜的目光中。慢慢舔咬。   他双眼迷离起来,开始热烈地回应我,在他享受地闭上眼时。我心一横,再次啃咬他的舌头!   嘴里尝到血腥的味道,他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恼恨地推开我。   我见他哭得厉害,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想去给他擦眼泪。可他迅速地下了床,一气之下,跑了……   我望着掉了一地的明亮珠子,难得的愣了神。这回是我心急了,倒是弄巧成拙。眼泪固然可得,但血泪却是要在心脏被伤得千疮百孔之下,含恨流淌。   那晚刻意咬了楚乐。还真的让他着恼了,一连两天都不见他来看我。我心想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思索着如何讨好他。   我避开水族的人,躲在一处角落中,变出一捆烟花炮,然后主动去找他。   楚乐依旧对我不理不睬的,但见我伏低认错。就勉勉强强地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话。   我拉起他的手,说:“我们上岸吧。”   他的面色瞬间变了,“你想回去了?”   我知他大约是误解了,“不,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楚乐疑惑着,被我带出了水宫,来到初遇时的那块大礁石上。   我从绡纱袋里取出烟花筒,在他好奇的目光下,用火折子点燃了炮芯。青烟袅袅升起,而后,“咻”地一声,花筒如箭一般飞射到上空。   “嘭”的一声巨响,炮筒在半空中炸开。   楚乐吓得双手抱头,转身就要躲到水里去。我见状,忙拽住他,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怀里,嘴唇贴在他的耳朵,柔声安抚,“莫怕,这东西不伤人,你抬头看看。烟花多美丽……”   一番安抚,他的身子不再发抖,半靠在我的怀里,仰头看着满天璀璨的烟花。   我凝视着他精致如水晶般纯净的侧脸,看他唇边绽放着欢喜的笑,心头莫名有些酸涩。   “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搂着他纤细的身躯。轻声说道,“我名字叫灵玉。”   他笑得弯了眼,“玉玉,我很喜欢。”   他说的含糊不清,也不知他是喜欢头顶上的烟花,还是喜欢放烟花的人。   从那天之后,我没有再躲避他的接触,与他的相处出奇的和睦。清晨,与他一起坐在礁石上看东方的日出;黄昏时,陪他看那凄美的日落;夜幕降临时,听着他吹着海螺,对着月亮低吟浅唱。   鲛人族终于接纳了我,就连楚月眼里对我的敌意也逐渐消散。所有人都以为,我这辈子都会陪他们在海里度过,过着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如果不是钟炎烈找来,我也差点以为,这段日子是纯粹的欢喜和快乐,忘了这本就是一场用心布置的浪漫阴谋。   水宫摇摇晃晃,建筑物在某种力量的摧毁下,轰然倒塌。楚乐紧张地拉着我逃命,我一边跟着他跑着,一边回头看着那些来不及逃出的鲛人被压在宫墙里。   一时间,南海大乱。   钻出水域,就见到一个蓝衣男子腾着云雾在半空中,他手里拿着一把封妖剑。   “阿玉!”男子的喊声,让我顿住脚步。   楚乐一时拉不动我,不禁回头,焦急道:“玉玉。快跟我们跑罢!”   我默然,看着他不说话。   楚月像是明白过来了,眸光一凛,立刻拔刀,向我刺来——   我已准备好接招,然而她的刀将将出鞘,就被楚乐阻挡。   他回头歉意地望了我一眼。转而跟楚月说:“阿姐,你为何要杀玉玉?她是我们的……”   话未说完,楚月冰冷地打断,“阿弟,你好好看看,她究竟是什么人!”说完,挥刀向我砍来。   她刀法熟练。招招致命,我施法,将她的刀弹了出去。我不欲取她性命,不料她双目赤红,猛地向我扑来——   “我绝不会让你伤到阿乐!”   她的手还未触碰到我的半片衣角,一把封妖剑横空飞来,“噗呲”一声。贯穿了她的胸膛。   “阿姐——”一声凄厉的叫喊,楚乐立刻奔来,抱住已然断了气的楚月。   他哭得一脸眼泪鼻涕,却不会有人给他递上手帕擦脸。   钟炎烈收回封妖剑,立在我身侧。   我看着哭得伤心的楚乐,双唇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忍下手?”钟炎烈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不答。面上强装镇定淡漠,垂在一侧的手,慢慢地握紧成拳。   这时,楚乐猛地抬起头来,泪珠不断地在他的眼眶滑落。他勉强地牵起一个笑容来,却比哭还难看。他仰头看我,水润的眸子里含着七分期盼,三分委屈,“玉玉,给我擦擦脸好吗?”   我心头一震,眼角竟然控制不住地泛酸。   “族王,快走呀!”一只雌性的鲛人飞跑过来,想去拉他起身。   可他固执地不动,仰着头倔强地望着我。   “玉玉,你会给我擦眼泪的对吗?”他等了许久,还未得到我的回应,忍不住再问了一次,声音里哽咽起来,是浓浓的哭腔,“玉玉,你不要我了吗?”   钟炎烈别过头去,低声说了一句,“引魂灯我已得手,就差……一滴鲛人血泪。”   仅是这句话,不过一瞬之间,抹杀了心中升腾而起的不忍和不舍。   “阿乐,对不住……!”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我夺过钟炎烈手中的封妖剑,以电掣风驰之速,飞掠到他的跟前,尖利的剑锋刺入他的喉咙。   鲜血抛向半空,划出最哀伤的一笔。   握紧剑柄,克制着手腕不要颤抖,脸上故作出来的冷漠,快要破裂。   他半跪着。目光呆滞,似不解,似委屈,似怨愤。他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喉咙,最终挤出这一句:“玉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说,你喜爱我的……”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狼狈地垂下眼帘说:“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这一切,不过是想要你的血泪。”   世间万物,好像静止了一般。   过了好久好久,也没听到他的回应,我倏地抬眼。就看到他的眼底滑出晶莹似红玉的血珠。   依稀记起,古籍曾记载着一个凄美的传说: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伤心到深处,肝肠断,碧血成泪,此后冷心绝情。   性情变,残暴可弑亲。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冷极冷,“你要血泪,我给你。但,我以月神之名咒怨你,永生……不得所爱!”   ☆、50.魂归,冷心绝情   天宫,凌霄宝殿。   仙人们齐齐朝我躬身,喊了声“灵玉公主”。   我垂着眼帘,将玉瓶递到帝君手上,“灵玉不负所望,鲛人血泪……顺利取来。”   “好!”帝君很是高兴,笑声洪亮,“朕的公主和钟天王果然是有本事的!”   金星捏着长长的白须同意地颔首,“陛下说的是,公主确实有才干。”说着,他和众位仙家对看一眼,神色对我越发恭敬。   我看在眼里,勉强地笑笑,心里却是有种异样的感触。此时不懂,待到后来,才惊悟这一切原来是个历劫的局。   我来到星辰阁,观光依旧守在那里,见我来了,神色还是有些怨愤的,即便我取来了鲛人泪。   寒冰洞里,南斗五位星君开始点燃引魂灯。上生星君则将鲛人泪填补宁俢的心头血。   要将三魂七魄从无间地狱引回是极困难的,五位星君劳碌了两天两夜,才将他的魂魄引回仙身。   最后,五位星君浑身疲惫地离去,并告知我,再过半月,他将会醒来。   于是。我便留在星辰阁照看他,一住就是半个月。   上生星君说,他如今魂魄归身,虽不能立即醒来,但身体是有意识的,所以,他需要进食调养身体。   是以。我每日清晨,早早地去采仙露,喂他服食,滋润肠肺。夜间,替他擦洗身体,从不假于他人之手,尽心地做好妻子的义务。   深夜,我守在他的床头,只等哪天他醒来,第一个看见的是我。   而这一日,很快来临。   清晨的阳光直射在脸上,我立刻醒来,心里暗恼自己今日怎的这么晚才起,等会儿采不到仙露可如何是好。揉了揉眼睛,眸光习惯性往床榻一瞟,正准备披衣出门时,动作堪堪顿住。   沉睡已久的司命星君宁俢醒了。   他眸冷如冰,薄唇紧抿,躺在床榻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那眼神从身上扫过,一股寒意从脚底下蹿起。我怔怔地望着他,目光在他的脸流连,依旧是那熟悉的眉眼,只是多了一分冰寒彻骨的冷漠。目光缓缓上移,最后,死死地定住了。   三千青丝,在我的注视下,从发梢到发中,再到发根,一寸一寸地变白……   我惊恐地捂住嘴,呆呆地看着他。   他缓缓从床上坐起,开始披衣穿鞋,然后,擦过我的肩膀,冷漠离去。   “宁俢!”我转身叫住他,“你……”突然有些无言,遂干巴巴地吐出了这一句,“你可还好?”   他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本君很好,多谢上仙近来的照顾。”   不,不该是这样的。我扯了扯嘴角。“你我本是夫妻,何须言谢?”   这时,他转过头来,清冷的眼里隐藏着一丝阴戾,“本君不记得与上仙何时成了婚。”   脑中回荡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莫不是失忆了?思及此,我心里一急。脱口而出:“九重天的仙人都知晓,你问一问就知道了!”   他似乎看穿我的心思,冷冷一笑,“本君又不是失忆,为何要问?”说罢,扬长而去。   脑中忽然回荡起那蓝发男子决绝残酷的话语:“我以月神之名咒怨你,永生……不得所爱!”   心尖狠狠一颤。   听到脚步声接近,我忙转头看去,在看到是钟炎烈的脸时,心头还是忍不住失落。   “他没有失忆。”他淡淡地开口。   心中有一个预想慢慢形成。   “司命星君以鲛人血泪填补成了心头血,便再也无法拥有常人的心,将变得绝情狠戾。”   我倒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是啊,我该想到的。鲛人在冷心绝情的时候流下的血泪,那人便也跟冷心绝情。楚乐有多怨我,宁俢就有多恨我。   钟炎烈慢慢地踱到我跟前,蹲下,将我扶起,看着我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既不承认与你的夫妻关系。那么从今往后。便由我来照顾你。”   我摇头,垂着眼睛看着沾了泥土的衣角。   钟炎烈伸出宽厚的手,拂去我身上的尘泥,默默开口:“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不,”我出声,抬头看他,“五千年的沉淀,我虽不再恨你,但我也不想再与你一起。”   “因为,你心里已经住进一个新的人了……宁俢,是吗?”   我心中一刺,正要矢口否认,身后就传来一道清冷凉薄的声音——   “上仙可以在前脚说与本君是夫妻,后脚便跟初恋情人互诉衷肠。”   我不知他会突然折返,看着他唇边的淡漠,我蓦然想起,其实我也不再欠他什么了,何必继续执着着他呢。于是我调整心态,从地上站起,面上便是从容自若。“星君既不承认与我的关系,那么本上仙和初恋情人在一块,想必星君是不在意的罢?”   他淡淡甩袖,“那是自然。只是两位若要谈情,尽可去其他地方,莫要在我星辰阁。”   莫怪他突然折返,这里本就是他的居所。   我若无其事地掸去衣角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尘。连同蒙在心头上的渺茫红尘一并除去,“如此,本上仙便告辞了。”   在我双脚踏出星辰阁时,宁俢叫住我,“上仙留步。”   这四个字让我想到不久之前,他在凌霄宝殿的门口叫住我时,也是这样客气的。   只是他当时说的是:“为何不嫁本君”的疑问。   而今,他说的是,“上仙的东西落在这了,还请一并带走。”   那语气里的疏远让我心悸。   夜里,我躺在床上,只觉得心痛得厉害,我拼命地扭动着,卷着被子翻滚着,却还是抵不过那钻入骨髓的痛意。   我下南海,不惜伤了那个无辜的男孩,费尽心思地取他的血泪,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不晓得。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我只是欠他的一命相换,仅此而已,别无其他。仰头,将眼底的酸意逼了回去,咬着牙,默默地挺过那阵难捱的钻心之痛。   ……   既成了帝君之女,第二日我便是要去帝君的太微玉清殿见礼,并陪同用膳的。   许是来的不是时候。将将踏入殿门,就看到宁俢与帝君对坐,似在谈论些什么。   “陛下,灵玉公主到。”有仙使通报了一声,帝君结束与宁俢的谈话,转而看向我,面上含笑。“玉儿来了,便直接入门罢。”   我走近,向帝君见了礼,而后瞥见那人一袭黑衣坐在那儿,身姿笔直如青竹,我犹豫了会儿,便大方地向他见礼。   宁俢淡淡地颔首。然后站起身,向帝君请辞告退。   帝君不经意地说:“你还没用膳吧,顺道在这用了再走。”   宁俢不得拒绝,便应了声。   光可鉴人的银桌上,一道道珍馐佳肴呈了上来。提起玉箸开始用膳时,我发觉有一道视线停留在我身上,抬眼。就撞进宁俢平静无波的眼。我道:“星君这般看着本上仙作甚?”   他转移视线,“本君只是没想到上仙是个左撇子罢了。”   言外之意便是,不周的礼仪,配不上这样尊贵的身份。   我搁下箸子,抿唇,“本上仙的事,似乎还轮不到星君来说教罢?”   气氛有些僵。帝君插口道:“上回蓬莱山上贡了几坛甘心露,都来尝一杯吧。”说着,便使唤身旁一个仙使去酒坊将蓬莱山八位仙君亲自酿造的甘心露呈上来。   仙娥倒了我满满的一杯,我只是看着,并没有尝用。   “甘心露,八仙真是取了个怪名字。”我望着色泽微红,质地剔透的酒,笑说道。   帝君说,“非也。这名字是取得真的好。铁拐李酿此酒时曾言道,‘人生无处不甘心,一杯入喉也忘今’,想来是饮了此酒,便是再多不甘,也该心甘。”   “呵,”我笑出声,“那这位仙人真是好度量,灵玉且试喝一杯,瞧瞧是如何的‘不甘也心甘’!”话落,我举杯,将这一杯甘心露一饮而尽。   帝君来不及阻止我,只能叹气道:“这酒的后劲不容小觑,你喝多了。”   后劲确实足,一杯入喉,嗓子就像被火烧了一样难受。缓了缓,双颊开始发热,头有些微的眩晕。   自知不能继续留在这,于是我向帝君告辞,“灵玉鲁莽,现下酒意发作,我便先回去歇着吧。”   帝君颔首准了。   在我头晕脑重地踏出殿门时,帝君又叫住了我——   “灵犀山与这里相隔远了些,你现在这般情况回去,朕不放心。”他的视线落在宁俢身上,“不如就劳烦宁卿送你回去罢。”   我正要拒绝,宁俢便从座上起来。一身黑衣颀长,大步走在我前面,声音不带半点感情,“上仙,请吧。”   我稍稍眨了眨眼,他这是……要送我回灵犀山?   正式更改身份,成为帝君之女后,我从来不以‘公主’自居,是以,帝君赐我宫殿居住,都被我婉拒,仍然住在灵犀山上,不曾挪动。   宁俢招来一朵筋斗云,示意我与他共同一乘。   这筋斗云果然不是一般云朵能比的。不仅飞行平稳,速度也快,不过睁眼闭眼之间,便到了灵犀山。   “下来。”到无人处,他也不跟我玩那虚礼的一套。   头脑昏胀,酒意上涌,我拉住他的袖子,说:“星君扶我入院可好?”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颔首。   当他把我带入内院时,正准备离开,我又拉住他。   然后,我看到他浓密的眉皱起,目光如电般犀利。   也许是因为自己醉了酒,神志尚不清醒,竟不怕他犀利的眼神。借着酒劲,我说:“星君不如再喝杯茶再走?”   他的神色比方才更冷了,“上仙自重!”说完,他即刻离开,那匆匆的步履,仿佛多看我一眼,多停留一会,都是厌憎。   我愣在原地,他最后那一眼的轻蔑宛如一把利剑,深深地从我的心上贯穿而过。   其实,我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物是人非,才会把良人变凉人,故人变陌人。   当初何其有幸有你可依,而今,何其不幸被你所弃。   ☆、51.宁俢成魔   司命星君变了,白了头,冷了心。所有仙人都看在眼里,看着我的目光都透着悲悯。   鲛人的血泪带来的效用果然不能小觑。   他既是不承认我与他的那桩婚事,所以自那之后,大家识趣地没有提起,就当那场偷龙转凤的婚事,不曾发生过。   帝君望着我,目光不悲不喜,“玉儿,你可后悔救他?”   我摇头,“我既不喜爱他,为何会后悔?”我后悔的,不是他不爱我,而是伤了另一颗真挚纯净的心。   帝君说:“玉儿只需记住,这世间万事,都是一种磨练,日后。你必会明白。”   在天宫,总是与宁俢狭路相逢,而每次的相遇,我便会发现他一天比一天冷漠。   起初,他还愿意回答我的话,随后。一问不答。最后,他看着我的眼神里,便没有了任何感情,恨没有,怨没有,连厌憎也没有了。   他仅当我是个陌路人。   穿过百花齐放的云阶时。我恰恰看到了他。而他目不斜视,从我面前走过。   我喊住他:“星君。”   他只是堪堪地顿步,连一句话也不愿开口。   即便他的眼睛没有看我,我还是对他微笑着说:“星君的袍角勾住了一片叶子。”   宁俢微微侧脸,“上仙细心。”   这话听着,绝不是褒义的。他长指一弹,将那片叶子挥得远远的。我怔怔地看着,好像他挥走的不是一片叶子,而是我那颗说不清,道不明的心。   正思忖着,不料他突然回头,破天荒地对我说道:“本君正欲前往兜率宫,上仙可愿陪本君一起去?”   心中不可抑制地涌出了欢喜,几乎不用想的,我脱口道:“自是愿意!”   话落,心底深处有个声音讥讽地说:你还说你不在意他的冷漠,是因为你不喜爱他。现在,不过是一句话,你想都不用想,就答应跟他走。   你可想过,他若要害你呢?   心脏一刺,他会害我?不,他是那样清冷不近人情的上神,他虽不喜我,但他也不会害我。   可是,事实说明,我果然太天真。人心本就难测,更何况是,他的心比石头比玄铁还要冷硬。   兜率宫是太上老君的宫殿。我不知宁修来兜率宫所谓何事,不过他定然是知道我与老君颇有点交情,是以才让我陪他来的吧。   进入殿门时,老君正托着放大镜,在案上研究着乾坤图。见我和宁俢一前一后地进来,不仅讶异地挑了挑白花花的长眉。想来他也是感到奇怪,自从宁俢魂归后,对我的态度势如水火。而今,竟然能看到我与他成双出入,实在是惊奇得紧。   我自然是看出他的想法的,不由开口:“老君,是司命星君有事找你,我只是……路过便跟进来的。”   老君瞅瞅我。眼神意味深长。   “太上老君,能否借一步说话?”宁修敛眉,说。   老君望了望我,似乎有些顾虑。   我知他担心没人看管正殿,是以我说:“放心,本上仙就在这替你守着,你尽管离去吧。”   “那敢情好,多谢上仙了。”他笑眯眯地,而后引着宁俢进了内阁。   我也不知他们在里面谈什么,无聊地走到老君的八卦炉,看着那两个小道童乖巧地坐在炉前用芭蕉扇不紧不慢地扇风点火。   我正想搭话几句,忽然。屋顶上射出三道红光,两名道童毫无防备地被伤到,惊叫一声,便倒在地上。   我看得心惊,正欲去探探他们的脉象,红色的光线如毒针一样。四面八方地向我击来。   我将手指竖在眉心,默念仙诀,设了个透明的屏障,将攻击而来的利器全部挡了回去。   那利器不止不休的,没完没了地朝我攻来,我全心全意地应付着,忽略了正殿里的其他珍稀之物。   当利器停止攻击时,我收了法,出了屏障,这时猛然发现,殿内的宝物被搬了空!   我按捺住惊慌,四处巡视着,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恰巧,这时老君和宁俢从内阁走出,乍一看到空荡荡的正殿,顿时大惊失色!   “本尊的紫金红葫芦!里面的长生药!还有芭蕉扇、照妖镜啊——”随后,看到昏倒在地上的两个童子,又喊了起来。“是谁偷了本尊的宝物,伤了本尊的炼丹童子!”   我无措起来,刚要跟他解释,宁俢清冷的一眼如电光一样指向了我,“老君,本君与你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轻飘飘的一句,瞬间将我心中坚固巍峨的城墙,悉数击垮……   电光火石之间,我恍然。   他今日无故邀我同来兜率宫,也许就是借我降低老君的防心,以顺利盗宝后,将罪责推脱与我罢。   我抬头看他,忍着满腔的怒意和痛意,说:“星君认为,本上仙身为帝君之女,有必要偷了老君的宝物么?”   也许,他就是断定我不会揭发他,所以敢这般有恃无恐,“那么上仙能否解释一番,你既守着正殿,为何宝物还会失窃?若不是你,还会是谁?”   是啊,宝物在我的眼皮底下失窃,若不是我偷的,还会是谁?盗贼没看到,自然是无所对证。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做这等偷盗这事,也不懂他的心为何可以这么狠毒,可以借我之名,冠我之罪。   被人所冤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明知主谋是谁,却依旧不肯将他供出。   我开始怨恨自己。   深吸口气,我对太上老君深深一揖,“虽然宝物不是我所偷,但归根到底,是我看管不周。以被盗贼钻了空子。老君生气,便罚我吧。”   “本尊知道你是个品性不坏的,自然不会怀疑你。现下,你跟本尊到太微玉清殿吧,玉帝那儿有一面回光镜,想必能在其中找到真相。”   我深深地看了宁俢一眼。见他垂眉敛目,一派严谨清辉,我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心上的男子啊,你越来越让我看不懂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用情意纵容你。从今往后,你是死是活,成佛成魔,都与我无干。   闭上眼,一滴清泪滚落。我不再留恋地扭头离去,将那最后的情意抛到脑后。   ————————   宁俢似感应到那不可言说的凝视。他鬼使神差地抬眼,就见到她脸上的泪拆成两行,那眼神里绝然的温柔,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内心深处。   他的心忽然抽疼了一下,忙俯身,手撑在墙上,低头一阵干呕。   他这是怎么了呢,他的心不是已经冷硬成石头了吗,为什么还会泛疼呢。他绝不承认,那疼意是为了她!   他的目光一下子又恢复冷漠,直起腰杆,跨出坚定的步伐,淡然离开。   兜率宫失窃一事,很快传遍九重天。   众位仙人暗想是谁如此大胆,一时间猜论不休。   唯有太白金星望着悬浮在半空中的磁盘,见司南转动的速度有异,不禁捋了捋长须,感叹:“魔星降生,天界恐要大乱……”   有耳尖的仙人持着拐杖走来,惊讶又不解地说:“现今魔界的将王未死,怎的又出现一个魔星?”   太白金星摇首,“此魔星非彼魔星,此乃天界之神堕入魔道的征兆。”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于是,个个开始惶恐不安。   而太上老君宝物失窃一事,终于在玉帝那里得了结果。众仙急急赶去围观,然后惊愕地从回光镜里看到一个仙君使用了隐身术,藏在兜率宫的屋檐上,一边攻击着灵玉上仙,一边指挥另一个同伙去搜刮太上老君的宝物。   而后。众仙认出,那两个盗贼,竟是星辰阁的人!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诸人心中升起……   这时,忽闻大殿之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正想回头看看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仙使,就见到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天将进来通报——   “陛下,天牢已沦陷,所有罪犯全部逃狱!”   帝君惊得从高座站起,大怒:“你看管天牢,如此把守不严,该当何罪?!”缓了缓,又问:“可知是何人劫狱?”   那名天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显然是不知。   “报告——”一个洪亮的嗓音穿入大殿,荡起一阵阵回音。   众仙回首,就见一高大威猛的大将一身狼狈地跨了进来,此人是镇守南天门的威远大将军。   “启禀陛下,数千天牢逃犯强闯禁仙岛,末将无能,抵挡不住,南天门已经失守!”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凌霄宝殿人心惶惶。   帝君扶着突突发疼的额头,立刻下达指挥,“钟天王,朕命你严格彻查此事,两日之内给朕结果!”   “是!”钟炎烈抱拳,领命而去。   然而,在他将将走出殿门时,迎面便撞来一个小仙童。   众仙定睛一看,竟是司命星君座下的弟子观光。   观光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扑跪在玉阶上,红着眼睛说:“帝君,星辰阁失窃,小道的师尊不知所踪!”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帝君沉着脸,命令左右将观光捉拿起来。   观光欲辩解,就见帝君怒拍金桌,道:“四大天王听令,即刻带领六万天兵,寻遍六界也要将司命星君缉拿回天!”   “陛下——”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大殿突兀的响起。   旁观已久的太白金星不急不缓地开口:“天宫之神堕入魔道,即是司命星君宁俢,此刻应当在魔界荒城。”   ☆、52.魔尊大婚,向君下喜帖   天界乱成一锅粥,而魔界也平静不到哪去。   上神之尊堕入魔道,引领一批天牢逃犯入驻魔界荒城,后与魔将争斗,胜出,自封魔尊。   沈惜雪瞧着眼前的白发魔魅,勾起红唇笑道:“多谢星君……”话说至一半,便被他一个冷眼斜来,忙改口:“惜雪感谢尊上助我逃出天牢,如此大恩,惜雪必定为您肝脑涂地,上刀山下……”   高座上那人挥手,沈惜雪立刻噤了声。   “本尊最厌恶多话之人,话多者,割舌惩戒。”   沈惜雪脸上一白,冷汗涔涔往额角落下。   宁俢将一个紫金红葫芦扔到她脚下,冷声吩咐,“将丹药分给其他受到重伤的仙人。”   自从换了鲛人血泪做心头血后,宁俢发现自己全身血液都变冷了,心中翻腾着一股强烈的征杀之意,于是,那些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野心,终于被释放出来。   他窃取仙丹,天牢劫狱。强闯禁仙岛,只为立地成魔,此后征战六界。   当然,前提是有人愿意跟随着他。是以,他将窃来的仙丹给那些天牢逃犯服下,以快速治愈他们的伤势,然后誓死跟随着他。   被关在天牢里的,都是犯了错。心术不正的仙人,现在,全部归他麾下。   他的旧部下低着头,不解地问道:“属下之前听闻,尊上即将被玉帝立为下一任新帝,为何您还要……”叛变二字,他不敢说,遂改为含蓄的说法。“明明尊上即可成为三界统治者,为何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另做一方霸主呢?”   高座上的人一身黑衣凌厉,白发张扬,俊美绝尘的脸上,勾画着曼陀花纹,那血红的颜色,印在洁莹白皙的额角上,平添一股妖冶的邪肆。   “呵,”他声音如破冰碎玉般冷酷,“那人精明得紧,心中早已有了新帝人选。”   玉帝,自是不会轻易交出帝位,那些所谓的考验,不过是耍人的障眼法罢了。   所以,何不如独立成魔,与天界对抗,为一统六界而拼杀?   魔君屠峥不敢直视宁俢那冰冷的眼神,心道他一个上神成魔,实力不是他能比的,自然只能屈于这位新魔尊之下。他恰到好处地拍了一个马屁,“瞧瞧您刚身临魔界不久,各方的妖王便立刻来求您联盟了,可见尊上您实力强大,一统六界的宏愿指日可待!”   宁俢连一个眼角都没施舍他,淡淡地问:“此番要求联盟都有哪些种族?”   “共五个妖族,”屠峥连忙说道:“有狐族,鬼族,水族以及蛇族兽族五个大家族。其中狐族妖王要求联姻,将他们族里容貌最美身段最好的公主胡纱嫁与您为妻……”   屠峥是个好色之魔,说起那狐族公主的时候,特意咬重了‘容貌最美,身段最好’这八个令人心荡神怡的关键词。原以为这位魔尊会露出几分兴趣,不想他像塑冰雕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宁俢,这位天界大名鼎鼎的上神之尊,实力有多强,上至人神仙,下至鬼魔妖,六界无人不知。如今,他一朝入魔道,便吸引了四面八方的妖魔,且个个对他心悦诚服,只求与这位魔之尊者结成同盟,壮他魔界大军。   而那些妖女,也纷纷归入魔界,只求见这个雷霆之名的男人一面。只是,那些女妖。只要对他露出痴迷的神色,便被扭断头颅。   一时间,魔尊残酷狠戾的脾性传遍六界,前所未有的风头大盛,无人可与之匹敌。   “尊上,狐王与其公主在城门之外求见……”一只蝙蝠妖半跪在台下请示。   宁俢此时正在修炼魔功,闭着眼不言不语。   那只蝙蝠妖以为他没听到,张口正想要再说一次。忽然一柄弯刀飞来,生生割去他的喉咙。   血流了一地。   大殿再次陷入沉寂。   待宁俢修炼完毕,徐徐睁开眼,沈惜雪便跪在地上,说:“尊上练功,不得有人打扰。属下擅自将此妖杀死,请尊上降罪!”   宁俢定定地盯着她,沈惜雪只觉得有些腿软,快要招架不住。   “你做得不错。”   沈惜雪松了口气,正打算退下,就听到他说:“擅自做主,你眼里可还有本尊?”   闻言,沈惜雪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属下知罪……”   “很好,”他淡漠地说,“去地下室领三十血鞭吧。”   沈惜雪咬了咬牙。应了声便立刻退下去了。   “去开城门,让他们进来。”宁俢对一旁低头看脚趾头的屠峥说道。   待狐族妖王和和公主进了魔宫后,殿内的男妖都盯着胡纱看,露出迷恋的神色。   为此,狐王很是得意,也坚信他的女儿必定能入了魔尊的眼。   与狐王谈事的时候,宁俢感觉到一道直勾勾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抬眼,见到的是一张娇媚入骨。艳光四射的脸。   女子有着一副好身段,凹凸有致,曲线玲珑,水蛇腰,修长腿,饱满胸,而那双眼更是勾人魂魄。   确实不负妖界第一美的名号。   胡纱见他的目光终于望了过来,不禁有些自得。这世间,还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得了她。   而这个男人,是她见过的所有人中,最为好看的一个,那冷峻的眉眼,苍白类似病态的俊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严谨、禁欲的气息,叫她好想与他一夜春风。   可惜,她还未勾到他的魂,她自己的魂就被他勾去了。   “狐王的公主,眼睛怎么了。”宁俢无视她挑逗的目光,转头看向狐王,若无其事地问。   话落,胡纱一阵羞窘,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   看得狐王那个尴尬,“咳,纱纱她的眼睛向来是这样。让魔尊见笑了。”   倒是一旁的沈惜雪笑了出声,“胡纱公主长得不是一般的美貌。”   胡纱听不出话里的深意,只知道人家夸赞她的美貌。于是她挺了挺壮阔的胸,傲然地睨了沈惜雪一眼,说:“过奖了,你长得也不差。”   沈惜雪何止不差?她原本就有八分的容色,身上还带着白莲花纯洁的仙气,自是一般女妖比不上的。屠峥默默地想。眼前这两位长得都好,当然,还是妖艳的胡纱更胜一筹。   “我的容貌确实比不上公主的,”沈惜雪素来是个好胜心强的,眼下她意外地没有跟这胡纱攀比,但是她很聪明地搬出另一个人来镇压对方,“只是,不知胡纱公主与天界的灵玉上仙,玉帝之女相比,谁更美丽些?”   “灵玉”二字落下时,沈惜雪留意到宁俢的身躯微微动了一下。   胡纱自然是听说过那位上仙是帝君之女的传闻的,但对她的美貌,却是无从见到。   “我从未见过她,哪来的可比性?”她觉得这朵白莲花对她的美貌的无话可说,随便找个见不到的人来碾压她。   沈惜雪轻蔑一笑,“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尽管不想承认,但那个人确实是无人可比的,“我这么说,你肯定不服,不如……你问问尊上?”   胡纱自看到宁俢的第一眼,就暗暗把这个男人归为自己的所有物,是以,她瞧见沈惜雪那样的眼神,那句话说的意味不明。女性的直觉让她嗅到其中隐秘的味道。   于是她期待地看着宁俢,问:“尊上可见过那位上仙?她真的……很漂亮么?你有没有她的画卷,能不能让我看看?”   语如珠炮般的追问,让宁俢皱眉。   狐王擦言观色已久,想让女儿闭嘴已经来不及。   “公主整日除了攀比还有什么本事?”   宁俢这话说得不客气,狐王生怕坏了联姻大计,忙向胡纱使眼色。   偏生这胡纱是个任性又爱胡闹的花瓶,空有其表。没有头脑,没看懂她父王的眼色。   “我就是喜欢你,才想跟那个女人攀比!”   这番直白的话,在场的人身子抖了几抖,已预料到这莽撞的女子会被尊上厌弃了。   就连狐王、屠峥也是这么想的……   却没想到,这位脾性阴晴不定的尊上竟然没有发怒,神色反而有些许松动,转头对狐王说:“狐族的联姻。本尊答应。”   “什……什么?”狐王傻掉了。   其他人也愣住了。   唯有胡纱欢天喜地的,完全没有一丝女儿家该有的矜持,竟然得意忘形地冲到宁俢身边,拉住他的袖子,仰头巴巴地望着他,“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让他冷硬的心稍稍软化,他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这女子比天上那位好多了,她会笑,会闹,天真活泼,任性妄为。那个人,太冷静,太理智,太聪慧。即便是心里委屈,也不会表露出来,总是隐忍着,倔强着,这样的女子总是不招人喜爱。   他孤寂了十万多年,确实也该找一个贴身的人了。   ————————   司命星君堕入魔道,劫走天牢逃犯一事,在天庭掀起了轩然大波。之后。雷公电母、四大天王陆续派遣出去缉拿宁俢,但每次都是败阵而归,气得帝君好几夜睡不着觉。   倒是我,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平和。近来,我居在观音大士的普陀洛伽山里,避开了九重天的是非纷乱,整日侍奉这些花草树木。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我也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钟炎烈找来了,“怎么,又战败?”   “是,”钟炎烈苦笑着说,“他修炼了魔功,如今的法力很难与其匹敌。如果单是对付一他人倒也罢了,可他在魔界召集了更多的妖族,就连鬼界也加入了魔军,现在他们的队伍十分壮大,天界若硬要跟他们战斗,怕也讨不着便宜……”   他还想继续说,我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这种战事不要跟我说,我没兴趣听。”   原以为他就能闭嘴,还我片刻清静,却听他似笑非笑地说:“我还有个消息告诉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我继续摆弄花草,给它们浇水,“你想说便说,不用吊我胃口。”   他哼了一声,“你倒是淡定,就不知道你听完还能否这般清心。”   “就知道你会破坏我的心情。说罢,又如何了?”   “不如何,就是南海鲛人族也加入魔界大军了。”顿了顿,他又说,“族王楚乐,将与宁俢一起对抗天庭。”   “啪嗒”一声,花壶掉在地上,清水顺着壶口流淌出来。   我怔了一瞬,便弯腰,想拾起,边上横来一只大手。将花壶捡了起来,然后递给了我。   钟炎烈低头看我,将垂在我脸侧的一缕发丝撩起,别到耳后。他嗓音低沉,“那一剑,他没有死在你手上。现在,他修为大增,成了统领南海的族王,你不是该高兴的么?”   我点头,牵起嘴角,“确实该高兴的,我终于不用再对他愧疚了。”   避开他想要触碰我的手,我收了工具,正准备绕过他就走,忽然听到他说:“还有一件事,还没告诉你。”   我脚步不停。头也不回,“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魔尊要大婚,那新娘是狐族最美艳的公主。”   步伐慢了一拍,而后,我听到自己若无其事地回答:“那么要恭喜他了。”   也许是上天嫌给我的糟心事还不够多,在我将将出了园子的时候,一个仙娥便向我奔来,双手将一封红色的烫金信笺呈上。“上仙,有人给您送来一封请帖。”   仙娥说着,眼睛却是往信笺瞟着,似乎在好奇这封请帖的内容。   看着刺目的喜红,不用多看便知道,这是一封婚礼请帖。   我忽然没有勇气去拆取。   “你拆了吧,念给我听。”   仙娥应了声,三两下便将信笺拆了,然后里面滑落一张沾满花香味的纸张。那仙娥还未仔细看,忽然身子一软,眼睛一翻,竟然昏了过去!   我接过她,取过纸张,那浓郁的桃花香味便扑鼻而来,熏得我头脑犯晕,脚跟似站不稳。   钟炎烈及时拉过我,将我半搂在臂弯。   他面色凝重,低头望着掉在地上的纸片上龙飞凤舞的字迹——   “本尊大婚,特邀上仙前来喝一杯喜酒。如若不来,花毒无解。”   钟炎烈狠狠地踩了踩请帖,冷声道:“宁俢果真是卑鄙,以下毒威胁你前去观礼!”   我叹气,“魔尊如此处心积虑,那么就到魔界走一遭吧。”   “我与你一起去。”   ☆、53.再遇楚乐,四人对立   我也不知此番下魔界,主要是为了拿花毒解药,还是想去看看他的婚礼。   钟炎烈说,魔尊的夫人是个极为美貌的狐族公主,是以在准备下界的时候,钟炎烈特意让我换上一身红裙。   我皱眉,“这次不是去抢人家风头的,这么高调作甚?”   钟炎烈:“难道你想在那一群妖魔鬼怪面前,折煞了我仙界的风采?”看出我眼色不豫,他又说:“华美的衣着穿扮,代表的不止是你上仙的身份,还有天家的脸面。”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实在叫人无言以对。最后我是没穿红衣去的,仅换上一袭水绿长裙。   魔界。   远远看去,眼前的行宫弥漫着滚滚煞气,周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魔界荒城,果然名副其实。   大小妖魔腾着翅膀在我面前穿梭着,个个眼冒绿光,紧紧地盯着我,我与钟炎烈目不斜视从他们面前走过。依稀听到些只言片语。   “这两人的仙气好重,莫非是从天界下来的?”   “一个上仙一个是战神天王,你说仙气能不重?”   “咱们尊上大婚。还能引来天界的大仙来祝贺,尊上真是好有面子!”   “那是自然!”   我想不到魔界的人竟有如此的八卦精神。倒是身后那几只狼才虎豹目光灼热地盯着我和钟炎烈——   “这两个,只要吃掉其中一个,修为必定大增!”   “若能把这两个都吃掉,咱们便能独自称王了。”   话音刚落。那两只肖想吃神仙肉的狼妖忽然住了声,“嗷呜”一声,便被一道蓝光劈断身子,化成一缕缕青烟。   围观的其他小妖见状,顿时打了个寒颤。   钟炎烈收剑入鞘,不屑冷笑:“就这点本事,还想吃神仙肉!”   “天王上仙驾临我魔界荒城。便是我们的客人,但身为客人的你们,诛杀主家的人是什么道理?”一个黑蝙蝠打扮的年轻男子缓缓走来,声音带着警告。   钟炎烈正要斥责出声,就被我按住不动。   我转头看向来人,没什么表情地笑笑,“我竟不知魔界的待客之道,便是吃了我们的肉……”   那人甫一看到我的面容,眼睛光芒大亮,可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便有些尴尬地说:“这个,是那两只小妖没规矩,两位莫怪。”   “既然他们以性命赔罪,本王大人有大量,便不怪罪了罢。”钟炎烈睨了那人一眼。   那人一噎,一时无言反驳。   “魔君这般憋屈,可不像你啊……”   听到这个清朗如珠玉的声音,我猛然侧头,就见一个白衣蹁跹,蓝发及腰的人悠悠行来。   面容还是当初的精致漂亮,只是那双纯净冰蓝的眸子含着丝丝阴郁。而他那条光滑的鱼尾不知何时已然不见,变成了两条修长的人腿。   他走近了,眼神凉凉地从我身上掠过,直接看向钟炎烈,仿佛没看到我一般,“钟天王,好久不见。”   钟炎烈颔首,端的是上神的高冷风范,“同来参与魔尊婚礼,失陪了。”说着,他牵起我的手,绕过楚乐就要离去。   我有些恍惚,是以便被他牵着离开,也没有挣脱。   “钟天王不介绍一下,你身边这位么?”他忽然开口,将我的心高高提起。   钟炎烈回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王以为,族王认得灵玉——上仙呢。”   “天王真是说笑,我一南海鲛人,怎会认识天界尊贵的上仙?”楚乐的眼睛盯着我,凉薄地说道。   钟炎烈将我的手握得愈紧。笑容有些冷,“不认识吗?可灵玉上仙却认得你呢,阿玉你说……”   “够了!”我甩开钟炎烈的手,“你既认识友人,我便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我不再看这两人一眼,径直往魔宫走去。   那个被唤做魔君的黑衣男子忙凑了过来,对我笑说:“上仙。我为你引路。”   我不置可否,不答。   但这人是个聒噪的,一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上仙,我叫屠峥,屠杀的屠,峥嵘的峥。不知上仙芳名?诶诶……上仙你为何走那么快,等等我可好?”   我被烦得耐,甩袖,变出一尺白绫绑住他的嘴。   原以为耳边就清静了,哪知这人明明开不了口,嘴里还唔唔叫着,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兴奋。   我皱眉,问身边一个小蛇妖。“他什么意思?”   那蛇妖显然跟屠峥很熟,嘿嘿笑道:“他说上仙的手绢芳香扑鼻!”   ……那明明是白绫。   越发临近正宫,深宫里躁杂的喜乐声便越发清晰。   这时,钟炎烈已经追了上来。他微微喘气,站在我面前,低头看我,“阿玉。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天王何错之有,我为何要生气?”   他一时无言,歉疚地看着我。   无非就是在那人面前,故意揭我伤疤,作斗气之资。我说:“今日来此,不是为了斗气。而是拿到解药,趁早离开。”   甫一进入正宫,铺天盖地的妖气迎面冲来。满座都是穿着暴露的妖精魔怪,见到我和钟炎烈突兀地立在门口处,不由掩嘴,吃吃地娇笑起来,“真是不好意思,你们来晚了,无席位可坐了。”   钟炎烈是暴躁的性子,当下就要发火,我施施然地瞟了他一眼,才让他生生忍住。   我跨出一步,横扫了众人一眼,整了整衣襟,长袖一挥。变出一套青玉座椅,撩开裙摆,端庄地坐了下去,瞧着女妖们惊异的神色,淡然地开口:“诸位的凳子我坐不惯,这座位满得刚刚好。”抬眼,见钟炎烈还站在那。不由扬声,“天王还不坐过来?”   当钟炎烈落座时,场面忽然爆发一场欢呼声,场中央跳舞的妖姬舞得更加卖力。   “尊上与夫人到啦!”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全场的气氛沸腾起来,达到顶点。   我循声望去,就看到他穿着一袭金丝描边的华丽黑袍,银发不羁地散在脑后,随着脚步挪动而轻扬飞舞,与并肩而行的红衣美人的黑发互相交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脑中忽然蹦出这一句诗词。   一黑一红的两个身影,宛如一对璧人,坦然地接受着在场的宾客的祝贺。那名狐族公主笑得十分欢喜,那明眸皓齿的模样当真是比花月还要动人。   我看得专注,忽然就看到许久不见的沈惜雪粉衣娇俏地在那狐族公主耳边不知说些什么,然后,那公主倏地转头,毒箭一样的目光,精准地往我这边射来。   她的嘴唇染得鲜红妖娆,拉着宁俢的袖子,朝我走来,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指着我说:“夫君,那位是否就是被你弃之如履的上仙灵玉?”   话落,数万目光直直射向我。   钟炎烈猛地站起,这次我没有拦住他的打算,任由他用一枚小巧的利器。往那女子纤长的脖颈掷去。   “铿锵”一声,有人抬手一挡,将那枚利器反弹回来。   眼看那利器堪堪对准我的方向,我正要躲避,钟炎烈忙拽过我。   他这个举动显然是多余的,利器虽避过了,但却从我的肩膀划过。水绿色的袖子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隐隐可窥见那雪色肌肤。   场面安静了一瞬,钟炎烈立刻脱下外袍,欲为我蔽体。   我挡住他,声音发冷,“不必,”而后捏了一个诀,身上便多了一件藕色的长褙。   抬眼。看向那黑衣白发的魔魅,说:“本上仙今日如魔尊所愿来参与你的婚礼,而魔尊答应给我的东西呢?”   方才,那利器便是他反弹而来的罢。   宁俢定定地看着我,乌沉的眸子看不出一丝其他情绪,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冰冷。“端上来,”他薄唇轻启。   然后。沈惜雪用一银盘,端来三杯清酒。   “这是做什么?”我瞥了那东西一眼。   “尊上大婚,上仙不喝喜酒怎么说得过去?请吧。”沈惜雪笑盈盈地说道。   见我不动,沈惜雪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不由请示地看向宁俢。   “喝了它,给你解药。”他说。   我冷笑,“本上仙怎知这喜酒会不会就是另一种毒药?”   他的面色愈发冷冽。“看来上仙是不想要花毒的解药了?”   那花毒被我用仙法强行压住,是以目前不会发作,只是这种法子到底不是长久之策,没有解药万万不行。   “不就是喝喜酒么?阿玉身子不好,不宜喝酒,我代她喝!”钟炎烈大步跨来,伸手就要夺杯。   沈惜雪端着银盘退后一步,气愤地望着钟炎烈,“这酒是我们尊上特意留给上仙的,天王来凑什么热闹!”   沈惜雪神色紧张,似乎担心钟炎烈替我吃酒。我看在眼里,心中了然,想来这酒里面,会有什么猫腻。   钟炎烈说:“她是本王的人,她的事便是本王的事,这三杯酒,本王替她喝定了!”   所有的宾客看好戏一般地望着。   “呵,”我忍不住嘲笑,多么戏剧的一幕。定了定神,我拦住钟炎烈,道:“不过是三杯喜酒,我喝了就是。”   在我抬手托杯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酒里是否有别的东西,这位上仙可要谨慎了。”鲛人族王楚乐含笑的声音响起。   我莞尔一笑,举杯向宁俢说道:“这一杯,本上仙为之前你的换命之恩致谢。”   一杯尽,我再端起。   “第二杯,我以曾经的司命星君的弃妻身份,恭贺魔尊你新婚大喜。”   脚步开始虚浮,眼前人影重叠,开始模糊不清。   扬唇,“第三杯,我敬你们白头偕老,恩爱不疑。而你我,此后。仙魔两立,曾经种种,灰飞烟灭……三杯酒尽,恩断义绝!”   话音落下,毫不犹豫地将瓷盏狠狠掷在地上,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满场的寂静。   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身子开始发软,再也站不住。   一只有力的手臂托住我,他的唇附在我耳边,似讥讽似叹息:“费尽心思取了我的血泪救了他的命,却没想到换来他的冷血绝情吧?告诉我,你后悔么?”   我闭上眼,后悔啊,怎么不后悔。当初我以为,会等到他觉醒了悟的一天,然后和他幸福地在一起。可是今天我发现,我怕是永远都等不到了。   ☆、54.情债难还,神仙肉偿   那场动荡妖魔两界的婚礼,最后有没有顺利完成,我并不知道。   那三杯酒饮尽后,我便彻底地昏厥过去,彻底的人事不知。   只是,我没料到,我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是白衣蓝发的楚乐。   “六日不醒,我还以为你死了。”他坐在床沿,注视着我,言语刻薄。   我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巡视周边的环境,却发现是一座小茅屋。再往后看去,窗外是碧蓝如洗的天。门外,则是金色的海滩。   海潮的湿气和咸腥在空气中浮动。   “钟炎烈呢?”我问。   他忽然俯身,白净的俊脸离我仅有三寸之遥。“我若告诉你,他死在宁俢剑下呢?”   我脸色瞬间白了,想要直起身。“他当真……”   楚乐将我按了下去,玉石般清凉的手指在我的脸颊摩挲,“你这么紧张他,莫不是你心里也藏着一个他?”   “我……”   他忽然不想不想听我多说,“你真是水性杨花!”   “啪——”我一怒。抬手就往他的脸扫去。   于是,他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看着他脸上浮起淡淡的绯红,我心中一酸,垂下眼帘。   然,他却伸手抬起我的下颚,深蓝色的眼眸里酝酿着风暴,“你可知你晕倒在魔宫,差点被那狐族公主千刀万剐?!”   我呆了一瞬,“是你……救了我?”   “呵,”他嗤笑,“你以为我带你来此,是救你?”不给我丝毫缓和的机会,他语气森然阴冷,“我只不过是想把你囚在孤岛上,一寸寸地吸取你的血,蚕食你的肉……”   “楚乐!”我惊慌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   “你不知道吧,仙人的血肉,能助我这等妖族增加修为。而你,火灵芝的六千年修为也足够我晋升为千年大妖了。”他靠近我,嘴里倏地长出尖牙,一低头,就嗑在我的脖颈上。   那疼意让我忍不住弓起了身。   不知何时,他爬到床上来,覆在我身上,獠牙深深地扎入我脖子一侧的血脉里。   又酸又疼的触感麻醉了神经,整个人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神仙的血,果然美味。”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尖牙还未收回去。血色染红了他的唇,更显妖魅。   我半瞌着眼,望着对面的一台明镜,看到镜中人脸色苍白,血色褪尽。   他大抵是吸了不少鲜血。   当他再次靠近时。我眼睛一闭,默默念诀,而后,惊恐地发现,我竟然半点法力都使不出来!   楚乐看着我的举动,像在看一个孤苦无助,垂死挣扎的人。   “这我得感谢宁俢,他那三杯酒散了你灵力。所以……”他噙着笑,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我的绝望,“这段时间。你只能任我为所欲为,乖乖地让我折磨。说不定我哪天心情好了,放你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凝视着他嗜血的眸子,我心中苍凉。不由闭上眼,侧过身,背对着他,热泪滚滚而落。   是我把他变成这样,我不怪他,只怨我自己。   而今,我只暗暗祈盼,天界的人能早点找到这里来,还有钟炎烈,究竟下落如何。   ————————————-   为了引她来,宁俢在喜帖上撒了花毒。待她如自己所愿来到魔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婚,他一直都在留意她的神色变化。   可看见她淡然自若,对他另娶她人不为所动的模样,让他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那是气恨。   于是。他在那三杯酒里滴入了软骨蛇的心血,散去她一身的灵力,维效是三十天。   他想留下她,不让她回仙界。   当她决绝地喝下三杯酒,说出恩断义绝的话时。他的心好像被人捏住了一样,紧促得让他难以呼吸。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他日你若醒悟,你必会后悔对她做出的种种事情!若是司命星君,他绝不会,也舍不得这样伤害他心尖上的人!   当她倒下时,宁俢正欲出手,就看到她身后同时伸出两双手,然,最后她被鲛人族王楚乐抱住。   见灵玉昏厥,钟炎烈大怒,当下就拔出封妖剑,与宁俢决斗。   在他与钟炎烈打得难舍难分之时,楚乐将那个他想留住的人打横抱走。   他下意识想追出去,就被胡纱拉住。   她看着他的大眼里包着泪,“修,你是我夫君……”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女子到底还是比不上那个的,于是他说了声抱歉,就丢下她站在殿堂里,直身追赶出去。   他以为钟炎烈会跟他一样。一起追回鲛人族王,却不想,钟炎烈竟然阻挡他的去路。   “让开!”宁俢黑眸冷冽,犀利地盯着他。   钟炎烈长眉一挑,执剑向他砍来,“阿玉落在他那。也比落在你手上好!”   他就是有一种自觉,那个曾经对阿玉掏心掏肺的鲛人,定然不会伤了她。   可是,他错了,他低估了男人的仇恨。尤其是,堕入妖道,冷心绝情的鲛人!   之后,他与宁俢两人在前往南海的道路上厮杀不休。结果,便是两败俱伤。   若不是钟炎烈此刻伤势太重。不堪再战,他必定趁此机会,将宁俢这个叛变的上神捉回天庭!   后来,各自离开,便开始查找楚乐和灵玉的踪迹。   当钟炎烈运用王母的水晶珠。玉帝的回光镜,太白金星的司南,都搜寻不到灵玉时,他才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楚乐,那个即将历劫,身负仇恨的妖,极有可能将阿玉拆吞入腹,以增进修为!   想到这里,他跪求玉帝想出万全之策。   谁知,灵玉作为他的女儿,他竟半点都不见慌张,反倒安慰他,“这是她命中该有的劫,她不会有事。”   无奈之下,他去普陀洛伽山求了观音大士。   观音从玉净瓶里甩了几滴仙露到莲池里。   于是,水池中浮现一个海岛。   四面为海,蔚蓝如许,一座小小的茅屋孤立在一片沙滩上。   钟炎烈顿时激动地问:“菩萨!这是何处,为何我用尽无数法宝都搜寻不到这个地方?”   “这是轮回之境,也是鲛珠里的幻境,在六界之外,所以现实中不会存在。”   “那该怎么办?”钟炎烈蓦地跪下,“求菩萨指点明路!”   观音大士悲悯地注视着他,低叹一声,“此事你无力改变。只能顺其自然。”   看出他眼角的不甘,观音又道:“你若强行救助她,只会令她日后更加艰难。你该知道,帝君之女的万年天劫快到了。”   钟炎烈猛然抬头,震惊地望着观音大士,“难道她……”   观音无声点头。   ————————   楚乐负手立在一块礁石上,海风吹起他的袍角,猎猎作响。   “她还不进食?”   一珊瑚精低着头,不敢看他阴郁的眼,“回族王。姑娘不肯,已有七日不进食了。”   她现在灵力散失,身体与凡人无异,自然饿不得的。他回首,冷盯着珊瑚精,“去热些粥食来!”   于是那珊瑚精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楚乐进门的时候,灵玉还在昏睡。   然而,在他靠近时,他发现她的呼吸略重,面色潮红,他微惊,抬手去捂她的额头,才惊觉她竟然发热了!   “去备浴桶来!”楚乐朝门外的珊瑚精说道。   那珊瑚礁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半晌红着脸赶紧下去准备。   待热水上来,楚乐脱下自己的外衫,变做一道长长的布帘,遮着浴桶之外。   修长的手剥去她一层层衣裳,直到她的里衣在手中脱落时,他的脸蓦地烫了起来。   恰巧这时,她醒了,猫眼石一样惑人的眼睛一片混沌,愣愣地看着他,似还没反应过来。   他手脚放快,除去她身上最后一层束缚,他立刻将她放入浴桶,毫不怜惜地搓洗她的身子。   手指偶然触碰到那处滑嫩的丰盈时,他像触电一样的将手缩回。   洗个澡都如此磨人,楚乐当即就退出了布帘。   珊瑚精正打算偷窥,突然见到从门里绕出来,登时吓了一跳,正无措着,就听到他命令:“去给她沐浴!”   珊瑚精呆住。   ☆、55.一梦南柯,凤鸣九天   夜色深的时候,我抱着绵软的锦被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毫无睡意。四周寂静,只有海风呼啸的声音。   我如今没有灵力,自不能待在这里,坐以待毙。   心念一动,我忙披上外衣,立刻下了床。   稍稍打开房门,狂风便涌了进来,随后,一股强大的力道贴近,抓住我的衣襟便被重重地推至墙角,“嘭”的一声,房门再度被甩上,还被……落了锁。   楚乐逼近我,声音冷得像屋外狂暴的海风,“你想到哪去?”   我看着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忽然用手卡住我的喉咙,“你是不是想逃?”   我瞪着他,呼吸不畅,脸憋得通红。   “说!”   被这么一逼问,我心一横,干脆的、点了头。   于是,他的手愈发收紧,他那纯蓝的眼眸不知何时变成了嗜血的红色,“落在我手上,你就休想活着出去!除非你死——”   我望着他,忽然笑了一下,眼睛一闭,“那你……就杀了我吧。”   话落,他愤恨地松了手。在我暗松口气的时候,他忽然将我扛起。扔到床上去。   我喉咙难受,忍不住低声咳了咳,“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不会让你那么痛快地死去,我要吃光你的肉,饮尽你的血,让你痛苦而亡!”   “这样也好……终归是我欠了你。”我不再挣扎,横躺着,仍他胡乱地扯去衣裳,尖利的牙恶狠狠地咬在我颈处的肌肤上。   “嘶”的一声,还是忍不住痛吟出声。   楚乐轻抹去唇角的血,轻笑。“这就受不了了么?更痛苦的,还在后头。”语毕,他低下头,撕咬我肩膀上的血肉,拉扯着,吞咽着,吸允着,一整夜,不知疲倦。   痛到极致,却也麻木。   有时,痛到几欲昏迷。他便扯起我的长发,逼迫着我清醒,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狂野的男子,显露着妖性的鱼尾,趴在我身上,蚕食着我的血肉。   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凶狠,越来越疯狂,直至迷失自我。   终于,眼泪抑不住地掉落,“阿乐……阿乐,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那些不肯承认的过错,那些不愿启齿的悔恨,终在此刻迸发。   身上的人动作一僵,然后,我看到他抬起头,眸色渐渐变蓝,神情迷茫起来,宛若当初那纯净无暇的男儿。   “玉玉,你怎么哭了?”他忽然从我身上爬起,手忙脚乱地给我拭去眼泪。   “玉玉,别哭,我……我错了。”   看着他这自责的模样,我的泪流淌得愈发厉害,“阿乐,我疼……”   他害怕起来,忙扯下衣角,为我包扎肩膀上斑斑驳驳的伤。见我还是泪流不止,他俯下身来,吻去我的泪。   “亲亲就不痛了,玉玉不哭……”   我抱住他的腰,紧紧地揽在怀里。这一刻只祈求上苍,求他不要再把这样好的阿乐带走。   可是,上苍偏要与我作对,在我抱紧他的那一瞬,突然,巨大的疼痛从我胸口传来,让我忍不住大叫出声。   “怎么,你想用那所谓的感情来感化我?”那凉薄的声音嘲讽地响起。   我缓缓低头,便看到他赤红的眼,嘴角勾勒的残忍笑意。   血液从胸口温温热热的流下,那里,生生地被咬出一块肉坑。   我怔了一瞬,顿时大笑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扣住他的肩膀,癫狂地摇晃着他,眼中水雾模糊,“你还我的阿乐,把我的阿乐还给我!还给我啊……”那个会在我哭泣时,亲着我,抱着我,跟我说,玉玉不哭的男孩,究竟丢到哪里去了呢。   “阿乐,还我阿乐!”眼泪流尽,只剩满心干涸的疼痛,我望着头顶上染血的纱帐,一遍遍地呢喃着,直到——   我看见观世音乘着红莲出现在我面前。   “你后悔了吗?”她缥缈的嗓音传来。   我跪在她面前,“后悔……只要能换回他是神志,弟子愿意……用一切交换。”   “哪怕他的脑海中抹去你的所有的记忆,从此没有见过你,不认识你,相见如陌路。你也愿意吗?”   我心尖一阵揪疼。过了许久许久,我低头,“弟子愿意……”   我欠他一片心灵净土,我如今该还的,就是他原本纯粹的快乐。   观世音轻声叹息,纤指一挥,眼前便变换做另一个场景。   天色暗蓝,海水深紫,一轮明月悬挂在海上,硕大的、似乎举手就能摸到。   我发现,我站在一艘小船上。听着海的对岸,传来清丽婉转的歌声。   看着这样熟悉的场景,我的心脏猛烈一缩,朝观世音大喊:“菩萨,这是何意!”   “本座让你回到与他相识之前,改变他的命途。”轻轻抛下这句,观世音便乘着红莲离开。   未等我理清思绪,脚下的小船便开始摇晃起来。   这时候,我看到一块大礁石上出现几个雌性的美丽鲛人,她们好奇地瞧着我,见我立在摇摇晃晃的船头上,整个人都站不稳的样子,顿时咯咯笑了起来,声如银铃。   可我却呆住了,愣愣地瞧着眼前这美好的一幕,眼睛舍不得眨一下。   突然,船身翻了,我一个不留神,便掉到水里去。   咸咸的海水涌入我的口鼻,难受得我拼命挣扎。   “哗啦”一声,水底钻出一个蓝发及腰,人身鱼尾的漂亮男儿。   他将我的腰一揽。箍在怀里,精致纯净的脸庞贴了过来,在我面前放大,然后,玫瑰色的唇吻上了我……   我没有挣扎,依顺在他怀里。   直到他亲够了,亮着魅惑的眼睛,问我:“你长得真美,告诉我,你来自哪里,又如何到这里来?”   我贪恋地凝视着他的容颜。这样的他,真好。   这次,我与他,不会再有欺骗,和目的。   我轻笑着说:“我叫灵玉,从天宫来。”   他愣了一下,讷讷道:“你……你是仙人?”   我点头,“我知道你的名字,叫楚乐。”   “你怎知……我的名字?”他瞪大了水蓝的眸子,眼里满是惊奇。   我搂紧他,“我还知道你七百多岁,是鲛人族的族王,你还有一个冷冰冰的姐姐,楚月。”   “天,你好厉害!”他实在是疑惑极了,将我从水中抱出,坐在礁石上,“你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仰头看我的模样,真是呆萌可爱。   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望着紫蓝的海水,“因为,我在天宫的水晶球里注视着你,关注了你许久了啊。”   他的眼里的光芒瞬间乍亮,琉璃一样的眼珠子绚烂美丽,“你喜爱我是吗?”   我颔首。   于是他将我抱着愈紧,满心欢喜,“真好,我也喜爱你!”   如此,我便跟着他回到海底宫殿,认识了他的族人。   楚月的态度依旧警惕戒备,却忌惮着我的身份,不敢出言不逊。   夜里,他抱着枕头和床被来到我的房间里,不自然地站在我面前。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他觑了我一眼,小声道:“她们说你睡不着,我……我来陪你睡。”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我猛地别过头去,一串泪珠迅速滚落。   见我不说话,他脸皮甚厚地归为默认,当下就爬上我的床,钻到我的被窝里,与我相拥。   淡淡的昏暗里,仅有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楚乐忽然开口。说:“玉玉,为什么我见到你,有种想哭的冲动呢?”   我默了默,半晌才说,“我也是。”   他双脚并用,将我缠紧,光滑清凉的鱼尾勾在我的腰身上。他把头埋在我脖子里,声音闷闷的,隐约带着哭腔,“玉玉,不要离开阿乐,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我终是不能陪伴着他的啊。   拍拍他的头,说:“你我现在不是在好好的么,说什么离开不离开。”   楚乐摇头,极为认真地看着我,“玉玉,我心里有个预感,总觉得你会丢下我。”   “不,不会。”至少目前不会。   得到这句承诺,他笑得很开心,露出洁莹的小白牙,欢喜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然后,趁我看得出神之际,一把扑过来,搂住我的脖子,与我深深地、唇齿纠缠。   那段时间,大抵是十分快乐的罢。   白天,他会带着我到海面上捕鱼,在沙滩上烤鱼。黄昏时,在礁石上眼睁睁地看着日头西落,等着星月布满黑丝绒一样的夜空,然后,他在海上唱歌,我倾耳聆听。   五十个日夜,我与他做尽了这世间,最快乐最美好的事。   然而,离别的日子,总是要到来的。   那日,海宫四下摇晃,水底的建筑物轰然倒塌。   像记忆中的场景一样,一切循规循矩地,往历史的轨迹进行着。   当楚乐和楚月带着我逃出海面时。钟炎烈手持封妖剑,在一旁等候多时。   他看到我,眼色深沉,唤了我一声“阿玉”。之后,我看见楚月眼底的了悟,在她挥刀砍来时,我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闷痛。   即便知道眼前发生的是幻象。   楚月尚未接触到我,就被钟炎烈横刀挡去,最后,刀锋没入楚月的胸膛。   我震惊,震惊那猝不及防的杀害。震惊于自己的无力。   楚乐将他的阿姐抱在怀里,哭得满脸是泪。   钟炎烈立在我身侧,将封妖剑递给我,“阿玉,我知道你不忍下手,但是,你此次的目的,是取出鲛人血泪,救宁俢。”   我嘴角抿出一个苦涩的笑,“要伤害一个人,来救治另一个人。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我终归还是要愧疚一生,背上良心债的……”   钟炎烈握住我的肩膀,低声说:“阿玉,莫要犹豫了。引魂灯我已得手,就差……一滴鲛人血泪。”   我心神一震。   回头,再看楚乐。见他半跪在地上,哭得一脸的眼泪和鼻涕,却还牵出一个勉强的笑,水润的眸子里,含着七分期盼,三分委屈。说:“玉玉,给我擦擦脸好吗?”   脚像大树一样,生了根,深扎在泥土里,半点都动弹不得。   他见我没有动作,仍固执地不愿起来,仰着头,哽咽着声音,“玉玉,你不要我了吗?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会永远陪伴我的,你……忘了吗?”   那男儿哭得伤心委屈,我再也不能自持,眼中的泪如雨下,飞奔向他。   楚乐见此,破涕为笑,张开双臂,等着我扑来。   热泪滚滚,渗入衣衫里,灼烫了真诚的心。   “阿乐,对不住……”   他蓦然听到这一句,惊得抬起头来。   我施了法,营造一个水晶屏障,将他困在其中,而后,一根根地掰开他紧抓不放的手指。   他眼中泪珠横流,落在地上,变作一颗颗夜明珠。   “玉玉,不要走……”他死死地抱住我的腿。   我不忍再看他,挥剑,斩断自己的裙角。然后,腾云而起,飞向九天。   行了十万八千里,似乎还能听到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捂着唇,无声地哭泣,从头到尾,没有回头。   楚乐,这一次,我终于还你一片心灵的净土,你的心不会再冷,不会再痛。待你再次醒来后,你的世界,便不会有一个叫灵玉的女子存在,而你,将永生永世,不记得她。   生在南海,泣能出珠,水晶一样的男儿,愿你快乐安好,纯净如初。   辛酸苦楚,铭心刻骨,那些所谓的爱,只是昨夜的南柯一梦。   ……   进了南天门,我抬袖擦去眼泪,挺直了腰背,毅然而然地,踏入了等候我已久的凌霄宝殿。   穿过一扇扇大门,淡漠地接受着仙人们的弯腰叩拜。   最后,站在这天界的顶端。   “玉儿,你做得很好。”帝君缓缓转过身,抬起阔大的袖子。   这时,有仙娥鱼贯而入,呈着一盘盘的衣裳首饰。   帝君含笑着看向我,“玉儿,过来。”   于是。我脚步挪动,木然行去。   他从红玉盒子里,小心地捧起一支光辉灿烂,雕刻着凤凰展翅的簪子,郑重地插入我的鬓发。   “从今日起,吾儿灵玉是为九重天新君人选。众位仙卿,望好生辅佐新君处理天宫职务。”   话音落下,众仙俯首跪拜,纷纷高喊:“新君万载千秋,功德齐天!”   十几名仙娥围了上来,为我换上庄重的新衣,佩戴头冠。   帝君看着我,神色满意,频频颔首,“玉儿果真适合当这芸芸众生的新主。”   太白金星依旧捋着他的白须,笑眯眯的,“公主并非常人,生来便是要凤鸣九天的,看这凤头簪,一见到她,便灵光乍现。”   “也亏得观音大士的提点,不然这次的劫还难以度过。”   我那麻木的心。稍稍动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讥笑,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历劫”。   之前的断魂散,宁俢的引魂术,楚乐的鲛人血泪,再到宁俢的堕入魔道,还有昨日恍然如梦的南海救赎,原来……原来都是登上帝位的劫难。   呵……我心中嗤笑,从来没想过,帝君属意的新君人选便是我。   抬头,目光平静地望向那个掌控着天下苍生的命脉的尊者,道出心中最后一个疑问:“父君为何属意我?”   他抚掌笑了起来,似乎很是愉悦,“且不说凤头簪认你为主,便是你比一般女子坚强,比一般男子隐忍,你能割舍,能放弃,能在关键时刻冷静以对——如此品性,便是天生的王者。”   ☆、56.花间情,身心付   天界新君立下的消息如风一样,传遍六界。   宁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上的杯盏“咔嗒”的一声,应声破裂。   屠峥看得心惊肉跳,低下头继续说:“据说,玉帝将一宝物交给了新君,那宝物便是天界帝印,只要玉帝一死,新君凭借那块帝印即可登位。”   宁俢目光沉沉。   屠峥不怕死地提议,“尊上若能将那帝印夺到手,届时,帝位便是我魔界的囊中之物了!”   “那么你知道如何夺得么?”   仅是这句,便叫屠峥哑口无言。他小心的觑了宁俢一眼,说:“魔尊肯定有办法的不是?”   宁俢睨了他一眼,半晌才说:“近几日你好好守着魔界,有重要之事,等本尊回来再说。”   “诶?尊尊……尊上,您要外出?您有法子了?”屠峥看着他黑袍远去,欣喜地在他身后追问。   待宁俢出去后,屠峥心情极好地哼哼小曲,走到拐弯处,就见到胡纱满面怒容地站在自己面前。   “夫人?”屠峥有些愣。   “说,他是不是去找他的弃妻了?”   屠峥略微尴尬,“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还有,那位上仙是新君,不是弃妻。”他想到那张冰雪一样的绝色容颜,不禁有些心荡神怡。   胡纱见他这副色眯眯的陶醉样儿,窝火地将手上端着的羹汤全泼到他脸上,恨恨地说道:“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轻易被那狐狸精勾了魂去!”   屠峥咳了一声,他其实想说,人家是血统尊贵的火灵芝,您才是正宗的狐狸精。   这时,沈惜雪走来,拾起地上的残渣碎片。她笑着看向胡纱,说:“夫人若是愿意,惜雪陪你去找尊上……”   胡纱一喜,拉着沈惜雪迫不及待地就想去找人。可走了一半,她就拧起眉,有些犹豫,“可是,若被他知道我们去找他……他会不高兴的。”   沈惜雪暗暗掩去眼里的不屑,嘴里说道:“您若不去,又怎知尊上背着您,偷偷跟哪个人见面?”   单是这句话,便成功点燃了胡纱心中的妒火。她甩袖,“走!带本夫人去,我倒要看看那个不要脸的弃妇如何勾引我夫君!”   这话落在屠峥耳朵里,只觉好笑,究竟是谁勾引谁的夫君啊。明明魔尊先前是那位的夫君,怎么反倒是她成了勾引他人丈夫的狐狸精了呢。不管怎样,尊上这回离门,自然是有重要的事要做,屠峥得设法拦住这两个女人,莫让她们破坏了魔尊的计划。   ————————————   据说,帝君存活的天数,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   约莫还有三万年,他将寿终正寝,而我将继承他的帝位。   自从命定为新君后,天界的仙人个个对我十分恭敬,每走到一处,就有仙人呼啦啦地下跪。看得我很是厌烦。   人间的冬季到了,眼看雪神要到一重天撒雪花,我忙赶了过去,替她领了这份差事。   她笑言。“君上身份高贵,小神不敢劳烦。”   与其面对着一群动不动就下跪的仙人,随便找点事远离天宫也好。是以我说,“本君闲着也是闲着,把东西给我吧。”说着,不容拒绝地夺过她手上的花篮。   雪神无奈,只好放任我,她扫了我身上的服饰一眼,说:“可否请君上换一身素净点的衣裳?您这一身……看着有点显眼,若是被赤脚大仙发现是您替我做的差事,小神怕是难逃其咎。”   我低头瞥了自己深红的裙装,也觉得雪神说的在理。遂转了个身,变成了一身银白色的软烟襦裙。   一重天的兵将没几个见过我的面容,是以,在我变了雪神的装扮来到这里时,也没人觉察有异。   我随意招来一朵白云,挎着花篮坐在上面,双脚不由回荡起来,一边从篮子里捧起一把冰凉凉的雪花,轻轻洒到云层之下。   冬天的北风一吹,雪花儿便四处飘扬。   我心想这撒雪花的活儿真是轻松又好玩,不由捧起更多白雪,鼓起腮帮吹了起来,低头看着人间瞬间变得银装素裹,心中有些明朗的欢喜。   多久没有这样纯粹地愉快过了?我默默地想。   恰在这时,有一人乘着一朵乌云,缓缓而来。远远看着,便是那一袭熟悉的黑袍。   眼看他即将迎面而来,我捡起搁在云朵上的篮子,起身,打算绕开他。   就在擦肩而过之际,素来寡言冷语的他忽然开口:“上仙,你的裙角……沾上了雪花。”   话落,我顿住,侧头,轻声道:“魔尊细心。”   这场景让我想起九重天的花海,我对他说,‘星君,你的袍角勾了一片叶子’,当时,他似讽非讽地说了一句‘上仙细心’。   而今,场景还是那个场景,人还是那个人,话还是那句话,只是,彼此变换了立场罢了。   我不再多想,拂袖离去,不料才走了两步,手腕就被人握住。   “不知魔尊这样对本君拉拉扯扯是想做什么?”我嘲讽地开口。   宁俢神色深沉地看着我,稍稍松了手,而后说:“我前阵子,得了一副棋,想邀上仙帮我鉴定一番……”   我心中惊讶于他知道我爱好棋艺。收起纷乱的思绪,我说:“本君贵为天界君上,魔尊好大的面子,要本君替你鉴定棋艺!”   一口一个本君,一口一个魔尊,听得他皱起了冷眉。   “灵玉……”他忽然叫起我的名字。   自从他冷了心绝了情后,已经太久太久没听到他这般唤我了。   我有一瞬的怔忡,而后退开几步,冷声道:“魔君一个成婚了的人,还是要注意避嫌的好。”   “我……没有跟她成婚。”他从来是不善解释的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强硬极了。   “魔尊有没有成婚,关我何事?”我不会承认,听到他的解释时,心里会有些许小小的欢喜。   宁俢的眉皱得很紧很紧,似乎是找不到言语反驳,木在原地。   我冷哼一声,旋身就走。   然而,我走一步,后面那人便跟进一步,实在是厌烦得紧。我气闷,忽然出手,长剑刺向他。   他似乎没想过我会突然动手。当下便躲避。   “怎么,魔界的尊上竟窝囊到被刺杀也不还手了么?”我冷笑着,手上不停,泛着紫色光芒的剑如长了眼一般,专挑他的弱处行刺。   如果,他是那种会说蜜语甜言的男人,怕是不用这般躲躲闪闪,只需动动嘴皮子,哄上两句即可。   我知他是因为鲛人血泪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以,在他如何冷漠地对我的时候,我还是不会恨他,我总是告诉自己。冷漠不是他本意,他只是被那血泪控制了而已。   虽然是这么想着,但我也是记仇的女子,我记得他引魂后初醒时的冰冷,他拒不承认那桩婚事的羞辱,他利用我盗窃了老君的法宝的无情,还有……他迎娶狐族公主时,胁迫我前去观礼的难堪……   思及此,我的剑势愈发冷厉,最后,竟抵在他的喉咙之间——   忍了忍,终是问:“为何不避开?”   “终归是我对你不住,若杀了我能让你解气的话,那么你就动手吧。”他的背脊挺直,身形俊秀如挺拔的青竹。   只听见“铿锵”一声,长剑掉落在地上。   “你……明明填用了鲛人血泪……”我惊异地看着他,填用了鲛人血泪的人,永生永世冷心绝情,为何竟然会有这般作态?   宁俢顺势抓住我的手,将我五指收拢在他的掌心里。我使劲儿地挣脱,却怎么挣不得,以至于他突然伸臂一拽,我就跌在他的怀里。   冰寒沁人的冷梅香气扑面而来。   “放开我!”我挣扎着。   他绷着脸,不苟言笑,低头看我时,眉眼写满了认真。“灵玉,我不放。”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声音是低沉的,他认真执着的时候,那无波无澜的眼睛好像会勾人。   我脸上莫名有些发热。   “魔君这样拉扯着本君,成何体统?快放开!”   谁知,他的手愈发收紧。   我按捺不住,忍不住张口,就往附近守门的天兵喊道:“来……”   话未说完,嘴唇就被人捂住。   我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   他的面上淡定如初,只是耳根处悄悄地红了起来。   于是,就这样,他将我按在石柱后。大手捂着我。   与他小眼瞪大眼了一瞬,我当机立断,张口就咬在他的掌心上。   这一口可谓十分用力,他吃痛地皱紧了眉,却任然不肯松手。   这样算什么?   我看着他,眼角有些酸涨。   他乌沉的眼对上了我,怔然。   趁这时,我抬腿踢向他。他始料未及,险些松了桎梏,而男女间的力气终是不可相估的,这次我被他用力地抓住手腕,重重地按进怀里,未等我细想,他俯身,瘦削白皙的脸逼近,那冷冽的吻便落了下来。   手腕被他抓得极紧,隐隐勒出了红痕,我又疼又急,拼命地踢打他。   可他像一堵坚固稳定的铁墙,半点都撼动不得。   我越是踢得用力,他便吻得愈深,灵巧的舌勾住我的,让我喘不过气来。曾几时,他也可以这般霸道。   我推不动他,踢不动他,打不过他,一个气急,便发狠地咬住他的下唇。   他闷哼出声,稍稍退开些许,滚动着情绪的眸子里黯然如许,“不要闹了可好?”   他轻轻的一句,便将我压抑在心头许久的愤恨和委屈悉数引发出来,“不好,我就偏要闹!你别想要我原谅……唔!”他的唇再次落了下来,动作强势而温柔。   渐渐的,那推搡着他,踢打着他的动作缓了下来,反客为主地勾住他的脖颈,与他热烈地交缠。   宁俢。我原想过从今往后不再与你有所交集,可你却又来招惹我,如此……你便要对我负责到底!   ……   回到九重天的时候,我是动用隐身术,悄悄潜回去的。   来到自己的栖凤殿,我望着镜中人明艳照人的脸色,那情迷意乱迷蒙的眼,还有那水润红肿的嘴唇。   我蓦地想起那人不轻不重地撕咬,磨得唇儿光滑水亮的场景,脸颊便烫得不行。   离别时,我满心欢喜和忧愁。欢喜的是,他的心头血稍有消融,终于不再冷落我;忧愁的是。他现今是魔界之人,不能上天宫,与我朝夕相对。   今晚,我再次无眠,躺在床上,我想着,他若是没有堕入魔道多好,他还是曾经的司命星君,与我成了婚,结发为夫妻,此后举案齐眉。   第二日,我去给帝君请安,便直奔终南山。   终南山,是凡间最美的一座山。山脚下,种满悠然娴静的淡菊,山上,花海浩瀚,古色古香的阁楼一座座的、井然有序地并列着。   今日我穿了一袭浅水蓝的对襟长裙,我走过长廊,步伐轻快,清风扬起系在腰间的白色绸带。直到我看见对面的亭楼上,坐在一个玄色的身影。   我悠悠地走了过去,探头一看,发现他竟是在与自己下棋,而且看样子,似乎被自己的棋局难倒了。   我也不打扰他,在一旁看了一阵,微微勾唇,执起一枚黑子,轻手放在纵横交错的某一个点上。   然后,我看到宁俢微蹙着的眉头瞬间舒朗,他的唇角难得带了点笑意,说:“你是棋艺倒是真的不错,我甘拜下风。”   我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我这雕虫小技,怎么能比得上深谋远虑的魔尊呢。”   他执子的动作微微一滞,而后作淡然状,反问我:“听闻再过三万年,你便继位天界帝君?”   我颔首。   “仙魔两界终究还是要对立,届时,我也为难。”宁俢垂下眼帘。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如你……回天吧?”   回天,那么就意味他要舍弃魔界尊者之位,回天界做个低等的仙人。   悉知,犯了错的仙人,不论先前品级多高,若想重新回天,便要受一百一十五道天雷的打击。我也吃不准他会不会答应,但转念一想,他是那样孤高冷傲的人,想必是不愿屈于人下的,我这个问题真是问得有够白痴的。   在我准备绕开话题的时候。他却从怀中掏出一块血色的鹰头令牌出来,放在我面前,他说:“这便是魔界尊主特属的魔令。拥有它,便能号令潜伏在地下的数万魔军。”   我不知他为何与我说起这些,伸手将要去触碰,那块令牌就被收起。   “魔令除了尊主本人,任何人不得触碰。”宁俢淡淡地说道。   我不屑地撇嘴,“不碰便不碰,这么简陋的东西,你当我稀罕?”   “照你这么说,天界的帝印比魔令精致许多?”   “那是当然……”我脱口道,可当我看到宁俢眸色深沉下去时,下意识地住了口。   宁俢说道:“我从未见过传闻中的帝印。你不妨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我摇头,“不,我放在宫里,没有随身携带着。”   他显然是不信的,可他却是什么都没说。   “来下盘棋吧。”宁俢清理了残局,示意我落座。   我在他对面坐下,执白子。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黑色的棋子夹在他两指之间,更显得他肤色如雪玉一般洁莹,当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该你了。”   他清冷的嗓音唤回我的思绪。我忙回过神来,心里暗恼自己竟然对他发起呆来。   不过,好在我的棋艺甚是不错。很快就将了他一军,赢了他一局。   他虽然输了我,但却没有表现出半点丧气或是不甘的神色,是以,这便激发了我的征服欲,我必定要看到他输得一败涂地,对我俯首称臣的模样。   然而,太过得意忘形,总会惨遭落败。   当宁俢将一颗黑子堵在我前头,断去我的前后路时,我霎时搁下白子,腾地一下站起来,冷着脸说:“不玩了。哪有你这样使诈的!”   他定定地注视着我,我被他那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丢下一句“改日再战”,转身便要离开。   不想,一个微凉的身体靠了过来,从后面将我抱住,低下头,绕过来噙我的嘴唇。   我稍稍抗拒了一下,他像是不满地咬了我一下,我来不及反击,忽然身体腾空,我惊呼一声,捶打他的肩膀。“你要干什么?”   他不答,施展轻功,抱着我飞过亭楼。   他的银发在半空中飘飞,我拽紧他的衣襟,头埋在他的胸前,小声抱怨,“你飞这么高作甚,万一被行人见着了……”   他垂眸瞟了我一眼,嗓音依旧淡淡,“不怕。”   我敏锐地觉察到他身体的紧绷,说话时,尾音的低哑,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待我看清他抱着我来到无人的花丛时,我愣了。   莫非,是我会错了意?   许是觉察到我目光,他低头看来,眼中包含着几丝兴味,“你在想什么?”   我一窘,面上仍作淡定状,装模作样地巡视了这片种类繁密,花色不一的花海一眼,说:“嗯,我觉得这里的景色挺美的。”   话落,忽然一阵地转天旋,我一睁眼,就见他的脸离我很近很近,而我,此时被他压在芳香扑鼻的花丛上。   心脏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我别过脸去,耳根发热,声音不觉低了下来,“你压坏这些花草了,起来……”   未说完的话,便悉数被他吞了去。   他的唇舌碾压着我,带出些许燥热。   眼看他的手碰上我的腰带,我推他,“别这样……”   “你方才在想的事情,我想做一遍。”素来稳重如他,此刻气息紊乱,温热的呼吸在我的下巴处轻轻吐纳。   我恼羞成怒,“我怎会想那种事?起来!”   他的眸子渐渐染上浓重的欲色,薄唇吐出一个字:“不。”   我心中又羞又气,一时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闭上眼,灵玉。”他低声说。   眼下这般境地,我堂堂帝君之女,怎能任他为所欲为?于是我与他杠上了,睁着眼睛,愣是不闭眼。   他低声一叹,“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怪我了。”   我心想他是打算将我怎么着,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见我慌张起来,他的声音里含着轻微的笑意,“你不闭眼,我只好……用布条将你的眼睛遮起来了。”   我嘴里大骂他无耻,却在他的唇轻咬上我的耳垂时,我一个激灵,顿时骂不出声了。   “怎的不继续骂?”他低低的嗓音从身上传来。大约也没想过要我回答,他手上不停,解去我一件件衣衫。   因为眼睛看不见,是以感官更加清晰,那紧张又欢喜的感觉让我忍不住往回缩了缩。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正感到疑惑时,他温热的身体忽然覆了上来,搂着我的腰滚入花丛深处,我惊呼出声。不安地扣紧他的肩膀。   身子忍不住弓起。   热潮袭来时,头脑是眩晕的,鼻间满是那人身上的味道,还有浓郁的花香在身边萦绕。   事了后,天空已经擦黑。   我躺在他身侧,身上罩着他宽大的外袍,我拥住他,轻声问道:“宁俢,你爱不爱我?”   话落,他的身体难以觉察地僵了一下。   我也不指望他这样一个闷葫芦回答,自顾自地说:“我想我是爱你的,从初遇你时……你可能不太相信,因为我自己也不信。只是有些事情,总在最后才醒悟,当初我第一个遇见的是你,后来才与钟炎烈相遇。那时我也辨不清那是不是爱,便整日跟他待在一起。后来,他为我避去天劫,我便答应和他回天宫。近来,我突然想清楚了,其实我当初与钟炎烈在一起,是把恩情当爱情了……”   好半晌,宁俢都没有出声,在我以为他睡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仅有两字。“是吗。”   我也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温柔地抚摸他的背,“我这个人很倔,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便不会轻易放弃。而我,一旦爱上哪个人,就必定全心全意对他好,哪怕他……”说到这,忽然说不下去。   “哪怕怎么?”这回他倒是有些兴致听我说话了。   我抬手,从鬓发里抽出一支簪子,贴身放在他的衣襟里,笑着说:“这个……算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你收好了。”   他随意看了一眼,便妥善地藏好,那态度是不以为意的,“你一个仙人,倒是学那些凡夫俗子,做什么定情信物。”说完,他从花丛中起来,变换了另一身衣裳。   正当我准备起身时,不远处行来两个身影。   “夫君!”这一声,喊得十分微妙。   宁俢的眉顿时敛下。   胡纱出现在我面前,身边跟着沈惜雪。   “怎么来了?”宁俢声音发冷。   胡纱面上委屈,气恨地瞪着我。将要回答,沈惜雪便说道:“尊上三日未归,夫人担心得紧。眼下,夫人有了身孕,特意来告知您……”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向我的,目光暗藏挑衅。   ‘夫人’‘有孕’这两个关键词宛如一块巨大的冰石,瞬间将我的心生生冻结。   我缓缓回头,看向宁俢,冷笑:“还真是要恭喜魔尊,喜得贵子了。”   ☆、57.诛仙台,终醒悟【加更】   我没想过胡纱会有身孕,心中悲痛,可面上却是不肯露出半点弱者该有的哀伤可怜。   宁俢森冷的目光投向胡纱,令她忍不住缩缩脖子。   “本尊记得从未触碰过你。”   被心爱的人当着情敌的面,说出这种话,那是难堪至极的,我看到胡纱气得红了眼眶。   她说:“尽管如此,你我名义上是夫妻,你怎能和她……”   “住口!”宁俢冷声道。抬眼,恰好看到屠峥腾着乌黑的翅膀,从半空飞来。   宁俢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命令道:“将她们两个给本尊捉回去,严加看管,尤其是她——”犀利如电的目光转向沈惜雪,“严刑处置!”   我双手抱胸,看着沈惜雪惊恐的脸色。   忽然,她眸光一定,指向我,嘴里对胡纱说道:“夫人莫要伤心,尊上如此冷落你,只是因为他要做某件大事,讨好某个女人,逢场作戏而已……”   她话未说完,屠峥便飞奔上来,活生生地掐断了她的喉咙。   只听见“啪嗒”一声,她的头颅从颈上滚落,鲜血流了一地。   胡纱吓得尖叫一声,忙蹿到宁俢身后,双手害怕地抓紧他的衣袖。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心里隐隐有几分惋惜,这个跟自己斗争斗勇了三生三世的宿敌啊,这么轻易就死了,往后的日子我可就无聊了。   这么想着。一只手捂住我眼,他嗓音冷硬:“别看。”   我拂掉他的手,淡淡道:“本君可不是那些胆小无用之辈,需要魔尊守护着。”、   一旁的胡纱听了,顿时跳脚,指着我的鼻子道:“你说谁胆小无用呢!”   “就是说你了,又如何?”我睨了她一眼。   “好你个灵芝精,勾引我夫君,还敢这么嚣张!”说着,就朝我扑来。   我也不躲避,在她靠近我时。我顺势拉住她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就往她脸上掌了两个耳光。   “啪啪”两声,十分的干脆利落。   我冷睨着被我打得肿了脸的呆傻女人,不屑道:“区区小狐妖,就想教训本君?不自量力!”   胡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身便扑进宁俢的怀抱,委屈地痛哭:“夫君,她竟敢打我,你去给我打回来!”   我讥诮地瞧着这两人,施施然地看向静默的宁俢。“魔尊若想为爱妻报复,不妨来试试?”   他看了我一眼,而后吩咐一旁看呆的屠峥,“带她走!”   屠峥领命,正要拉走哭闹不休的胡纱,我便叫住他,“且慢。”   宁俢的目光看了过来。   我倨傲地瞧着他,“魔尊若要与我一起,你和她的事,如何处理想必不用我教你罢。”   胡纱的俏脸瞬间变得煞白,紧张地盯着宁俢。“夫君……你我是夫妻啊,你不能为了别的女人抛弃了我!”   宁俢不言。   “怎么,魔尊舍不得如此娇妻?”我步步紧逼。尤其是听到那狐妖一口一个夫君,我心中酸胀得发疼,他明明才是我的,凭什么那狐妖在我面前,端着一副正室的嘴脸!   “回去后传令,本尊与狐族公主的婚事作废。”他将那块刻着血色鹰头的魔令扔给了屠峥。   胡纱心如死灰,跌坐在地上,任由屠峥将她带走。   待他们走了,花丛瞬间变得空荡起来,晚风吹起他银白的发丝,冷魅出尘。   “你可满意了?”他说。   我垂眼,自嘲地笑笑,我怎么会满意呢,单单是这样怎么会满意呢。   清冷暗淡的月光倾洒在地上,我看见自己的身影,是纤瘦孤单的。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移了过来,从身后将我揽住。于是我看到地面上的两个人影叠合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触手可及。   可,我心里知道,身体的距离是近的,心却是远的。   宁俢揽了我一瞬,轻声说:“外面风冷,我们回屋吧。”   我也不质问方才他明显遮掩似的杀了沈惜雪,也不怀疑他是否真如沈惜雪所说,他接近我是怀揣着目的,只是一场逢场的戏。   一切不必多言,心中明了就好。   这几日,我不回天界,宁俢也没回魔界。本是互相对峙的两人,终日腻在一起,品茗,对弈,赏花,观月。   夜间时,于锦被中抵死缠绵。给彼此的心最后的放纵。   情浓时,他会温柔地呢喃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温柔以待,让我产生了一种被他深爱,被他珍视的错觉。   之所以是错觉,是因为事后,他总会背对着我,那灼热的体温渐渐冷却,他眉眼的柔情会慢慢褪去,成了一种“不得已”的迁就。   每当他热情时,我便会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啜泣。   他的心终究还是冷的,而今那强装出来的柔情,骗得了谁呢。   是,我早知道,很早便知道,可我愿意被他骗。   当他终于按捺不住。眼中冷意乍现时,我心底的大石反而落下了。那些不为人知的黑暗,终于被晾到太阳底下。   他说:“灵玉,你我如今已不分彼此,我的野心,你该知道。”   “所以呢?”我不愠不火的态度惹怒了他。   “帝印,统领三界的帝印,给我。”他压抑着怒气,竭尽冷静地跟我如是说道。   我歪着头,看他,巧笑嫣然。“如果我说我没有帝印,你信不信?”   话音刚落,他像一阵狂风旋转而来,冰冷白皙的手握上我的脖颈。   我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的怒容。这个男人,冷静时美如冰雕的玉石,发怒时,亦如威猛的豹,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面呢。   “宁俢,明明不爱,却还要柔情相待的感觉,十分不好受吧?每日看着你僵硬不自然的眉眼,我都替你感到辛苦呢。”   他眼眸一眯,“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呵,就是早知道了。看着魔君你在我面前演戏,看你强装出来的温柔……我看你就如同在看一个跳梁的小丑,在我面前,拙劣地演绎着——”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的手便狠狠地往我的脸颊落下。   头被打偏,嘴里尝到一丝腥甜。   我知道,我这番话触及了他的底线。   抬眼,看着他暴怒的眼,我有些自得的笑起来。果然,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能这样惹得他发怒。   “你知道吗,就凭你这一掌,我就绝不会把帝印给你。”我擦去嘴角的血迹,冷冷地注视着他,“不过,你若是跪下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   “你做梦!”他低吼一声,十指蓦然长出黑色的尖尖利甲。深深扎入我肌肤。   我吃痛地闷哼一声,水雾在眼眶弥漫,我忍着泪意,仰头细细地端详着他清冷俊美的脸,他不是宁俢,那个可以为了我而进入无间地狱的宁俢,已经死了。   而眼前人,他猩红着眼,银白着发,俨然是一个堕入魔道的妖邪。   如此,便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我倔强地看着他,“你越想得到帝印,我就越不会让你如意,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好,本尊就让你看看,欺耍本君是什么下场!”说罢,他嘶吼一声,十指便向我的眼睛刺来——   尚未触碰,便泪如雨下。   他怔住,双手顿在半空之中。   我笑出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可我并不在意,瞪大着眼睛看他,小心地、温柔地、问:“宁俢,是你回来了吗……”   可随着话落,眼前人毫不犹豫的杀伐,否定了我的问答。   血和泪,汩汩地顺着眼睛滑落。   眼睛痛到极致,心却不痛了,声音哽咽起来,“若是宁俢,他一定不会这样伤我。可是。真正的他,到哪去了呢……”   随后,我看到他忽然抱着头,拼命地往墙柱撞去。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喊着头痛,四处冲撞。   我看着,却笑了,抬头,望向黑洞洞的夜幕,父君,你看。女儿我还是唤醒了他的神志了呢,你大抵会对我失望吧?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满意。   ——————————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老君对帝君说:“公主这双眼,怕是药石无医,我那仙丹,也治不了。”   帝君沉默了许久,最后长长一叹,“罢了,终归是朕把她逼急了,是朕的错。”   “陛下无需自责,您时日不多,是以只能用非常手段逼着公主完成劫难。她此时不理解,想必过个几万年,她便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要做这帝君,道路十分艰难。想朕当初,共历尽一万七千五十难,最后才挺过来,要统领天下苍生,并非易事啊……”   “公主既是凤头簪认下的主,想必劫难会少些,称帝的道路也会轻松些。”   “话是这样说,只是吾儿经历的皆是情劫,比朕那肉身之苦还要痛一百倍,朕现今担心的是,她最后能不能挨过来……”   待他们离开凤栖宫后,我才缓缓地活动酸痛的身体。   眼睛并没有彻底失明,稍稍有些光亮,只是看不清人影罢了。   这几日,钟炎烈来的频繁,凤栖宫上下所有仙人都认得他。贴身仙娥水露告诉我,那钟天王每次来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些伤。   不用她说,我也是知道的,虽然眼睛看不见,我却能闻到那股被极力掩盖的血腥之气。   他大概,是去魔界寻仇了吧。   今日,又听见他推门进来,我刚要问话,就听到他说:“阿玉,仙魔两界终于开战了。”   手指深深地陷入棉被里。   他继续道:“你身为新君,众仙要求让你……率兵征战。”   过了许久许久,我听见自己清浅的嗓音徐徐响起:“何时?”   “两日后。”   “好。”   钟炎烈惊愕,拉住我的手。微微收紧,“你眼睛不便,可以不出战的……”   我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摇头道:“这是我的责任,也是劫难。”说到劫难时,我心中苦笑,又是劫难,又是历劫,又是一场注定遍体鳞伤的结局。   “你走吧,我想休息。”我躺回床上,侧过身。背对着他。   钟炎烈叹息一声,起身离开。   “他走了?”我问水露。   水露应了声之后,我便让她取纸笔来。水露疑惑,大约是想不通我一个眼睛看不见的,竟然还有心思写字。   待她取来纸笔,然后扶着我来到书案前时,我说:“你也退下吧。”   水露欲言又止,终是无言出了门去。   坐在书案前,我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出了一会子的神。而后执笔,竖在眉间。默默念诀,随着心念转动,笔锋刷刷地在白纸上书写。   末了,我小心地折叠起来,唤了水露入门。   “两日后,你把这封信笺,给魔尊送去。”   水露惊讶,声音藏着不安,“君上有什么事,不能亲自递给他?”   我沉下脸,“你听本君吩咐便是!”   于是。她唯唯诺诺地应了。   ——————-   两日后,南天门外,乌云滚滚,风沙狂卷。   仙魔两军对峙。   钟炎烈遥望着骑黑鹰背上的冷酷魔魅,皱着眉,低声对身边的天将说道:“君上怎的还不来?”   那天将冷汗涔涔,“末将已经差人去催了,可不知为何,君上那边就是没动静。”   这厢,水露的脖子上架着一柄长剑,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抖着声音说:“君上您要让小仙带您去哪……”   灵玉身着一袭水蓝长裙,忽然回眸,对她一笑,“去诛仙台。”   水露被那一眼闪了神,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   弥漫着云雾的高台已然近在眼前。   今日,仙魔交战,天宫各地调走了不少天兵仙使,是以,孤寂荒凉的诛仙台无人看守。   水露吓得两腿打颤,惊恐地望着这个神色决然到平静的女子,祈求道:“君上,您是天宫未来的帝君,您不能跳下诛仙台啊,若是跳下去了,便会断了仙根,毁了仙魂……”说到这,她眼前一亮,看到钟炎烈往这边急急行来。她惊喜,正要大喊,忽然颈上一痛,被人用力推到远远的。   灵玉终于爬上了诛仙台,站在高处,感受着猛烈的狂风迎面拂来。   耳边听着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她终于无所顾忌地,纵身跳了下去。   身后,是谁撕心裂肺的惊呼声,响彻九天?   她再也听不到了。   她想,断了仙根,毁了仙魂,入了轮回也好。   她终归是渴慕凡间的红尘的,如此,不成仙也罢。   ……   两军对决,战事一触即发。当有人高声大喊,‘君上跳下诛仙台’时,仙军瞬间大乱。   屠峥激动地请示:“尊上,现下攻打仙军最适合不过了!”   话落,他发现这位冷酷魔君的脸色竟然变得苍白如纸!   正急着要询问,便看到一个仙娥乘着云朵迎面而来,双手奉上一封信笺。   当宁俢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时,他浑身一抖。   “这世间,总有一个人,是你心口的朱砂,不能磨灭,不能遗忘,兀自疼痛着,然后泪流不止。   你可以为了他,放弃和舍弃,也可以在伤得遍体鳞伤之后,还装作不在意,此后,依旧念念不忘。   不是不恨,只是舍不得恨,如此,爱便低入了尘埃。永远都不会开出花来。   如果,情是债,那么我愿意用真心来浇灌,用爱情来陪葬,成全你的霸业皇图。   你总是怨我不把帝印给你,其实我早已将它送到你的胸怀里,你不自知而已。   卿卿吾君,可记得那夜花间交与你的定情信物?   凤头簪里,藏帝印。   玉字。”   信笺被摔落,骑在黑鹰上的人忽地捂住胸口,陡然地咳出血来。   一声又一声的猛咳,似乎要把心肺咳了出来。   当苍茫的云片上,染上点点红色时,他终于止了咳,低头,赫然发现,他将自己的心头血,都咳尽了。   然后,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头银发,一寸寸地变成了黑色。   那冷情的魔魅,此刻半跪在地上,披头散发。   过往那些压抑在心头的记忆。此刻宛如一个被封印了千年的酒坛,刹那烈香以一种毁天灭地的姿态,喷薄而出。   他眼角渐渐渗出了晶莹。   依稀想起有人说过:“有朝一日,等你醒悟时,你必会后悔终身!”   他竟然,那样深深伤了他心尖上的人。   是,他现在后悔了,悔得肝肠都要断裂。   一声长啸,一切终晚矣。   ☆、58.六年苦寻,终于重逢(1)   ——卿卿吾君,凤头簪里,藏帝印。   宁俢握着凤头簪,忆起那夜,她说:“我这个人很倔,一旦认定了什么事,便不会轻易放弃。而我,一旦爱上哪个人,就必定全心全意对他好,哪怕他……”   她说到这里时,便说不下去,而后将簪子递给他,“这个,算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你收好了。”   原来,从那时,她就已经把帝印给了他,枉他还在处心积虑地逼她交出帝印。   宁俢望着自己这双手,此刻的洁莹纤长,他不会忘记那些柔情蜜意的夜晚,触上她光滑细腻的肌肤时。带来的极致快乐。是以,他更不会忘记,魔化时,这双手,是怎样的阴狠冷戾,戳入她绝望的眼眸。   帝君看着半跪在地上宁俢,此时的他。白发褪去,脸上妖冶的曼陀花也已消失,已恢复一个天宫上神该有的风采,只是,他的脸上,同时也丧失了南斗六大星君之首的沉着冷静。   “修、犯了弥天大错,请陛下严刑处罚。即便是剔仙骨。毁仙根,宁俢甘愿受之!”   帝君定定地注视着他低垂的头颅,半晌,轻叹口气,“吾儿拼死护你,可见她对你用情至深,如此,朕也不必降罪于你了。”毕竟,化魔也不是他本意,一切都是那霸道狠毒的断魂散、鲛人泪。   “谢陛下赦罪之恩,如今修心痛难医,恳请陛下让修跳下诛仙台,追随灵玉而去。”   听到这话,帝君的脸色瞬间冷凝,“吾儿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你。你若跳下诛仙台,那么就白费了吾儿的一番牺牲!”说到这,帝君握着拳,抵在嘴边咳了几咳,有仙使递来茶水,他轻啜一口,冷淡地说,“朕若是早知道她会去跳诛仙台,朕绝不会再逼她当这个新君……现下,她人已不在,朕便许你新君之位,就当是应承吾儿,成全你的皇图霸业罢。”   伏跪在地上的人,蓦地一听到这句话,清瘦的背脊微微一震,而后,他深沉的话语低低传来,“如果,非要她的牺牲换来我的皇图霸业,那么我宁愿不要……现今,宁俢只想追随她,到凡间做一个与爱人共度一生的凡夫俗子。”   帝君沉默了,这两人到头来都是一样的想法。“罢了,朕便准你下界吧,若八年内不能将她带回来,你也一并不用回天宫了。”   宁俢闭上眼,再次叩头,“多谢陛下。”   待他离去后。帝君沉沉地开口:“仙卿认为,钟天王如何?”   太白金星思虑了会儿,答:“虽不及公主慧根深重,但却是比星君更适合担此重任的。”   灵玉公主跳下诛仙台,司命星君紧跟着下界,于是,这天宫未来的帝君。便只有战神钟天王最有可能上位。   众位仙家见风使舵地,对这位极有可能成为新君的天王敬畏起来。   而钟炎烈本人,却没有半点作为最后赢家的志得意满,他整日宿在杏林里,从酒仙那儿顺来了许多千年醉。   酒仙对此很是烦恼,这钟天王有事没事就来“偷”酒,一连十日,已偷走了不少于二十坛了,而眼下,他又醉醺醺地过来了。   酒仙忙迎了上去,阻止他往酒窖里钻,“哎哟我说天王,您得悠着点儿,您把小仙的千年醉当成水喝真的好吗。这可是小仙酿了整整两千年的好酒呀!”   钟炎烈脚步虚浮,狠狠地拂开酒仙的手,不屑道:“什么千年醉!本王喝了二十坛,都不见醉意!你的酿酒技术真是越来越差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酒仙也算是明白了,这大约,便是情殇了吧。   “天王睡一宿。第二日醒来,便一切都抛掉了,何必执着于借酒消愁呢?”   钟炎烈用力地推了他一下,悲愤道:“你懂什么,你一个酿酒的懂什么?少在本王面前说教!”   酒仙讷讷,无言以对。看着这位平时威风凛凛的战神天王此刻抱着酒坛,斜倚在竹床上,眼神有些空洞,嘴里呢喃着:“为何他那般伤你,你却轻易地原谅他,就偏偏不肯原谅我……如果你跳下诛仙台是为了我,而不是他,就是叫我即刻死去,我也心甘情愿啊……”   ——————-   正月十五元宵夜,人间灯火通明,甚是热闹。   宁俢茫然地走在街道上,四处眺望,八方搜寻,却依旧找不到他心尖上的人。   帝君在他下界时,便隐去了他的法力,只给他一管冥月箫防身。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利器。   老君曾偷偷塞给他一个四方仪,以助他快些找到轮回了的灵玉。不想却被钟炎烈察觉,禀告了帝君,最后便被没收了去。   宁俢已经在凡间度过六个春秋,依然搜寻不到她的踪迹,他总是一路打听,向路人、向心善的妖精灵怪、向四处飘荡的孤魂野鬼。打探着最近哪家妇人生了女娃,或者是谁家女娃生得最美。   有妖怪调侃他,莫不是打算找个女娃娃当童养媳?   每当听到这话,宁俢便会认真地纠正:“不,我在找我的妻。”   各个国家的王府宫殿,或高官之家,他每年都去过一趟,却往往失落而归。   今日,是凡间的元宵节,烟花爆竹齐鸣,吓得隐在暗处的鬼怪不敢出来溜达。   宁俢孤零零地走在街上,听着周边小贩卖力地吆喝着——   “公子,来一串臭豆腐?”   “这位相公,来买个花灯送给心上人?”   “猫脸面具、鬼脸面具,兔子面具,五个铜板一个哟……”   ‘面具’二字落在宁俢耳边,倏地让他停住脚步。   卖面具的摊主见这么个丰神俊朗的公子站在自己摊前盯着面具看,忙说道:“公子要哪个面具,可以戴上试试呀,试戴不用钱的。”   宁俢的目光落在一个粉色的兔子面具上,神情一阵恍惚,他记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在这样热闹的夜晚,遇到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娇俏少女。   那时,他知道是她的,也知道她对钟炎烈有好感,知道他们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可他还是忍不住。买了一个和钟炎烈一样的藏青色的鬼面具戴在自己脸上,与她“狭路相逢”。   因为那个人,让他那颗孤寂了十万年的心,终于泛起了波澜,最后,压抑着的情意,一发不可收拾……   “喂。公子?您咋啦,还买不买?”   摊主的叫唤拉回他的思绪,他掏出荷包,倒了几块碎银给了摊主,说:“这几个兔子面具……都买下吧。”   “好嘞!”摊主喜上眉梢,虽然他不明白这人要那么多兔子面具做什么,但还是喜滋滋地用绳子将十几个面具串起来。   眼看摊主将面具递来。宁俢伸手,将要接过,忽然,身边刮起一阵轻风,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抱住他的腰。   宁俢皱眉,正要呵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俏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劳烦这位公子帮我做个掩护!”   “啪嗒”一声,手中的面具掉落在地上。   看着眼前这张冰雪一样灵秀绝色的脸,宁俢几近失神。   姑娘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对襟长袍,肤色赛雪,一双眼睛明亮照人。   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微微報然,脸上有些热。回头听到脚步声。她像头受惊的鹿,扭头就要跑,不想她才转过身子,就被人用力地抱住。   “灵玉!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是压抑到极致,隐忍克制的颤抖。   这姑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当即就红了脸,又羞又急地挣脱。   宁俢好不容易才找到心尖上的人,哪里肯放手。也不管街上渐渐围观了多少看热闹的人,紧紧地抱着她就是不肯撒手。   姑娘急得不行,感觉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脸上如火烧一样,顿时低下头,朝男子的手咬了下去。   宁俢适时松手。   未来得及抬头,脸上就挨了一掌。   “登徒子!”姑娘甩了他一个耳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便离去。   只余宁俢怔然地木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出神。   这时,一个年轻的男子也穿着一身灰色长袍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嘴里笑骂道:“偷了我的折扇去当,还敢不承认?你继续跑啊!”   那姑娘被捉住了,心知逃不了,面上便扬起讨好的笑,连连求饶:“二师兄我不敢了,求你饶了我吧,灵玉以后不敢再拿你的东西去换钱了……”   那年轻男子敲敲她的头,板着脸,恶声恶气地教训着她。   宁俢看见,那男子言语虽然不善,但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宠溺。   “小仙恭喜星君,历尽六年,终于找到灵玉公主。”一个声音凭空冒了出来。   宁俢转头,看着土地公笑容可掬地从地缝里钻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既早知道她在平城,为何还欺瞒我?”   “咳咳,”土地公的脸色很是尴尬,“其实,星君不能怪小仙呀,这个……乃是上头下令,不让我等与您透露。”   宁俢心中苦笑,帝君心中果然是对自己存着怨气的,既隐去他的仙法,又告知四方神明,禁止透露灵玉转世的下落。   幸好,他终于找到了她。当看到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一瞬他忽然很想流泪。这六年风餐露宿的苦寻,终归是值得的。   土地公瞅着他,很是煞风景的说出一句:“咳,小仙想说,星君还是不要高兴太早了。那个,小仙听说,玉帝给您下了八年期限,让您务必在八年内将公主带回去,小仙觉得,有点难度……”   宁俢眉淡漠,斜了他一眼,“怎么说?”   “据我所知,灵玉公主在凡间生活得挺好的,小仙以为,她应是不太愿意回天庭的……”   宁俢不为所动,“我自有办法。”   土地公咳了一声,又添了一把火,“那个,小仙觉得,灵玉公主极有可能喜欢上凡间的男子,据说她投身在紫宸门派,座上就有三个模样生得不错的师兄,比如方才那个……看着貌似有点两情相悦的味道……”所以您横刀夺爱真的好吗。   闻言,宁俢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盯着这个嘴碎话唠又作死的土地公,“她是本君的妻子!”   不论她最终会喜欢上谁,她最终都是要回到自己身边的。   ☆、59.六年苦寻,终于重逢(2)   师父说,我是她从紫宸山脚下带回来的弃婴。   师父说,她将我带到紫宸派的时候,三位师兄都是不太欢迎我的。   师父还说,我这个名字,是师伯取的,当时,他是这么讲的:“小女娃生得水灵,看着颇有慧根,就叫灵玉吧。望日后能成为一块精美璞玉。”   因为比师兄们年幼,是以师父她老人家便偏爱我一些,如此分去了师父对师兄们的关注,所以,三位师兄自小没少欺负我。   大师哥是个老实人,虽不像狡猾的二师兄一样捉弄我,把死老鼠扔进我的被窝,但他一逮到机会,便趁机教训我,把我训得灰头土脸的。   如上所说,二师兄是个狡猾非常的狐狸,他每次教唆三师兄来欺负我。一时不察被师父发现时,便会把过错都推到三师兄身上去。   而这位三师兄是个哑巴,因此吃了不少亏,比起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总在师父下山时,放了蛇到我房里。那蛇是紫宸山上的,身不带毒。是以我并不怕。我蹲下去,反手将它捉起,随意地扔到三师兄身上,然后看着他吓得哇哇大叫,这时我便会好奇地开口:“咦,没想到三师兄作为一个男子,竟然会怕一条小蛇?”   二师兄脸色有点黑。“连蛇都不怕,你还是不是女孩子?”   我顶了一句:“师兄眼睛有问题么,看不出我是男是女?”   “好你个死丫头!”他怒起来,便扑过来扯我的头发,于是,两人就这么打作一团。   随着年龄的增长,师兄们便渐渐消弭了对我的敌意,然,看着我的目光却奇怪起来。   大师兄年满二十五,便下山到民间修行了。   三师兄的哑疾依然治不好,每次与他说话时,他眼神飘忽,就是不敢跟我对视。   我着实惊奇,“三师兄,你不会多了个眼疾罢?”   他猛地一咳,仓皇而逃。   至于那位满肚子坏水的二师兄么……   这些年,他瘦小的身板像春雨过后的竹笋一样,身量持续拔高,整个人看上去,如同兰芝玉树般,按民间那些闺阁女子所说,就是貌比潘安,妥妥的梦中有情郎啊。   他生得唇红齿白,眼角狭长,是为桃花眼。他对其他女子端的是温柔多情的,只是对着我时,依旧如小时候那般,凶巴巴的。   这日,他从集市回来,扔了一个盒子给我。   我没接,淡定地说道:“二师兄又在里面放了什么?师妹还真不太敢拿呢。”   他气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给你买了礼物,你……”   话未说完,我便接口道:“谁知师兄会在盒子里面装了什么动物的尸体呢。”看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继续说,“也许师兄忘记了,不如师妹我给你提提醒,比如死鱼啊、死鸟……”   话音未落,他便朝我快步走来,我一看情况不太妙,刚想开溜,胳膊就被握住。我挣扎着,于是他的手不小心从胸前擦过……   他愣住了。   我也呆住了。   而后反应过来,我便追着他打。奇怪的是,他这次破天荒的,没有还手,被我直掐着手臂,只站在原地大声呼痛。   这时。师父她老人家进来了。   “长生!你又欺负你师妹!”   看着师父一脸怒容,二师兄陈长生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师父,您这心偏得太离谱了啊……现在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他理直气壮地嚷嚷,却被师父那意味深长的眼睛一瞥,他的脸便红了起来,不叫屈了。   师父继续说道:“都长这么大个人了,还打打闹闹,这像什么话,也不知道该让着你师妹点!”   磕磕叨叨说了一堆,师父最后才说出来意:“平城刘员外家最近闹鬼,你和三儿去做场法事。”   陈长生不情不愿地瞪了我一眼,便领命而去。   待他走了,师父找了把凳子坐到我面前。问了一个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玉儿,你喜爱你二师兄吗?”   我拧眉,“虽然他性子坏了点,但我知道他还是对我好的,我不讨厌他,但也不是很喜欢他就对了。”   师父稍稍松了口气,而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切莫对你师兄生了男女之情。他是修道之人,机缘到来时,便要升仙,是以……感情之事,他不可有。”   不知为何,对于人世的情爱,我看得十分透彻,自然不会对谁生了异样的情愫。   我也知道师兄师叔师伯,除了我之外,整个紫宸派的弟子都是修仙的。“师父放心,弟子知道该怎么做。”   “真是通透的好孩子,”师父嘴角含笑,眼里却是惋惜,“师父与你几位师伯,都看得出你天生有慧根的,是个修仙的好苗子,哪知你却对修仙一事避之不及。”   我摇头,笑言:“修仙有什么好,灵玉还是喜欢这充满烟火气息的凡间。”   “是是是,就知道你爱‘多管闲事’,这不。我来给你下任务了。”师父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展开来看,指着其中一个地点,告诉我,“这个地方,叫阳城,阳城的一个公主嫁了驸马后。那驸马被一青楼女子勾引,将其纳为妾室,公主不许她进门,便生生将那女子丢了出去,驸马回来后,与公主发生了争执,结果失手,不小心将公主杀死了……”   我是紫宸派唯一一个不修仙的人,是以,师父便让我助世人修复姻缘。自我十五岁开始便接了这样的任务,三年来,什么样的怨偶没见过,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渣男”。   “最后那驸马如何了?”我愤愤道。   “让她来与你说吧。”师父起身关了门,落了窗,屋子瞬间暗了下来。   这时,一个鬼魂幽幽飘到我面前,向我盈盈一拜,“恳求姑娘助我救夫君一命。”   我拧眉,“莫非他也死了?还有,如此渣男,你为何还要救他?”   “在他失手杀了我的时候,这事便传到父皇那儿去了,于是父皇便砍了他的头为我报仇……可是,我并不想要报仇,不想他死,我只要他好好活着……”阳城公主掩面哭了起来,“听闻紫宸山的灵玉姑娘能修复姻缘,我便放弃投胎的机会。来求你改变夫君被斩杀的命运。”   虽然我不能理解她为何对那负心人如此情深,但我到底是做这行的,便是要负责她回到过去,修复他们的姻缘,事成后,可添加功德,增进紫宸山修仙的弟子们的道行。   ……   去阳城之前。我又惦记起珠宝斋的一根发簪。   我不是很爱美的人,对首饰品也不怎么热衷。只是不知为何,那日路过珠宝斋,不经意看到一支血玉塑造的簪子,看清簪身上刻画的展翅凤凰,当即就喜欢上了。   由于那价格实在是有点触目惊心,是以我恋恋不舍地回来了。原想不过一支簪子而已。过段时间就失了兴致了。可奇怪的是,自从见了那支簪子后,我便频频做梦,梦里,有人站在云端,告诉我,那簪子叫凤头簪。是万分珍贵之物,那人还叫我莫要落到别人手上。   因着这个怪梦,我便对那凤头簪惦记上了。趁着这次出行,我便偷了二师兄屋里的一把折扇,到当铺里换了钱,打算去买那支簪子。   二师兄那柄折扇,据说是前朝某个名家的遗物。价值千金,是以换了一笔可观银票。   原以为元宵节这么忙碌的节日,二师兄应当是无暇注意到我的动作的。只要换了钱,将凤头簪买到手,我就即刻启程到阳城执行任务去,届时他便找不到我了,待我回来时,他的怒气也该消了吧。   这厢,我的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响,却不曾料到,这位二师兄,素来对我动向很是关注,在我拿到折扇,准备去珠宝斋换凤头簪时,二师兄便追了出来。   我惊慌,忙四下躲闪,钻进人群。   元宵节的夜街,是十分热闹的,我在人群中穿梭时,恰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鬼使神差的,我向他冲去,企图躲在他身边,让他为我做掩护。   不想,这人见鬼的竟然认识我,当众抱着我一诉衷情。   他生得十分俊美,深邃的眼里藏着孤寂,看得我心中莫名揪疼,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   眼看二师兄即将追来,这个男子还不肯放手,迫不得已,我咬了他的手,还甩了他一巴掌,便逃之夭夭。   我这人生来有个毛病,就是记性不太好。总是忘了师兄是修道之人,会武功会轻功。   最后,我又被捉住了。   二师兄没有揍我,我看他虽板着脸骂我,扯着我的耳朵教训我,当我看到他眼里隐隐浮动的情愫时,我却是宁愿被他狠狠地打一顿的。   我答应过师父,不造成他修仙的影响,及时引他回正途的,可眼下,我不知该如何做。   纠结了一整夜,第二天我便将此事给忘了,拿着钱袋子到珠宝斋买凤头簪。   珠宝斋的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她一见我。了然地笑笑:“姑娘来买那支簪子?”   估计是我在这家珠宝店徘徊的次数多了,老板也就认识我了。   我咳了一声,说:“今日我带足了银两,那簪子我买定了。”   老板娘仍是笑着,却遗憾地摇头,“姑娘来晚了,那簪子被人买走了。”   今日来此,便是做足了准备。不料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压抑着怒气,我问:“是谁?”   老板娘“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说曹操曹操到,”她指着我身后,“就是你后边那位公子了。”   我猛地回头,就看见一张清冷的脸。   这张脸看着有些眼熟,却不知在哪见过。   我问:“你能不能把簪子转卖给我?再加一点钱我也愿意的。”   男子身着一袭黑衣,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答非所问:“你不认得我?”   “我为什么会认得你?”我感到莫名其妙。   他是语气有些生硬,“你我昨晚就见过……”   我隐隐记得,昨晚好像打了登徒子的一个耳光,却不记得那人的模样。此刻听到眼前人提起,我顿时挑眉,“昨晚当街抱我的登徒子,莫不就是你?”   眼前男子似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霎时,身后传来那老板娘隐忍的笑声。   ☆、60.阳城,戏子无情(1)   黑衣男子叫宁俢。   凤头簪被他买了去,我提议再加点钱转卖与我,他却不肯。   “听闻你要到阳城做事,如果你也带在下过去,这簪子,我转送给你,分文不收。”   按住心中的惊讶,“你怎知我要去阳城?”这事只有师父知道,他又是如何得知,莫非他是……鬼怪?   眼前人一袭黑衣飘飘,越看越不像人。   得到这个认知,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略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他眼眸沉寂如一口千年枯井,见了我这般神色,我看见他的额角处微微跳动,像是隐忍着什么。   “凤头簪你还要不要?”   我点头如蒜,“好吧我答应带你去阳城,”先把簪子拿到手再说,随后又有点怀疑地看他,“你真的……分文不收,为什么?”   宁俢敛下眼帘,声音低沉:“凤头簪,本该是属于你的。”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我只觉得脑仁隐隐作痛,下意识地排斥着他。   夺了凤头簪后,我跳开几步,朝他大声说道:“明日卯时,城门口见,你若迟到了,我可不会等你。”   也不管他应不应答。我扔了话就走。   翌日,我起了个大早,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阳城公主疑惑地看着我:“灵玉姑娘不是还要等人,卯时再上路么?”   我横了她一眼,示意她看屋外昏暗的天色,说:“卯时天光破晓,你的身体见不得光。如今寅时走最好。”   阳城公主了悟,“原来姑娘也不想带那位公子一起。”   那是自然的,那人可是个登徒子,而且还是个半人半妖的家伙。带在身边怕是麻烦不断。   马车已然备好,车夫路伯是紫宸山的人,以往执行任务时,都是他驾车载我前往目的地,彼此也算熟稔,我拉着阳城公主的鬼魂上了车,告诉路伯地址,便开始出发。   行了一小段路程,路伯突然停了车,我从车窗探出头。正要询问,就看到一身黑衣飘飘的宁俢立在路中央。   我扶额,暗道一声阴魂不散。   他抢在我开口之前说话:“你跟在下约定卯时出行,而你寅时便上路,能否告诉在下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就是想甩掉你的意思……我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却扬起笑:“咳,宁公子莫怪,可能是我昨日记错时间了。你要不现在便上车吧。”   宁俢也不客气,撩袍便上了车。   入了车厢时,他瞟了眼我身侧的阳城公主,然后淡定地在我对面坐下。   我愣了愣,指着阳城,对他问道:“你能看见她?”   宁俢淡淡地颔首。   我惊讶,阳城公主是一缕见不得光的鬼魂,寻常人是看不见的,就连路伯,方才在我上车时,他看到的只是我一人。   我附到阳城公主耳边,问道:“你能感觉到他是什么东西吗?”   阳城公主有些惶恐地摇头,“他必不是妖不是魔……他的气场很强。”   “不是妖不是魔,那会是什么?”我纳闷。   “我修为低等,看不出他的真身。”   他莫不是神仙吧……?   这个念头刚从脑中浮现,便被我否定。自幼在紫宸山长大,那些个妖魔鬼怪虽是见过不少,但还是未见过真真正正的神仙,土地公这等小仙倒是见过一两回,我私心里觉得,神仙一定不是宁俢这样的,他应是一袭白衣飘飘,不染纤尘,而不是眼前人这般黑沉沉的。   紫宸山的马车不是普通的马车,寻常人三天的路程,而我们只需要一天就能到达。   越发接近阳城,阳城公主便越发激动,她抓着我的衣襟,说:“灵玉姑娘,还有多久才到?我已经闻到阿倾的气味了,我知道他一定在这!”   一旁的宁俢盯着阳城公主抓着我衣襟的手,冷淡地开口:“请你注意仪态。”   阳城公主被他冷冰冰的眼神冻得缩了手,低下头说道:“是我失态了……”   我瞪了他一眼,转而安慰阳城公主,“我们已经进入阳城了,你先带我到他的墓地吧。”   岂知,话音刚落,阳城公主便哭出声:“他的尸体没有葬在墓地,他被父皇斩了首之后,便扔到乱葬岗去了……现在他死了十几天了,我也不知他的尸身还能不能找到,即便是找到了,估计也就成了一堆白骨了。”说着,她突然朝我下跪,“灵玉姑娘,如果阿倾成了一堆白骨,你还有办法为他改命吗?我真的好想让他活着……”   我将她从地上扶起,“你先带我去乱葬岗吧,先找到了尸身再说。”   事实如阳城公主所说,她的驸马被找到时,全身已经腐烂,散发着恶臭。他的躯体被虫蚁蚀空,胸口开了一个窟窿,一条黑蛇从里头钻了出来。   阳城公主一点都不害怕,扑过去抱住他的尸身,可她却忘了自己是个幽魂,是以,便抱了个空。   我看着她泪如雨下,心中莫名泛起了些许痛楚,竟有种同感身受,回头望了望宁俢。却见他眸光沉寂,正看着我,不知在想着什么。   ——————————————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国不成国。是以,各方诸侯将皇帝逼下位之后,便开始瓜分这天下五城。   而阳城是五城中,领土最广阔,海港最多,金银矿最盛的一座城池。   五位诸侯中,赵王是最强势的那一个,不由分说的夺了阳城,坐地封王。   赵王妻妾众多,却生不出一男半女。有人说,他杀孽太过深重,为天煞孤星,注定后继无人,死后也无人给他送终。也有人说。他身体有毛病,就是睡了再多的女人,也生不出孩子来。   赵王是个暴虐的脾性,当场就把那些诽谤他的人给杀了。如此杀鸡儆猴的手段,便让外边那些人惧怕他,再也无人敢说他的事。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没有毛病似的,他一口气纳了十房美妾,此后夜夜春宵。   努力总会得到回报的,终于在一个半月后,传出其中一个美妾怀了身孕。   赵王欣喜若狂。立刻命人大办筵席,将那名怀孕的妾室扶了正室。   那妾室名叫娇娘,人如其名,是个娇娇的美娘子。在她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心中又惊又喜,可听闻赵王要立她为正室夫人时,她没有半点欢喜,终日郁郁寡欢。   婚后九月,娇娘终于诞下一个婴孩。   赵王听闻喜讯,顿时从军营急奔回家,甫一进门,就被管家告知,娇娘生的是个女孩儿,并非可传承家业的男孩。   赵王还是很高兴,正准备去看看他的第一个女儿,管家在身后吞吞吐吐地说:“王,夫人难产而死……”   “那就厚葬了吧!”他摆摆手,随意说道。   来到内室,赵王从稳婆手中抱过那小小一团的人儿。他探头一看,就见到一副陌生的眉眼,他顿时沉声问道:“这孩子看着怎么不像我?”   稳婆脸上滴着冷汗,颤抖着说:“王,婴孩将将出生,五官还未长开呢,是以此时看不出来她像父还是肖母。”   赵王也不多想,便又高兴地给女儿取了个名字,叫阳城。   这个名字,分明是个地名,众人见了,着实有点怪异。   直到小阳城三岁。会走路,会叫父王的时候,赵王联合齐王,攻打到洛城去。   洛城是国家的首都,既是攻陷,便成为整个泱泱大国的皇帝。   赵王称帝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封了他的宝贝闺女为公主,人称阳城公主。   这时候,过往那些觉得赵王给女儿取的地名有点怪异的人。纷纷醒悟过来,原来那时的赵王就在计划着称帝一事,待成事之后,便将阳城划给女儿,做她的独属封地。   小阳城在父皇的滔天宠溺下,渐渐长成一个飞扬跋扈,霸道刁蛮的姑娘。   同时,她也是全国最美的姑娘。   父皇那些年轻的门客和臣下见到她时,总会恍神,有个别胆大的,竟趁着四下无人,偷偷香了她一口。   阳城又气又急,彼时她才十五岁,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理说,男女之事她应是懂得些的,但由于她被她父皇保护得太好,是以不了解这档子事,当即就跑到御书房,告诉他有个臣子偷亲她的事。   那臣子敢偷亲她,无非就是欺负她单纯不谙世事。谁知这个智商不太好,但是胆子却挺大的公主会告诉了皇帝。   赵王……不,应该称赵帝。他听闻女儿的控诉,只觉得满腔激愤涌上心头,立即就下令,将那名臣子斩杀,并诛九族。   赵帝回过头来,看着女儿黑葡萄一样纯净清澈的眼眸,樱花粉色的唇,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他看着,不知为何,心里滋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   情场上,他是身经百战的老手,自然明白这种情愫关乎男女之情。可他觉得十分的禽兽,竟然会对自己的女儿生了这样龌蹉的心思。他鄙视自己,忙离得她远远的。   于是,他命宦官,去给他张罗选秀。当宦官问他:“皇上喜爱哪个年龄阶段的美人?”   “十五六岁的罢。”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脱口而出。   宦官瞧着他的目光有些发亮,像是窥探到什么秘密一般。   三日后。后宫新进了三十名年纪娇幼的美少女,而那名张罗选秀的宦官却意外身亡。   阳城瞧着这批后宫娘娘,看着她们竟然跟自己一般年纪,不禁有些惊奇。   那些女孩儿娇滴滴羞怯怯地告诉她:“妾身们进了宫,便是皇上的人了。”   “可你们还这么小……”   “公主有所不知,这样的年纪便是该嫁了人的。”   听到‘嫁人’二字,阳城眼睛一亮,扶着裙摆就巴巴地跑到骄阳宫去。   骄阳宫便是她父皇的寝宫。   侍卫来不及通报,她就莽撞地冲进去,一边跑着一边说道:“父皇父皇。城儿也要嫁——”最后一个话音在看到暖黄色纱帐里起伏不定的身影,听到难耐的呻吟声时,蓦然收了声。   一嬷嬷急急忙忙地进来,惶恐地说道:“皇上恕罪,老奴现在就带公主退下!”说着,就要来拉阳城。   恰巧这时,醇厚沙哑的嗓音从帐里传出:“你退下吧,朕有话跟公主说说。”   随后,黄色的床帐被撩起,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待宫殿里没了人。阳城局促地站在原地,心中平添些许不安。   赵帝年过不惑,面容却保养得挺好,乍一看去,就像三十出头的男人。   他光子上身,对阳城说道:“你方才说要如何?”   阳城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道,小嘴一张,就说:“父皇,城儿想嫁人了。”   看清她脸上的兴奋和向往,赵帝心中腾起一把火。嗓音下沉。道:“过来。”   阳城自幼就被宠坏了的,赵帝也从来没甩过她脸色。此时见他神色阴沉,便有些怕。   见她不听使唤,赵帝的脸色愈发难看,“你过来,说说你为何要嫁人!”   “城儿……城儿就是想……啊!”她话说到一半,赵帝一个不耐烦,强壮的铁臂一拽,将她拉了过来,跌坐在他的怀里。   瞧着父皇眼里翻滚的热烈。阳城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惶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身子一扭,生生将赵帝给撞开了。   然后也不顾身后什么反应,跌跌撞撞地往宫门跑去。   阳城驾着小红马出了宫。   望着熙熙攘攘的大街,阳城忽然觉得前途迷茫。她第一次生出一种想要离开皇宫,脱离父皇的掌控的地方。可是离开皇宫,她还能去哪?   后来,她去了一家酒楼。和以往一样,点了许多名贵的菜,要了一小坛女儿红,吃完了菜就吃酒。吃完了酒,就看戏。   阳城是这酒楼里的常客,小二和掌柜都认得她,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咱们酒楼昨儿请了一个名角儿,他弹唱得特别好,想必您会喜欢。小姐不妨上三楼看看。”   当看到戏台上,甩着水袖,吊着一口韵味绵长的嗓儿,面貌俊如清风明月的男子时,阳城想,她终于遇见了她此生想要共度白头的人了。   男子一曲毕,台下扔荷包,砸锭银的看客非常多。男子身形修长,优雅地拾起台面的赏钱,待拾够了,他大大方方地给看客们弯腰致谢。   在他即将下台的时候,阳城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等等!”   那人凤眼狭长,悠悠地看了过来,声音褪去了唱戏时的细腻婉转,轻佻却也悦耳,“姑娘有事?”   这声‘有事’,不知怎的,听得她面颊发热。   阳城向来是个耿直的性子,口无遮拦地说:“我要你跟我回府唱戏,多少银票我都可以给你!”   话落,周边的看客嗤笑出声,鄙夷地看着她:“姑娘怕不是要人家唱戏,而是暖被窝吧?”说完,满堂哄笑。   阳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她,她就立在男子面前,认真执着地问:“你肯不肯跟我回去?”   男子玩味地瞧着她,半晌才说:“姑娘不妨给个要在下过府的理由?你若能说服在下,于倾就跟你回去。”   原来他叫于倾,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阳城略略红了脸,说:“我就喜欢你,哪有什么理由!”   于倾被她直白的话语逗得笑出声。   “你到底肯不肯?”再不同意,她就要搬出权势压人了!   “咳!”于倾定定地瞧了她半晌,便说:“好。”   眼中骤然绽放夺目的光芒,阳城激动地抱住了他。   ……   阳城公主重金买下酒楼戏子。并当众搂搂抱抱的消息传到赵帝的耳朵里。   他怒摔茶杯,“那名戏子,格杀勿论!”   阳城正好从门槛跨入,就听到这句话。她霎时气红了眼,大逆不道地说:“他是城儿要嫁的人,父皇你若杀了他,城儿……”她目光四下巡视,最后在红色的墙柱落定,“城儿就一头撞死!”   “你敢!”   “为何不敢,城儿已经与他有过肌肤之亲,非他不嫁,他若死,我便不活!”   这几日,她春心萌动,便去找了些戏本来看,于是她对情爱这方面总算开了窍。现下就着戏本里那棒打鸳鸯的情节,一句一句学得有模有样。   赵帝听到那句“肌肤之亲”,霎时气得喉咙发痒,一阵猛咳。   阳城心里慌张,面上仍是强作镇定。“父皇身体不好,要多多休息,城儿先告退了。”   赵帝瞧着她窈窕的背影,心头沉痛,不知不觉对她的占有欲越发强烈了。现在她为了另一个男子要死要活,他到底该不该放手呢……   这事过后,赵帝再也没提起,待阳城的态度依旧跟平时一样,好像那天的争吵没有发生过一般。   阳城害怕这事拖下去不行,那晚便强行拉了于倾来,行传说中的鱼水之欢。   于倾冷着脸,“原来公主果然如那些看客所说,要我给你暖床?”   阳城急了,“不,不是,我喜爱你,我想嫁你,要你做我的驸马!”   于倾看着眼前女子企图做那‘霸王硬上弓’的事儿,看她动作笨拙地解开自己的衣裳,忽然,他心下一动,翻身将她压到妆台前,反客为主地去解她的衣裳……   阳城从来不知道,原来肌肤相亲是这样美好的事。   公主府自然有赵帝安插来的眼线,公主与戏子同房的事也逃不过赵帝的耳朵。   他怒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那两人一并打死。   阳城以绝食相抗,最后才使得赵帝松了口,颓然无奈又不甘地给她举办了婚事。   ☆、61.阳城,戏子无情(2)   阳城成婚了,赵帝以公主之尊,给她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而于倾,从一个酒楼弹唱的戏子,一跃成为皇家驸马。   这个消息传得洛城妇孺皆知,当初酒楼里那些看客也因此得知了那日买下戏子的姑娘原来就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一时间,羡慕嫉妒都有之,暗道这个叫于倾的戏子真是好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这种流言蜚语,阳城也是晓得。她第一次为一个人着想,不惜与她父皇撕破脸,也要搬回封地,从此远离皇城,远离流言蜚语。   看着阳城倔强的神色,赵帝深感无力,这个他掌控了十六年的女孩儿,终究长大了。   他明知道应该放走她,这样对她、自己都好,可这个女孩儿的一切,早已融入了骨血,成了他人生中很大的一部分,跟生命一样难以割舍。   “父皇一日不让我回阳城,我就一日不起来。”阳城跪在地板上。   赵帝咬牙,“安德,将公主请出去!”   于是安公公客客气气地请了阳城出去。   阳城也不多言,顺从地从地上起来,向殿门口走去。   赵帝讶然,这丫头怎的这么听话?安公公在一旁笑着说:“皇上您看,公主还是很听您的话……”   话音刚落,一个青衣侍卫就匆匆跑了进来,跪在地上说:“皇上,公主在殿门的石阶下。长跪不起!”   闻言,赵帝一手将奏折都掷到地上去,甩袖,“随她去!”   随后,外面响起了滚滚惊雷,大雨倾盆而至。   阳城昂着头颅,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她的膝盖很疼,身上被雨水浇灌着,冷得她直发抖。有宫人撑伞叫她起来时,她冷得说话都不利索。牙关都打颤了:“你去告诉父皇,他若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那宫人进去传话后,很久都没出来,直到阳城支撑不住晕倒时,她蓦然落在一个单薄却温暖的怀抱里。   她勉力地睁眼,就看到她心爱的男子此刻撑着伞,抱着她,低声地笑说一声:“真是个傻瓜。”   阳城晕倒后,便一直高烧不断,吃了不少良药,太医也拨了好几批人过去。也不见好转。   赵帝急得团团转,瞧着阳城苍白着一张小脸,他心疼极了。走到床前,跟她说:“你若尽快好起来,父皇就放你回阳城。朕说到做到!”   像是感应到赵帝那句话似的,阳城第二日就退了烧。身子好了之后,她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赶去见她父皇。   于倾端着清淡的小粥正要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阳城神色焦急,眉宇间又有点欢喜的地赶去骄阳宫。   他站在那儿,神色下沉。   赵帝履行承诺,终于同意让她回阳城。   夫妻二人坐在马车里,却是一路无言。   阳城想跟他说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默默地看了他半晌,见他一直抿着唇,眼神淡漠,再粗枝大叶的阳城,也看出点问题了,她挪过去,问:“你在生气?”   于倾退开了些,与她保持距离,“小人怎么敢生公主的气?”   听他语气冷硬,阳城便急了,爬到他身上去,亲他的下巴,用肢体动作表达自己对他的爱意,“你是我喜爱的人,最亲密的人,我们是夫妻,你不要这样!”   于倾偏过头,避开她的触碰,嘴角噙着冷笑,“公主有当我是你的夫婿么?”   阳城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生哪门子气,却不懂该怎么解释,遂只能笨拙地去亲吻他。戏本上说,亲吻便是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如此便能抚平他心中的怒意。   于是,阳城愈发卖力地亲吻他,啃咬他。而于倾从一开始的抵触,到后来的热烈回应。吻着吻着,便失控了,索性在车厢里做了起来。   云雨初歇,阳城一脸潮红地倚在他怀里,喘着气儿问:“你还生气吗?”   于倾见她这个模样,哪里还有气。想到赵帝看着她的眼神,于倾忍不住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阳城心中窃喜,戏本里说的果然是真的,亲密接触之后,他就不生气了。   到了阳城后,她一口气买了十几二十本的情爱戏本,从此将里面的内容奉为爱情圣典。   比如,夫君总是忙碌于书房,晚睡时,就需要警惕,他心里是不是没有你了。   这时候,便要做个体贴的贤妻,洗手做羹汤给他送去,所谓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便是抓住他的胃。   于倾在书房处理事务的时候,就看到阳城端着参汤进来。   他盯着她的手看了许久,说:“你亲自下厨?”   阳城讶异他竟然会知道,有些不知所措。不想,于倾直接将她揽了过来,托起她被烫伤的手轻轻揉了揉,语气却是冷的,“府里是没下人么,需要你亲自做汤!明儿我把厨房那几个婆子都发卖出去!”   阳城心里甜蜜。知道他这是心疼自己。于是她得寸进尺的把手伸到他眼前,说:“我的手好疼,夫君帮我吹吹。”   于倾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依言给她吹了吹伤势。“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不,我是你的妻子,我要侍候你。以前总是宫人伺候我,使得我不会做事,现在,我要学着怎么侍候我的亲亲夫君!”她神色娇俏动人,于倾喉咙一动。便去吻她。   “夫君,给我唱曲儿。”她要求着。   于倾把她折腾够了,便也应了她的要求,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阳城听着这柔柔的嗓音,沉沉的睡去。她想了想,以前她是在父皇的守护下无忧无虑长大的公主,现在,离开了父皇,她便是在夫君捧在手心呵护的幸福妻子。似乎,她这一生都很快乐,比别人幸运太多。   只是,她唯一愧对的,便是养育她成人的父皇,她为了爱情,抛弃了亲情。   心里有些难过,就是睡着了,梦里还是父皇那张失望的脸。   于倾正准备抱她回床睡觉,怀中人忽然嘤咛一声:“父皇。城儿想您……”   于倾只觉得有一盆冷水从头顶浇灌而下,熄灭了他心底的热情。   待他将她放回床上的时候,屋顶上跳下一个蒙面人,那是他的旧属。   “公子早该知道,她不是赵帝的亲生女儿,这对父女在宫闱中不知做过多少苟且之事了,您还这般珍视这个低贱的……”   话未说完,黑衣人的手臂上镶了一枚暗器。   “公子,就算您杀了属下,属下也要告诫您,不要假戏真做。爱上这个女人。莫要忘记光复前朝的大任!”   “不用你提醒!”于倾铁青着脸低吼。   黑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属下已经部署好计划,等您将赵贼引来。”   黑衣人离开后,屋子便静了下来。眼看着阳城把被子踢开了,他忍了忍,没有像以往那样,去给她重新盖上,转身就走。   阳城发现于倾开始晚归了。   而且回来时,身上总带着女人的脂粉香。   阳城心里很不安,却不敢去质问他,就生怕自己不小心误会了他。   这时候,她想起了“爱情圣典”——戏本。她一目十行地看着,越看越心慌。   里头说,夫君晚归,身上有女人的脂粉香,是变心了,外面有女人了,说不定,连妻儿都有了。   看到这,手中的册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恰巧这时,门被推开了。于倾,满身疲惫地走了进来,一开口就说:“阳城,给我五百两银票。”   戏本上说,这个时候男人若找你要钱,定是去青楼寻欢,没有银子取悦妓子了。   阳城忍着满心酸涩,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去……青楼了?”   哪知,他连半点被揭发的心虚都没有,反而挑眉,笑得有几分痞气,“怎么。公主,我的亲亲娘子,终于知道为夫这阵子上青楼了?”他还理直气壮地说:“快点把银子交出来。真是的,做个劳什子驸马,月俸才那么点儿,塞牙缝都不够!”   阳城自幼就是尊贵无比的公主,哪里受得这样的气,当下扬手就要去打他的脸。   于倾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扭,将她推到墙角去。   他站在阴影处。轻蔑地看着她:“妻不如妾,赶明儿我就把怡红院的柳儿迎进门。至于你么,好好给我做准备。”看到她流了一脸的泪水,于倾烦躁地说:“哭什么哭!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天经地义,做女人就要大度点,心胸狭窄,看着就讨厌!”说完,他从妆台那儿掏了一个翡翠镯子,便摔门离去。   那翡翠镯子,是父皇送给她的嫁妆啊,他怎么可以拿去当钱?   等到深夜,他回来的时候,阳城发现那个翡翠玉镯没有被当掉。只是,被戴着另一只皓白的手腕上。   于倾见阳城直勾勾地盯着柳儿的手腕看,不由勾唇笑了起来,搂着柳儿的细腰说:“你这镯子,是你姐姐给你的见面礼,还不快谢谢她?”   柳儿扭着身子过来,笑盈盈地给阳城见礼:“姐姐真是客气,送了这么贵重的玉镯。妹妹真是太喜欢了,谢谢您……”   阳城气得全身发抖,一把冲上去,抓住柳儿的头发拼命地扯。惹得柳儿呼救声声。   于倾立即前来解救,一脚踹开阳城,将柳儿抱在怀里。转身,怒瞪着阳城,薄唇一张,正要呵斥,就看见她半躺在墙角,捂着肚子说疼。   丫鬟赶紧过来扶起她,唤人叫了大夫过来。   当阳城被诊出有孕的时候,于倾像被雷劈到一样,整个人愣住了。   阳城却是喜极而泣,抓紧他的衣袖:“阿倾,我们有孩子了!你高不高兴!”   于倾冷哼一声,离开。   因为有了骨肉,所以阳城坚信,他一定会回心转意。想到这里,她觉得被伤得支离破碎的心,又修复圆满。于是,她亲自到厨房,继续给他做羹汤,企图挽回他的心。   当她端着汤,来到书房时。里头却传来女子娇媚的呻吟声。   嫁做人妇的她,自然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   不顾小厮的阻拦,她一把踢开门,来到这两人面前。   那两人此刻衣衫不整地倒在书桌上,而纸笔,则落了一地,当然,还有女子的肚兜。   手中捧着的汤盅“哐当”一声摔落。   那两人慢条斯理地穿戴好衣衫,柳儿睨着她,状似关怀地说:“姐姐,你的手被瓷片刮伤了。赶紧去上药包扎吧。”   阳城愣愣地看着他们,然后怔怔地流泪。于倾不愿看她,低着头为柳儿系上腰带。   “夫君,”她忽然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手疼,你帮我吹吹可好?”   于倾故作听不见。   “我的手很疼,你看,都流血了……夫君,帮我吹吹,帮我包扎。”她含着泪,像只乞怜的小狗。只求他施舍半点温情。   于倾的手握得紧紧的,不敢回头看她,就怕自己会忍不住将她拥在怀里,小心地呵护,温柔地吹吹她的伤口,说一声:‘你受委屈了,吹吹就不疼’。   “你走,别在这丢人现眼!”他冷声说。   “夫君——”她大声哭喊出来,“我手疼,腹疼,心也疼!”   于倾不耐。“阿福,给我把夫人带回去!”   那个叫阿福的小厮立即就来拉她。可她固执着,不愿离开,眸里水光盈盈,   倒是柳儿走了上来,揽着她的肩膀说:“姐姐,天色不早了,妹妹送你回去歇着。”   阳城挥手甩上她的脸,指着她骂,“贱人!你不配做我的姐妹!”   柳儿顿时委屈地哭出来,模样竟然比阳城还可怜。她捂着脸转过身去,对于倾说:“于郎,她打得我好疼,你来帮我揉揉……”   于倾顿时换上一副心疼的表情,忙过来给她揉揉脸,吹吹脸:“柳儿不哭,吹吹就不疼了。走,咱们回房,我给你唱唱曲……”   阳城看着他们,忽然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他的妻。吹伤口,唱曲,同眠,这些,原本都是她的权利啊……眼看他们即将要离开,阳城毫不犹豫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腰,不让他走。   “于郎,你这位夫人真是死缠烂打,不知羞呢。”柳儿说。   于倾瞥了阳城一眼,“是啊。真是不知羞。第一次见面就要给我赎身,买来暖床的女子,哪有什么羞耻心。”   他的话像毒液,一滴滴地渗入她的心,让她痛不欲生。   她痛,她恨,于是,她低头,就往他的手狠狠地咬下去!   于倾闷哼一声,抬手,用力地将她甩了出去——   她的身子,像破碎的棉絮,在半空中飘飞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重重落地,后脑震了一下,而小腹,瞬间绞痛,渐渐地,血从腿间流淌,流了一地。   恍惚中,她终于看到,他的眸光碎裂了,化作了无声的惊恐。   眼睛越来越重,她觉得自己要睡着了,可是她还想再看看他,看看他会不会伤心,会不会流泪。   她等了许久,那个人还是站在原地,没有挪动,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渐渐流逝。   她突然好想唱歌,于是她便自顾自地唱了起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个人是身影像离弦的箭,朝她飞奔而来,然后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这让她想起那个雨天,他撑着伞,抱着她,轻轻地蹭着她的脸颊,说‘真是个傻瓜’。   而现在,于倾抱的依旧是她,可是他却流了泪,滚烫地滴落在她的脸颊。   阳城半瞌着眼,努力地注视着他,似乎想要用尽余生的力气,将他刻在自己的记忆里。看着他迷蒙的泪眼,阳城说:“你为什么……不说话呢?真是个傻瓜……”   话落,他的眼泪掉得更猛,将她抱得更紧,“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他说了很多,语无伦次的,可是。她的耳朵却听不到了,渐渐地清净了。   如果有人问,恨不恨,怨不怨?   她一定会答,不恨,不怨。   为什么呢,理由呢?   她的回答还是如初见那般,就因为喜欢,因为爱他,便没什么理由了。   ☆、62.宁俢问情,三次忘情(1)   阳城是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女子,身子经不得摔打。被于倾那么一摔,便是一尸两命。   几乎在她断了气的同时,她感觉到自己浑身变得十分轻盈,未等她疑惑,一低头,就见到自己染血的尸身被于倾抱在怀里,而他泪流满面。   阳城怔怔地看着,这时候她才明白,原来自己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肉身。   当鬼差拎着追魂夺命索来找她的时候,她立即跑到郊外,躲到湖水中。因着那黑白无常的鼻子能够闻到她的气息,手上的哭丧棒和追魂索能够招出她的魂魄来,是以,阳城十分聪明地躲到湖水中去。   而水是液体,有隔绝作用,那鬼差搜寻不到人,自会离去,等明晚再来。   阳城在人间逗留着,不肯去投胎。在阳世,她看到青楼的柳儿被下人乱棍打死,看到于倾给她办了后事,之后,她也看到父皇带着一批人马来到阳城。   她的死,终是引来了父皇。   在此之前,阳城已经知道,原来于倾是覆灭的前朝遗孤,此番在酒楼弹唱,相遇、嫁娶,都只是他的计划。为的。便是利用她,打入皇权中心。   不想,她跪求父皇,成全回归阳城,使得于倾的计划落了空。   既然不能打入皇权中心,于是只能改变计划,成了剑走偏锋的刺杀。   因为她是赵帝最宠爱的明珠,是以,千方百计欺辱她,激发她的怒气。迫她引来赵帝。   于倾没想到,那样的欺辱,竟害得她丢了性命。到底是在这场戏里,他动了情,从而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悲剧。   他的部下已经备好天罗地网,只等赵帝前来,然后一并诛杀,改朝换代。   阳城的死,给于倾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同时,也让他失去了想要复国的斗志。他的部下和老臣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色,面上失望。   大概是在爱上她之后,那些野心和欲望,便被温馨如水的生活,渐渐磨去了菱角。   因为他沉浸在悲痛的思绪里无法自拔,以至于忽略了他们的计划,使得计划出现了纰漏,就是部落里何时进来了一个奸细都没有察觉。   赵帝的到来,等待他的不是天罗地网的刺杀,而是他于倾,前朝旧臣的死期。   他完全不晓得,赵帝从何时起,就发现他的身份的。   赵帝持着天罡宝剑,气势凛然地站在他面前,那眼神森冷而轻蔑,就像在看一个手下败将。   那一刻,于倾颓然地发现,原来赵帝本就是有备而来。一个连女儿……不,连爱人,都甘心去算计,去牵引这个局的冷心帝王,他于倾,一个刚满双十的青年人,怎么可能打败他,还妄想取下他的头颅,祭奠先祖,改朝换代?   当赵帝的天罡宝剑朝他的背脊挥下时,他的心仿佛尘埃落定了一般,不躲不闪,任由肉体被凌迟,鲜血溅上了白墙。耳边是他的旧部下激烈的厮杀声,他们如此拼命,而他这个做主子的,竟如此不争气,他觉得愧对他们。   其实这么死了也好,这样他就可以到阴间去陪伴他的阳城了,他要告诉她,他没有背叛她,和那个青楼女子,也只是逢场作戏。还有,那日她怀了他的骨肉,他是高兴的……   他不知道阳城还逗留在人间,就在身边,看着他无声地哭泣。   ————————————   听阳城诉说完整个故事,我心头沉甸甸地难受。这时候,藏在怀中的羊皮卷透过衣衫,隐隐发亮。我忙将其取出,摊开羊皮卷,原本一尺长的卷子蓦然拉长、变宽,化作一卷两尺长的画册。   画中,有高大威严的帝王,有娇俏快乐的公主,也有一袭白衣清瘦,惊才绝艳的戏子。我看着,忽然鼻间一酸,原来他们的故事,已经入了画,现在看上去,一切场景成了昨日往事,历历在目……   阳城脸上挂着泪。怔怔地看着画卷,看着过往的经历。   我说:“这是‘画境’,你们的故事已经得到它的证实。等到今夜子时,画境的时空之门会打开,届时你便可以走进画中,改变其中的环节。”   “这样就能让阿倾复活吗?”阳城期待地问我。   “这就要看你如何做了。在此之前,我必须告诉你,”我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进入画境是有时间期限的,必须在一炷香之内。迅速做好想要做的事情。如若超过时限,你将永远留在画境之中,一遍又一遍地经历发生过的事。”一想到将无限循环地经历里面的悲欢离合,我的心抖了一下,那简直是生不如死,人迟早会被逼疯。   阳城垂下头,凄然地笑笑,“若成功改变了命运,而我将落得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是吗?”   “你该知道,世上没有双全法,人生在世,不该有太多贪念。”一直旁观着的宁俢出声了。   他这话是折射阳城太过贪心,既要改变过去,还妄想留在人世,和于倾在一起。   我睨了他一眼,“这位黑衣公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虽然他的说法是对的,但他未免太过薄情了些。   “宁公子说的是,是我太贪心了。”说着。她又朝我躬身行礼,“多谢灵玉姑娘,今晚子时,便劳烦你了。”   夜幕降临后,我在阳城找了一间客栈落脚,到一楼用膳的时候,恰好听到其他客人正在讨论些什么。我耳力灵敏,捕捉到“皇帝”“阳城公主”这两个关键词,不由寻了一个离八卦临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听他们说道——   “听说阳城公主死后的尸体被运往洛城皇陵了。”   “嘿。人家是公主,葬皇陵有什么稀奇?”   “不啊,稀奇的是,皇帝竟然给他闺女追封为皇后呀!你说稀奇不稀奇?”   “嘁,少唬人了。皇帝和公主的关系可是老子和闺女来着,哪能封做皇后!”   “嗨,你这就不懂了吧,我大哥的儿子的朋友可是在御前当差的,据说公主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那是十六年前,他一个小妾跟管家私通的……”   我听着,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赵帝莫不是疯了?竟然敢废后,还追封阳城为皇后!这不是明着昭告天下,他跟自己的养女有私情了?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十六年的父女之情就摆在那里,如此做法,只会招来天下人的谩骂和耻笑,让阳城死后不得安心。   “你打算去盗尸?”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唬了一跳,嗔了他一眼,“你走路跟鬼一样,没声音的么?”顿了顿,又有些惊奇地凑近他,“话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内心想法,你该不会懂读心术吧?”   他淡淡地说:“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无需读心。还有,我奉劝你不要做盗尸这等高风险的事,皇陵守卫森严,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的。”   他这人说话总是犀利得一针见血,我有些不服气地瞪他。“阳城必是不愿葬身皇陵的,我不过是想帮她!”   “只怕你只会添乱。”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让我炸毛,我跳了起来,举起箸子就要去戳他。   他轻轻抓住我的手,轻而易举地将我的手紧紧地包在掌心。我抬头,正好撞入他黑沉的眼,此刻,他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他凝视了我半晌,细致的喉结微动,声音像是在鼻间底下发出。低沉且撩人,“这样的你……真好。”   那语气大抵是欢喜的,可他的眸子里,我分明看到了一丝哀伤。   回过神来,我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搓了搓被他碰到的地方,说:“你以前见过我?”   按理说,他应该会承认之前与我相识的,可不知为什么,他迟疑了一瞬,便说没有。   子时,夜深人静,整个客栈都陷入一片安详的梦乡里。   羊皮卷的光芒愈发强盛,将整个黑漆漆的屋子都照亮了。   当沙漏最后一粒轻沙滑下时,画卷陡然出现一个大大的漩涡。   我和宁俢稍稍退开一步,避免被吸进画境里。   阳城看着时空之门,顿时热泪盈眶,她回头握了握我的手,郑重地说:“灵玉姑娘,谢谢你。”转头,视线从宁俢脸上划过,忽然说了一句让我摸不着脑的话,“愿姑娘早日醒悟,你爱的人,一直在你身边等候。”   说完,她决然地转身,一脚踏入时空之门。   当她的身影被那流转的漩涡吸了进去时,画卷的光芒开始暗淡下来,不复方才的光亮。   宁俢走了过来,与我并肩站着,看着阳城的身影入了画,看她在往事里寻找,最后,她停留在一家酒楼。   我摸不准她究竟要怎么做,心里暗暗为她焦急。   白日里的酒楼,宾客众多,耳边都是嘈杂的声音。   阳城进去吃了饭,喝了酒,有熟识她的小二过来谄媚地说道:“咱们酒楼昨儿请了一个名角儿,他弹唱得特别好。想必您会喜欢。小姐不妨上三楼看看?”   阳城怔怔地望着三楼的方向,许久没有答话。   小二见她神情恍惚,不禁挥手在面前晃了晃,问:“小姐没事吧?”   “我……我没事。”阳城从荷包里掏出一只碎银,丢到他手上,嘴角弯起一个酸涩的笑,说:“谢谢,我已经不爱看戏了。”说完,她起身就走。   小二见她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不禁有些纳闷。   阳城走到楼梯的时候。恰好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当她听到那人熟悉的嗓音唱着‘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时,她站在梯口,默然流泪,在一墙之隔,轻轻接下最后一句‘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这时候,一个声音清朗地从门里传来。“姑娘也知道这首曲子?”   “不知道。”扔下这句,阳城匆匆地跑下楼。从头到尾,没有与那个人再见上一面。   我立在画前,看到阳城哭着走出酒楼,而后,悬浮在半空的画卷“啪嗒”一声掉在梨木桌上,满室光华尽灭。   我呆在当场,竟想不到,她用自己的灰飞烟灭,来换一场与君陌路的诀别。   不曾相识。便不会有伤痛。   “这世上不能直视的,不仅仅只是阳光,还有本就缘尽,还苦苦不肯放下的感情……”我对着昏暗的房屋,轻声感慨。   “她很勇敢。”这是宁俢一路走来,唯一一句说的比较中听的话。   我说,“任务完成了,明天就回平城,你回去歇息吧。”   ……   翌日,我们在客栈吃过早膳。正准备上路时,一个白衫男子抱着琵琶与我擦肩而过。   我心神一滞,方才那个人,似乎就是于倾?   我下意识地转头,叫住了他,“等等!”   那人回过头,入目的是一张如明月清朗的脸庞,他问:“姑娘叫的在下?”   我端详了他许久,忍不住问道:“公子可认得阳城公主?”   他明显愣了一下,而后笑开,“姑娘说的什么玩笑话,那位公主早在一年前便身亡了,在下何能见得?”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宁俢一把拉过我,对于倾颔首致歉,“内子的神志近来有些失常,逢人便爱说些胡话。公子莫要介意。”   说完,不看于倾愕然的神色,宁俢便将我推上马车。   坐在车厢里,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着牙算账,“内子,嗯?敢问黑衣公子,本姑娘何时与你成了亲,成了你的内子了?还有,神志失常又是什么?”   宁俢的表情依旧淡然,任由我将他的衣襟揪得皱巴巴的。   “你说的确实是胡话。你明知道那位公主用魂飞魄散的下场,来换他们的不相识。如此,于倾自然还存活着,而他的记忆里便也不会有那个人出现。”   我缓缓松开他的衣襟,有些丧气,“凭什么那个于倾就能复活,阳城便要死!”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宁修无波无澜地说道。   我再次揪住他的衣襟,手指戳着他的胸膛,“你这个人,真的是……太薄情了!以后谁嫁给你谁倒霉!”   哪知,听到这句话的他一反常态,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扶住我的腰,将我按向他,与他的身子相贴。   肌肤的温热透过衣料徐徐传来,灼烧着我。   “莫要说这种诅咒谁倒霉的话,因为嫁我的是你。”他在我耳畔说着,气息吐纳而来。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此刻自己的脸定是红得像猴屁股。我想挣脱,他的手便愈发收紧。   路伯在外面驾着车,我不敢大喊出声,生怕路伯进来看到我这副窘样。   我恨恨地瞪着他,压低声音骂道:“登徒子,快放开你的咸猪手!”   他明明做着流氓之事,面上却还端着正人君子的淡然。眼神是不合时宜的清冷。实在是可恨!   在我寻思着要不要抛开脸面,向路伯求救之时,他又吭声了——   “回去后,我便到紫宸山提亲。”   “别——”我立刻阻止,“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就要我嫁你?哼,做梦去吧!”   他也不恼,不慌不忙地说:“你师父定会答应我。”   我看着他气定神闲,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心生厌烦,冷笑着说:“即便我师父她老人家答应,我也不会嫁你!”   “你明明……就是我的妻啊。”他轻声叹息。   听这话,我愈发肯定他之前必定是认得我的,于是,刻薄的话从唇中蹦出,“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嫁了你,成了你的妻。我的脑海里没有你的半点记忆,不过我想,之前的我一定很讨厌你,憎恶你。才会不记得你!”一口气说完,马车正好停住了,我干脆利落地跳下车,直往紫宸山去。   上了山,师父和众位师兄弟都站在门口,我欢喜地冲上去,正要说话,就见师父和众位师兄对我身后的宁俢弯腰行礼。   我呆了呆,原来他们不是迎接我,而是身后这个黑衣公子?   师父和师兄们对他的态度似乎很是恭敬,让我心中疑窦丛生。   “此番阳城之旅,多亏了仙……咳,多亏了公子的相助,才得以圆满完成。”师父引着他往内阁走去。   宁俢走在前面,神色淡漠,那模样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他们渐行渐远,隐约听到他问:“她还剩下多少次任务?”   “不多,两次……”   ☆、63.宁俢问情,三次忘情(2)   宁俢在紫宸山做客。   而且还是十分特别的“贵客”的一种。   我最敬重的师父师伯师叔,对他恭敬有加。   我那些个平时顽劣的师兄弟见了他,都是一副仰慕崇拜的模样。   还有我那几个师姐,瞧见了他,总是走不动路,粉颊泛红,双目含情。   要命的是,她们还拉着我咬耳朵——   “小师妹,你看,他好俊呀,师姐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   这时我便摆摆手,来了一句:“那是因为你见过的男人太少了。”   “小师妹,听师伯说,这个人修为很高,咱们紫宸上所有弟子的修为合计起来,都不及他的一半……”   我继续摆手,毒舌应之:“这种人应该是好几万岁的老妖,有什么好。”   “小师妹。他的气质好仙呀,以后谁嫁给他,便整日能看见他这张赏心悦目的脸了……”   我摊手,漠然:“就他这张冰块脸,嫁给他的姑娘迟早都能被冻死。”   “哎呀小师妹,你这么毒舌。不会是吃醋了吧?”师姐几人异口同声道。   我僵住。而后横了她们一眼,“我跟这个人都不熟,吃什么醋?”   “没吃醋就最好。”二师兄陈长生从身后而来,将几位师姐赶了回去,然后跟我说,“你敢跟几个师姐一样瞧上他。我就跟你没完!”   我默默地瞅了他一眼,貌似,吃醋的是另有其人吧……   不过,“你怎么个没完法?”我好奇地问。   二师兄脸瞬间红了又黑,黑了又青,变化多端,实在是有趣得紧。   “我就……”他憋了许久,才吐出这么一句来,“你把折扇还给我!”   他大概是认定,我上次偷了他的折扇去当了钱,然后去买别的东西了,此刻定然拿不出东西还给他。   然而幸运的是,我想要的凤头簪已经得手,而二师兄的扇子也没有当掉。   于是我干脆地说:“那么我还你就是。”自从得到凤头簪,二师兄那把折扇也没甚用处了。虽然它确实挺值钱,但我毕竟不贪他的东西,是以迟早要还给他的,若不是他此刻提起,我还真的忘记这茬了。   眼看我转身就要去房里拿扇子,二师兄气得脸红脖子粗,恨恨地拽住我的手腕,拉到他跟前,他低头看着我的眼睛,气急败坏地说:“我让你还你就还了么!你到底懂不懂我的心?”   我愣了愣,而后挣开他的手,垂下眼帘,说:“师兄日后是修仙的道人,不可……”   “什么狗屁修仙!”他粗暴地打断我,双手握住我的肩膀,“我……我可以为了你不——”   “陈公子要干什么。”一道清冷的嗓音阻止了陈长生的话,“灵玉已经是宁某的未婚妻,还请注意你的举止。”   “什么?”二师兄怔住了,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师妹,他说的……是真的?”   我抿唇,瞥了宁俢一眼。说:“我也不知,师父没跟我说过。”   “哼!”二师兄甩袖,“我这就去找师父问个清楚!”   眼看他往清华阁走去,我步伐一动,也跟着要去,宁俢便喊住我。   “你要去哪。”即便是问话。他的声音都平静得不起波澜,十分的严谨刻板。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看他这副冷邦邦的模样,想到要与他共度一生,我就觉得浑身不适。冷笑着看他,“自然是要到师父那儿讨个说法。”   他眼皮微掀,“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与我说。”   “我和你很熟么?不过是相识不到五天的路人。比起我和二师兄十八年的感情,我宁愿嫁的人是他。”   不知为何,自从遇到这个人开始,我便发现自己说话愈发刻薄尖利,毒舌的话语信手拈来。   在我那句话刚刚落下时。我看见他的淡然的神色逐渐下沉。我不甘示弱地与他互瞪,直到我见他快步向我走来,心里有个地方顿时在嘶喊,快跑,快跑!   毫不犹豫地,我拔腿就跑。那人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并没有追来。   我暗松口气,心里不无得意地想,论腿力,谁比得上我呢,他定是觉得自己跑不过我,十分识相地选择放弃。不想,我将将庆幸地感叹几句,身子蓦然定住,怎么也动不了了。   听着身后那不急不缓的声音渐渐走近,我顿时急了,破口大骂:“你个无耻卑鄙阴险的小人!伪君子!下了定身咒算什么……”   话说到一半,喉咙突然一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眼看那人着一袭黑衣,淡淡漠漠地来到我面前,我急得满头大汗,心中划过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他盯了我一瞬。然后将我打横抱起。   我僵着身子,无法动弹,口不能言,就这样被他抱着,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见着了多少紫宸山的弟子。他的步伐依旧平稳,不疾不徐,淡定从容。   我躺在他的臂弯,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瘦削白皙的下颔,在心里唾骂他个八百遍。   可能是我的目光恨意太过强烈,让他不能够再坐视不理,不由垂下眼,淡淡地说了一句让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喝了他的血的话——   “我记得定身咒只能定住你的身体,却不知连你的眼睛也不能转动了。”   “……”   似乎还看到他黑沉的眼闪过一丝难以掩藏的笑意。   这厮,真的好想放火烧死他!我发誓,等我身体恢复正常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剁掉他的手!   ……   看着宁俢抱着人直接进了客房,陈长生咬着牙,红着眼瞪着自己的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就阻止他!”   紫宸派清尘师太漠然地注视着小徒,半晌才说了一句:“收起你的心思吧,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宁俢将我抱入客房,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反手把门关上,然后将我放到太师椅上去。   他并没有解去我的哑穴,也没解去定身咒。   他俯身,双手撑在椅子的两侧,将我困在其中。   他清冷如月的目光中。透着炽热。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眼睛却开始闪躲。   直到他低下头,微凉的唇印在我的侧脸上,细细密密地吻着,随后慢慢辗转。转移到我的鼻,我的唇,我的下巴。   吻上纤细的脖颈时,他气息微有些紊乱,落在肌肤上的吻,便重了下来。   我瞪大着眼睛看他。尽管不愿承认。他的容貌是生得极好的,性子清冷寡淡而凉薄,浑身上下透着沉稳的严谨,十分正派和……禁欲。   师伯隐隐跟我透露,这人修为极高,是仙界之人。是为神。   在我看来,他既是神,定是无欲无求的,却没想过,无欲无求的神,有朝一日。会在我面前显露出炽热的欲念。   不知不觉间,呼吸便急促起来,有些喘,有些意乱情迷,脑中乱哄哄的,感觉这样的场景很是微妙,很是熟悉。   “玉……”他的唇落到耳侧,在颈边流连,声音低哑,却包含着无限柔情,“灵玉,你怎能忘了我,这么久了,你还不愿原谅我吗……”   忽的,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到颈间,心尖颤了一下。   他却没再继续做那些未完成的事,头搁在我的肩膀上,静止不动,好像睡着了般。   过了许久,他终于从我肩上离开,顺手收了定身咒,解了哑穴。   尽管方才那一刻是柔情的,却还是不能抵挡我要报复他的心。   稍稍活动了酸麻的肢体,我从袖中摸出一把平时割绳用的小刀,毫不犹豫地往他的手截去。   他猝不及防地、反应不及,撑在桌上的手指被我用小刀截了一小段。   血流了出来,染红了桐木桌,那半截手指断在那儿,触目惊心。   我看着,不知为何。心中没有半点快意,反而有些酸胀,有些难过,于是,眼眶迅速弥漫了水雾。   太丢人了,明明是我弄伤的他,为何我还要为他难过呢,抬起袖子狠狠地擦着泪。   他无奈地低叹一声,伸臂将我搂入胸怀。“痛的是我,要哭也是我哭,你还哭什么,嗯?”   我把头埋进他的胸怀。把眼泪鼻涕全往他衣襟蹭去,闷着声音说:“你不怪我?”   “为何要怪你。”他的嗓音低低的,有些艰涩,“不过断了半截手指,比起以前你……”   说到这,他突然默了。   我问:“以前怎么?你我之前真的认识?”   他不愿再说,将我搂得愈紧。   自那之后,我和他的关系稍稍缓和。有时候,他会带我到山间捕猎动物,也会施法,带我到东海龙宫里游玩,亦或者用轻功,抱着我飞过重重叠叠楼阁,感受轻风拂面的凉爽。   如此这般,整个紫宸山的人都知道,我与他的关系。   夜里,我握着凤头簪仔细回想着近来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丝甜蜜悄然爬上心头。   我想,等明日他来了,我便告诉他,我是喜爱他,勉勉强强……嗯,答应嫁给他了吧。   熄了灯,我拉起棉被安然入睡。   当天光破晓,我还没从床上起来,直到日上三竿,一双微凉的手将我从温暖的被窝捞起。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见到一张陌生的、清冷的、俊美的脸。   他弹了弹我的额头,说:“快些起来,我带你出门。”   我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才问:“你是谁?”   他眼里些许暖色,瞬间凝住。   ☆、64.相见不如相忘   我向来知道自己的记性不大好的。   但忘却的总是一些繁琐的小事,比如,每次被二师兄追打的时候,我总是忘了他有轻功,能轻易追到我。   比如,师父最爱喝乌龙茶,而我回回给她冲沏了碧螺春,且谨记了之后转身就忘。   比如,紫宸山每月初十便要到会堂打坐听清心咒,那天迟到的唯独我一人。   除去这些,重要的事情我倒是没忘过,所以,更不要提,我竟然忘记了一个大活人。   眼前男子,眉目清俊出尘,他黑沉的眼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似忧似痛似无奈,千回百转之后,终化成一汪平静的井水。   “我叫宁俢,宁静致远的宁,修心养性的修。”   我眨了眨眼,“好有禅性的名字。不过我觉得,太古板了。”我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果然是人如其名,他身上有种清宁神定的气质,淡淡的,有些冷。   他似乎对我的话有些许兴致,他问:“那你觉得,应该如何道出这个名字才好?”   我想了想,脆生生地说:“鸡犬不宁的宁,不修边幅的修!”说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我看到对面的人也缓缓地挑起嘴角。   我呆了呆,“你以前是不是不爱笑啊?”   宁俢怔住,眼中流转着似喜非喜的波光,“嗯,你说的对。”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脱口而出,“该经常笑。”   于是。他的唇角微微划开一道弧度。   他虽然笑着,可我却能感觉到他不是很开心。我细细地端详他,最后,目光不由落在他的手指上,定睛一瞧,我惊呼出声,忙将他的手托起来,疑问:“你的手指为何断了一截?”   他神色一僵,而后若无其事地答:“不小心割伤的罢了,无碍。”   我还待追问,他就不肯再说了,遂作罢。   对于我忘了这么大活人的事,紫宸山的人看着我的目光满是狐疑。在他们看来,我和这个叫宁俢的人先前想必是很亲密的两人。   师姐告诉我,宁俢是我的未婚夫,婚事就定在下个月的一个吉日。   一想到他是我的未来夫婿,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触。他既是我要嫁的人,为何我单单忘记了他?   我跑去问了师父,师父摇了摇头,轻声说:“许是机缘不对罢,不要担心,既然遗忘了他,那便重新来过。”   师父这番话简直如同醍醐灌顶,让我稍微有些迷茫的心瞬间找到归途。   宁俢既是我的良人,那我必是要对他好的。   这一日。他领我到一座别苑,牵着我的手,缓缓地走过流水小桥,带我到后园子逛了一圈,然后指着那开得姹紫嫣红的花簇,说:“这是你最喜爱的花种,月季、牡丹、芍药,都在这里了。喜欢吗?”   我瞧着他一贯冷硬的侧脸,此刻温煦柔和,心里有些欢喜,点头说:“喜欢。”   他将我揽入胸怀,低声说:“下个月成婚,我们就住在这里。”   原来这座雅致的别苑,是他买下做婚房的。我讶异地说:“我以为我们会在紫宸山成婚。”   “我不是紫宸山的人,住在那里不合适。”他弯腰,折了一朵粉团团的牡丹来,靠近我,插入我的鬓发。   他低头细细地端详我,我被他看得双颊发热,忍不住伸手去捂他的眼,“看什么看。”   他的声音带了些许笑意,“我看我的妻,也不能么?”   说完,他偏下头来,欲吻我的唇,我笑着躲开他,却被他捉住手腕,双手一拉,就将我带入怀里,再也无处可逃。   他的大手扣住我的腰,手掌的热度隔着薄薄的春衫熨烫着肌肤,心如擂鼓,咚咚地跳个不停,我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抱紧我,”他忽然说。   我一愕,依言搂紧他的背,就在这时,他身子倾斜,抱着我陡然滚入芳香浓郁的花丛。   他压在我身上,黑沉的眼与我相对。   我别过头去,咳了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对自己的妻,你认为会干什么。”   他这样清冷的人,我以为他多少跟那些刻板的道人一样,无趣且不解风情,不想,他竟是这样的……惑人。当他含住我的唇,灵舌与我交缠时,我只觉得呼吸困难,勾住他的脖子的手愈发收紧,与他沉醉在欲海之中。   罗衫轻解,凉意袭来,我蓦然惊醒,忙按住他沁凉的手,支支吾吾地说:“等新婚之夜……”   他怔了怔,反应过来。起身,为我整理好衣襟,他的眼眸里的欲色还未褪去,声音有些哑,“是我唐突你了。”   明明他的身体是不大好受的,却还这般隐忍着,我心里是感动的。拉着他的手,我说:“带我去看看厨房吧,我亲自做饭给你吃。”   “好。”他柔声道。   宁俢是个很周到的人,宽敞的厨房干净整洁,柴米油盐、锅铲碗筷俱全,我拿起两根胡萝卜,削了皮,切成方块,放到锅里,与排骨一起煎煮,再投入几颗红枣和枸杞。   宁俢站在一旁看我忙碌着,我转身,对他说道:“你先到花厅等着吧,我再做几样小菜。”   他看着我,喟叹一声:“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为我洗手做羹汤。”   我横了他一眼。“你这意思,是说我以前懒散,不会下厨?”   “不敢。”他轻笑着说了一声,便依言退出厨房。   待我烧了两个鲜蘑菜心、五香豆腐之后,我麻利地熄了灶口里的火,将精致的菜碟子放到黑木托盘上去,打算悄悄到花厅给他个惊喜。   将将跨出门槛,忽然眼前一黑,我一个不稳,手托着盘子一起跌了下去。   疼痛渐渐蔓延开来,我低头,掀开裙踞,就看到乌青发紫的膝盖。我捂着,疼得吸气。   这时,一个人健步而来,将我扶起,声音清冷语气暗含责备:“怎么如此不小心!”   我的心口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霍然抬头,就见到一张陌生的俊脸。   那人被我这样的目光看着,素来平静的眸子瞬间涌起悲恸。   我看他脸色不对,也顾不得自己的腿还疼着,遂关切地问道:“公子可还好?”   他似乎想扯出一个笑来,可唇角是下沉的,耷拉着的。默了一瞬,他先将我扶起,然后说:“你随我过来吧,上点药,莫要叫它发炎了。”   我抿唇,露出个笑容,暗想这公子很是贴心。我忍不住问:“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宁俢,宁静致远的宁,修心养性的修。”他嗓音淡淡的。   我哦了一声,道:“你的名字真不错。”   跟在他身后,一路瞧着这优美的景色,独具匠心的建筑物,我又问:“这是哪,我怎么在这?”   走在前面的人脚步倏地一顿,随后缓缓开口:“令师安排你暂住在我的别苑。过些天,便送你回紫宸山。”   “师父让我住到这里来?”我疑惑,“为何我不记得师父跟我讲过?”   “姑娘这记性……”   我自然知道自己有健忘症的,被他这么提出来,还真有点窘迫。我瞧着他颀长的背影,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什么人,为何师父要我住在你这?”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我没有吐出来。   他微微侧头,似乎看穿我的心思,“我与紫宸派交好,与令师是友人。至于姑娘为何住在此,等姑娘想起来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他的语气清清冷冷的。像雨后的河水,凉得瘮人。   我坐在绣墩上,待他拿了药膏来,蹲下身,正想撩起我的裙角,为我涂抹膝盖的青肿时,我不禁一缩。   他暗暗沉沉的目光望了过来。   我面上一热,小声道:“不劳烦宁公子,我自己就来就好。”   伸手,正要接过他手上的药膏,哪知,就被他避开。我的手顿在半空,徒生尴尬。   “我来。”他不容拒绝的、握住我的脚,卷起裙摆,露出我受伤的膝盖,修长的手指蘸了膏露,细细地涂抹到我的伤处来。   我默然无言,看着他低着头,垂着眼,秀气清冷的侧脸白皙如玉,那认真是神色,让人生出一种被珍视被爱护的感觉。   到底跟他不甚相熟,我在这待到傍晚,我便提出要回紫宸山。   宁俢没有异议,雇了马车便带我回去。   上了紫宸山,我的那些师姐见着我的神色有些奇异,大师姐拉着我的手,说:“师妹,你不是与宁公子……”   “莫要多言。”宁俢从远处行来,瞥了说话的大师姐一眼。   而后,师父她老人家也出来了,定定地瞧了我半晌,终是叹了口长长的气。   我看在眼里,心里越发觉得不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我遗忘了似的。张口,刚想询问,就听到宁俢说:“那婚事,取消了罢。”   他的嗓音是艰涩的,我能听出其中的不甘与哀伤。可既如此,为何要取消婚事呢?还有,婚事?是与谁的婚事?   自他那句话落下,周边的人惊得张大了嘴,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在我身上。   师父悲悯地看了我一眼,说:“如此也好。”   宁俢走了。   他的背影清瘦如斯,孤寂难言。   我怔怔地看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我转头,看向师父:“灵玉是不是又错失了什么呢,求师父言明。”   “不可强求,一切不可强求啊。”她没有回答我的话,摇摇头便也离开了。   自那日过后,那位叫宁俢的黑衣公子再也没有来紫宸山。我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其实,还是想见见他的吧?   我不经意地问起三师姐,那人是什么身份,他口中的“婚事”取消,是什么原因。   三师姐向来是个藏不住话的,被我那么一问,当下就脱口道:“他是你未婚夫啊,因为你三番两次地忘了人家,人家不退婚才怪!”   退婚?我倒退一步,我竟然被人……退婚了?就因为我忘记了他,而且不止一次?原来他是我的未婚夫婿,怪不得他对我那么体贴。   三师姐戳了戳我的胸口,笑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丫头,那宁公子对你多好呀,而你每次独独忘了他,真不知道你这颗心是不是捂不热的石头做的!”   师姐这话,说得我好像就是那十恶不赦的负心人似的。   午时,我下山采集。   街上人来人往,摆摊的小贩四处吆喝,一片繁盛的景象。   我远远瞧见斜对面的一家珠宝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想都没想,就要走过去。   恰在这时,一匹发了疯的马脱缰奔来,蹿过热闹的街道,所过之处,卷起一阵烟尘,在路边摆摊做生意的物什都被撞开。   眼看它往我的方向冲来,我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闭上眼的那瞬,我想,那马蹄若奔踏在身上,不知会有多痛。   一股劲风从耳边扫过,忽觉腰间一紧,身体腾空起来。   闻到那熟悉的淡淡的冷梅香,我睁眼,就看到那张近来萦绕在梦中的脸。   他面无表情地抱着我,腾飞在半空中。待飞跃到安全之地,他将我放下。   “出门在外,最好带一个人在身边。”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我叫住他,“那个,等等!”   “姑娘还有何事?”   听到他冷邦邦的称呼,我心里莫名有些酸涩,扯住他的衣袖,仰头问他:“听说,我和你是未婚夫妻?”   宁俢无甚表情的脸略有些松动,垂眼看我,“现今不是了。”   我一涩,“就因为我忘了你,所以你……取消了婚事?”   他看着我这样的表情,眸光凝了凝。垂在一侧的手抬起,想要抚上我的脸。也不知他想到什么,继而又放下抬起的手,他的语气不悲不喜:“忘记我,不是你的错,许是无缘罢了。”   我看他这个模样,有些难过。在他即将要离开的时候,我说:“如果这次我……不忘你了呢?”   他的背脊一震,侧头,声音微颤:“你说什么?”   我鼓足勇气,说:“我喜爱你,我想……我想与你在一起!”   几乎在话音落下那时,他快步走来。猝不及防地将我紧紧地、扣入怀里。   他的声音是隐忍的,克制的,“如果你再忘了我……此后我便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从此相忘于江湖!”   我正欲点头,他突然低下头来,狠狠地、重重地攫住我的唇。   我愣了愣,眼前这个霸道、激烈的男子,还是记忆中那个冷静自持、不愠不火的那个吗……   那吻太激烈,以至于到最后的失控。   我知他的不安,那种迫切渴望的水乳交融,似乎只有给了身心,才能安定。   我半瞌着眼眸,望着头顶上湛蓝的天。还有满目青翠的山林,我阻止他,喘着气说:“不要在这里。”   他闻言,挥袖,眼前便出现一间粉墙黛瓦的房屋。   我惊异至极,讷讷问道:“你的法术好厉害,竟然能凭空变出一座房屋来。”紫宸山上,修为最高的师父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宁俢呼吸急促,没有回答我的话,抱着我直接往屋内走去。   当身体将将触及柔软的床被,他倾身压了下来,继续着方才被打断的事。   “可后悔?”他沙哑地问。   我摇头,手环住他健壮而精瘦的窄腰。迎合了他。   淡紫色的床幔被撒下。   即便在这样难耐的境况下,他依旧沉稳冷静地深入,不似他人那般急切。   他引领着我,在情欲的小船上沉沉浮浮…   宁俢的自制力是极好的,只一次便歇了,抱着我沉沉入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窗外的暮色仍是黑的。   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一片光裸的肌肤。我的视线徐徐上移,落在他的脸上。   他紧紧地盯着我。   我莫名,“怎么了?”   听到我这话,他冷沉的眼便蒙上一层温润,声音低柔。“我以为你……”   我捂住他的嘴,眼角有湿润,“我不会再忘你。”   他寡淡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笑,与我对视着。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此刻身上未着寸缕,正与他躺在同一张床上,似乎有点危险……   手抓起锦被,正欲遮掩,却已是来不及——   他眼里涌上陌生的情愫,按住我欲遮掩的手,说:“天色还早,再睡一会罢。”   语毕,他翻身覆了上来,唇堵住了我所有的言语。而那双推却的手,渐渐成了紧拥。   肌肤滚烫,热烈交缠,一晌贪欢。   也不知昨晚有过多少回,再次醒来,天色大亮。   宁俢又比我早些醒来。   他专注地盯着我。   我知他所想,有些无奈地笑笑,“起来罢,日上三竿了。”   “嗯。”尽管他脸色平静,看不出其他情绪,可我眼尖地瞥见他紧握的拳,泛白的手指关节。   穿戴整齐后,我与他到街市去。   “你可饿了?”路过东街,他停在一家面馆。   我闻到那香浓的葱油面汤味儿,点头。   寻了一张小圆桌,双双落座,等着伙计送来热腾腾的面食。   宁俢望着我,素日冷清的眸子,此时漫着温情。这样的场景,好似两口恩爱的夫妻,   用完早膳,他付了银钱,便与我携手离去。   走在熙攘的街上,一个矮小的白发老头从地缝里钻了出来,笑容可掬地望着我们。   “星君。”他喊了宁俢一声。   宁俢眉毛轻皱,低声对我道:“你先在这等等我,莫要乱走。”   我虽然好奇,但还是应了声,然后看着他跟那老头离去。   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我着实有些无聊,等了半晌也不见宁俢回来,站着脚也酸,便寻思着找个地儿坐着等。   “卖糖葫芦哎,酸甜酥脆的糖葫芦!”我在边上走着走着,突然脑中划过一道白光,整个人懵了,脚步也顿住了。回身望了望热闹的街道,竟有些茫然,不知要做些什么,应该往哪里去。   身旁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伙子瞧见了我,不由对我说道:“姑娘,来串冰糖葫芦?三个铜板一串。”   我往怀里掏了掏,竟摸不出分文,遂作罢,讪讪地对那卖糖葫芦的小伙子说道:“出门忘了带银子,不好意思。”说完,我便走开了。   一个又一个的人从眼前走过,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四下呼喊。我觉得这声音耳熟,不由回首——   他拉住我的胳膊,说:“不是叫你莫要乱走么?”   我没吭声,奇怪地看着他。然后,我看到他脸色一白。手,缓缓松开。   “公子认识我么?”   他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十分好看,让我忍不住恍了神。只是,那笑有点苍凉的意味。   “不认识,在下……认错人了。”他收了笑,拂袖,失魂落魄地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口那一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空缺了一样。   ————————-   土地公望着他沉寂的背影,也替他心酸,安慰道:“星君不必太伤神,这个么,要顺其自然……等灵玉公主的姻缘修复后,到时就能记起一切了。”   “呵……”宁俢苦笑了一声,“还有一年的时间,届时她的仙根若还未修复完善,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说还差两个任务嘛,应该不用拖到明年,星君莫要担忧。”   宁俢似没听到他的话,低垂着眼,喃喃道:“我总算明白帝君为何同意让我下界来寻她了。”   原来便是安排了苦难,让他受尽情爱折磨的。   而他,在这场情爱中,也确确实实。体会到爱的忧,情的愁,离的苦,忘的恐。   他太害怕她一觉醒来时,望着他陌生疏离的目光。   即便百般防备,却还是抵不过一个转角的相遇,从爱人变路人。   握了握拳,他心中已做好仙根修复失败的准备,如果……如果最后,她成不仙,回不了天宫,那么他,便陪在她身边,与她做这红尘中的凡夫俗子。   ————————-   回到紫宸山,便有弟子唤我到清华阁,师父召见。   我心下一凝,看来又有新的任务了。   果不其然,在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师父便说:“把门窗的帘子都遮了罢。”   于是,屋内回归昏暗。   这时,我看到一个冷峻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准确来说,是一缕虚缈的魂魄。   ☆、65.三世情,三生错(1)   这世上很多的姻缘不能强求,也不是每一段错失的姻缘都能得到补救。只有机缘到了的有缘人,才能得到紫宸山的帮助。   若是人人都能来此找我修复姻缘,那我岂不是要忙得无处可歇?   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袭玄色的立领袍子,光滑的衣料上,用金丝线绣着一只翻腾的蛟龙。他面色苍白憔悴,却依旧掩盖不住他身上尊贵威严的气息。他的眉浓密如墨,眼神犀利如剑,面部的线条是十足的冷硬刚毅,隐隐透露着几分煞气,与那贵族气息交融着,有些矛盾。   我打量了他半晌,问:“你是什么人?”   “我已经死了。”他严肃道,意思是说,他不是人了,“生前,我是杀手,也是皇室子弟”   原来是杀手……和皇子,这两重身份结合起来,倒也能解释他这矛盾又奇怪的气质。   这时候,师父缓缓地开口,“玉儿,此番你将出行沧州,为师希望你能尽快完成严公子的夙愿,回来后,再接最后一个任务。”   “最后一个?”我惊讶,“也就是说,这位公子即是我最后第二个要帮助的对象?”   师父颔首,“你已修复了五十八桩姻缘,仅差最后两件,便功德圆满。”   虽然我并不了解这个所谓的‘功德圆满’具体是指什么,但只要是为紫宸山做的贡献,我就一定会努力去做,只因报答紫宸山十七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   拜别了师父和众位师兄姐弟,我与严锋踏上了沧州之旅。   ————————————-   严锋从有记忆以来,一直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他是名震江湖的“幻门”中的杀手统领。   江湖人都知道,幻门这个以杀人做买卖的组织,实力最强,每次任务都不曾失手的金牌杀手。便是一个叫严锋的青年人。   据说他杀过的人,已破八千的记录。据说他心如死水,冷酷无情,幼小的婴孩,孱弱的妇人,他都不放过。   这样的人,基本上没人见过,而见过他的人,早已死在他的剑下。   是以,在别人的心目中,他定是长得残暴狠戾,身壮如牛,力大无穷。   却不想。这个一直备受热议、又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其实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   这一天,他接到一个有史以来最为凶险的任务……刺杀云霄阁阁主、取下真武山庄的庄主的头颅。   这两个,是江湖上最为厉害的门派。所以,这次的任务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严锋是个难得有实力,同时也有计谋的杀手,剑走偏锋地杀了这两大门派的头目后,他第一次受了重伤,且被一群人追杀。   他负伤而逃,最后来到一处繁密的山林。眺目远望,他恰好看到丛山上,伫立着一间小茅屋,炊烟袅袅地从烟囱中升起。   正当他准备踱步过去的时候,他耳尖地听到一声声痛苦的呜鸣从身后的丛林传来。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便看到一头通体雪白的鹿被一只体格强健的狼扑在身下,脖子被咬得血如水流。   不过是动物界中的弱肉强食罢了。   他刚想掉头离去,那头小鹿忽然转过头来,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绝望和祈求。   绝望、祈求?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不过一只动物,怎么会露出这样的情绪。   脑中这么想着,可他还是伸手拔刀,精准无误地往狼首割去——   它嗷叫一声,凶狠的目光瞬间往严锋的方向射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它放开了身下的鹿,迅速地扑向严锋。   严锋苦笑,向来不多管闲事的他,今日在受了伤的情况下,出手救了一头鹿倒也罢了,却还要因此与一头狼搏斗,若丧命于此,那真是死不瞑目。   好在那头狼中了他一刀,战斗力大大地削减,不多时,便被严锋活活打死。在狼死了的时候,他也因体力消耗过度而昏倒过去。   醒来的时候,闻到的是浓浓的米香。   望着头顶上褪色的床帐,听着房外的砍柴声,闻着米香与药香混合的奇异味道,严锋怔了许久。   这样普通而安宁的生活,他心底一直渴慕着。   “你醒啦?”门外进来一个身穿粗布衫,头戴碎花巾的女子。   待她走近了,严锋看清了她的面容——原以为是个粗野村姑,却是个妍丽秀美的女子。   “你救了我?”他问。   哪知,她却摇头,笑着说:“真正救你的,是它——”她指着半躺在门口晒太阳的鹿,“昨日黄昏时,它叼着你来到我的门前,跪着让我救你。”   严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目光徐徐地落在那头鹿身上。此时,它脖子上缠着一卷纱带,想来是这女子给它包扎的伤口。   还真是一头挺有灵性的鹿,也不算白救了它。严锋默默地想。   “若不是姑娘予我留宿此地,只怕仅凭一头鹿,在下还是难逃一死……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请你尽管开口。”   严锋注视着她,然后见到她的脸渐渐染上薄红。   终究是个陌生又生得俊的男子,叫她如何不羞?   严锋微微勾唇,沙哑着声音问:“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我……我叫朱芸。”   这是个温柔的名字,也是个温柔的姑娘。这样的女子很符合严锋心中妻子的形象。   在山间生活了几天,他完全爱上这样与世无争的生活,同时……也喜爱这样干净温婉的姑娘。过了半月,他的伤已经愈合,朱芸取了他的剑来,还有一个装着干粮的包袱。   “我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公子,便把这些吃食都给你了吧。愿公子一路安顺,后会有期。”   严锋嘴角噙着的淡淡笑意瞬间凝住。   他自问除去这个见不得人的身份,他的容貌多的是姑娘喜欢,却不想孤男寡女相处了半个月,她竟然对他没有半点动心,眼前还要让他走……?   “嗯,多谢朱姑娘近来的照顾,严某打扰了许久,是该离开了。”   话落,朱芸一阵紧张,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的,严公子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   “朱姑娘,”他打断她,“严某冒昧地问个问题,请问你,可有婚配?”   说到这个问题,朱芸红了脸,却还是点点头。   严锋心下一沉,她不对他动心,敢情是有了婚配。他装作随意地问起:“姑娘既然许了人家,为何还孤身一人生活在山林里,你的未来夫婿呢?”   朱芸的眉间笼上忧愁,她苦笑道:“我原是商家的小姐,先前与世交的陆家有过婚约,原打算过了十六岁便成婚。然天有不测风云,我爹到外地行商时。遇到了劫匪,死在异乡。彼时,我娘受不了这个打击,便一病不起,最后便也跟着我爹去了。而与陆家那桩婚事……自我父母双亡后,他们便取消了。”   严锋挑眉,“那朱姑娘眼下,应该不算有婚配的了。”   在他准备开口求亲的时候,就听到朱芸说:“纵然是陆伯父不喜我,但陆哥哥却坚定要迎我入门。于是他安排我住在这里,等他忙完最后一单生意,便回来娶我。”   看着她脸上欢欣甜蜜的笑容,严锋心中长了刺一般。十分不舒服。于是他皱着眉说:“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乃是父母做主,陆家人既不喜你,你的那个未婚夫婿又怎会不顾他家人的反对,娶你进门?他必是哄……”   “严公子莫要这么说,陆哥哥他,是真心喜爱我的!”她急急打断了他。   严锋一时无言以对,遂只好去收拾了东西,领着小鹿下山。   “你说,我该用什么理由留下呢……”站在山脚下,他望着山顶上的小茅屋,对着小鹿喃喃道。   小鹿仰着头看他,清澈的大眼倒映着严锋瘦削的脸。   严锋说完那句,又忍不住嘲笑自己,他怎么对一只听不懂人语的动物说话了呢。他弯腰,大掌揉了揉它的头顶,“你没有鹿角,想来是一头雌鹿吧。”   不想,它竟然点了点头。   严锋被惊到了,问:“你听得懂我说话?”   小鹿刨了刨蹄子,默默地看他。   严锋还想说些什么,他的耳朵倏地一动,听到一阵谈话声伴随着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传来。   严锋一跃,跳到树上去,就看到岔道口缓缓行来一高一矮的两个男子——   “等会儿到了山顶,朱小姐见到少爷您终于来接她回去。她一定会很高兴!”身量矮小的男子一身小厮的打扮。   身量较高的男子五官生得端正,着一身质地不错的衣袍,负手于身后,微笑道:“她在山上等了我一年,终究是我让她吃了苦,只希望她心里不会怨我。”   “朱小姐肯定不会怪您,您可为了她与老爷夫人反目了呢!”   严锋听完这两人的对话,面色沉了沉,原来那人就是陆少安,朱芸的未婚夫。   陆少安主仆二人将将走到半山腰,忽然有一股凌厉的劲风从耳边穿过。二人大惊,刚要回头,一柄闪着寒芒的剑便从脸颊划来。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锋利的剑便割过喉咙。   陆少安站在原地,保持着侧头的动作,一动不动。过了会儿,在小厮惊恐的目光中,头颅霎时落地,然后滚到他的脚边。   小厮吓得面如土色,尖叫出声。   当他看到一袭玄色衣袍的严锋拖着沾血的剑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浑身抖得厉害。   “告诉朱芸,陆少安娶了别的女人。”   ……   当朱芸听闻未婚夫爽约,娶了别人的消息时,她哭得十分伤心。这小厮是陆少安的贴身人,是以,他的话可信度百分之百。   但是,沉浸在悲伤中的朱芸没注意到小厮抖动的双腿。   当小厮心惊肉跳地下了山的时候,还是难逃一死。   “你……你说过只要……只要我跟朱小姐说了少爷娶别人的话,就……就不杀我的!”小厮不断地后退,“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少爷的死的,我、我发誓!”   然而,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他喉咙一痛。   严锋看着他脖颈上的血痕,心是麻木、没有一丝波动的。在他看来,口风紧,能保守秘密的,也就只有死人才能做到。   小鹿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   严锋笑了笑,自言自语:“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心狠手辣?”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小鹿点头。   严锋的手,干净修长,没有沾上半点血迹,他摸摸它的头,声音涩涩:“你没爱过人,没有在乎的人,你不会懂。”   正要清理小厮的尸体,就听到不远处轻盈的脚步声。   这声音严锋晓得的,是朱芸。他没想到她会突然下山来,是以来不及清理尸体,他便躲到树上去。而小鹿也十分机灵的。蹿到茂密的草丛中。   严锋坐在树上,低着头看着朱芸惊吓的小脸,然后费劲地拖着尸体到边上,转身返回山顶扛着锄头下来,为小厮除草挖坑做坟墓。   他看着朱芸蹲在墓前垂泪,暗想,她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过了五日,严锋再次上了山。带了许多漂亮衣裳和首饰送给她,以“报恩”的名义。   朱芸自从听闻陆少安的另娶,目睹了小厮的死后,终日郁郁寡欢。见严锋带了东西来,她也提不起半点兴趣,正要推辞他。就听到门外尖锐的骂声。   朱芸疑惑,将将踏出门槛,好几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便闯了进来,正好与她相撞。   双双抬头,朱芸一愣,望着眼前的几个妇人,讷讷地问安:“陆伯母,陆二婶,张嫂你们……”她的话还没说完,陆少安他娘一个耳光便甩了过来,打得朱芸头晕脑重。   “你个丧门星!白眼狼!亏我家少安掏心掏肺对你那么好,还为了娶你过门,不惜跟我和他爹大吵,眼下他死了,你竟然来看一眼都不肯!”陆母尖尖的指甲使劲儿地往朱芸的鼻子戳,不多时,她白嫩的脸就被戳得通红。   “陆哥哥……死了?”朱芸呆住了,任由陆母的手狠狠地抓挠着自己,“可我听说他……他娶了林员外家的小姐啊,他怎么会死呢……”   陆母见她这个无辜的模样,气得想去抓她的头发,哪知,手刚伸出去,就被严锋握住,然后用力一扭,折断了骨头。   陆母痛得嗷嗷大叫,倒在陪同她一起来的女人身上。   陆母的妯娌犀利的目光落在严锋身上,似乎明白了什么,鄙夷地看向朱芸:“我说怎么不来参加少安的葬礼,敢情是在荒山上和野男人厮混啊,真是下贱的东西!”   “是啊,这个贱蹄子,枉顾少安对她痴心一片!”   见朱芸摇着头,一直泪流不止,严锋沉下脸,冷如冰渣的眼风往那几个骂得正欢的女人身上一扫,“给我滚!”   妇人几个被他的目光冻住,脖子缩了缩,便愤愤地离去。   严锋是个不会哄人的主,见朱芸哭得伤心,有些无措,不由将她抱在怀里,抬手笨拙地拍拍她的背,尽量柔声安慰。   朱芸挣开了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外,然后站在小池边,望着饲养的几只水鸭发呆。   当严锋觉察到她要轻生的念头时,已经晚了。朱芸跳下了水池。   他低咒一声,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将她救起。   小鹿在岸上徘徊着。   朱芸被救上来后,人没事,就是感染了风寒。   她身子弱,近来又是抑郁。如此,她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严锋光明正大地住进她的房间,忙前忙后地照顾着她。而他,从起初的生疏笨拙,到后来的娴熟麻利。   朱芸的身子总算好起来了,严锋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他也累得不轻,便守在她的床前睡了过去。   他向来浅眠,一点轻微的声响就能惊醒他。是以,在朱芸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子,眼神决然地、准备往胸口捅入的时候。严锋及时地抓住她的手,满目愤怒地盯着她。   他的手握着剪子锋利的刀尖,血色在他的虎口蜿蜒而下。   朱芸泪如雨下,嘶声呐喊:“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要阻止我?你走,我要到地底下去陪他!”   严锋俊眸通红,“为什么?就因为我爱你!我对你的心意,你就没看到么!他就那么好,值得你去死?”   “不不,谁也比不上他!”她拼命地扭动身子,想挣脱他的桎梏。   听到这一句,压抑在严锋心头的怒火和妒火瞬间全部迸发出来,他强硬地夺过她的剪子,反手往门外扔去。也顾不及去关门,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就钻进床榻,撒下帘子,倾身压下她,强劲有力的铁臂紧紧地扣着她,使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扯下她的衣裙,一股脑儿地、扔到帐外去。   不顾她的呐喊和拍打,他强行进入了她,夺去她为心上人保留着的清白之身。   那一夜,床榻咯吱咯吱地摇曳着,不曾停歇,帐中人的哭喊愈来愈小声。直至变成了某种呻吟。   小鹿顶着月光,孤零零地在门口站了一夜。   严锋是被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吵醒的。他睁开了眼的时候,就看到朱芸抱着膝盖,缩在床角低声啜泣。   她圆润玉白的双肩,纤瘦得具有美感,让他移不开目光。   起身,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低声说:“从今以后,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会珍惜你,爱护你,视你如生命。”   朱芸咬着唇,惊恐地望着他。躲避着他的触碰。   “不要怕我。”他艰涩地说,“芸儿……我、我爱你。”   ‘芸儿’是陆少安的专属称呼,此刻被这个夺去自己清白的人喊出,朱芸只觉得恶心。   自那晚发生了关系后,严锋对她很是负责,也很是关爱。只要她不提到陆少安,严锋对她几乎可以称得上百依百顺。   入了夜,她总是抱着被子,缩到墙角去,身子轻轻发抖。   严锋无奈极了,忧心极了,她这样怕他,可该如何是好?但是,他不后悔做出那样的事。   在外烧了水,倒在盆子里,他步伐沉稳地托了进来,放到床前,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拉起来,然后蹲下身,为她洗脚。   这副柔情到卑微的模样,谁曾想到,他就是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的杀手统领呢。   朱芸看着专心致志为自己洗脚的男子,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只是……她心里装上了另一种恨意,容不得她对他改观。   严锋偶尔会下山采集。每次出去,他都会买了很多东西来,有用的,没用的,都买了一堆,装饰着简陋的小茅屋,企图营造一个“家”的氛围。   他从来不让她下山,就怕她趁机离开他。   终于有一次,他采集回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他开始警戒起来,谨慎地推开篱笆围就的小门,然后到了里屋去。   “救我!”室内突然传来朱芸的声音。   严锋心口一紧,倏地回首,一个人便从屋顶上跃下,拔剑刺向他——   他一个潇洒地转身,避过了一剑,还把那个突然袭击的人打倒在地,断了他的几根琵琶骨。   尽管他太久没有现身江湖,可江湖都是他的传说,面对他快狠准的出击,其他人看在眼里,心中不寒而栗。   “呵,云霄阁就这点本事,还妄想擒住我?”他轻蔑的声音响起。   领头者掐着朱芸的脖子,高声喝道:“我云霄阁确实没本事擒住你,不过,有了这个女人,鄙人觉得擒住你的胜算还是不小的!”   朱芸的脸涨得红红紫紫的,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严锋深深呼出一口气,淡然问道:“你们想如何?”   “扔掉你手中的剑,身上的暗器和毒药。”云霄阁的大弟子倨傲道。   话音刚落,严锋动作干脆利落地把剑扔了。而毒药和暗器……他整日守在她身边,身上早已空无一物,哪里会藏着防身的东西。   “哈哈哈,没想到名震江湖的第一杀手严锋,竟然会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真是长见识了!”此话一出,其他人陆陆续续地笑出声来。   严锋眼神冰冷。“严某也第一次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也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威胁一个弱女子的性命。把人给我放了!”   “何必心急?只要废了你的武功。我自会放了你的……娇、妻!”   严锋站得笔直,如高山上挺拔的松柏,“那么,来吧。”   众人见他这般爽快,反倒愣了愣。   严锋素来是个心思缜密的,趁这个时机,骤然出手,一个霹雳掌便击向云霄阁大弟子的胸膛,将朱芸揽腰抱过。   他的动作太快,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究竟是何时出手,仿佛只是一眨眼之间,便震断了那名弟子的心脉,使得他口吐鲜血。   那群人见领头者被打伤了,顿时乱了阵脚。   严锋也不再管他们,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人,现下便露出紧张焦急的神色。他摸了摸朱芸的脸,“你怎么样,身上哪里不……”话说到一半,他腹间传来了剧痛。   缓缓垂下头去,就看到朱芸白皙如玉的手握着一把匕首,捅入了他。   “这一刀,为你玷污了我。”她眼里满是恨意。   刀上应该是洒了毒的,此刻,他全身乏力,唇色苍白如纸。   朱芸拔出刀尖,冷冷地看着他。猝不及防地,再次捅了一刀进去。   严锋闷哼出声。   “这一刀,为你杀了少安!”   严锋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他的心口很痛很痛,比被刀捅还痛。   他竟然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就发现是他杀了陆少安的。   朱芸好像知他所想的一般,讥笑道:“你很不甘心,很疑惑是不是?我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你一定不知道,你有说梦话的习惯吧?”未等他开口,她不屑地说:“也对。一个杀人犯,怎么会有人跟你睡,听你说梦话?呵呵,我必须感谢你那说梦话的恶习,不然我还不知道,杀了少安的凶手,就在我身边!”   呼吸渐渐地微弱,他颓然地闭上眼,想不到他无拘无束潇洒了一世,却是以这种方式,狼狈而死。   其实,这样死了也好,至少是死在她的手上,如此,他也没什么不甘心了。这样,她就会记得他一辈子吧。   ☆、66.三生情,三世错(2)   严锋死后,朱芸发现自己怀孕了。   正当她又要去寻死觅活的时候,她的衣角被一头小鹿咬住了。   仿佛瞧见它清澈大眼里的劝告,朱芸无来由一阵烦躁,抬脚就往小鹿的身体踢去。“忠心的狗东西!”   她总算是明白了,这小畜生跟那个贼人是一伙儿的。起初叼着那人来到家门口求救时,还有那人死后,它又叼着他到深林里埋葬,现下,它又来阻止她自杀。   如今,她是什么都没有了,爱她的人也死了,她无依无靠,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孽种,这叫她如何能不恨?   她虽不待见小鹿,然每日的餐食却是少不了它的。   怀孕的人,较为情绪化些。她脾性暴躁时,就会对小鹿又踢又打。她感伤抑郁时,索性抱着小鹿,搂着它的脖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鹿清澈的眼里弥漫着哀愁,望着坟里的那个,瞧着身边的这个,它想,这些凡人,何苦自我折磨呢。   后来,朱芸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倒不是她故意把孩子堕了,而是她早起时到后林赶鸭时,不小心跌了一跤。   孩子没了之后,朱芸整个人更加抑郁了,勉勉强强撑了半年,便在那年秋季香消玉损。   小鹿默默地瞅着她消瘦苍白的脸,而后将她叼着到了后山,合着严锋的坟墓,一起葬了。   于是,它就这样,在墓前守了他们三十年。   三十年后,它便离开,在人间寻找转世的他们。   它的修为才堪堪四百年,未满五百,是以没有法力傍身,只能依靠着灵敏的嗅觉去寻找他。   约莫再过七十年,小鹿终于在一片荒漠中找到他。   他的眉眼依旧俊朗,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当年那身杀伐果决,成了如今的温润沉稳。   严锋瞧着这头见了他,大眼里便储满泪水的小鹿,有些惊奇,忍不住伸手,去揉揉它的脑袋,问:“你认得我?”   话落,它点了点头,前腿迈进一步,没有角的头往他的怀中蹭了蹭。   严锋看得失笑,“好罢,看来我和你有缘,如此,便同我会回府吧。”   上一世,他是杀手,渴慕普通百姓家的生活。   这一世,他是商人,终于过上了平民生活。可是……平静久了,他却向往起了江湖。   夜里,他在庭院前舞剑,小鹿就坐在石阶上看着。   一人一鹿,相处得分外的和睦融洽。不知为何,严锋总爱盯着它清澈的大眼,然后跟它吐露不为人知的心事——   “鹿鹿,你说,如果我放弃了偌大的家业,提一把剑,带一壶酒,牵着你一起去闯荡江湖,浪迹天涯,你觉得如何呢?”   小鹿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眼里却陷入了某种憧憬,似乎一人一鹿的生活,还真的不错呢。随即,它像是想到什么,它突然起身,咬住严锋的衣角,拉着他往前面走。   严锋不懂它为何牵引着自己,但也知道这小鹿极有灵性,遂跟着它出了严家的府门。   近了,近了。   小鹿在前面带路,领着严锋穿过一条条夜街,最后,在某个街角顿住了脚步。   夜风徐徐,风铃轻轻响动。眼前的姑娘身形窈窕,行走在月光下,为行人递出一朵月季花,清浅的嗓音在街上回荡——   “卖花,两文钱三朵……”   是,她就是转世的朱芸,这一世贫苦出身的卖花女。   小鹿站在月色里,看着严锋缓缓地走近了她,明明紧张急促。却还故作镇定地说:“姑娘,你篮子里的花,我全要了。”   朱芸抬头,乍一看到这张俊朗的面容,俏脸儿红了红,低着头说:“一共……一共十五文钱。”   在她把花篮递过去的时候,他的手不经意地从她白嫩的手背滑过,惊得她打掉了花篮。   朱芸忙蹲下身去捡,却被一只大手握住。她的脸瞬时红得要滴血。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为什么我觉得你,好眼熟。”他紧紧地握着她,不让她挣脱了去。   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地面上的两个影子,看来仿若情人的亲密无间。   小鹿远远地看着,而后迈开四只腿离开了。   说什么想要浪迹天涯,那是因为你还未立业成家。待你妻儿在怀,你便不会再想去闯荡天下。   它活了四百多年,自诩对凡尘之事看得通透,也知道,也明白,这一世的追随、寻找他的真爱,都只是为了报恩罢了。   可是,当听闻他要和朱芸成亲时,它却胆怯了,不敢到大厅去参观他们的婚礼,于是,它默默地离开了。   那天。严府宾客满门,热闹非凡,谁也没注意到大少爷的宠鹿跑掉了。   严锋吃了很多的酒,整个人醉醺醺的。他的弟弟严少安却不肯放过他,一杯又一杯地灌他。喝醉了的他,没注意到严少安愤恨的眼神。   “老二啊,快别让你大哥喝酒了,要是灌醉了,今晚洞不了房怎么办?”严老夫人开口了。   严少安依母亲所言。不再灌严锋,反倒是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的酒,豪气地往喉咙里灌。   那晚,严锋跌跌撞撞地入了洞房。   掀开盖头的时候,入目那娇美的容颜,让他心神荡漾,从而忽略了她哭得通红的眼角,两颊尚未干涸的泪痕。他迫不及待地将她抱起,送入了床帐,进入了她的瞬间,他舒出一口气,闭着眼说:“芸儿,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今夜,我很开心。”   朱芸躺在他的身下,皱着眉,闭着眼,不言。   翌日,有家丁告诉他,平日里养着的那头小鹿,不见了。   严锋却不在意地摆摆手说:“不用担心,它自己会回来的。”   在他看来,那头鹿具有灵性,不会迷路或者走失。它兴许在府里待闷了,出去走动走动。   可过了好几天,小鹿还是没回来,他便开始慌了。忙命人去四下去找。   朱芸穿着华贵的衣裳,脸上涂抹着长安城最好的胭脂,她随意地问道:“那头鹿在夫君心里那么重要?”   严锋闻言,他难得有些怔忪。其实,那也不是很重要,只是已经习惯了它在身边。   严府的人寻遍了长安城之后,还是没能找到小鹿。   在严锋准备亲自去找的时候,他爹来告诉他,之前与沧州商人合作的那批丝绸。好像出了点问题,让他即刻启程,到沧州去瞧瞧。   严锋没法,只好放弃了寻找小鹿的打算。当天晚上,严锋狠狠地要了朱芸一整夜,不听她的求饶。是以第二天他神清气爽地醒来,朱芸还在睡,闭着眼,秀眉疲惫。严锋不舍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道:“真希望我回来后,能听到你有了身子的消息。”   但,他没想到,他不过是提早回来了十天,趁夜急赶回来,想要看看他的娇妻,却在自家的东院,听到那令人血脉偾张的喘息声、呻吟声。   男子沙哑低沉的声音饱含笑意,说话时。尾音有些不能自持的颤抖,“和我大哥比起来,谁更让你快乐?”   那女子脱口道:“自然是你!”随着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她似乎被送上了巅峰,不能控制地尖叫出声。   严锋站在灯火阑珊的夜色里,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直到他的衣角被什么东西扯了扯,他才回过身来,站不稳地踉跄着。   低头,却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小鹿。   那晚,东院夜深人静,也不知那些值夜的奴才滚到哪里去偷懒,以至于他一个大活人出现在这里,也无人知晓。   他摇摇晃晃地出了府,到了一家早已打烊的酒馆,使劲儿地拍门砸门,使得那酒馆的老板不得不披衣起身,骂骂咧咧地给他拎了一坛竹叶青。   严锋拎着酒就直接倚倒在街边,开了坛子,仰脖大口地吞饮着。待到酒坛空了,他一把将坛子摔了出去,听到那破碎的声音,他觉得就像自己心碎的声音。   搂住小鹿的脖子,他又对它吐露心事了,“我竟不知,她会和二弟有私情……呵呵,其实我早就该知道。早该知道她心里有了人的,可我就是要娶她,我以为全心全意对她好,她就会接受我……”他语无伦次的,一副醉得不清的模样。   小鹿默默地让他依靠着,也知道他其实清醒着。忽觉脖子上一烫,是他的眼泪。小鹿转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好似在安慰他一般。   他严锋竟然落到要一只动物安慰?他嗤笑自己。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他突然站起,快步往严府走去。   小鹿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大眼里装着疑惑。   严锋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它,“我去杀了他们,你觉得如何?”   小鹿瞪大了眼睛。   完全不能阻止的,他光明正大地走了正门进去,惊醒了府内的下人。   管家看到突然回家的大少,脸色瞬间白了。严锋注意到他的脚步似乎正要往东院去,顿时勾起一抹残酷的笑。走过去,宽厚的手抓起他的衣襟,用力地甩到墙壁上去。   下人们都呆住了,看着突然发难的大少。   “拿刀来。”他喝了一声。   浑身翻滚的煞气吓坏了众人,对他的命令不敢不听,当下就到刑房里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大钢刀来。   严锋伸手夺过,不顾众人惊悚的目光,立刻前往东院,然后。踢开了紧闭的房门。   许是他们顾着偷欢,忘了锁门,房门一下子就被踹开,惊到床帐里纠缠的两具身影。   当严少安看清他大哥的脸时,他只是慌乱,并不惧怕。反正是大哥夺人所爱在先,这次他一定要据理相争,把朱芸夺回来。下意识地把朱芸护在身后,他镇定地说道:“大哥来得正好,小弟刚好有话……”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严锋手中的钢刀!   这一刻,他终于感到惊惧!   “大哥……你、你别冲动,你听小弟解释!”他抱着浑身颤抖的朱芸,不断地往后退缩。   严锋握着钢刀,一步步地逼近他们,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让门外的下人产生一种他是杀手的错觉!明知道该去阻拦大少的,可看到他那样阴沉的目光。他们便胆怯了。   “你们,该死!”他向来知道,自己的表面上再端得如何温润有礼,骨子里却是藏着一丝狠戾的。他容不得背叛,更容不得他爱的女子被人染指,被染指的东西,他决计不会再要,如此,便只能毁灭。   当他举刀,干脆利落地劈向这对男女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   他们的血溅上了床帐,有几滴甩到他脸上,他一点都不恐惧,也不手软。他的动作猛烈而从容。那把刀握在手里,十分的稳当且娴熟,游刃有余。好像这种暴力血腥的事情,他本身就做过不少。而心,也是麻木没有波动的。   严府乱了。   严锋被官府的人带走。   四日后,断头台斩首示众。   严锋半跪在刑场上,神色不悲不喜。台下人头攒动,全是围观的百姓,他们对着他指指点点,各种谩骂都有。人们只记得他杀弟弑妻,却忽略了根本的事实:弟不恭,妻不贞。   他冷漠地笑了笑,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没有看见他的父母。   他想起那晚,他娘急急赶来,见到满床的血腥,当下就哭得肝肠寸断,当着下人的面,打了他好几个耳光,情绪失控的她还想捞起那把钢刀向他劈来。   最后,还是他爹阻止了她的行凶,二话不说就命人去通知衙门来抓人。   在他们眼里,他严锋终究是不及严少安受宠的。   他的人生如此荒败。似乎天生就是个凉薄之人,活该得不到亲情和爱情。   正当刽子手的大刀挥落时,一条灰白色的影子如闪电一般,冲了过来,直把那刽子手撞到一边去。   严锋意外,侧头就见到小鹿焦急的眼神。   其实,他若想逃,仅凭衙门这些小喽啰根本就抓不到他。   他认命了,不想逃。于是,他便站在这里。在做好赴死的准备时,小鹿却来救他。   单是它冒着被世人宰杀的风险来救他,他就不能辜负它的心意。   是以,一人一鹿极为默契地逃之夭夭。   严锋终于实现了闯荡江湖,浪迹天涯的理想。他的身体是自由的,但他的心却被什么东西束缚着。   在江湖漂泊了几年后,他莫名得了一种恶疾,然后开始卧病在床,疲惫地躺了一段时间,便支撑不住地沉沉睡去。   小鹿看着他长满胡渣的脸,豆大的泪一颗颗掉落,它把头拱在他渐渐冷却的胸怀里,悲鸣出声。   其实它知,自从离开了那个地方,他的生活看似自由而散漫,可他的心却困在长安城里,终身不得自由。   原来,这世间最不公平的,便是情之一字。   爱时,深入骨髓。   恨时,毁天灭地。   而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恨,就有多难忘。   严锋到死,还是惦记着那个背叛他的女人。   小鹿仰头长啸一声,它发誓,下一世,它一定要以人身,出现在他的面前,它要爱护他,不让他受伤。   ☆、67.三生情,三世错(3)   因着急功近利的心理,小鹿没日没夜地修炼。   有一日,它偶然遇到一个得道高人,然后在他的指点下,修为突飞猛进。   在此之前,那高人告诉它,“此种方法虽然能够助你在短时间内速成,但是稍不小心就会被反噬,届时,你这四百多年的修为,便毁之一旦。你可要想好了。”   不是没想过后果。但小鹿知道这一世的严锋很快就会轮回转世,它怕自己等不到化作人形的那天。是以,它迫切地想要增进修为,哪怕后果是灵力尽失,沦为下等动物,它也在所不惜。   二十年后,有一个人的名字传遍天下四国。   他叫严锋,沙场上战无不胜的战神。   同时,他也是皇帝的第五子——肃王。他的人跟他的封号一样,肃穆冷酷,杀伐果决。因着他英俊的容貌,显赫的身份,他成了京城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   在他平定三省战乱后,荣耀归京,皇帝为了赏赐他,便将沧州这座城池送给他,作为他的封地。   沧州,远不如京城庄重繁华,不比苏杭风景如画,不同塞北犷悍壮丽。它兵荒马乱,江湖纷争也多,山匪恶霸更是出没频繁。   不过,这一带的恶势力在听闻传说中的冷酷战神即将到来时,个个躲避不及,一时间都安分不少。   穷山恶水出刁民。严锋也想象过沧州那里的环境会是怎样的糟糕,即便心中不满这样的封地,但他相信,在他的雷霆手段的整治下,那帮人肯定能被他驯服地妥妥帖帖的。   怀着嫌恶的心情来到沧州,他没想到,他遇见了此生最优美的风景。   她羽衣如雪。肤白如乳,肌似冰,玉是骨,黛眉弯弯,唇儿娇红,长发及腰,浓墨如瀑。光着纤细雪白的小足,站在河边望着他,清澈的眸子里蒙着雾气。   这样糟糕的地方,经她那么一驻,便亮色不少。   严锋怔怔地看着,不仅仅只是被她的美所震撼,更是因为,被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吸引。他觉得,他一定是在哪个地方见过她,也许是在梦里,也有可能是被遗忘的前世。   他身后的将士全看呆了眼,一动不动的。   严锋莫名不悦,蓦地回头,一个冷眼扫了过去,瞧见他们缩了缩脖子,慌忙地低下头去,他才作罢。   小鹿的手心被自己掐得破了皮,她太紧张了。她终于幻化做人形在他面前出现,不知他是否满意她这个模样呢?她的修为尚未满千年,仅是八百年……不,可能连六百年都还算不上,她只是用了法术促进自己的修为罢了,所以。现在她的心智,如凡间十三岁的小姑娘无异,她不太能辨认,她的样子究竟算不算美。   眼前人唇薄如刀削,浓眉如剑,五官立体,眼眸深邃而尖锐,看不出半点情绪。   在她纠结着怎么和他搭话的时候,就听到他浑厚的嗓音响起——   “大冷天的,姑娘穿得如此单薄,不冷么?”   沧州离塞北只有两千余里的距离,冬风甚是冷冽。此刻她不但穿得单薄,脚上也没穿鞋。   小鹿被他的话问得一愣。她不是普通人,自是不怕冷的,可她不大懂人情世故,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严锋见她傻站在那里。神色颇有无措,心中莞尔,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翻身下马,解下颈间的带子,将黑色的大氅脱了下来,正要披到她身上去的时候,他身后的副将便阻止他——   “王爷使不得!您是万金之躯,怎能为了一个小女子而降了身份呢,万一您冻着了怎么办?还是用属下的披风给姑娘……”   他话未说完,严锋便打断,“你们都先到驿站去!”   那副将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其他骑兵拉扯着走了。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家伙,肃王殿下八成是看上人家姑娘了,还敢上去瞎凑合。   严锋走近她的时候,便越发清晰地看清了她的容色,心中暗暗惊艳了一把,好一个水灵剔透的美人。他自幼生在美色最为繁盛的皇宫,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却独独没见过这样的真绝色。   严锋将大氅披在她纤弱的身子上,细心地为她系紧带子。一低头,就见到她小鹿一般受惊却又欢喜的眼睛,他的心蓦然一软,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你怎的这般瘦?”   话落,语气里的关怀和爱护连他自己都惊到了。   站在面前的人儿听到那句话时。眼里的泪便落了下来,扑进了他的怀里,脑袋在他的心窝间蹭蹭。   这动作让他身躯一震,那种想要亲近她,爱护她的感觉又来了。   完全不需要多问她的来历,他只记得她的名字叫璐璐,便带了她回到自己的府邸。   在府中住了几日,严锋也算摸清她的脾性,原是个软脾气,又不谙世事的姑娘。   生怕她受到伤害,于是他花费巨大的财力,为她建了一个“露园”。供她居住。   府内的丫鬟婆子见状,对她更是恭敬了,把她当成未来肃王妃一样对待。   小鹿这阵子稍稍晓得了些男女之情,也知道了她在别人心中是什么样的形象,更是明白全府的人对她的态度。   可她并不开心。   即便她再美貌,严锋再如何娇宠她,他并没有对她表露任何情意,与她的接触也就是拉拉手,抱一抱,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动作。   严锋处理完军务后回来时,就见她闷闷不乐地坐在回廊上。他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说:“外面冷,到屋里去。”   小鹿怔怔地看着他,他对自己的关爱是真的,做不得假,但是这样关系太过暧昧模糊了。起初。她以为变做人身后,陪在他身边,不让他孤独和受伤就好,可随着待在他身边的日子越久,她就愈发地贪心,她不再满足于现状。她想做他的妻,想如他待朱芸那样,热烈地爱着他。   “我不冷。”她把身子扭过去,不看他。   严锋一怔,这个柔顺的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跟他耍脾气呢。   “谁惹你了,与我说说?”他靠近她,想带她进屋待着。   不想,她今日难得倔了起来,屁股仍落在石板上,不动。   严锋向来是个狠戾的主,这一世。除了眼前这个小姑娘能让他稍稍温和些之外,别的人,休想要他给个好脸色。而今,他冷面战神肃王,今日被这个小姑娘甩脸色了。   他当下就翻脸,强硬地去拉她的胳膊,声音冷了,连称呼也变了,“本王叫你起来,你没听到么?”   几个婆子在走道上打扫着地上的落叶,看到严锋发了怒,暗里都为这纤瘦的小姑娘捏一把汗。肃王是真的狠戾。想当初侍候他的侍女妄图攀高枝,夜里去爬他的床。不曾想到,没诱惑到他也就罢了,竟然还被他挑断了手脚的根筋,然后将她扔到塞北那个凶狼饿虎的军营,做了军妓。   小鹿被他一喝,心里有些委屈,腾地一下就站起来,转身往反方向走。   她这是不待见他,干脆眼不见为净?严锋被自己这个想法气得咬牙,厉声喝令:“站住!本王许你走了?”   小鹿才不管他,径直往前走去,然,走不到几步,忽然一股冷风从背后拂来,还未来得及做反应,就被人打横抱起,大步往主屋走去。   瞥见这般情景,底下的人暗暗窃笑。小鹿脸上红了红,便开始挣扎,“你……你放我下来,我自个儿会走!”   严锋冷哼一声,“你会听令么?”他的步子开的很大,两百米的路子不多时就到了。   入了主屋。他反手关了门,然后跃过八仙桌,抱着她就往床榻去。   这回,小鹿说话便结巴了,脸色爆红,“你要做、做什么?”   “做你!”他在军中霸道惯了。说话没有点皇室贵族的高雅,反倒是满口粗话。   小鹿无言以对,瞪着眼睛看他。   他三两下除去衣衫,压了下来,“原是看你身板太瘦弱,怜你难以承受,还想多养一段时间再做这档事。而你今日……”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眯起,语气森冷,“你今日胆敢这般挑衅我的权威,那么我就让你看看,挑衅我的后果!”   语毕,狂风暴雨般的吻落了下来,蹂躏着她。   严锋也做好了这小姑娘会嚎啕大哭,水漫金山,连要哄的话也打好了腹稿,不想,她竟主动地勾住他的脖子,像八爪章鱼一般缠了上来,勒断了他脑中最后一根弦。   原来她是愿意的!   他欣喜地覆了上去,像饿了许久一样,将这可人儿拆吞入腹。   也不知这人折腾了多久,他满足地倒下去时,小鹿满颊是泪。   她侧着身子,细细地端详他,好像要将他的模样刻尽心头一样。   她能感觉到,她的灵力渐渐流失。   擦干了泪,她俯身去吻他的脸,然后披衣起身。她不得不离开,否则明日他醒来,看到的就是现出原形的她了吧。   谁能忍受自己的枕边人是一头鹿呢,届时,什么柔情蜜意都不存在了,他只会把她当妖怪一把火烧了吧。   ☆、68.割皮,为君做嫁衣   小鹿跌跌撞撞地跑出门。   门外夜色苍茫,门房大伯正蹲坐在门槛前守着夜。   虽然他打着盹儿,但小鹿还是不敢大意,趁着灵力还没完全消散的时候,施了法,定住了门房大伯,和庭院外的两扇门的巡逻侍卫。   一路跑出小镇,小鹿身上的灵力基本褪尽,她越跑越慢,最后在一个大更夫的目光下,缓缓地瘫软在地上,然后,变做一头灰白色的鹿。   那更夫瞪大了眼睛,手中敲打的棒槌瞬间掉在地上。大喊了一声“有妖怪”便疯跑出去。   这时候,有同类靠近了它,阴阳怪气地说道:“哼,你的人身还挺漂亮的么。”   小鹿抬头,就见一个妖娆的女人拖着蛇尾摇摆而来,“才五百多年的修为,就能幻化人形,想来你是修炼了破元诀了。”   小鹿疲倦地倒在地上,目光疑惑地看着她。   蛇妖看懂了它的疑问,同情地俯视着它,“有天赋的妖,能最快幻化成人形,至少也要八百年。一般则一千年,你连六百年都不到,除了修炼了破元诀,还有什么可能化作人形?眼下,你不仅现回原形,还损了五百年的修为……唔,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被凡间的男人破了身吧?”   小鹿吃惊。   看它这个反应,蛇妖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傻孩子。你那具人身还未真正的修炼完成,如此被破了处子之身,入了凡人的阳气,灵力便会反噬,全身修为毁之一旦。”   小鹿低垂下了头,目光如死灰般黯淡,原来。那位得道高人在她修炼破元诀的时候,就已经提示过她,这这种速成的功法副作用很大,稍不注意就会被反噬。   现今,她灵力尽失,只剩下一年的修为,基本上与普通的动物无异,若回森林,怕是会成为恶狼的腹中餐。   它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头顶上漆黑的夜空,心绝望至极,它的一生就这么葬送在严锋身上了,但是,它不悔。   翌日清晨,严锋醒来时,便感觉到身侧空无一人。触摸了床单,入手的冰凉让他如梦初醒。严锋立刻从床上跃起,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便着一件白色里衣步履匆匆地来到庭院前,对着门房问道:“可看见她?”   这个‘她’是谁,不用明说,门房大伯自然知晓,他应答:“回王爷,老奴守了整整一夜,没瞧见璐姑娘出行过。”   严锋皱着眉,凌厉的眼风往身侧几个将士一眼,于是他们十分识相都出了门去,四处寻找。   严锋握紧双拳,他敢肯定,她一定是故意离开他的,而且走得如此悄无声息,他还真是小瞧她了。   于是,他发动了一支潜藏在暗地里的兵团,扬言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   过了两日,暗卫兵团空手而归。表示寻遍整个沧州也搜不到小鹿的身影。   他的这支精兵,能力有多出众他自然知道,他们若找不到人,那么这世上就不会有人比他们还有能力,将人找到。   是以,严锋才会更加的生气,他没想到那样的弱女子有本事避过暗卫兵团的搜寻。   他咬牙切齿地想。等他抓到这个胆大的女子,定要叫她后悔逃跑!   严锋冥思苦想了许久,还是没能想通,她为何要在事后离开他。那晚,她明明是心甘情愿的,又何必……越想越烦躁,在他按捺不住打算亲自去找人的时候,边疆就来了一道五百里加急的信笺——   荒北匈奴暴动,国界已然失守。特请肃王即刻启程,速速出兵镇压!   严锋的心情本来就差,眼下有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惊怒交加,抬手就把信笺给揉成一团,看得一旁的副将恐慌不已。瞧着他欲言又止。   “走罢,先到军营练练兵,中午便动身。”严锋扔下这一句,便摔门离去。   许是他心中的事未得到解决,他整日绷紧着脸,眼神格外阴沉。在那场厮杀中,他泄愤般的。将敌军杀得片甲不留。   当一个个敌人倒下时,他将染血的剑插在泥土里,深深吐出一口气,望着广阔的蓝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分神,是以他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抡着铁锤向他偷袭而去——   “咚”的一声,敲中了严锋的后脑勺。他一个趔趄,整个躯体摇晃了一下。   众位将士大惊,反应过来后,便挥刀冲上去,将那名偷袭的砍得稀巴烂。   那偷袭者死了的同时,严锋高大的身躯也随着倒下。   这可是战神肃王殿下第一次被偷袭,而且还受了伤,抬回府上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传了风声出去。   所幸严锋没有大碍,次日就醒了过来。可是紧接着,他语出惊人,说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你们都是谁?”   众人集体呆滞,王爷他……不会是被那一锤给砸出失忆来了吧?没有人敢随便应答,最后还是副将禀明了一切。   严锋斜坐在回廊的石板上。望着对面的湖畔,脑中乱糟糟的一片,他知道自己失了忆,忘记了很多东西,而今儿他坐在这里,他总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是,他忘记了小鹿。   这时候。管家急急忙忙地领着钦差大人前来,掏出皇帝的圣旨,朗声宣读——   “肃王平叛有功,赏宅院五座,黄金白银各五百两,良田二百亩,绫罗绸缎八十匹……”钦差数家珍似的话语。听得严锋心烦气躁。直到那鸭公嗓子尖锐地说出最后的旨意——   “肃王已到弱冠之年,尚未婚配,朕心忧虑。是以趁此番进宫领赏之际,赐婚左相之女朱芸……”   朱芸,当朝左相的千金,今年已有十八,有着京城第一闺秀的名誉。   严锋本身不喜别人擅自为他做安排。即便是亲人,他不会太过客气。当听到赐婚时,他下意识地皱眉,心里有些抗拒,可听闻了朱芸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动了一下,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触。   于是。他难得顺从了皇帝的旨意,后日便班师回朝。   离开沧州那天,严锋见到一头小鹿在府门前徘徊。当他蓦然抬眼,与它清澈的大眼相对时,它竟生生地别过头去,那神态,十足的情绪化。   他忍不住地上前,揉了揉它的头,“你认得我?”   然后,他看见小鹿一副怔住的模样,眼眸里竟然弥漫起了水雾。   看来,这鹿非比寻常,是头灵兽。“既然你听得懂我说话,那么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到京城去?”   话音刚落,小鹿迈开前脚,头往他的怀里扎。这个举动,莫名让严锋心下愉悦。他勾了勾唇,便将它放到马车里,和自己共乘一车。   到了京城后,严锋将小鹿关在宽敞的鎏金笼子里,然后便进宫去了。   领赏一事,他不怎么感兴趣,他来,主要是来看看皇帝给他许配的人。   他想,单是一个名字,就给了他异样的感触,不知见了她的人,会如何呢。   预想没有错,见到眼前粉衣秀丽的女子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胸充盈了起来,这种感觉他不排斥,是以,在那女子含羞带怯地偷看他时,他还能回以一笑。   皇帝打量这二人的神色已久。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意外地对眼,早知如此,就应该在之前就把朱芸许配给严锋,免得他单身至今,到弱冠之年还未成婚。   双方见了面,彼此都算满意。于是,这桩婚事就这么敲定了。婚期定在月末。   朱芸出身大家,谈吐不凡,端庄娴静,还有些许小幽默,是个难得貌美,又有头脑的女子。严锋喜欢和她相处的那种轻松的氛围。   小鹿远远地看着,眼中一片黯然神伤。这一世。朱芸终于爱上了他,也终将要跟他成亲,他得偿所愿,它本该替他高兴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它觉得,眼睛好酸好胀。好想哭呢?   朱芸敏锐地觉察到一道目光,顺着方向看去,不想竟是一头鹿。   严锋的府上,没有乱七八糟的通房侍妾,她很是满意,又有些暗喜,她要嫁的男人果然是全京城最好的,他不但没有王室贵族的纨绔和好色,反而功绩卓越,且洁身自好。   女人都是较为虚荣的动物,她认为,就凭她嫁给了这样的男子,便会得到所有女人的艳羡,没有人比她嫁得这样的佳婿更有脸面了。   不过,她听闻肃王养了一只宠物。若是养着玩的倒也罢了,但她听说,那宠物是头极具灵性的雌鹿,肃王对其十分上心。   现下,她与严锋在此闲聊喝茶,就感觉到这鹿看着他们的目光满是哀伤,如同一个爱而不得的女子……这个想法从脑中划过,朱芸被自己吓了一跳,尽管知道这想法荒唐,可她觉得,这世上的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么想着,她便坐不住了。   严锋觉察到她的神色变化,不由问起:“怎么了?”   “那头鹿是你的宠物?”朱芸指着趴坐在草丛中的小鹿。笑着说:“它甚是乖巧,我很喜欢,不知王爷能否割爱,将它送与我?”   “不行。”他一口回绝。   朱芸见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面上有些挂不住,心里便越发觉得可疑。她强撑着笑容说:“一只走兽而已,你都不肯送我。”   严锋并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淡淡地说道:“你嫁过来之后,随时都能与它相伴,何必要送出去?”   “我看王爷是舍不得罢!”这句话刚刚落地,她就后悔地捂住嘴。   严锋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你这是吃醋了,和一头鹿吃醋?”   这话说的大不客气,朱芸窘了一下,胡乱地解释起来。   打算回相府的时候,严锋送她出了门。   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妻,他便关怀了一句:“路上小心,外头风冷,把车窗关紧了。”   朱芸心情沉重,满脑子都在思量那头鹿。听到他关怀的话语,朱芸心中一动,装作随意地说起:“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冷了许多,父亲的风湿症便发作得更厉害了。我寻思着该用鹿皮给他做个护膝,可是普通的鹿皮却不大顶用,也不知上哪才能寻精良的鹿皮……我实在忧心得紧。”   话落,她觑了严锋一眼,然后见到他的眉皱了起来。   ☆、69.林深时见鹿,梦醒时见你【修改】   这一代的皇室子弟,能力卓越有之,老谋深算有之,腹黑奸诈也有之。   总之,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太子之位悬空已久,皇帝暗暗忧心,然,却也很精明地仔细勘察着这几个儿子。   七位皇子当中,就属肃王严锋最为优秀,做储君也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皇帝认为,他身上的戾气太重,煞气翻腾,实在不是很适合做皇帝。   这做皇帝也是门学问很大的“职业”,首先就是要会做人,睿智威严的同时,还得懂得“打太极”。跟朝臣、跟其他国家的君主,维持着一定的人际关系。   而严锋,显然是个不耐跟外人打交道的,他脾性冷厉暴烈,群臣都畏惧他。若要他们票选储君,相信严锋的票数一定是七位皇子最低的一个。   朱芸知道,严锋心中也是觊觎那个位子的。   她定了定神,微笑着说:“王爷若能寻到上好的鹿皮给我父亲做护膝,想必父亲定会感念王爷的好的。”   如此暗示,严锋这样的聪明人必然听得懂。若想得到左相的势力支持,投其所好,以重物表明诚意是最正确最明智的做法。   严锋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暗道朱家这个女儿是个厉害的,若娶了她,也担当得起“贤内助”这个名声。   “本王会考虑的,你先回去罢。”   朱芸听到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虽不是很满意,但他到底是动摇了心念了。   ……   小鹿发觉,严锋近来对它极好。之前,他每逢出门去,便要把自己关到金笼子里,以防自己走失了。现下,他会将自己带在身边,去到那儿都让它跟着。   它心里是欢喜的。它想,他娶妻了又如何,不能嫁给他又怎样?它的寿命很长,可以陪伴在他身侧,与他一起共度白头。   这一日,他带着小鹿去工部侍郎的府上办事。   府上的小姐公子一脸新奇地盯着小鹿看,兴趣盎然地问向严锋:“听说王爷饲养了一头很有灵性的鹿,就是这只了吧?”   严锋瞥了他一眼。有点不悦,暗想他向来低调,怎么他养了头鹿就弄得人尽皆知?而且,晓得小鹿通灵性的人并不多,怎么连工部侍郎的小儿也知道了?   看出严锋脸色不好,工部侍郎赶紧说道:“王爷,犬子也是听街坊上的人说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严锋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竟然传得市井小民都知道了?   工部侍郎的小女儿是个看不懂眼色的,天真灿烂地瞅着小鹿,脆声说道:“王爷的鹿鹿真是好看,毛色真是太漂亮啦,用鹿皮来做顶防风的帽子真不错!”   话落,只能见“嘭”的一声,茶桌被严锋狠狠踢翻,一整套茶具噼里啪啦地摔落地面上,侍郎一家子都吓傻了,反应过来后忙扑通跪地。   严锋冰冷的眼神横扫众场,而后牵着小鹿阔步离开。   小鹿钻入轿子里,与他坐在一起,歪着头打量着他阴沉的神色,犹豫了会儿,它凑到他身边,在他怀里拱了拱。   严锋身子一僵,垂眼看它,脸色缓和了下去,大手摸摸它的发顶,低声说道:“你这样,叫我怎么忍心……”   小鹿听到这话,不由从他怀里抬起头,疑惑地看他。   严锋却是不说了。   他的婚期越来越临近了,小鹿感觉到他越发喜爱跟自己接触,有时候搂着它在楼阁上看夕阳,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每在这一刻,小鹿就会觉得自己的心很宁静。   他忽然看着它的眼,认真地说:“鹿鹿,咱们来玩射击吧。”   它只觉得浑身轻轻抖了一下,而后回以认真的神色,点头。   他拍手,就有下人抱了一筒箭矢来。搁在边上。   严锋拉弓,对准着小鹿,说:“你跑吧。”   小鹿站在原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就跑。   自它的腿脚刚刚一动,身后的羽箭便“咻咻”地射来。   它身子灵动,巧妙地躲避着。   严锋看在眼里。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他打算射完最后一支,便不玩这种致命游戏的时候,不远处的小鹿忽然停下,转头,往他这边跑来!   严锋一惊,他手中的箭发射出去,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快闪开!”他嘶声大吼。   小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朝着无情的羽箭奔来,完全不听他的劝声。   好像那支羽箭,才是它最终的归宿一般。   “噗呲——”一声,箭尖没入它脖颈以下的脯肉。   时光好像停止了一般。   狂风静了。   枝头的叶不动了。   天也暗了。   心事昭然,泪流不止。   “鹿鹿——”那个冷酷狠戾的男子,此刻睚眦欲裂,痛呼出声,向它狂奔而来。   他叫的是璐璐,那是它少女时的名字。真好,死时还能得到他亲昵到悲痛的称呼。   其实它也不算太蠢的,它知道,他要杀自己,割下皮毛,送给能扶持他称帝的岳父。   严锋将它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不敢拔下它脯上的箭矢,他怕力道控制不好。反倒伤了它。   是的,他怕,他这样手段狠辣的人,也会怕。   你看,他的手一直抖着,唇哆嗦着,心脏剧烈地收缩着。   尽管,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怕什么。   不过是一头宠鹿而已,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小鹿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它安静地任由他抱着,觉察到他的颤抖和惊恐,它忽然抬头,清澈迷蒙的大眼与他对视,亲昵地、用脑袋去蹭蹭他的下巴,似乎在安慰他。   如果我这身皮毛能成全你的雄心壮志,那我一定毫不犹豫地给你。譬如现在,此刻。   可惜。它不会说话,不能对他亲口说,‘严锋,我就是璐璐啊,那个突然消失的璐璐’。   即便它能开口又怎样,他都不记得它了。   想到这里,储在眼眸里迟迟不肯掉落的热泪,顷刻滚落。   “鹿鹿……”眼看它的眼快要闭上,严锋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鹿鹿,我带你去看大夫!你千万要撑住!”   小鹿半睁着眼睛看他,瞧着他焦急恐慌的面容,它想,此生能得他的垂怜与眷顾,追随了他这四百多年,便也值了罢。   一直紧跟在肃王身边的鹿死了。   肃王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一般,怔怔然,怆怆然。   那位左相家的小姐带着浑身怨怒来闹了。   “你果然,对那头鹿怀有别样的心思!”她克制着自己不要形象全无地嘶声质问。   严锋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本王要取消婚事。”   “什么?”这名端庄娴静的名门闺秀瞬间拔高了声量,“婚期近在眉睫,你竟然要取消婚事?敢问你这般随性作为,置我朱家于何地?!”   严锋忽然回头,眼神冰冷,藐视着她,“你敢这么对本王说话?”   朱芸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口快,她垂下眼帘,隐忍地握了握拳,竭力冷静地说:“王爷若放弃与我朱家联姻,可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失去左相的势力支持,意味着皇位离自己又拉长了很大的距离。   “呵,”他毫不客气地讥讽,“你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婚姻大事只能被沦为政治的附属品、牺牲品呢。”   毫无疑问地,这话恰好戳中朱芸的心窝。她愤恨地抬头,瞪着严锋。   “你没资格直视着我。”他面色一沉,出手如电地擒住她的肩,大掌上移,掐住她的喉咙。   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痛苦绝望的神情,严锋慢慢地说道:“本王这双手,夺去不少人的性命,现在,不介意再多一条。”   朱芸目露惊恐,那所谓的高傲贵女的仪态瞬间抛到脑后。   她快要窒息了。   “我……我错了……求王爷……饶命!”   话落,严锋跟扔垃圾一样,嫌恶地将她甩到墙角去,拈起桌上干净的手绢,细致地擦拭着手。   “滚吧,从今往后,最好别出现在本王的面前。”他冷厉地说道。   朱芸哆嗦了一下,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去。   屋子又安静了下来。   他捂着胸口,抵挡着那阵难言的揪疼,额上布满了冷汗。   严锋上了奏折,请求回沧州。然后,也不等皇帝批准,便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   当他回到沧州的王府,看见那座“露园”时,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破土而出。   他曾为了一个脾气温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建了一个园子。   他想起她冰雪一样的绝色容貌。   他记起她赤着精致小巧的玉足,站在石阶上等他。   他终于知道她是谁。   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以一副决然猛烈的姿态,迅速冲入他的脑海,撞开了他封印了三生三世的记忆——   第一世时,他是死在爱人手上的杀手。   第二世时,他是被背叛最后抑郁而死的商人。   而第三世,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室贵胄,那头默默守候着他的鹿变成了他心爱的姑娘、璐璐。   但是,他竟然被权势蒙蔽了双眼,动了想要割它的皮的念头!   他颓然地倒在露园的门庭前,任由悔恨将他淹没。   严锋开始酗酒。   露园扔满了酒坛,醉人的酒味充斥着周围。   他半躺在梨树下,醉得不省人事,也没有人敢来扶起他,阻拦他。   他觉得自己像滩烂泥。   醉眼朦胧之时,他忽然瞧见随风摇曳的柳树下,一个穿着雪色羽衣的姑娘,赤着小脚,坐在秋千上,对他盈盈而笑。   愿得韶华刹那,开得满树芳华。   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   ——————————-   这世间的一切,总是幻幻灭灭,真真假假难分。我知道,严锋见到的璐璐,不过是临时死前的幻影罢了。   严锋敛去满身煞气,褪下了孤傲,此刻半跪在我面前,苍白着脸低声恳求:“请姑娘帮我。”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将羊皮卷掏出,展开在他面前,“你既然找到我这里来,想必也知道。入了画境之后,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做好想做的事,否则你将永远困在过往里,永远不得出来。”   他声音沉重,“在下懂的。”   我也不再多言,与他一起等待子时的到来。   当时空之门被打开,严锋被漩涡席卷进去时,我便坐在桌前,守着桌上的香火,看着他在回忆里奔跑着寻找着。   严锋回到第三世。   走廊上,寒风呼啸。   姑娘穿着单薄坐在回廊的石板上,背对着他,似乎在闹脾气。   经历过一切的他终于知道,原来,她这般别扭的作为。是因为不确定他的心意。   俯身,将娇软的人儿抱个满怀,他低着头,嗅着她幽香袭人的纤细脖颈。   失而复得让他的心急剧地跳动着,激动、紧张,最后,化为满腔的柔情,他哑着声音,说:“璐璐,我爱你。”   怀中人颤了一下,倏地抬头,清澈的大眼里盛满了光亮。   他情不自禁地深吻下去。   这一次,严锋没有急切地要了她的身子,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与她坐在庭前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直至地老天荒。   悬浮在半空中的羊皮卷的光芒骤然一暗,然后掉落在地上。   我站在原地,为他们艰难曲折的爱情所感伤,这世上,其实没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有情之人,终成眷属。   “玉儿。”一个饱含风霜的声音突然传来,吓了我一跳。   点了烛火。我回头,就见师父她老人家竟然出现在这里。   “师父千里迢迢赶来沧州,莫不是紫宸派出了什么事?”我疑问。   师父的眼角写着岁月沧桑的痕迹,她定定地看我,“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眼下时间紧迫,为师把人带来了,要你完成最后一个需要修复的姻缘。”   我听不懂师父口中的‘时间紧迫’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恭敬地问道:“最后一个人,是谁?”   “是我。”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时,房门被推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伫立在门口,他的背后,是无边无际的黑夜。   ☆、70.忆复苏,永不成仙   他缓缓踏入了门。   当我看清他的面容时,我惊得倒退一步。   在此之前,那五十九桩婚事,全是人间悲剧,是以,前来请求帮助的人,都是已经死了的。   而眼前这个,是个大活人,而且还是紫宸山的贵客。   “难道,你也有悲伤的故事?”我打量着他,疑问。   他眉间的清冷稍稍褪去,染上了苦涩,他直视着我,“每个人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我和她的故事,你想听么?”   不知为何,心中的抵触愈发强烈,我转头,看向师父:“这个任务,弟子不想……”   “玉儿,”师父神色庄重,“这不仅仅只是最后一个任务,而且与你有关,难道,你不想知道你过去的事吗?”   我摇头,看着宁俢,又看了看师父,慢吞吞地说道:“我自幼便生在紫宸山。陪着我长大的是师父和师兄师姐们,我的过去便是你们,弟子一直知道的。”   师父握住我的肩,“玉儿,其实你是……”   “师太,”宁俢忽然打断了她,“莫要告诉她。”   师父看了他一眼,便没有再提那事,继而软声对我道:“这位宁公子的姻缘由你来修复吧。这是你最后一个任务。”   “师父,我不接。”我退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们二人。   “玉儿,听话!”师父的脸色沉了下来。   因着是她一手将我养大,是以我从来不会反驳她,不敢惹她生气。可现在,我宁愿惹怒师父,也不愿修复宁俢的姻缘。   直觉告诉我,那会开启被遗忘在岁月长河里的记忆。而那一卷故事,漫长得让人心惊,同时也痛入骨髓,凌迟着身心和灵魂。   我不顾师父的震怒,转身就跑。   “你长大了,羽翼也丰满了,所以你就要枉顾为师的命令了么?”   师父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尾随着,我在心中默默地对师父道歉,依旧不回头。   “好……”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决然,“既然如此,就当我从来未收养过你这么一个不肖徒儿。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紫宸山门下的弟子!”   随着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我倏地顿住脚步,脚像生根了一样,再也迈不动半分。   眼眶盈满了泪,我回头,哽咽着声音:“为什么要逼我?我就是不愿意修复他的姻缘!”   站在一旁的宁俢。看着我的模样,眼中闪过不忍,低声唤我:“灵玉……”   “住口!”我怒视着他,“我不认得你,也不想认识你,更不想面对你的过去!”   “不得对宁公子无礼!”师父训斥了我一句,“为师最后说一次,修复姻缘乃是你的职责,你若想抛弃责任,那么你我今夜在此断绝师徒关系!”   我心中一疼,垂下眼帘,不看他们。   他们也不再逼我,同我站在门外,吹着冷风,沉默着。   半晌,我平复了心绪,哑着声音说:“好。这个任务,我接。”侧头,看向那人,“宁公子,随我来吧。”   他黑沉的眸子里闪着复杂的光芒,绕过师父,便随我入了厢房。   掩下心中的厌烦,我摊开羊皮卷,淡淡地对他说道:“你可以开始讲述了。”   他像是没看到我寡淡的表情一样,冷硬的唇角抿出一个浅浅的笑,他无波的眼眸泛起了柔和的光。   ————————-   宁俢是仙胎出身,是以,不像那些修道之人和妖精灵怪需要历劫修行,他甫一出生便为仙。   他的父亲是仙界中最易濒临灭绝的墨鲤,在宁俢八千岁的时候,就和他娘入土为安了。   宁俢天资聪颖,为人沉稳冷静,且对占卜一术研究甚精,在他三万岁的时候,就接任南斗六星君的第一天府宫——为司命星君。   三万年便修为上神。可谓羡煞众仙,不少仙君想跟他交好,但都被他那清冷的气质给隔绝在外,教人不敢随意搭讪。   与此同时,天界又杀出一匹黑马,即战神天王钟炎烈。   这两人实力相当,一个好动,脾性暴躁;一个喜静,清冷无情。   性格南辕北辙。自然也不可能交好,他们的关系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   直到他们同时中意一名女子。   那女子说是妖,身上却没有半丝妖气;若说是仙,但修为明显还不够,说起来还真有点奇怪。   宁俢那颗千万年来无波无澜的心,因为这个问题开始对那株灵芝关注起来。   他甚至渡了两百年的修为给她,助她早些幻化人形。   偶然路过千月湖,见到那株灵芝终于化作人身时,他凝视着那张脸,心微微一动。   那是他第一次瞧见女子光洁细腻的身体,他只觉得喉咙干涩,胸口发热,明知道不该看,却还是移不开眼。   好在他面瘫的属性,以至于他不在人前露出窘态。   回到天宫时,与他交好的狐仙眼尖地发现他神色不对,风流多情的桃花眼一掀。促狭道:“看来司命大人红鸾星动了?”   宁俢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男女之间那点事,谁比我丘逸更有经验?”他着一袭粉衣,手持白扇,笑得魅惑众生,“瞧瞧司命大人你微红的耳根,眉眼间来不及掩去的窘色,还有拉不下的唇角……啧啧,好一副春心荡漾的小样儿!”   宁俢额角抽了抽。这人是个天性风流,爱和仙子们勾勾搭搭的,洞府里的貌美仙娥更是一箩筐,实在是轻浮入骨,偏生这人耳目都挺灵敏,脑子也够聪明,彼此之间倒是合得来。   丘逸认为,老友这颗孤寂了十万年的心终于有所波动,是件值得高兴的大事,是以,他兴致勃勃地给他分析分析情势,“看见她时,是不是觉得口干舌燥,心儿砰砰跳?见不到她时,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就连做梦都……”   “谬论!”丘逸的话陡然被打断,宁俢冷着脸离开。   “这不会是……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吧?”丘逸摩挲着下巴,望着他如青竹般清瘦挺拔的背影。忍不住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能使得这位冷冰冰的天界“剩男”如此作为呢。   为了老友的生活幸福和谐,丘逸觉得,自己得多多关注,免得他一个情场新手走太多弯路。   宁俢不知道自己的踪迹被人盯上了,但不得不说,丘逸对情爱一事很有一套,虽然他对着那个人时,并没有什么口干舌燥、心儿砰砰跳,又或者是梦中相见这种匪夷所思的感觉,但他确实会想起她,当然,这只是偶尔。   他知道钟炎烈喜爱她,也知道她对钟炎烈的感情很不一般,可是他就是不可控制地关注起了他们。元宵节那天晚上,星象变化多端,他理应留在星辰阁勘察的,但当他听闻钟炎烈邀她到人间游玩时,他便鬼使神差地跟着去了。   看着他们二人站在摊前买面具,他忽然觉得心中莫名有些酸胀。人间热闹非凡,他站在凉桥上,兀自清冷寂寥,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真是无趣,他为什么要跟着来凑热闹,他皱着眉暗想.   正当他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的瞧见钟炎烈戴着青色的鬼面具飞速掠过街道,然后,闪身进入了街巷的转角。   钟炎烈抱过一名纤弱的白衣女子,按在墙上热烈地亲吻。   那女子,宁俢认得,是王母的侄女沈惜雪。   他的神色瞬间发冷,钟炎烈一边对着那朵白莲花柔情蜜意,一边跟着那株灵芝草卿卿我我,看得他很是反感。   这时,戴着兔子面具的灵玉从这条街寻来,他想了想,便买了个和钟炎烈一样的面具。   然后,她果然认错了人。   当她抱住自己的腰的一瞬,宁俢忽然想起丘逸那句话是有道理,此刻,他耳根发热,心脏砰砰跳,跳得很快,很急。   在她意识到自己认错人的时候,陡然的松手。让他心里一阵失落。   眼看她转身就要往深巷走去,宁俢一个倾身,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反压在墙角。   他不希望她看到钟炎烈此时正跟另一个女子打得火热。   那厢,丘逸将扇柄抵在下巴处,暗想这姑娘生得颇好,宁俢那家伙的眼光还真是不赖。不过,依他丰富的经验来看,老友好像是单相思的那个啊……   钟炎烈骗了灵玉的感情。   原来他和她在一起。只为得到她的心,以治疗沈惜雪的心疾。   在得知灵玉的心能够拯救沈惜雪的心的同时,他心中渐渐明白,灵玉绝不是普通的灵芝草,她的心既然可以抵制红莲业火的创伤,那么,她身上的血,不是上古神兽之血,便是天族的血统。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他特意到了凌霄宝殿,将灵玉备受欺辱一事禀明了帝君。果然,帝君的态度很是微妙,竟要让她下界历劫,待她回归天庭时,便予她上仙之尊。   之后凡间的三生情劫,让原本只是稍有动心的宁俢,随着时间的推移,对灵玉用情至深。   他虽然促进着他们的感情发展,可每在她嫁给钟炎烈的那个晚上,想到她的身心都臣服于钟炎烈,他便睡不着,整夜辗转难眠。   后来,三世情劫终于历尽,他便不管不顾地,向帝君请求赐婚,哪怕她旧情难忘,即便她对自己无感。他就是想把她绑在身边,不让她逃走。他相信日久见人心,终能将钟炎烈在她心中剔除,然后取而代之。   可世事难料,他因为断魂散,在干涸的心头填用了鲛人血泪,从而变成了冷心绝情的魔魅,对她做出了种种伤害。   如今忆起,就连他自己都难以原谅,更何况是性情本就决烈的她?   他用了六年在茫茫尘世中寻找,尝尽了被爱人一遍又一遍遗忘的痛苦,经历了不被理解的悲哀。帝君给的八年期限,如今只剩下一年,他开始忧心,六十桩姻缘的修复,圆满的功德能不能使她仙根重塑,以及,记忆复苏的她。可还愿意回天宫,与他在一起。   这一次,他不要凤头簪里的帝印,不要她用爱成全的皇图霸业,他只想和她共度一生。   ——————————   我低头看着羊皮卷里的画境,画中有清冷出尘的宁俢,也有气宇轩昂的钟炎烈、娇柔惹人怜爱的沈惜雪,还有……那个冷傲不近人情的自己。   往事历历在目,我如同一个局外之人一般旁观着。并未产生什么感触。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我总算明白,原来这几年不断地替人修复姻缘,只为解开轮回里的记忆,然后重塑仙根,返回天宫?   “时空之门打开之后,我若成功改变了其中某个场景,你就能与我回去了。”宁俢凝视着我说道。   “回去?”我腾地站起,讥诮地看着他,“回去继续经历那些无休无止、生不如死的情劫?告诉你,我不会让你进入画境改变任何事情,也不稀罕回到天宫做什么神仙!”   说罢,我劈手夺过羊皮卷,作势要撕掉它。   宁俢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声音平静得让人烦躁——   “你可知,这张羊皮卷是仙界之物?自不是你想破坏就能毁灭的。”   我深吸口气,冷笑着看他,原来如此,怪不得它有这样神奇的能力,助人回到过去。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是我那师父进来了。   她说:“既然知道了过去的事情,玉儿就不要再闹了,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后,便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吧。”   我嗤笑出声,“师父……不,我该称您为清华师太,您答应他们将我养育成人,并教导我、顺利完成修复姻缘的任务,以求重塑仙根。你们真是费煞苦心了。”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声音沉重,“这些年,我是真心喜爱你的。虽然我这等凡人不明白你当初为何断了仙根,但能让你仙根重塑,回返天庭,我想这些是值得的……”   我讽刺地看着他们。“你们个个都把我不喜欢做的事情强加在我身上,还冠冕堂皇地说是为我好,为我着想,可你们是否了解我的内心,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渴慕的是什么,你们总是逼我,逼我去做不得已的事,可知我也会累。会倦?”   说完,抬手抽下发髻里的一支银簪,抵在脆弱的喉咙,决绝地盯着宁俢,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灵玉甘愿做个尝受生老病苦,轮回投胎的凡人,永生永世,也不愿成仙。你若执意要回到过去,重塑我的仙根,那么我此刻就结束生命,进入下一个轮回,搅散你们精心布置的局!”   ☆、71.自毁仙根,陪君堕轮回   如今只是凡胎肉身,只要将银簪刺入喉咙,那就是必死无疑。   清华师太和宁俢紧张地盯着我,软声说:“不逼你,你把簪子扔了吧。”   我紧紧地握着那支利器,正欲退出门外,手上突然一痛,银簪顿时飞了出去。   我扭头,愤恨地盯着宁俢,“你……”甫一开口,只觉得脑中一沉,然后软倒下去。   他身影一闪,掠至我跟前,抱住我的身子,低声道:“好好睡一宿吧。”   醒来时。我四顾环境,便知这是紫宸山。   三师姐见我醒了,忙出去端了膳食来。   她小心翼翼地瞧着我:“师妹……呃,你原来是天上的仙子,转世凡尘的啊?”   我一怔。看来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了。   她见我没答话,继续讪讪地说道:“咱们紫宸山的弟子,只为修仙而努力,祖师们修炼了三百多年都还没能飞升,今儿个。还能见到两个真神仙。欸,果然人不能貌相,自幼在身边长大的师妹原来就是天仙呢。”   我看她,眼里没有笑意,“做神仙就那么好么?”   “当然好。长生不死,容颜永驻,还有法力,能腾云驾雾,生活随心所欲。不被尘事所扰……”   她一脸憧憬向往。   我起身,将早膳囫囵地吃了,便出了门去。   将将走出小院,就与宁俢不期而遇。   他顿住脚步,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抢在他之前说道:“不用劝我。你说我固执也好,任性妄为也罢,我都不会让你去改变之前的事情,修复仙根。”   我知,他想利用画境,回到仙魔开战的那日,阻止我跳下诛仙台,阻止往后发生的一切。就算改变不了,那六十桩姻缘的修复,积累下来的功德,也足以重塑断裂的仙根了。   仙根重塑,之前那九千年的修为算是毁了,是以得重头开始修炼,继续历劫,才能达到“上仙”的品阶。   那无休无止的劫难。回回都要落得个遍体鳞伤才肯罢休,那样的痛彻心扉的劫,经历一遍,就不敢再想。如此,还不如一剑封喉。抑或是五雷轰顶来得痛快些。   在我准备绕过他离开的时候,宁俢清淡的声音响起,“我不强迫你。如果你不愿,那就……不要罢。你想留在人间,我便予你留在人间。”   我心下一惊,猛地抬头看他,不敢置信。   似想到什么,我笑将起来,语气凉薄,“说的真是好听。你以为,那位会允许你让我逗留凡间,不回天宫么?”   那位,指的就是玉帝,我的父君。   秋日的暖阳倾洒在他颀长的身躯上。却驱散不去他身上的冷意,他好像总是那么的孤寂,连日光都暖不了他。   墨发轻扬,乌眉低敛,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认真,他的眼里,承载了千万年的悲欢喜乐,最终沉淀为破釜沉舟后的宁静——   “只要你不愿意的事情,谁也勉强不了你。哪怕是与天界对抗。此生,我必竭尽全力,予你自安然自由。”   眼眶瞬间发热,我忙侧过头,仰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将那泪意逼入眼底。依旧硬着心,冷着声音说:“我不信你!”   他唇角扬了扬,有些无力,“灵玉,你只要记得,我一直爱的,是你。”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转过身去,落荒而逃。   是,我怕我会动摇,会再次毫无反顾地相信他。   可是,我不知,这一次的转身,便成了这一世最后的相见。   ————————   “司命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一个醇厚的嗓音从天边传来,在空旷的山郊荡起一阵阵回音。   宁俢负手于身后,山顶上的狂风卷起他黑色的衣角。   看着眼前高大威凛的男子,他淡淡道:“本君在人间七年,在仙界不过才离开了七日。何来久日不见?”   天权星君浓眉一拧,“司命大人既知已过七年,那么你也该晓得,陛下予你八年时间,重塑公主仙根。将其顺利带回天宫。眼前,时间不多了。”   说到这里,宁俢已经明白。“想来天权星君此番来此,便是奉帝君之命,催促本君完成下界的任务?”   “不不。怎能说是催促呢?”天权有些惶恐,“只是陛下挂念你,生怕你在人间逗留太久,忘了时日……”   宁俢淡漠地看着他。   天权在他的目光下,越说越不对,心中暗道仙界的‘第一冰山’的封号,果然名不虚传。   “劳烦天权星君回去告诉帝君,修不再回天宫。”   轻飘飘的一句,却像一颗地雷般,炸得天权措手不及。“司命大人可要顾及大局啊。帝君即将归西,届时天界必乱,你怎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天职?”   第一天府宫的司命星君,向来是天界的重点天职。   “帝君早料到星君会有如此作为。”一个清悦尖利的嗓音传来。   宁俢和天权一抬头,就见天边飞来一只火红色的神鸟。   落了地后,变做一个红衣女子。她额上点着火焰图标,双目凌厉如电。她就是五大上古之神中的朱雀陵光神君。   走近宁俢,她将手中的七彩光盒呈到他的面前,说:“帝君已知你放弃重塑公主的仙根,你此番任务失败。这粒焚元丹,便是帝君给你的惩罚。”   宁俢默了一瞬,伸手刚要去接,就被天权按住,他神色谨慎。“司命大人可知,这焚元丹是何物?你需了解清楚,再做定夺!”   “我自然知道。”宁修打开了盒子,望着这颗通体金黄的丹珠,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其吃吞入喉。   天权震惊地看着他。   这焚元丹,是个那些犯了错的仙人服食的。服食者,毁仙身,灭元神,永世不能成仙,显现原形,沦为低等生灵。   他看到宁俢的额间开始冒汗,唇色苍白,剑眉紧紧地皱着。焚元丹在他的体内,焚烧着他的仙身,其间的痛苦,如堕诛仙台。   天权目露不忍,干干地开口,“司命大人,你如此这般。和灵玉公主的自毁仙根有何区别?”   那火烧的痛苦让宁俢支撑不住地瘫倒下去,可他隐忍着,咬着牙关,不吭声。   是,天权星君说的不错。他这般便是自毁仙根,但是他跟灵玉不同。   她是为了解脱。   而他是为了她。   从第一眼的相遇,便注定了此生坎坷不安的情路,唯有舍弃一切、孤注一掷的勇气,才能圆满这结局。   他爱的那个人,曾经予了他这世上最珍贵最无私的爱,那么这一次,就换他,用毁仙身,灭元神,许她永留人世的安然自由。   曾有人说,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从远方缓缓行来,惊艳了你的半载浮生,从此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而灵玉,就是他永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宿命。   等灵玉再见他时,他便是一尾墨鲤了吧,只是不知,到时她会如何看待他。   蜷缩在地上,宁俢默默地想。   ☆、72.变作鱼   紫宸山的人知道宁俢是仙界上神后,对他更是尊敬谦恭。那些师叔师伯、见到他时,都是一副激动崇敬的模样。   而这些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姐,便收敛了对我亲昵的态度,开始对我客气起来。   慈爱的师叔师伯,亦不敢再唤我的名讳,随意使唤我。   这样的现象,是我不愿见到的。于是,我收拾了些东西,拜别紫宸山。   而宁俢,那日说过不再逼迫我修复仙根,回返天宫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心里该是欢喜的,可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在江南购置了一座小小的院落,在那儿安度此生。   清晨,在第一缕阳光透入窗棂时醒来。   午时。踱步到长街对面的茶楼,听人说书、看戏。   夜间,执一盏油灯,在烛光之下。捧着女儿家爱看的话本观阅。   夜深,拉起锦被,一夜好眠。   谁说凡尘苦?只是你不懂如何去享受生活罢了。   这一日,我到一家面馆吃食。店家见了我,眼前一亮,而后伸头,往我身后望了望。   “你在找什么?”我含笑着问。   店家挠挠头,“你那位相公怎的没陪你来?”   闻言。我唇角的笑意凝了凝,而后不咸不淡地反问:“老板真是好记性,每日开门做生意,还能从那么多的客人当中记得我二人。”   “嘿嘿,你们夫妇的模样长得好看,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是以印象深刻了些。”他笑容可掬。   我抿了抿唇,不再多说,寻了座位,将将要落座时,门口踏入一个身躯健壮的青年男子。他扫了店里的客人一圈,目光便在我身上落定。   他的目光坦荡光明,身上透着一股威凛之气。   他在我身旁坐下。   既是陌生人,是以我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精神,将此人视为透明。   在我吃完了面,站起身付账时。坐在身边的人便按捺不住,忙叫住我。   我回头审视着他。   他举起手中一个青花瓷盆,递给我,脸色不甚自然地说:“我瞧着姑娘你很合我眼缘。遂将这尾鱼送予你吧。”   我没有看他的鱼缸,只是定定地直视他的眼,没什么表情地答:“不好意思,我不养鱼。”   那人顿时急了,将鱼缸端到我面前来,“这尾墨鲤,你看了定会喜欢。”   我低头看了看,只觉得这鱼通体乌黑。颜色光亮,生的中规中矩,很是好看。   “你为何要坚持着送我?”   “咳,我方才说了。你合我眼缘,也和这尾鱼有缘……”   这人越说越乱,我也没什么兴致听他说完,绕过他就要走。   也不知这人打的什么主意,硬是将鱼缸塞到我的怀里,然后便快步奔了出去。   天权星君跑到街口,拍拍了心口,自言自语地说:“司命大人。我就帮你到这里了。至于灵玉公主会不会把你扔臭水沟里,那就是你的事了……”   ……   那日在面馆,我无可奈何地将那尾鱼带回了北苑,然后将它放在窗口的支架上。   我特意买了些鱼食,撒在水面上,蹲在一旁,看着它一口口吃下去。   不想它竟一动不动地泅在水中,嘴里吐着水泡,突着两只鲤鱼眼望着飘在水面的鱼食。   我愣了愣,敢情这尾鱼是个挑食的?   “你看不上这些吃食?”我眯起眼,望着它黑不溜秋的脑袋。   我又等了片刻,这鱼还在那儿吐泡泡,我哼了一声,“我这个人没什么钱,买不起什么上等鱼食。你既看不上,那就算了。”   它身子微动。   “我养不起你。只好将你扔臭水沟了。”我作无奈状,伸手就要去端鱼缸。   然后。   只见这尾慵懒不爱动的鱼以一种从未见过的速度蹿起,张嘴就去吃鱼食。   见此,我满意地勾了勾唇。“真是一尾有灵性的鱼呢。”   它顿了顿,抬眼看我,似乎有种无可奈何意味。   我惊了一下,它一条鱼有什么好无奈的?   由于见惯了许多生物成精的例子。是以,对于它能通人性并不奇怪。   这段时间,我很少出门,用膳完毕后。便捧着鱼缸,盯着它看,常撒了不少它不爱吃的鱼食,逗玩着它,看它不得不鼓着腮帮子全部吞下。   “真是条好脾气的鱼呢。”   这时候,大门跨入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她笑着说,“常听到你跟一条鱼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听得懂动物的语言呢。”   这妇人是隔壁的王嫂,自我搬到这里来之后,便与她做了邻居。   我走过去,扶着她坐下,给她沏茶,“嫂子怀着身子,莫要随处走动。”   她笑,“我家那口子成天在码头做活。我待在家里也是无聊,便来你这串门。”   王嫂说着,低头瞧了瞧我的鱼缸,当她看清墨鲤时,忍不住惊讶,“玉妹子,你这尾墨鲤从哪买来的?”   我道:“是别人送的,怎么了?”   “你也知道黑鲤鱼适合孕妇吃食。煮成汤有安胎的功效,我丈夫最近四处买黑鲤鱼呢。可咱们平城,极少有淡水湖,墨鲤这种鱼。市面很难买到。”   我瞧着她忧愁的面容,心中冒出个念头,王嫂不会要把它煮了吧……   下意识地瞟了鱼缸里的家伙一眼,看到它似乎僵直着身体。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果然,王嫂换上一副商量的语气,对我说:“玉妹子,你能不能把这鱼给我?”   未等我回答,她又补充了一句:“回头等我那家口子来了,我拿钱给你,算是买了你这条鱼吧。”   我难得犯了纠结。   王嫂见我犹豫,心一横,咬了咬牙说:“我给你三十文钱,如何?”   按理说,市面上养大了的红鲤鱼十二文钱一条,小鱼苗则七文钱,王嫂为了这条安胎的黑鲤鱼便出了三十文钱,说起来还是我赚了呢。   我唔了一声,“我问问它吧,它若愿意,我分文不收。”   王嫂惊讶,“这鱼还真能听懂人话?”   我笑着点头,能听懂人话是真的,至于人家愿不愿意去做腹中餐,那就……咳,那就要问问它的意见了。   我凑到鱼缸前,瞧着它僵直的身体,温柔地说:“虽然你我认识不到几天,但你若是要离开我,我也不会怪你的,咱们相识一场,好聚好散吧。”   话落,向来不爱动弹又喜静的它剧烈地扑腾着水花。   它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的目光像是谴怪。   ☆、73.恶鱼,色鱼,糖醋鱼   显然,这尾鱼是不愿做人家的腹中餐。   我了然地笑笑,握拳抵在唇间咳了咳,对王嫂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它不愿卖给你呢。”   王嫂语气不太好,“不过是一尾鱼,哪能表达它的意愿?玉妹子,咱们干脆点,这条鱼卖不卖?三十文钱不少了。”   我收了唇角的笑,淡淡道:“嫂子认为,我还缺这三十文钱么?”说完,我将鱼缸端起,拿到屋里去。   王嫂不再说什么,讪讪地站在庭前。   恰巧这时,一个青年男子穿着一身灰色的短打劲装进来,委屈地对着王嫂说:“姐姐,我今儿刚到平城来,姐夫也不来接我,还是我自个儿找人探听到这儿的呢。好不容易到了你家门口,又听人说你到邻居家串门了!”   王嫂见到弟弟,也很高兴,姐弟二人问侯了一番,便要离去。离开前,王嫂对我喊道:“玉妹子,这鱼我就不买了,你养着玩吧。”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颔首。   不想这一转头,就撞见一双盛满光亮的眼睛。   我皱了眉,淡漠的目光看向王嫂。   王嫂会意。拍着她弟弟的肩膀,笑骂道:“看啥看,眼睛都直了!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那人尴尬地笑笑,而后坦诚道:“这位姑娘生得好看,我便忍不住多看一眼,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我并不接话,面无表情的。若是其他闺阁女子,乍一听到这样的言语,怕是要羞得脸红耳赤,掩面而走。不过。他遇到的是不近人情的我。   “王嫂还有事就回去吧。”我从头到尾没有跟那人说过一句话,他不由垮下脸,失望离去。   待他们都走了,我捧着鱼缸,笑盈盈地望着墨鲤,道:“怎么样,我对你好吧,没让你做了人家安胎鱼汤。”   它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似的,在水中游来游去。   这鱼竟无视我来了?我哼了一声,说:“信不信我把你扔到臭水沟去?”   它无动于衷。游泳、吐泡泡。   我火了,“臭水沟都不怕,看来还是等我嫁了人,有了身孕再把你煮了做安胎汤!”   话音刚落,它不动了。   此时的我,并不知,它忌惮的,是那句被煮成汤,还是前面那句“嫁了人”。   有了这条通灵性的鱼相伴,一个人的日子过的也不算无聊。可有时,我觉得这尾鱼实在是个气人的主,撒了鱼粮,它不吃。与它说话,它总跟个木头似的,没点回应。还经常以一种我看不懂的目光瞧着我。   我想了想,它这副不理不睬的模样,大约是思春了。   这么一想,我当即就到市面,买了一尾红鲤鱼,放到鱼缸里,陪着它。   白瓷玉润的盆子里,一红一黑的两条鱼,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不想这墨鲤是个不识好歹的,我捉了一条红鲤给它做伴侣,它还瞪着大眼看我,似是不满。   每当那红鲤鱼靠近它时,它就不动,任那红鲤在它边上拱了拱,正眼儿也不斜它。   我抚掌笑起,这墨鲤怎么给我一种‘君子坐怀不乱’的错觉呢,冷着脸,硬邦邦的,真是像极了某个人。   我笑着笑着,便渐渐笑不出来了,眼睛莫名湿润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见鬼的感应,墨鲤倏地抬头,乌沉的眼与我对视。   我心中一颤,而后抬手,屈指弹了弹它的头,嘟囔道:“看什么看,死鱼眼!”   它的身子僵了一下。   某些兴致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将那尾企图跟墨鲤交配的红鲤拣了出来,到池子里放生。   然而,在我放下池的时候,那鱼竟然开口说话了——   “喂,你可知你养的那尾墨鲤,是鲤鱼界中,最珍稀的品种?看在你养过我一场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它身上有很重的仙气,看得出来在此之前,它是修过仙的。愚昧的凡人,你还是把它放了吧,你不配圈养它。”   我挑眉,冷冷一笑,“小小鱼妖,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这个人最是心狠,喜爱捏死那些修为不够两百年,还敢在我面前狂傲的东西。”   那红鲤见我的表情。顿时警惕地潜入水中,仅露出个鱼头,“你是谁?”   我漫不经心地捡起一颗石子,“你不配知道。”说罢,将石块往它的脑袋砸了下去。   红鲤猝不及防地被砸中脑袋,嗷地一声蹿到水底深处去了,一边喊着‘坏人’。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拍了拍裙角沾上的尘土,心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回到家门。刚踏入庭院,就看到一个青年男子站在庭前张望。   我眉目一冷,“柴公子可知,不经主人家的允许,你这般就是擅闯民宅?”   柴荣,即是王嫂的弟弟。   他憋红了脸,着急地说:“灵玉姑娘,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   我打断他,“你来此,有什么事?”   “我听说你喜爱养鱼,我给你送了一个大鱼缸来,还有鱼食、鱼刷,几条红虫子。”他数家珍一样,兴致勃勃地说着。   我走进屋去,淡淡地回绝了他,“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你不是养鱼的吗,这些正好可以……”   “柴公子还要我说第二遍么?”我回头,漠然地注视他。   虽然没有对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但柴荣一脸羞愤地离去。   心情莫名抑郁,我靠坐在树下,吐了口浊气。   墨鲤从盆子里探出头,默默地看我。   整整一日,我没给它喂食。   那柴荣连续好几日都上门来,手上总带着东西,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献殷勤,极尽讨好之能事。   我也连续回拒了好几日,他不累我都烦了。   直到某日,他终于沉不住气了。粗红着脖子,质问:“灵玉姑娘三番两次推拒我的东西,是不喜欢我么?”   谢天谢地,您终于觉悟了。   “柴公子早该看出来的。”我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他一时语塞,支吾了好半天,才听到他说:“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追求你?我是真的喜爱你!”   忽闻水声响起,我眸光一转,看向瓷盆里的鱼,对柴荣说:“你不如问问它,它若点头,我便答应你的追求。”   柴荣一喜,旋即又苦着脸说:“一条鱼哪能听懂人话?”   “你可莫要小看了它。”我笑着说,将鱼缸端到石桌上。   柴荣俯身,凑上去,仔细地端详着墨鲤,半信半疑地,清了清喉咙,十分郑重且真诚地问道:“请问,你赞同我和灵玉姑娘在一起么?我发誓我一定会对她好的。一辈子爱她呵护……”   话未说完,只见盆里静默不动的鱼,蓦然一跃,尾巴一甩,带着水渍,“啪”的一声,甩了他一脸!   “好凶的鱼!”柴荣惊叫。   我咳了咳,“显然,它是不喜欢你的。”   柴荣抬起袖子,使劲儿地擦了擦脸上的水。   我瞧着,呵,还别说,墨鲤这一甩,真是够劲儿的,瞧瞧,打得他脸上红了一片。   “玉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嫂尖着声音,挺着大肚子进来。   看见自家弟弟红通通的脸,王嫂心疼得不行,插着腰,回头看我,言语颇为不善,“我家荣子看上你,你不喜他倒也罢了,怎的还用一条什么都不懂的鱼来羞辱他?”   我神色一敛,“羞辱?既是他不讨鱼儿喜欢,还怨我头上来了?”   不等他们开口,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对愤愤不平的姐弟,“王家嫂子,妹子当你是亲邻看待。可不想将你弟弟告到衙门去,定一个‘勾引待嫁之女’的罪名。”   “待嫁?”柴荣惊呼一声,犹不死心地追问:“你与人有婚约了?是哪户人家?”   我眉也不抬,“我自然是有了未婚夫婿,至于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柴荣气急,正要跨步上来,就被王嫂强行拉住,而后对我干笑道:“玉妹子,真是对不住了,是我家小子叨扰你了,请你莫要介意。”说着,拉着柴荣就要往门口走去。   王嫂倒是个识时务的,想必是真怕我将她弟弟告到衙门去。我站在阶上,看着他们,“慢走,不送了。”   将将回头,就看见墨鲤浮出水面,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我,眼中有怒气翻腾。   我扯了扯唇角,“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有本事,就化作人形来啊!”   也不知这话哪里触到他的逆鳞了,它忽然从水中跃起。   我瞪大了眼睛,心想它要是敢跟柴荣那样,用尾巴甩我脸,今晚我就把它做成糖醋鱼!   不料,它高高一跃,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然后跳到我怀里来。   我尖叫一身。这死鱼,竟然咬住我的衣襟!   鱼身滑腻腻的,湿漉漉的,还散发着腥味。我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嘴里骂道:“脏死臭死了!”   手去抓它,它嘴硬地咬着不放。   我一急,寻思着进屋拿剪子,干脆把那块布料剪断好了。哪知,这鱼趁我不注意,便滑了下去。张嘴含住我的手指。   我以为它要咬我的手指,抬手就要挥开它,突然,感觉到指尖一麻,它的小舌轻轻舔上我的肌肤,一排小小的幼齿摩挲着我。   好像被什么烫到一样,我脸上发热,毫不留情地捉住它,将它投到瓷盆里去。   “色鱼!”我狠狠地瞪着它,大骂。   得了我这句话,它沉在水里,默然地与我对视。   “看什么看,今晚就把你煮了!”扔下这句,我愤愤地离去。   ————————   一阵浓郁的香风飘来,一个粉衣俊俏的男子旋身落地,持着扇子,笑得春风醉人,望着鱼缸里的老友,调侃道:“和你相识了十一万年,竟不知你是这么闷骚的人,啧啧……变做鱼了,还色性不改,吻人家的手指呢。”   宁俢淡漠着,对他的话不予回应。   狐仙丘逸收了笑容,认真地说道:“你想不想真真正正地一亲芳泽?”   宁俢倏地转过头来,眼中光芒热烈。   丘逸知他在疑问,摇摇扇子说道:“今晚是月圆之夜,这世间凡是有五百年修为的妖,都能化为人形,当然了。也仅有一夜的期限。而你嘛……”他摊手笑笑,“你如今连五十年都不到,就别想化人形了。”   话落,宁俢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觉察它的不悦,丘逸忍着笑,忙说道:“别气馁,办法也不是没有,我可以给你施法,让你今夜化作人形。不过,这其间有个代价,就不知你愿不愿冒这个险了。”   宁俢一动不动,一副愿听其详的模样。   “咳,你知道的,修为不够的妖,若得了法力,强行化作人形,之后会被反噬,修为尽失,缩短寿命……如此。你还愿意么?”   宁俢望着广阔的蓝天,心中怅然。它想起了小鹿和严锋的故事。   当时,它不懂小鹿为何急于化做人形,而修炼了破元诀。   如今,它终于懂得,原来,爱真的可以不顾一切,只为一夜的缘,散去一身修为,也在所不惜。   ————————-   今夜的月。很圆。   我坐在妆台前,卸去头上的珠簪首饰,透过窗棂,看着那溶溶月色。   这样美的月色,本该是一双人共赏。而今,我只身一人,此时观赏着月色,反倒添加了几分寂寥。   正欲起身去关窗,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润的手轻轻地按住我的肩。   那熟悉的冷梅气息拂过鼻端。让我浑身一震。   抬头,就见镜中,一个俊美出尘的男子,立在我身后,握着月牙梳子,替我梳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他低沉暗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怔怔地望着镜中的他,已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说,放下木梳,弯腰,将我打横抱起。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在他将我放到床上时,他俯身,贴近我的耳根,说:“我想你,也要你,渴望你已经太久了。”   印象中。他从未说过这样直白撩人的话,听得我脑中一热,也不多问,拉下他的衣襟,让他贴近我,深吻了上去。   此时的他,难得有些急迫,之前那从容不迫的气度全然丢去。   衣裳被他扔出床帐。   他覆了上来,与我深深交缠。   清凉的晚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扬起翻飞的红帐。   床柱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地摇曳了一夜。   ☆、74.春梦了无痕 为710钻石加更   依稀记得,昨晚半梦半醒间,身上人如不知满足的饕餮一般,寸寸深入,周而复始,不曾停歇。   墨发如瀑般,倾洒在锦被上,更添几分绚丽旖旎。   也记不清攀上几次巫山的巅峰,那人还是不肯罢休,直至嗓子叫哑,还是无力阻止他。   次日醒来时,腰酸软得无力抬起。   冬日柔和的阳光照在脸上,我下意识地用手遮掩,而后转头,看到的,是空荡的床侧。   空气中漂浮的,是窗花栀子花的香气,并非那欢爱后的气息。   屋里的一切整洁干净,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而昨晚,只是一场春梦罢了。   梦醒时。了无痕迹。   我披衣下床,缓缓地走出主屋,转头去看石桌上的鱼缸。   那条墨鲤还在水里。   我定定地看了它半晌,拿来一包鱼粮,撒到水面上,静静地看着它将鱼粮吃了,我便退了回去,煮一壶茶,坐在躺椅上看着话本。   一人一鱼,默然无言。   待到晌午,日头大盛时,我收了茶具,正想将鱼缸端到阴凉的地方,忽然。就见它翻着身子,一动不动。   心中一颤,我伸手去摸它的鱼身,却不见它动弹。   长指尖尖地刺入它的肉层,它依旧不动,但,它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快步进屋,带了银子就往外跑。   当我将老大夫带到家里来,指着鱼缸的墨鲤求他医治时,他瞪大了眼睛,气得胡子颤巍巍的,“你竟然要老夫来救一条鱼?”   我淡淡地说:“我有的是银子,只要你治好它。”   “什么银子不银子的问题,”老大夫看了那鱼一眼,甩袖出门,“鱼都死了,就是华佗在世都救不了!”   话落,拽着他袖子的手缓缓滑下,不再阻拦他。   我默默地站着,不知不觉,泪流了满面。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这条墨鲤,就是他。   之前一直装作不知,只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是以,从未捅破那层窗纸。   昨夜,他是真的来过,可为何,在那样要了我的身之后,便跑得无影无踪,就连真身,都死去了呢。   我不懂他突然会修为尽失,变作一条鱼,更不晓得他昨夜又是如何变成人身。   恍惚间,我想起了小鹿,为幻化人形而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宁俢,你也选择了跟小鹿一样的道路了吗。   这时候,我回想到了羊皮卷。   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取出珍藏在黑檀木箱里的羊皮卷。   我努力地平复心绪,将我的故事,讲给‘画境’听。   可是,不管我如何讲述,它的光芒从未亮起。   心中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当我气急败坏,恨不得把羊皮卷一把火烧了的时候。   一个醇厚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公主可知,自从您放弃了仙根重塑的机会时,‘画境’就已经失了效?”   我猛地回头,见到的是一张英朗的脸,正是当日在面馆,将墨鲤强塞给我的那个男子。   他见我沉默着,便继续道:“‘画境’是月老的法宝,以修复世间姻缘为主的宝物。自您下界,帝君便央了月老将此物送了您,作为您修复姻缘重塑仙根的利器。而您既已放弃修复第六十桩姻缘,这‘画境’便也失去了灵力。”   我颓然地瘫软在地上,心绞痛不已,前所未有的悔恨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   天权星君摇头叹息,“公主当初若答应星君修复第六十桩姻缘。回到天宫,司命星君就不会受到帝君的惩罚,服下焚元丹,毁了仙身,散去修为,变做原形。更不会在昨夜央求丘逸仙君,施了法。让他变回一夜人身,与您重逢……”   他每说一句,心口上的刀便落了下来,一寸寸地凌迟,绞痛难忍,在他全部说完后,心,已是鲜血淋淋,支离破碎。   那痛意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快要窒息。最后,在他惊异的目光下,哇地一声,生生地吐出口血来。   “公主可要紧?”   我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嘴角的血迹。苍白着脸,讥诮地看他,“这不是你们想要的么,要他死,也要我死。”   他禁不住地睁大了眼,其中不掩讶异。“这……你从何得知?”   我冷笑一声,空洞着眼,望着门外那丛栀子花,没有解释与他听。   帝君既然让宁俢服下焚元丹,又让天权星君将他的鱼身送到我这儿来,必是想过,我一定会认得他。   而昨晚,狐仙丘逸如此善解人意地出现,告知他变作人身的法子,即便再大的风险,也料到他会答应,如此,不是间接将他送上死路么。   “你敢说,丘逸昨晚来此,不是帝君授意?”   他支吾着,不答。   这般情形。早已说明一切。   天权星君离开的时候,顿足看我,“公主该谅解帝君,他不会害你。”   我无力地摆摆手,这位半途杀来的父亲,从我认了他那一天起,这生活便是跌宕起伏。从未有过一天的舒坦。如此看来,他不像我的父亲,反倒像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往死里折腾我。   幸好,我没有对他产生什么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否则,亲情和爱情的伤害双管齐下,我还不被逼疯了。   后来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呢,我都快忘记了。   一个人守在这座清冷寂寥的别苑,没有人来陪伴,没有鱼可观赏。   没有闲心喝茶看书,没有兴致出门走动。   在第三年的春末,桃花败了,梨花开了,最后全部落尽,碾作尘泥时,我抱着那个空荡荡的青花瓷盆,躺庭前的竹制躺椅上,枕着一席春梦,沉眠不醒……   ————————-   太白金星捋着长须,拄着灵杖,对帝君说道:“公主这一世的阳寿终于尽了。”   帝君那身威严的正气。在听到这句话时,尽数消弭。   他弓着背,眉目瞬间沧桑,一下子老了几百岁。   “她一定觉得,朕一直在害她。但她必然不知,朕会补偿她之前受过的苦。”   金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父女两人,一个不顾意愿地将责任压在她身上,私以为是为她好。另一个渴慕自由,将这些责任当成躲避不及的劫难。   “陛下,度厄星君来了。”金星提醒道。   帝君侧过身,看着半跪着待命的壮年男子。   “她的命数都安排好了么?”帝君问。   度厄星君稳了稳头顶上的高帽,恭敬地答:“已安排妥当,只需入了轮回。还有司命星君,我已将他的命盘与公主捆绑在一起了。”   帝君颔首,挥手让他退下。   金星笑眯眯地,“公主定然不知,陛下您许了她和宁俢生生世世的天定姻缘。”   “朕不求她感激零涕,就希望她能好好的,莫要再怨恨我。”帝君摸了摸下颔厚重的黑胡须,看着脚下的芸芸众生,感慨道:“说起来,朕之前竟然没发现,钟天王是个称帝的好苗子啊。”   金星嘴一张,将心里那句‘那是您眼拙’咽了下去,干笑道:“陛下英明,如今发现也不晚。先前,钟天王太执着于情爱。现下终于断了尘缘,正是统领三界的新帝的最好人选。”   帝君扬了扬眉,“不管如何,朕还是觉得玉儿最适合。唉,真是可惜啊……便宜了钟天王了。”   这边正感慨着,月老那厢则憋屈得不行。   “师尊您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小仙童在一边抚慰着闹脾气的月老。   “哼,”月老顶着一头发白,气急败坏地跺跺脚,“陛下真是欺人太甚,仗着自己是天界帝君,便来我这儿耍无赖之事,偷了我的定情索!上回拿走了画境,我都还没算账呢!”   这定情索。可是月老钻研了七千年才做出来的,用途在于捆绑一对男女,可令他们生生世世都不会错过彼此。   小仙童跟着老顽童的月老时日久了,便学了一脑子的坏点子,他意味不明地说:“师尊,徒儿听说,那灵玉公主下一世是皇室公主的出身呢……”   月老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暗道玉帝那老儿,就知道给他女儿弄个吃香喝辣不愁吃穿的身份。   既然夺走了他的定情索,那么就要付出点代价!   “我得到度厄星君那里,让他将公主的人世身份改成贫苦的乞丐!”   小仙童噗地笑出声,“师尊您忘了,那度厄星君可是陛下的人。”   “是他的人又怎么了!”月老脾气一上来,可是不管不顾的,“他度厄星君要是敢不听我的,他就别想让我给他和牡丹仙子牵红线!”   是以,当那度厄星君被戳中命点的时候,不得不将灵玉下一世的尊贵身份,改成……贫民农女。   他自然不敢真的改作乞丐的,虽然他怕月老的威胁。但也害怕帝君的惩罚。   一想到那见鬼的焚元丹……度厄星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灵玉投胎那天,月老十分机智地躲到昆仑洞去,对徒儿说:“若是陛下来找我,你就说,我闭关去了!”   他料得没错。   在灵玉投胎那天,帝君眼巴巴地守在回光镜前,看着小灵玉降生的模样。   当他看到那乱糟糟。臭哄哄的马棚里,一个肥黑的妇人拉粪一样的,轻松将灵玉生下来时,帝君整个人都石化了。   然后,便是震怒——   “来人,将月老给朕捉回来!”   ☆、75.农门女,成宫妃   人人都说,我的爹娘是牛头村里公认的最丑最黑的一对夫妻。   然而自我出生,别人看我的目光很是惊奇。   从小到大,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哎呀不得了,牛家那两公婆居然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娃!”   “啊,他俩长那个德性,还能生个好看的出来,莫不是老牛的种吧?”   “嗷嗷,不管是谁的种,这么漂亮的媳妇儿我得先去跟牛嫂预定了!”   每次听到这种话,我娘就会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忙将我抱到茅房去藏好。   我一头黑线,咱们要藏也不要找茅房好吗。   我娘十分喜爱我,总爱抱着我又亲又摸的,完了又感慨一声:“哎,我怎么生了这么俊俏的闺女来,真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每逢村里的人拎着鸡鸭鱼肉来到我家,讨好着想要定娃娃亲时,我爹便抡起袖子,扛着锄头就把人赶了出去,嗓音洪亮地嚷嚷:“走走走。都给我走,我家闺女以后是要嫁贵人的,岂是你们能高攀的!”   爹爹给我取名‘灵玉’,是个很贵气的名字,稍稍大了些,我便会问他,“像您这样没文化的乡下人,为何懂得给我取这样的名字呢?”   我娘提着菜刀进来,大大咧咧地说:“你爹哪里懂得取好名字,你这名儿,还是大仙给他托梦取的呢。”   我爹巴巴地瞧着我,嚅嗫道:“其实我之前挺想给你取名叫大丫的……”   “滚!”我娘嘭地一声搁下菜刀,发挥河东狮吼的功力。   话说我十三岁的时候,爹娘更是把我护得密不透风。整日关在屋里,好像被人瞧去一眼就是割了他们一块肉似的。   我看他们这般紧张,很是不解,歪着头问:“莫不是女儿长得吓人,非要关起来,不能见人?”   我娘将我抱得紧紧的,神神秘秘地说:“有高人说跟你爹说过。咱们玉儿是天生贵命,日后是要嫁入高门,做贵妻的主儿,咱们夫妻俩,拼了命,也要把你护得好好的。”   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牛家村突然遭了贼的惦记。   要知道牛家村是所有村镇中最为贫穷的一个,连流浪狗都不愿来这,更何况是窃贼了。   这会儿,村里人养鸡鸭的,赶紧锁屋里,田园种了菜的,忙收割了放仓库,就连林子里的果子,一股脑儿地全摘了。   就在大家绷紧神经,全神戒备地时候,忽然听说,那些人,都是冲着牛家闺女来的采花贼!   我爹娘听闻这个消息,吓得脸都白了,整夜睡不好觉,夫妇俩干脆将我带到他们的房里,彻夜守护。   我爹扛着锄头,我娘持着菜刀,十分严肃地盯着柴门看,只要有人撬门而入,就立刻把那贼人砍得稀巴烂。   然而。   警戒了一晚上,都不见有人来。   眼看天窗上天色大亮,爹娘二人总算松懈了高度紧张的神经,捶着酸痛的腰,正要去开门时,忽然柴门被拍得震天响。   我爹娘脸色一变,对看一眼,原来这贼喜爱在白天作案行凶?!   嚯地一声,我爹猛地拉开门。闭着眼,扛着锄头就对那人挥下。   那人吓得大叫:“大大大……大牛啊,是我啊,我是隔壁老王啊啊啊!你搞啥子哟喂!”   我爹一听,陡然睁眼,果然见到的是他的好兄弟老王。他生生地收了锄头,之前那力道太大。实在控制不住,还是劈开了老王的……裤衩。   老王拉紧了腰带,左右遮掩着那道长长的口子,但仍遮不住那条光溜溜的腿。   “咳咳,那啥,你这么早来敲门做甚?”我爹尴尬地开口。   老王苦着脸,“我还不是想来给你们报喜么,你反倒对我行凶来了!”   我娘双眼大亮,插嘴道:“什么喜事?”   “你家闺女村长筛选入宫啦,赶紧的,将玉妹子带去村长那儿,领一身新衣裳。”   “入宫啊?”我爹懵了。   “当娘娘啊?”我娘惊喜。   话落,我娘风风火火地将我从被窝里捞起,亲自侍候我洗脸。并给我挽髻上妆。   望着镜中那张芙蓉一样的脸,我娘欢喜得热泪盈眶,“吾家有女初长成啊,嘤嘤嘤,闺女儿,入了宫成了贵人,莫要忘了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的爹娘啊……”   虽然我娘谈吐粗俗。但我心中还是滋生了些许感伤,我握住她常年劳作而肥厚粗糙的手,挺认真地说:“要不,咱们不进宫了吧。”   “不不不,”我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娘虽然是个愚钝的乡下粗妇,但我知道你注定平凡不了的,咱们的玉儿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我被她这一说,感动得眼眶发热。   “哭啥哭,我才不会把你留家里当米虫,我和你爹还指望你飞黄腾达,饲养我们二老呢!哼哼,你以为这十五年这么费煞苦心地养你,是不用回报的啊?”   这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抱着我哭作一团。   爹娘将我养得精细,护得严实,自我十三岁之后,便整日将我关在家里,杜绝与他人来往。而今过了两年,我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个傻傻看着我,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少年,我记得他是我儿时的玩伴,放羊的小二哥。   我对他笑一笑,喊了他的名字,然后,我看见他眼睛一翻,竟然晕死过去。   唔。我摸了摸脸,暗想,莫非比起两年前,我又添了几分吓人的魅力?   村长是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头。   他拿着放大镜,对我瞅瞅了,然后笑眯眯地对我爹说道:“一直听闻老牛家养了个漂亮的闺女,藏着掖着好几年,外人不得面见。今日一看,这女娃娃真的是生得好哇。”说着,目光一转,落到其他几个面容姣好的姑娘身上,捋须笑道:“这颜色比之十分!”   我爹憨笑,“那是自然,我家闺女可是仙女下凡转世而来,谁能比得上!”   这含沙射影也太明显了些。这句话刚落,边上七八个姑娘便不服了。   “哟呵,还天仙下凡呢。人家要真是仙女转世,那可是生在最尊贵的帝王家,当公主什么的,何必生在农门贫户里呢!”   我爹一听,顿时就火了,横着脖子就要去掐架。我忙阻止了他,心中暗道我娘要是在这儿,掐架骂街可是无人能敌啊。   这么想着,门外一道尖细的声音便适时响起。   “我家闺女即便生在农门贫户,也比你们连马粪都不如的小蹄子好上一百倍儿啊!”   说这话的是我娘。   老村长眼看着局势分分钟要撕起来,忙制止道:“大伙儿都别吵了,把朝廷发下来的衣裳首饰都领回去吧,明儿县老爷那边的马车就要来接人了。咳咳,咱们牛头村的光辉荣耀,就靠你们几个啦!”   我娘的嘴上仍不饶人,“哼哼,有我家玉儿压阵,还能有这些幺蛾子的什么事!”   ……   此番为皇帝选秀,各个州史知府县令。便四处搜罗适龄的美人。   翌日,我坐上县太爷派遣而来的马车,与一群环肥燕瘦的姑娘们离开了家乡。   到了沧州,便改了路线,走水路。   一艘高大华丽的画舫靠岸侯着,二十几名姑娘眼睛发亮,提着裙摆就要踏入。一排侍卫嚯地持着长枪出来,冷着声音喝道:“大胆刁民,敢私闯画舫!”   众女愣了愣,随后有人傲慢地说道:“什么刁民?我等乃是州府大人选取的秀女,若是我等被封了皇妃,你今日这般怠慢,可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快让开。让我等入舱!”   说话人是二十五名秀女当中,家境比较好的,为镇上的首富之女,叫杨秀姿。   那侍卫轻蔑一笑,“小小秀女,口气如此狂妄。你可知船内的是何人?那可是连皇帝陛下都要敬之三分的大人物。都快给我滚,若扰了贵人的清净,只怕你连当娘娘的美梦都没得做,就要死在这里!”   杨秀姿被这侍卫一番冷嘲热讽,气得脸颊通红,张口还待欲说,护送秀女入宫的监官便在身后厉声喝道:“没长眼睛的东西!胆敢顶撞国师大人的人,都给咱家滚回来,船在这!”   搞了半天。原来是认错船了。   监官将一众秀女赶鸭子似的,推到大船上去,自个儿则巴巴地来到那艘华丽的画舫前,弯腰赔罪,“真是对不住啊,打扰了国师大人的清修。”他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些银子递到侍卫手上,说:“还请小兄弟多多担待。莫要将此事捅到大人面前去。”   侍卫藐视地笑笑,心安理得地受了。   杨秀姿环顾着这艘简陋的大船,肚子一窝火,心里愈发惦记方才那艘精美的画舫。   她心情不好,便没事找茬,跟几个秀女闹了起来。   监官进来的时候,阴沉着脸色,“当自个儿是贵人了是不是,闹什么闹!”说着,他快步来到杨秀姿面前,“尤其是你,狂什么,傲什么?”话落,一巴掌就往杨秀姿的脸上甩去。   杨秀姿被打得一个踉跄。   饶是此刻如斯狼狈,她依旧高昂着头颅,说:“若此次入宫,被皇上看中,本小姐定回来报你这一掌之仇!”   话音刚落,她的脸上又挨了一掌,这次直把她打翻在地。   众女见状,个个受惊般地退后几步。   “哼,就你这姿色和家世背景,也妄想做娘娘?待到了京城,且看高门官家的小姐,如何逼你自惭形秽!”说罢,便甩袖出去。   人多的时候,是非也多。我寻了个角落,背靠着船板闭目养神。不与她们搭话。   船的材质不好,装设也是简约,一路上摇摇晃晃。   到了夜间,狂风骤起,湖面上卷起猛浪狂潮,一船的人脸色不安,似在担心受怕。   当天空“轰隆”一声,响起一个惊雷的时候,众女惊叫起来。   这时候,船外有人焦急地喊道:“船走水啦!”   众女尖叫得更大声了。   监官从了进来,恶狠狠地呵斥几句,便甩开帘子出去了。   眼看船板开始渗水,我皱眉,拉着几个老实巴交的姑娘出了舱,躲在一角观望。   只听见监官对着边上的一艘画舫大喊道:“几位兄弟,请问问国师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这一船的人顺到画舫去?若能逃出生天,定对国师大人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那侍卫转身入了舱。   不多时,他又出来了,面上满是幸灾乐祸,“我家大人说了,画舫不允许任何人上来,你们这些人,自求多福吧!”   我一听,暗道这个国师真他妈是个冷血无情的,既然人家不救,便只能另谋出路,万不可坐以待毙!   ☆、76.国师,非礼勿视   我自幼在乡野长大,对水性也是熟识的。只是后来的几年,被我娘关屋子里,当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大家闺秀养着。   是以。   我望着湍急的水流,并不知游泳能力能否跟当年那般娴熟。   身边的三个姑娘紧紧地拉着我的衣角,惊慌地说:“你不会是想跳下去吧?我们不会游泳啊!”   我瞥了她们一眼,“莫非你们想等着沉船的时候,被淹死?”   三人语塞,咬着唇,默不作声。   “我数一二三,大家一块跳下去,你们三个记得闭气,我拉着你们一起游到对岸去,运气好的话,能活着回家。”   “回家?”三人中长得比较娇美的姑娘惊得瞪大了眼睛。“我们要是回去了,就不能进宫了。”   我嘴角抽了抽,无语地看着犹豫不决的她们,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进宫当娘娘。   我转身,将袖子卷起,弯腰,将裙子绑起来,避免在水中拖着自己的后腿。   “一、二……三!”   话音落,只听见扑通一声。我跳到水中去,溅起大片水花。   回头,却见冰冷的湖水中仅有我一人。而船上,那三人还一脸纠结地站在那里。   我冷哼一声,不再管她们的死活。闭气。划动四肢,向前游去。   前方水浪滚滚,向我涌来,在苍茫的夜色中,朦胧模糊。也不知游到几时,我的四肢被冰凉的湖水浸泡得渐渐酸麻。   我自嘲地笑笑,这湖那么大,想游到对岸还是真是难如登天。   每当意志快要消失的时候,我便狠狠地咬住下唇,企图用那痛意刺激着自己即将麻木的神经,脑中不断地回想着爹爹憨厚朴实的笑容,娘亲凶巴巴却又热切的脸。我要快些回去,跟他们团聚,什么皇妃贵人,都见鬼去吧!   想到这里,我动力倍增,卯足了劲儿往前游,这些便是支撑着我不倒下地信念。   当腿脚开始脱力时,我赫然见到草色清新的对岸。   尽管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我也要游到对岸去。   可是,我偏偏在这个时候,腿抽筋……   动作停滞不前,湖水漫过我的口鼻,最后,将我整个人都淹没。   心中再多的愤恨不甘。却也是无可奈何,我悲凉地想,今夜,我就要这么憋屈地死在异乡的湖水里,最后落得尸首难寻的下场了么?   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忽然有一双力道强劲的手环过我的腰……   ——————-   大周道教出身的国师宁俢,是整个朝廷最为尊贵的人物,是权臣们不敢得罪,后妃们需要巴结,就连皇帝也要敬之三分的人物。   同时,他也是个相当冷漠无情的人。   当属下人进来询问他,是否解救边上同行的船时,他毫不犹豫地,薄唇一张,吐出:“不救。”   那语气冷得能让人堕入冰窖。令人又气又恨却又不得不从。   他墨发及腰,头上束髻,仅用一支雕刻着麒麟的白玉簪别着。他身着一袭没有半点人情味的黑袍,领口袖口,以及袍角。镀着冷光耀眼的银丝纹路,整个人看起来,清冷矜贵,庄重且肃穆。   此刻,他坐在茶几前,修长如葱削的手指端着一杯清茶,望着翻滚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闻“扑通”一声,他耳朵一动,侧眸看去,就见一个身形高挑纤瘦的女子跃入水中。奋力向大船的反方向游走。   他冷眸闪了闪,晓得这女子大约是那艘船上的秀女。呵,这个倒是个胆大的,敢私逃,也敢冒险跳入水中。   宁修看着她渐渐游远,忽然扬手,唤了在一旁侯着的侍卫,道:“掉头,往回走。”   侍卫惊愕地抬头,见他面色平静如水。便应了声,出舱命令舵手调转方向。   宁俢姿势不动,仍坐在窗口处,眼睛盯着茫茫水色中的那抹身影。   亲信侍卫阿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开口问:“大人,是否要属下去救那位姑娘上来?”   他回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立即让阿忠噤了声。   阿忠遂站立在边上,与他一起看着那姑娘坚持不懈地向前游走。   眼看她越游越慢,阿忠便也跟着心急,这姑娘显然是乏力了。   在他以为,她定是支撑不住的时候,就看到她突然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地向前去。   而后,长满青草的陆地越来越近,阿忠也暗暗为她高兴,心中佩服这姑娘的意志力坚强。   就在这时,仅离对岸只有十米之遥,那姑娘突然在水中扑腾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看着她一点点地沉入水底。   阿忠忍不住再次开口:“大人,属下去救她?”   “不,”凉薄的话从宁俢的口中吐出。   这下,连阿忠都想骂他冷血无情。   不想,他忽然站起。淡漠地说:“我去。”   “什么?”阿忠震惊,“您……您要亲自去救那位姑娘?不可啊大人,您身份尊贵,乃是万金之躯,怎可……”   他话未说完。宁俢已经绕过他,出了门,纵身跳下。   阿忠愣愣地瞧着他精壮的身躯落入水中,对于他家大人为何要亲自去救人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就是,他家大人是天生的游泳能手啊。你看他的身姿多潇洒,像一尾从容不迫,姿态优雅的鱼啊!   宁俢将人抱住的时候,只觉得向来空荡荡的心口,骤然被盈满。   怀中人全身冰凉,她的衣衫被湖水冲得松松垮垮,散乱地下垂。   是以。   宁俢看到她胸前半遮半掩的一道漂亮的弧度。   他是道家出身,自然是要守着某些戒律的,比如此刻,他应该做到‘非礼勿视’。   明知不能看。可他还是没有移开目光。   阿忠瞧见他将人带上来时,目光落在女子曲线毕露的娇躯上。   阿忠很想提醒他,但他的目光平静无波,与往常无异,便生生地将喉咙里那句‘大人。非礼勿视’给咽了下去。   ——————————————-   我万没想到,醒来时,撞见的,便是眼前活色生香的场景!   宽大的浴桶中,一人垂散着墨发,在满室氤氲的雾气里沐浴。   我心中暗惊,不明白自己晕倒后怎么就出现在这里。而且尴尬的是,我尚不知浴桶中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我轻轻咳了咳,引起他的注意。   而这一咳,确确实实地引起他的注意,继而让我追悔莫及。   他说:“醒来了?”   他依旧背对着我,但我已听清他低沉清冷的声音,分明就是个男子……   早知他是男子,我该现在马上,就离开浴室。   念头刚从脑中闪过,我立即将想法付诸于行动,当下拔腿就往外跑。   跑出室外时,我这才惊觉,原来这是在船上!   一个面相忠厚老实的侍卫看着我说:“姑娘总算醒了?”   我怔了怔,退后一步。警觉地问:“我怎么在这艘船上?”   这艘船华丽精致,我印象深刻,正是那位冷血无情的大人物的画舫。   “自是我们家大人救了你。”   被救?!   我深深地记得,昏迷时,我已经游到了沧州渡口……我颤着声音问:“你们这是要上哪去?”   侍卫毫不犹豫地答:“京城啊。”   我……!   转身奔入浴室,站在屏风后,愤愤地对那位大人物说道:“你既救了我,为何不把我送到沧州岸上去?”   水声汩汩,悦耳动听。他说:“顺路。”   顺个鬼路!天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游到对岸,现下又将我送往京城,如此显得之前拼死拼活地私逃,成了白费力气的笑话。   ☆、77.嫁高门,做贵妻(1)   对于这位多管闲事的国师,我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似乎知道我心中的恨意,便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既是入宫的秀女,本座不送你回京,又该送到哪去?莫非,你想私逃?”   我心下一跳,强自镇定地答道:“大人多虑了,当时若不逃走,便只会沉船淹死……”   话未说完,就被他插话,“他们并没有死。”   我吃惊,他不是见死不救么?遂问:“您救了船上的人?”   可他却不再说话了。   我出了船舱,站在朱红色的支柱下,问起了他的贴身侍卫,“那船人是不是得救了?”   “是的。”他看出我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笑着说道,“我们大人可没那么冷血。他只是不想让一群人进入画舫,扰了他的清净罢了。”   “那他们是如何被救的呢。现在都到哪了?”我追问。   那侍卫说道:“大人发射了烟花弹,通知皇家的锦衣卫前来救助。现今,他们到济州了,想必明天就到京城了。”   听到这话,我愈发后悔自己私逃,若乖乖地等人来救。就不必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游回沧州渡口,搞到最后,还被重新捉回来。   国师的画舫就是气派华贵,船上是夜明珠照明,还有各式奢华的装饰,船舱内设了两层楼房。上层便是寝室。   有小道童来为我安排住宿后,我满怀忐忑的心情入了梦境。   翌日,房门被人使劲儿地敲响。   我郁郁地从床上起来,一开门,就见一个道童立在门口,端着洗漱的用具。板着脸说:“请立刻洗漱,完事后到一楼服侍大人。”   服侍?那人真是好大的架子,我可是要入宫的秀女,若是被人瞧见我‘服侍’他,便是毁了清誉……   他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没有睁眼,却知是我。   他说:“沏茶。”   还真是使唤起我来了?我忍了忍,说:“我不会。”   他睁眼,眼底是一片淡漠,“你不会?”   一旁的侍卫也是皱着眉说道:“进宫的每个秀女都要具备一定的才艺,你连茶艺都不懂,还如何侍奉皇上?”   “我是农门出身,没接受过大家族的培养,不懂有什么奇怪?”我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侍卫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就被那位大人物扬手挥退。   舱内只剩我与他二人。这样静默的气氛让我有点不自在。   我将将退后一步,他忽然开口:“过来。”   我暗疑,“什么事?”   他回眸,一个冷冰冰的眼风横扫而来。   我心中打了个颤,便慢腾腾地挪到他跟前。   “坐下。”他说。   与这人并肩而坐?我摸不准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在他身侧落座。   “将茶叶倒入砂壶里。”   我依言而行。   “注入沸水。”   我稍稍起身,将边上煮沸的水壶提了过来。   “姿势。”他转眸,修长的指按住我的手背,然后示范了一遍倒水时的动作姿势。   我看着他阔袖垂缓,倒水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优雅,这时我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教我茶艺。   忍着不耐,我照他方才的动作过了一遍。   “沏茶。”   我将清澄透黄的茶水倒在他的杯盏里。   他抬手端起,轻啜一口,冷着脸说:“太浓了。”   还真是个挑剔的主儿。转身。重新调弄了茶叶,再用热水泡了一遍。   “太烫了。”他神色愈发冷了。   我深吸口气,再来。   “口味淡了。”   于是我不干了。腾地一下站起,也不顾他那压死人的身份,指着他骂道:“你算哪根葱,要我侍候你喝茶?还有!我不需要你教我沏茶。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压抑着的怒气全释发出来,心情瞬间畅快许多。   “大胆!”那侍卫厉喝一声,朝外边两个守职的侍卫使了眼色,“将这个以下犯上的捉拿起来!”   眼看那两人要来擒住我,我下意识地闪避,躲到他身后去。   在他们绕过来要扣住我的肩膀的时候,一直坐着不动的那个人阴沉地说道:“住手!”   于是,那二人堪堪顿住了动作,不解地看向那个叫阿忠的侍卫。   “大人,您看……”   “出去。”他冷声说。   “……是。”   待到他们出了船舱后,我便尴尬地站在那儿,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而他则闭着眼打坐,并不理会我。   船行驶了大约一个半时辰,便到京城的渡口停靠。   我钻出船舱,看到京城蔚蓝广阔的天,还有岸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热闹的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站在楼阁之上。一眼便能望到远处重重叠叠,琉璃色炫彩光华的宫墙角。   跟着国师到了宫门口,就有太监前来迎接他,领着他进入正门。   我抬脚,正要跟着去,就被那太监眼角一吊,拦住,“你是这批新入宫的秀女?”   我点头。   “大伙儿们早就到齐了,怎的就你拖到这么晚?”   我瞅着那国师被人拥簇着离去的背影,解释道:“行船在半途中遇到意外,被国师大人所救,是以便与他同行。离开了队伍。”   太监挥了挥拂尘,转身,“行了,随咱家来吧。”   我被领到储秀宫与之前那些秀女汇合。   此时,她们正在挑选衣物,各自打扮自己。有人见我来了,不由讽刺道:“还以为你会被水淹死了呢,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   我反唇相讥,“幸得贵人相助,大难不死,倒是令你失望了。”   那杨秀姿提着眉笔,对着镜台描画。一边说道:“也不知你与那位贵人在船上待了一夜,可发生了些什么。”   话落,其他人掩嘴偷笑。   有人幸灾乐祸地说:“据说等会儿会有管事的嬷嬷检验下身,届时若被查出非完璧之身……”她点到即止地顿住。   我冷冷一笑,并不搭理她们。到大箱子里搜寻适合自己穿戴的衣裳首饰,然,却发现那些衣裳都是些俗气的颜色。而首饰,仅有几根简陋的银簪……显然是被人挑剩的。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心里也是明白这些女人大抵是忌惮我,因着我的相貌对她们构成了威胁,是以刻意地孤立我。既是有十分的容色,那么穿什么衣裳,都是好看的。   这么想着,我便不再挑剔,随便翻出一件鹅黄色的抹胸长裙,外罩桃红色的广袖缎子。将长发散下,挑了一支红梅簪与一块绿珠流苏插入鬓角。   再看镜中人,褪去了清丽。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明艳。   回头,就见那群女人满目嫉恨。见她们这样的表情,我心中满意,看来我这般装扮不会差。   “俗死了!你们瞧,那颜色的搭配,满满的风尘味!”   我轻蔑地瞥了她们一眼,对她们的挑衅挖苦并不在意。   这时候,有管事的姑姑进来,说准备妥当后,便到莲花亭面圣。   姑娘们压抑着满心的激动,忙掏出妆奁,往自己的脸上再涂了一层胭脂。由于激动得手抖,力道控制不住,面上的腮红便抹得浓重了,看起来跟个猴屁股似的,滑稽得很。   我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那姑娘气急,手忙脚乱地掏出粉盒子,往脸上拍了一层白粉儿。欲掩盖那浓艳的红脂。   结果,她脸上红白交替,颜色好不鲜明,跟那唱戏的脸谱似的。   在场的人都讥笑起来,她羞得无地自容,正想去洗脸。管事的姑姑便来带领着前往莲花亭了。   于是,一群人整齐地排列着,袅袅地去面圣了。   莲花亭,傍湖而立,湖中种植了许多莲花,甫一入亭。清新的莲香霎时扑鼻而来。   亭子很是宽大,金砖碧瓦,飞檐流角,红色的支柱上,挂着黄色的纱帐,在微风的吹拂下,飘飘扬扬。   这些女子争先恐后地站到前排去,将我挤到最后一排。是以,在屈膝下跪,高喊陛下时,我眼前都是女子乌黑的云鬓,看不到那位九五之尊究竟长什么样。   百无聊赖地伏跪着,任由皇帝那菜市场打量评估的目光在头顶上巡视。忽地,他的脚步声走近。   然后,我看到一双做工精良的白底金色龙纹的长靴在我面前的地儿站定。   “你,抬起头来。”   年轻清朗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我蓦地抬头,然后发现——   他英俊的侧脸,低垂地望着身侧的女子。   那女子颤巍巍地抬头,仰着红一块白一块的脸谱。尴尴尬尬地看着皇帝——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看到她的脸时,忍不住大笑起来。   “咳,皇上,请注意形象。”一旁的老太监低声提醒道。   那皇帝也真是个妙人儿,跟个长不大的顽童似的,对座上的另一个男子说道:“国师。朕方才就觉得这女子下颚的肤色有点不一样。这回叫她抬起头,果然见到一张小丑般的脸,哈哈哈哈……”   我原觉得皇帝这话说的逗趣,然,在他话音落下时,我才注意到他口中说的‘国师’。猛地抬头。就见那人一袭黑衣,十分端庄地坐在高座上。   恰巧这时,皇帝转过头来,对上我的眼。   只见他眼前一亮,唇角扬起一个愉悦的笑意,“真是生得极好看的一张脸。你叫什么名字?”   我刚要答,国师冷飕飕的声音抢在我之前响起——   “皇上,本座认为,此女子有祸国之相,理应废黜出宫。”   我一听,气血瞬间上涌,你他娘的。真真真是一派胡言!   ☆、78.嫁高门,做贵妻(2)   国师在大周朝的地位很高,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无人敢质疑。   听到身边隐隐的窃笑声,我心中恨不得将这人千刀万剐!   忍着怒气,竭尽平静地反问:“大人何以见得,民女有祸国之相?”   我大约是史上第一个反驳国师的人了罢。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淡漠地说道:“面貌过于美艳,乃是九尾狐转世。”   被人夸赞容貌美艳固然是件好事,但涉及祸国的罪名,那就可怕了。   “那么大人认为,该如何处置?”   他薄唇轻吐:“于乱世焚火烧身。”   这句话刚落,我的心肺“嘭”地一声气炸了!   皇帝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可不管什么祸国不祸国,他着急地拉了拉国师的袖子,说:“朕看上她了,国师莫要定她死罪呀!”   他巍然不动,掀了掀眼皮子说道:“陛下若要她活着,便该将其逐出皇宫。否则将祸乱江山社稷。”   “这……”皇帝犯了纠结,拧着眉看着我,又看了看国师。   “如若陛下执意要纳其为妃,便不要怪臣下施法要了她的命了。”   皇帝叹气,“难得朕第一次有中意的女子,便要因此让她丧命。”他扭头看向我。眼中惋惜,“朕不想你死,遂只好将你放出皇宫了。”   放出宫也好,如此我便能直接回牛头村,跟爹娘团聚了。   正要叩谢,就听到那位可憎的国师又吭声了——   “臣下唯恐她祸害他人。是以这段时间,便由臣下看管她罢。”   什么祸害他人?说的我好像是为祸人间的妖怪似的!我眼眸喷火地瞪着他。   皇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回过头去,而后又再回首,将我仔细地瞧上一瞧。   国师见此,淡淡地说道:“皇上。祖训中的首条规矩,便是莫要贪恋美色。臣下先将人带走了,您继续选妃吧,后边还有三批秀女,总有符合您的审美要求的。”   “纵然这世间有百媚千红,可仅有她是我情之所钟。”皇帝直勾勾地望着我,眼里满是留恋。   这国师也不知是怎么了,乍一听到皇帝这句痴情的话语,脸色莫名有些难看。他冰冷的目光射向我,语气冷厉:“你,随本座来。”   我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在众位秀女幸灾乐祸的目光下,跟着这个可憎的人出了莲花亭。   天子近侍的裴公公见皇帝的眼神还未收回,不禁咳了一咳。   皇帝回过神来,摩挲着下巴说:“小裴子啊,你说,那样的美人儿,国师会如何处置她呢,是温柔以待,还是粗暴相向呢?”   “咳,大人素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唉,怎么办呢,朕好担心啊……”   裴公公抽了抽嘴角,“所以皇上您想干什么?”   “咱们夜探国师府吧!”   夜幕降临时,皇帝连晚膳都顾不得吃,便迫不及待地换上一身花花绿绿的便袍,持着一把白扇,故作潇洒地摇了摇,“小裴子啊,你觉得朕这一身怎么样啊?”   “咳。”裴公公噎了一下,其实他想说,皇上您穿的胡里花俏的,根本不像一个微服私访的皇帝,反倒很像采花贼啊!   因着皇帝多次微服私访国师府,是以府上的人都认得他。无需通报就进了门。   皇帝对国师府的布局也很是熟悉,很快就找到客房的所在。   夏夜,空气中漂浮着茉莉花香,当他看到葡萄藤下躺在竹椅上的人,纤长雪白的玉颈时,他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和燥热。   ————————   今年的夏季比往年热了些,是以我自沐浴后,便搬着躺椅到庭前乘凉。因着这边是无人行走的客房,我便没那么多的顾及,仅穿着宽大的薄衫随意地歪在椅上。   我望着夜空中闪耀的群星发呆,心中想念家里父母,不知爹爹此刻是不是又被凶悍的娘亲逼着去洗碗了。棚里的老马是否歇了觉了呢,还有,我该如何离开京城,身上没有一分半文,雇不了马车,买不到船票。   而当初出门前。爹爹给了我的二十两银票,早在跳下沧州的大湖时,银票都被水冲走了。   正当我心情郁郁,心里再一次把那个杀千刀的国师骂了一遍的时候,头上突然多了一个黑影!   还来不及抬头,那人就扑了上来,将我按在躺椅上。   鼻间是好闻的龙涎香,我惊慌地抬头,就看到一张朝气蓬勃,俊秀的脸。   “皇上……?”   他伸出白皙的手指,抵在我的唇间,压低声音说道:“莫要声张。朕特意从宫里出来看你的。”   我皱了眉,“皇上来看我作甚?”   “朕喜爱你,割舍不下你,还有,朕怕冷冰冰的国师会虐待你。”   我额角抽了一下,那人虽然待我的态度很恶劣,但是并没有对我施虐……   “皇上,您还是起来罢,这样压着我很不舒服。”我推了推他,却不敢用力推。   他顺势握住我的手指,放到嘴边亲吻,“朕不起来。你本该就是我的妃子,要不是国师说你祸国,你现在早就是朕的人了。”   我定定地瞧着他,觉得这个男子真真是个人中龙凤,性格也挺有趣,虽然不会对他动心,但若能成为他的妃子,吃穿也是不愁的,到时有了赏赐,便到宫外买了宽敞的宅院,供爹娘居住。他们下半生便不用辛苦劳作了,而且还有仆人侍候,日子过得也舒坦。   “在想什么?”似乎不满我在他面前走神,便低头,咬了咬我的锁骨。   自幼除了爹爹之外,从未和异性这般亲密接触,我颤了颤,稍稍躲避他。   他不容我退缩。不由将我搂紧了些,声音清朗地说:“从了朕可好?”   我注视着他炯炯期待的眼,作愁苦状:“可是……国师大人说我会祸乱江山,若和皇上在一起,便要一把火烧了我……”   “哼,宁俢真是仗势欺人了!你放心,他若敢对你怎样,朕绝不会饶他!”皇帝气愤地说。   我恍神,原来那个杀千刀叫宁俢,鸡犬不宁的宁,不修边幅的修。   皇帝继续吐露心声:“朕从下午见了你,便再也看不上其他女子,所以,朕非你不纳妃!”   其实我觉得,皇帝并不是多喜爱我,他只是看中我这身皮囊罢了,若哪天出来一个比我更胜一筹的,他便不会说出什么‘非你不纳妃’的誓言了。   “皇上在做什么。”一道清冷、没有半点温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是这位国师积威已久。皇帝乍一听到他的声音,腰身抖了一下,立刻从我身上起来。   待他起来后,便反应过来,他是大周的皇帝,宁俢一个国师凭什么让他惧怕!是以。他身子一转,又趴到我面前,挑衅地看向宁俢,十分欠扁地说:“国师,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   这位国师也是个聪明的,见拿不了皇帝的办法。便把矛头指向我,“你竟敢在半夜勾引皇上。”   勾引?!天可怜见,究竟是谁勾引谁啊!   我气得两颊发热,胸口一阵起伏,既给我安了这个罪名,那我干脆把这罪名给坐实了。   我抬手,勾住皇帝的脖颈,冷笑着说:“就是勾引了,大人又想如何?”   皇帝见我主动,眉间染上喜色,两手圈住我的腰,双腿也环住了我,这姿势……如同某种动物抱着树。   他冲宁俢嚷嚷道:“朕和……”说到一半,他停下来问我,“对了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眼角抽搐,“灵玉……”   “咳,对!朕和灵玉是两情相悦的!”   话音落下。我的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见过不靠谱的,但绝对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陛下您这副语气,完全没有一点作为皇帝的威严,反而是儿子面对老子的棒打鸳鸯时的义愤填膺啊!   “陛下,莫要胡闹。”宁俢这语气,也没有一点身为人臣的态度。更像是长辈面对调皮顽劣的后生,那种严肃无奈的姿态啊!   皇帝依旧以树熊抱树的姿势将我缠得紧紧的,“不,你若不答应我们在一起,我就不放手!”   这时,我看见宁俢额角的青筋跳了一跳。而后。他吐了口气,声音转淡,“陛下还想要我那匹千里赤电驹么?”   语毕,我感觉到身上一轻,只见皇帝陛下立刻从我身上滚下,然后凑到宁俢跟前,巴巴地说:“你真肯把那匹赤电驹给朕?”   “那就要看看陛下怎么做了。”他面无表情。   皇帝立即道:“咦,朕今晚怎么来到国师府了?”然后他四处找寻裴公公的身影,呼叫他快些来带他回宫。一边对宁俢嘿嘿笑道:“国师,你就当朕今晚没来过吧。”   宁俢嗯了一声,然后命侍从领着皇帝到马房去将那匹赤电驹带回宫。   看着皇帝那欢快离去的背影,我只觉得心中瓦凉瓦凉的。好一个见异思迁的皇帝……   “怎么,很想做后宫妃子?”他冷飕飕地问。   我哼了一声,“是啊,谁不想嫁入皇宫,从此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啊。”   “就因为这个?”   我呵呵两声,“不然呢?”   他默默地注视了我好一会儿,昂着头颅,淡漠地说道,“嫁给我,给你想要的生活。”   头顶上猛然响起一个晴天霹雳!   ☆、79.驯妻,强娶豪夺 为【。168122】的水晶鞋加更   我受惊地看着眼前人。   虽然他的相貌是生得极好的,身材也是不错的,家世背景也是杠杠的。   但是!   这个人冷得跟冰块似的。嫁给他,便要一辈子对着这么一块玄冰硬石。   我毫不犹豫地回绝,“对不起,我不嫁。”   他面色一沉,“理由。”   “国师大人这么执着,莫不是喜爱我?”否则,他怎的无缘无故就坏了我的姻缘,阻止我入宫?   他似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地问,他嘴角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你未免太自作多情。”顿了顿,又道,“本座发现你命盘与我相对,八字相合,凑作一对正好而已。”   我不给他面子,“我记得,大人你也是道教出身对吧?我倒没听说过,道家的弟子,能成婚生子的。”   “本座可以还俗。”   我被他这句话噎住了,一时竟无言以对。甩袖。“总之,我不会嫁你,也不稀罕与你凑作一对!”   他声音冷冽如刀锋,“那由不得你。”   “你想做什么?”我惊问。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迈开步子,绕开了我,“本座明日,便去请陛下赐婚。”   是了,若是皇帝赐婚,我便是不能抗旨不遵的。   我看着他高瘦挺拔的背影,又气又无奈,忍不住在原地跺了跺脚。   翌日清晨,有丫鬟来唤我起床。   惺忪着睡眼,看到眼前清秀可人的丫鬟时。有些懵。我记得国师府是没有丫鬟婆子的,全是些男子。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她抿唇,浅浅一笑,“奴婢夏雨是国师调来侍候姑娘的。”   这么说,他打算长久将我拘留于此了?   “姑娘快些起来洗漱吧,大人在花厅等你用膳呢。”她小声催促道。   他竟然等我一起用膳?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惴然,想到他昨晚说要娶我的事,便愈发厌憎他我行我素的专断性子!   “我不去。”   夏雨软声道:“姑娘莫要使性子。大人最反感那些爱拖延的人了,您若拖着不去,大人发怒很可怕的。”   “你怎的知道那般清楚?”我狐疑地打量她。   夏雨道:“奴婢之前是子虚观的打扫丫头,认得国师大人的时间久,是以晓得他若是发怒。后果会很严重。”   我没兴趣知道他发怒起来是怎样的严重法,挥挥手,将她赶出去,“与国师同席用膳,小女子实在惶恐,你走吧。”   等她出了门,我以为能睡个好觉了的时候,她又进来了。   这回,她说:“大人说,已将姑娘的父母都接到京城来了,还望姑娘看着办。”   夏雨刚说完这话,我立即翻身下床,抓住她的袖子,失声问道:“他把我爹娘怎么了?!”   我知道,依那人冷酷的性子,绝不会对农门贫户出身的夫妇产生什么敬重之情的,所以,他此举,便是以我爹娘的身家性命来威胁我么?   “呵,不过就是吃个饭,本姑娘去还不行么!”愤慨地说罢,便去洗漱,然后坐在妆台前,让夏雨为我梳头。   因着心中火气大,是以走路时,脚劲也颇重。   入了花厅,那人身直如松,端正地坐在八仙桌前等候已久。他面上神色沉郁。   见我来了,便有下人传了膳食来。   当我看到厨子呈上来的豆腐莴笋丝、清炒西兰花,香菇黄豆汤,清蒸莲藕片时,我终于忍无可忍,怒得生生将细竹质的箸子掰断!   这一桌子的素食是什么鬼!就算他是出家人,但我不是啊!   他的眼神瞬间淬了冰一样。冷得让人心底发凉。   我有些畏惧,可一想到这人将我爹娘控制在手中,强行拘留我在此,整日吃这些清淡的素食,便有一股名叫‘理直气壮’的勇气支撑着我,无畏地与他对视。   “你心里不服?”   他这句话问得无头无尾,可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于是我咬牙切齿地说道:“对,就是不服!”   “戒尺拿来。”他盯了我半晌,突然对一旁发愣的侍卫阿忠说道。   阿忠傻眼,默默地瞅了瞅我,便到书房将一条三指宽的扁尺双手奉上。   宁俢将戒尺接过手,冷冷地对我说道:“恶意破坏家具,挑剔家中粮食,今日就让你领略一回家法。”   我讥笑。“家法?呵,本姑娘尚未过门,便开始使用家法了?国师大人真是了不得啊!”   “伸出手来。”他面无表情地命令。   我将手背到身后去,瞪着他说:“你没资格命令我,更没资格对我行使家法,我讨厌你的自以为是!”   “来人,”他的脸色铁青。“将她定住。”   门口的两个侍卫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触及他滚滚怒气的眼眸,便不敢多话,依言扣住我的肩膀。   我的力气自然是敌不过这两个成年男子的,是以,挣脱也是徒劳。   看着宁俢持着戒尺走近,我忍着心中的惧意,恶狠狠地瞪他,骂他,“你强迫我,不要脸!掌控我的父母,以此威胁我,宁俢,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小人!”   他素来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如今,他怒形于色,想必是气得不轻。他对夏雨使了个眼色,于是,夏雨歉意地看了我一眼,便过来将我的手掌摊起。   只见他高高地挥起戒尺,然后重重地落到我的掌心。   “啪!”   一声脆响,我疼得皱起了脸。垂目一看,白嫩的手掌上瞬间红肿起来,疼痛钻心。   我红着眼睛死死地瞪他,“单是你今天打了我,我便是一头撞死了,也不嫁你!”   话音刚落。他的戒尺再次落了下来,痛得我忍不住尖叫出声。   “你打!你继续打!”我仰着脸,将那滚烫的热意逼回眼眶里,不让它落下,嘴里谩骂,“老匹夫,恶贼!你去死!”   “啪啪——”这两下,他打得极重,手掌瞬间红得几近血色。   忍了许久的泪还是哗哗滚落,我扁着嘴哭骂,“混蛋!你个混蛋,狗屁国师!”   “还哭?”他声音无情得让人心颤,“将她另一只手摊起来。”   夏雨声音发抖,惊怕地为我求情:“大人。不能再打了,姑娘肌肤娇嫩,受不得打……”   夏雨被那冷眼一扫,便噤了声,遂将我的另一只手摊了过来。   在他的戒尺再次落下时,我那只未被打过的手顿时抖动起来。   因为,右手告诉左手,那痛意太清晰了,那硬邦邦的戒尺还未落下,就悉知那种疼痛,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啪!”   “啪啪!”   “啪!”   花厅里寂静无声,仅有拍打声清脆地响起,那声音好像敲打在人的心头一样,疼得无以为继。   手被打得麻木。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淌。   恍惚中,脑中突然浮现另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的脸明明跟眼前这个一样,可那神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的脸是冷着的,可眼里的神色,却是柔和的。   他吻着女子的脖颈,细细密密的。如呵护着掌心的珍宝,他的声音温柔得能让人溺死在其中。   他说:“我想你,也要你,很爱你。”   被截断手指时,他总是拧着眉,笑得无奈,“痛的是我,该哭的也是我,你还哭什么,嗯?”   被冷落时,他会说:“我从来不会强迫你,你若不愿……那就不要罢。你想留在人间,我便予你留在人间。哪怕是与天界对抗,我也必竭尽全力,予你安然自由。”   一种难以言明的委屈袭上心头,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夏雨见此,更是红了眼眶,仿佛同感身受。“姑娘莫哭,你越是哭,便打得愈用力。”   也不知什么时候便停了的,手上已然失去了知觉。   夏雨将我半搂在怀中,用手帕为我拭去满面的泪痕。   宁俢一袭黑袍庄重,默然地注视了我一会儿,开口:“扶她回房。”   他说完,便大步出了门。   夏雨寻了些好药来,欲为我涂抹掌心的伤势。我避开她,整个人缩到被窝去。   “姑娘是生奴婢的气么?奴婢也是奉命行事。您的伤势得快些上药,不然会生脓,而后溃烂的……”   我仍是不理她。   睡得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有人在门口交谈。   “她如何了?”   “姑娘不肯上药。”   “你退下罢。”   门被缓缓推开,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走近床榻。   听到这个声响,我的身板忍不住轻抖,混沌的意识瞬间清晰。   “我知你醒了。”他说。   我背对着他,不言。   然后,我感觉到绵软的床垫微微陷了下去。   气氛有些僵冷。半晌。他艰涩地说道:“伸出手来,我给你上药。”   我默不作声。   “莫要闹脾气。”他微不可闻地低叹一声,语气中隐隐藏着妥协的意味。“你既是要嫁我的,便要听从于我,你可知出嫁必从夫?如此,你便不能挑衅我的权威……今日是我过激了,你先起来罢。”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我鼻子一酸,忍不住淌下泪来,打湿了枕头。   曾听人说,你会流泪,不一定是因为痛,大多时候,是因为感到委屈。   而,能让你产生委屈这种情绪的,必是你亲近的人,你爱的人,你在意的人。   所以,我对这个人,何时有了在意之情?   这让我恐慌。   在他掀开锦被的一角,将我的手拉出来的时候,我奋力地甩开他,却被他握得紧紧的,挣脱不得。   “你不要碰我。”原想厉声呵斥,可出口的声音却是哽咽着,沙哑得一滩糊涂。   他怔了怔,而后低声道:“对不住,我下手不该那么用力。我与你道歉。”   我抽了抽鼻子,没有理会他,但却也没再挣扎,任由他将沁凉的药膏涂抹在我的手心上。   麻痹的手掌蓦然蘸上了清凉,那痛意便疼得我头皮发麻。   我咬紧牙关,心中愤恨地想,这事我绝不会这么算了,他日我定要报复!   ☆、80.振妻纲,跪地板   宁俢进宫求赐婚去了。   皇帝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阴沉,看着伏跪在地上的人,他记得这位孤冷的国师,从来不曾对他行下跪伏拜这种大礼。   而今,他为了一个女子……哦不,这女子还是之前他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说要火烧了的祸国妖女。   皇帝想,他早该知道的,前晚,甘愿用一匹珍稀的千里赤电驹来换他离开的,就足以证明,他对那女子显然是怀了异样的心思。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没想到国师这样的出家人,也不能免俗,被美色所迷惑啊,虽然那女子确实有迷惑他人的资本。”他摩挲着下巴,语气稀疏平常。   宁俢默了会儿,说:“臣下喜爱她,请陛下成全。”   “朕若不成全呢?”他面上依旧嬉皮笑脸的,但他眼底的神色是冰冷的,“国师之前说的对,那女子果然有祸国之相,瞧瞧她不仅迷惑了朕,还迷惑了正直如君子的国师你,所以……”他话锋一转,“国师即刻将她捉到乱市,焚火烧身吧!”   宁俢背脊一震。   而后不再言语,跪在地上。默然不语。   皇帝见他这个模样,怒极反笑,“国师的膝盖太金贵,不曾跪过朕,现今,就好好跪,把之前一起补上!”说罢,甩袖离去。   这大约,就是爱而不得,所以才念念不忘的心理罢。   ————————   宁俢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今日他不在府上,是以我命厨子做了不少香辣荤食。   临睡前,我还想念那五香卤鸡的味道,当下就馋了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然后索性从床上爬起,直接去了后厨。   正当我美滋滋地端着卤鸡从厨房出来,经过垂花门的时候。就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从回廊走来。   他的目光望了过来,让我吓了一跳,当即手忙脚乱地把吃食藏好,可放眼庭外,并没有任何地方可藏。   自那日被他打了手心,我潜意识里看见他就会惧怕,很想躲避。   他是个严肃规矩的人,大抵是不待见大晚上偷吃这种坏癖的吧?   我忐忑地看着他朝我走来。   待他走近了,我才发现。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好像腿脚出了问题。   宁俢在我面前站定,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他的目光很平静,“吃完就去睡吧。”   他这般好说话,反倒让我愣了愣,然后点头。   他回房的时候,又说了一句,“下回不许在半夜偷吃。”   我听了,嘴角一拉。就知道这人改不了训斥他人的毛病。   夏雨听到动静,从房里出来,对我道:“姑娘莫要怨怪大人,他这般管教你,是因为他当你是自己人。若是外人,他万不会多说一句话。”   我认真地回想一遍,似乎夏雨说的也有道理。记得初遇时,他一直是冷冰冰的,对任何人都一副不屑言语的模样,只有对我……即时止住念想,脸上微微发热。   第二日,我从阿忠口中得知了好几个大消息。   宁俢得到皇帝的赐婚了。   他到子虚观请求还俗了。   与此同时,他国师的职位被革除了。   从此,他便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了。   “小人冒昧问姑娘一个问题。大人没了这显赫的身份,您是否还愿意嫁给大人?”   我眼角抽了一下,“你觉得嫁不嫁他,我有得选择么?”   阿忠讪讪地闭了嘴。过了会儿,他又道:“虽然知道不该说,但小人还是想跟您说,大人是真心喜爱姑娘的,小人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   闻言,心中蹿起了火苗子,烧得整个胸腔热乎乎的。我瞪了他一眼,嘴上道:“你是他的狗腿子,自然是说他的好话了!”   约莫到了晌午,宁俢回来了,同时,他身后也跟着一群禁卫军。   一看这个阵仗,府上的人顿时不安起来。   阿忠眼力好些,沉声对大伙喝道:“禁卫军来封府了,大家手脚放快些,把重要的东西都收起来,打包带走!”   国师府是皇帝亲赐的府邸,既然宁俢被革除了职务,自然就是连御赐的住宅也要收回。   我暗里吐槽这皇帝的小肚鸡肠,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些不要了罢。跟我来,到地方给你买新的。”不知何时,宁俢来到我身后。   这话让我耳根子发热,他说的这般自然,好像是一对成亲已久的夫妻,譬如……买新衣裳。   见我垂着眼不发一言,他突然抬起我的下颔,眸光深邃,嗓音低沉。“在想什么?”   这个捏下颔的动作,明明是那些个风流公子才会做的,然,在他做来,丝毫不见轻佻。   我白了他一眼,“我想什么还要跟你汇报?”   殊不知,这一眼在他看来,却成了打情骂俏的娇嗔,他眸色一深,猝不及防地揽过我的腰,将我圈在怀中。   “你、你做什么!”急急地说道。即便是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的脸颊定然是十分通红的。   他指尖微凉,轻轻摩挲着我阵阵发热的脸,低低地开口:“真红。”   话落,我羞愤欲死,抬手就要掌打他。   哪知,他大手一个反转,将我紧紧扣住。俯身靠近。在我热得发烫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啊,这个登徒子!   我恨恨地瞪着他。“色胚,不要脸!”   他的唇角勾起一个轻缓的弧度,有种似笑非笑的意味。   他薄唇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这时,门口响起阿忠的声音:“大人,马车备好了。”   他捉着我的手陡然一松,然后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冷漠正直的脸。领着我出了门去。   我瞧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道,这厮真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府门口足足有五辆马车。   大多是载着器物家具,而府里的下人,基本上领了月钱之后,便都遣散了。   “现在要去哪?”我问。   宁修是个喜静的,自上了马车后,便闭着眼睛,靠在后垫休憩。他说:“去杭州。”   我还想再问,眼光一扫,不经意地落在他有些青黑的眼睑下,他的眉微微地皱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倦。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噤了声,一路上没有再多话,打扰他的清静。   马车行驶了半日,当天傍晚,就到了目的地。   进了杭州城。宁俢就醒了。   初初醒来,他的嗓音不似平时的清冷,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下车时,给你惊喜。”   我惊到了,他这样的人,竟然还会给我准备惊喜?我撇撇嘴,只希望到时不要是惊吓才好。   他见我不以为然的表情,也不多说什么。   马车穿过一条颇有韵味的深巷,再拐了两个弯,便在一座庄园停下。   将将下车,就有下人成群结队出来迎接。当他们齐呼“老爷好,夫人好”时,我顿时被雷得不轻。   老……爷?   我抬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宁俢。   刚想出声讥讽他几句,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尖利的、激动的声音大声传来——   “玉儿!”   我猛地回头,就见到我娘那张黑乎乎、胖嘟嘟的脸在我面前放大。   我毫不犹豫地将某人抛在身后,转而扑进我娘的怀抱。   “真是想死娘了!我的心肝哟……”娘亲将我抱得十分地紧,声音有些喜极而泣的哽咽。   “还有我还有我,闺女。爹爹在这!”   我侧头,就见我爹不甘示弱地凑了过来,三人相拥。   阿忠瞧着身边孤零零地站着的某人,咳了一声,说:“大……老爷,咱们先进去吧?”   宁俢默了会儿,低声嗯了一声,便撩袍跨入门槛。走了几步,他又道:“挑选个吉日筹备婚事吧。还有,牛家岳父,才是‘老爷’。”   机智如阿忠,瞬间领悟,从善如流地道:“是,公子。”   说罢,便下去组织人手,筹备婚事去了。   今夜我和娘亲睡在一张床上。当她说,宁俢对他们极好,好吃好喝地侍候着。还有大房子居住,别提有多舒坦时,我便沉默了,敢情我爹娘都被收买了,眼下一个两个为他说好话。   什么这个男子啊,长得一表人才,彬彬有礼,简直就是万里挑一的良婿啊。   什么这个人吧,虽然性子冷了点,但婚后必不会去寻花问柳,花天酒地啊。   我无语地瞧着这二老,现在说起话来,都有理有据,而且还懂得运用四字成语了!   我爹喝着宁俢孝敬他的上好佳酿,砸砸嘴说:“总之,遇到这么好的男人,你就嫁了吧!”   我:“……”   事实上,我确实嫁了。   我瞪大眼睛仔细地瞅着礼单上的所谓‘吉日’。也不知是婚前恐惧的心理,还是其他的症状,我颤着声音问:“为什么婚期那么快,就在后日……?”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且认真,“后日正好是良辰吉日,宜嫁娶。”   我:“……”   结果呢,结果自然是嫁了的。   对这个人,虽然不再像之前那般抗拒,但我并没有多少的欢喜。   夏雨为我画好了妆容。盖上了红头盖时,心里多少有些新嫁娘的忐忑。   坐上花轿,在南阳镇上行了一圈,接受镇上百姓的注目,如此昭告所有人,从今日起,我便是他宁俢的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从镇上回来后,有喜娘将我扶出轿子,牵引着我跨火盆,上高香,拜高堂。   最后,便是送入洞房。   我坐在雕花大床上,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原以为他会被人灌酒,要晚些才回来,不想,我前脚刚进门时,他后脚就来了。   惊异之余,我略略一想,便晓得,可能是他这张脸太‘冻人’了,没人敢灌他酒,更没人有那个胆子敢进来闹洞房。   头盖被挑开时,见到的,便是眼前这张俊美的脸。   他的容貌是清冷出尘的,而今,他褪去了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衣,换上了红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丰神俊朗,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味道。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这样的气氛,是十分微妙的。我咳了一声,正想找些话头来说,就见他抬手,卸下我头顶上的金钗银冠。   乌黑柔顺的长发在他灵巧的手下,顷刻散落。   心跳得很快。   他在我面前褪下红袍,仅着松松垮垮的白色里衣。   上了红得耀眼的床,半跪着,靠近我,唇贴了上来,“灵玉,为我生个孩儿吧……”   脑子“轰”地一声,全然炸裂。   我想拒绝。想抗拒,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乌沉的眼,此刻倒映着我局促的模样,他的眼里,只有我一人。   他不紧不慢地覆了下来。   修长的手指,在满目的红色中,显得异常的白皙如玉。   他挑开我的腰带。   当他微凉的手触及我那滚烫的肌肤时,我忍不住一阵轻颤。   他的手好像带着某种魔力,让原本紧绷、惊惧的身体,在他的手下渐渐放松,然后寸寸迷醉、步步沉沦。   原想他这样严肃刻板的人,在床笫之上,也是中规中矩的,不想他体力极好,且花样百出,我被折腾得抬不起劲来。   到了半夜,他还不曾停歇。   整个人在欲海中沉浮,我头轻脑重,意志破碎,只知哭着求饶。   后来他什么时候停歇,我已然昏睡过去,并不知晓。   醒来时,全身乏累,酸痛难言。   身边人还沉沉地睡着,我转头,愤恨地盯着这个罪魁祸首,而后下了床,倒了一碗子的茶水,全泼到他的脸上。   宁俢迷蒙地睁眼,怔然地望着我。   “起床,穿衣!”我坐在凳子上,冷声命令道。   他显然不知我这是什么情况,但还是起身更衣。   待他穿戴完毕,我拍了拍手掌,命下人进来。   “去拿木板来。搓衣板!”我对夏雨吩咐道。   不多时,夏雨忍着笑意,将一块搓衣用的木板呈到我面前。   我示意她放到门口去。   “怎么了?”宁俢淡淡地问。   我嗤笑一声,“怎么了?给我滚过来,跪搓衣板去。否则……”我阴测测地看着他,“今晚就煮鱼汤吧。”   话落,他神色一震,面上难得出现了惊愕的神色。   “你……想起来了?”   我不回答他的疑问,冷笑着看他。   前世的记忆在昨晚复苏,是以,现今的我不是那个被他打手心,惧怕着他的纯良少女。   “跪,还是不跪?”   他怔了怔,而后顺从地走出门槛,跪在那块残旧的搓衣板上。   庭前的下人来来往往,震惊地瞧着他们的当家主子,此刻弓着腰,跪在地上。   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对那些忍笑忍得好不辛苦的下人吩咐道:“没有本夫人的允许,不准给他吃饭!”   “……是。”众人齐声应了。   很好,从今日开始,我要振妻纲!   ☆、81.夫君,莫作死   午时,日头大盛。   丫鬟樱桃端着冰镇西瓜来,跨过门槛时,悄悄斜眼瞧了跪在地上的男主子一眼,而后进了门,将西瓜呈上。   我背靠在躺椅上,心情惬意地观阅着话本子。   樱桃将西瓜搁下红木桌的时候,犹豫了会儿,忍不住说道:“夫人,外面日头大,老爷已经出汗了,要不要给他喝水?”   闻言,我合上话本子,眉毛轻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本夫人都不关心,你就心疼了?”   樱桃大惊,急急辩解:“不,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   “奴婢没有对老爷产生非分之想!”   话落,我的目光愈发冷了,“我还没问呢,你自个儿倒是招了。”   樱桃欲哭无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错了!求夫人饶了我吧!”   这丫鬟生了一副梨花带雨的小脸。甚是惹人怜爱,看得我心中烦躁,“说,是谁让你进这个院子的?”   一旁的夏雨莲步轻移,过来为我捏了捏肩膀。轻声细语地说道:“她原本是在后花园洒扫的丫头,今早便被管家调遣过来了。”   好一个忠仆。我道:“去将管家叫来。”   阿忠来到后院的时候,瞧见自家英明神武的主子还跪在那儿,粗厚的眉毛死死地皱起,掩下心中的愤慨。阿忠进了屋,语气不怎么恭敬地问:“夫人有何事吩咐?”   我睨着他竭力平静却依旧掩盖不住的愤怒的面容,淡淡道:“这丫头是怎么回事?”   无需多问,阿忠立即就明白我的问题,“小人认为,夫人一人侍候着公子着实辛苦,便找了花园洒扫的樱桃姑娘,来为您分担。”   呵,什么分担,分明就是看不惯我‘作威作福’,特意将这丫鬟调到我面前,膈应我的吧?   “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我讥诮地问。   阿忠不卑不亢,“小人是公子的忠仆。”   “意思就是说,在你眼里,除了宁俢是你的主子,其他人什么都不是?”   他昂着头颅,神情颇有几分大户管家的倨傲,“那是自然。”   我冷笑一声,“真是个胆大的。今日。本夫人就在此革除你管家的职务,沦为下等仆人,从头爬起,好好学一学怎么尊敬主子。”   “小人既是公子身边的人,想必夫人也无权动用我的职务吧?”阿忠藐视着我。“有些人,不管如何嚣张,都是些不入流的。当家做主的,自古以来便是男人!”   我也不跟他争论,轻蔑的目光瞟向门口,“那么劳烦大管家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那所谓当家做主的男主子,在外面跪了几个时辰了。”   阿忠怒形于色,握紧拳头,三两下就走出门槛。强行拉起宁俢,急切道:“公子起来,您才是府上的主子,不必跪着那个恶妇!”   宁俢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眸瞬间冷凝,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阿忠以为自家主子在外跪了那么久,被烈日晒傻了,重复一遍,“您才是府上的主子,不必跪着那个恶妇!”   “收拾东西,滚出宁府!”   “什么?”阿忠觉得自己一定是误听了,可见他的神色那么的冰寒彻骨,心中打了个颤。“公子,小人跟了您整整十三年,您当真要将我逐出府?”   宁俢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这府上,她才是主子,你听明白了?”   在场的下人听了,个个恐慌的、忙不迭地点头。   “如此,茅厕的洗刷工职,便是你的了。”我从屋里出来,看着这对主仆,面无表情地对阿忠说道。   阿忠隐忍地咬了咬牙。半晌憋出一句:“请夫人善待我家公子!”   我盯着他,笑了起来,“再多说一句,他就会饿上一顿。”   “小人……告退!”他说罢,恨恨地离去。   我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暴走的身影,吆喝道:“记得把茅厕冲刷干净了,不然……你家主子今晚很有可能睡在茅厕。”   话落,有憋不住的下人,隐忍的面部表情终于破功,噗地笑出声来。既有人做这领头羊。后面便有人陆陆续续地笑出声。   笑过之后,又有点不安,偷偷觑了男主子一眼,却见他眼角眉梢的冰冷消融,化作无奈的温和。   “灵玉,莫要再闹了可好?”   这副妥协的模样是做给谁看?我眼风一扫,就见那个叫樱桃的丫鬟怯怯地瞧着我。   我俯身,捏着宁俢的下巴,“老爷这张脸还真会招蜂引蝶呢,就是跪着的姿势。都如此迷人,引得某些人春心萌动啊。”   他弯了弯唇角,低声道:“那么夫人是吃醋了吗?”   ‘吃醋’二字就像一根导火线,瞬间牵引我心中的火气。我松开捏住他下巴的手,退后一步。冷笑着看他,“夫君啊夫君,妾身方才还在想,你的表现这么好,打算给你喝口水。但是现在,妾身觉得,你这么作死,还是继续渴着,饿着吧!”   说完,率领众人离开。   日落西山时,有家丁进来请示,我懒懒地瞧了眼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说:“行了,让他起来罢。”   家丁嘿嘿一笑,领命而去。   在他踏出房门的时候,我又叫住他,“吩咐下去,晚膳不要留着他的份!”   “咳咳,小的晓得了。”   晚膳时分,我与爹娘坐成一桌用餐。   我爹四下望了望,我一看就知道他在找他的女婿。   遂慢条斯理地开口:“他胃疼,不来吃了。”   我爹是个老大粗,并没有觉察到其中的猫腻,疑惑道:“午膳时就说胃疼,到现在他还没好?”   我淡定地答:“是的。还没好。”   “那咋办?不如咱们赶紧去请大夫来看看?”我爹有些急。   我说:“不用,他体能挺好,很是能挨饿忍痛,熬着熬着就过去了。您老快点吃吧,时间不早了。”   我爹讷讷地应了声。倒是我娘意味深长地瞅了我一眼,斟酌了会儿,便说:“丫头啊,这个立威嘛,做做样子就行了,莫要做过头了。”   “娘亲放心,我有的是分寸。”   待他们二老用完了膳,下人前来收拾残局的时候,我和夏雨一起去了厨房。   夏雨抿嘴偷笑,“就知道夫人是个贤惠的,不忍心饿着老爷,这回还亲自来做膳食呢。”   我横了她一眼,让她闭了嘴。   厨娘见我进入厨房,有些惶恐,“老爷要吃什么,夫人您尽管告诉老奴即可,您身份尊贵……”   我打断她,“你回去歇了吧,这事我来。”   到底拗不过我,厨娘临走前,将保存在窖子里的蔬果、鸡腿鸭翅以及鲜鱼一股脑儿掏了出来,洗干净了任我挑选。   我的目光落在那尾鲫鱼,眼里忍不住带笑,对夏雨问道:“你觉得鲫鱼汤如何?”   “甚好,鱼汤鲜美且营养高,老爷定会喜欢的。”   咳咳,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将他的同类煮了,他看了定会反感,哪里下得了嘴?遂,最后给他做了一道葱香焖鸡、回锅卤肉以及一碗番茄蛋花汤。   夏雨小心地将膳食放入篮子里,提在手上便跟着我一道去了藏书阁。   因着有先生说过,书即是人的精神食粮。   而宁俢既无法饱足口腹之欲,便只能沉浸在藏书阁,啃精神食粮了。   远远就看到灯火通明的楼阁,我暗道自己猜想的不错,他果然在藏书阁。   可我不曾想过,推门而入时,见到的,是眼前这副场景。   丫鬟樱桃褪去了外衫,仅着肚兜,正要依偎到宁俢的面前。   血气上涌,我努力地平复心绪,冷厉地喝了一声:“你们好大的胆子!”   ☆、82.夫人在上   宁修一整日都没有用膳,也没有喝水,喉咙干渴得如火烧一般。   是以,在丫鬟倒了水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抬手接过,一饮而尽。   喝完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耳根子发红。他并不了解尘世的众多不堪之事,是以,他也没想到这是中了某种龌蹉药的症状。   难耐地扯了扯领口,这时候,一只皓白细腻的手伸了过来。一双眼饱含柔情,“老爷,奴婢帮您……”   “你做什么。”宁俢冷冷看着她。   丫鬟似乎有些惊惧,咬了咬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低头,就将自己的衣衫解去,仅着一件肚兜,胸口贴了上来——   “老爷,樱桃爱慕您很久了,今晚,让我……”   她话未说完,宁俢伸手就要去掐她的脖颈。   这女子的身体,在他看来,如同集市悬挂在铁钩上的猪肉一样,肥腻且让人恶寒。   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致。   未想,手刚举起的时候,门就被推开了。   见到灵玉一脸怒容,他忽然觉得体内的邪火烧得愈旺了,这个女子,一切美好得让他想狠狠蹂躏,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让他叫嚣着渴望。   ——————————   看到宁俢的脸色明显不对,我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瞧着樱桃手忙脚乱地拾起地上的衣衫,胡乱地遮住裸露的身体,我不屑打量。   这时候,听到她泫然欲泣地说:“夫人,老爷他……他对我做了那种事,是他强迫我的……您要为奴婢做主啊!”   “做什么主,给你个名分。做妾?”我嗤笑道。   “夫人……”宁俢脸色很不好看,扯了扯我的衣袖,欲言又止。   我瞪了他一眼,“滚一边去,等会儿再来收拾你!”   樱桃跪在我面前,哭得泪眼汪汪,“真是老爷主动招惹奴婢的,请夫人明察!”   我瞟了那个向来冷峻平静的人此刻俊脸通红,眼神灼热的人一眼,冷笑,“何须明察?你以为本夫人不知,你给他下了催情药?”   她的面色瞬间白了下去,张了张口,还试图狡辩,夏雨便叫了家丁来,将她架起来。   “既然那么懂得勾人的技巧,那就把她卖到青楼去吧,这般模样,想必还能卖个好价钱,就当是充盈库房的钱银了。”我懒得再看她一眼,挥挥手让人带走。   “夫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吧,奴婢不想去青楼啊!”   对那哭求声,我充耳不闻。似乎知道我铁了心不会原谅。那女子便疯狂嘶喊起来——   “像你这样善妒的恶妇,迟早会被夫君休弃,最后沦落为被妾室骑上头的……”她话未说完,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起,直把她打得眼冒金星。   待那厌烦的人都离去了,静坐在凳子上的人瞬间按捺不住地扑过来。滚烫得如火烙一般的胸膛紧紧贴了上来,磨蹭着我微凉的身躯。   他的吻是前所未有的热烈,修长的手攀上了我。   我淡漠地看着他动情的模样,而后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他推开。   于是他跌坐在地上。   见我这般神色,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说:“我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过。”   我自然是知道他这人眼界极高,看不上那样的庸脂俗粉的,也知道他不会背着我和别的女子勾勾搭搭。可那只是曾经罢了。   现今他只是一介凡胎肉身,如何抵挡得住这迷人眼的尘世的诱惑?我不敢想象,日后他会不会被哪个爬床的丫鬟勾引了去。之后,便是一房又一房的小妾抬了进来。   之前便觉得他好似会读心术,现下,他一眼就看出我心中所想。   他从地上起来,将我拥入胸怀,说:“你可知。若不是你闯进了我封闭了万年的心,我将如那不沾红尘的仙人一般,永生不识情滋味,一直无心无情地活在九重天。因为是你,所以我爱你,宁愿陪着你堕入轮回,生生世世做人,不再成仙。如此,除了你,便不会有第二个人,住进我的心。”   他很少说这么长的话,我趴在他的胸前。默然地听着,心中的火气瞬间消弭。   我推了推他,说:“我给你做了晚膳,快去吃吧,免得饿死了!”   他的嘴角划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为夫就知,夫人舍不得饿着我。”   真不知这人何时变得这般油腔滑调,我瞪了他一眼,“少废话,快去!”   “不,”他的喘息声越发粗重了,揽着我的腰不放。手顺着腰线缓缓移至前胸。   “为夫现在,想吃的,是夫人你……”最后一个话音落下,他突然将我抱起,在我的惊呼声中,急速冲出了门。然后往后院奔去。   下人远远就瞧见了,纷纷让了道来,自觉回避。   我羞得无颜面对他人,恨恨拧了他的胳膊一记!   他闷哼一声,嗓音喑哑,“夫人莫急,很快就到了。”   正经的人一旦风流起来,是十分要命的,我盯着他光洁莹白的下颔,默默地想。   入了屋,门便被他用力甩上,惊得守夜的下人骇了一跳。   自他入了房,室内的气温陡然变得升高。   他倾身压了下来,呼吸急促地寻觅着。   我捏捏他的肩膀,看他暗沉的眼眸低看下来,我说:“我要在上……”   他似乎笑了一下,喘息着说:“好。”   然后,他放开我。自己平躺在画着白梅的红色床被上。   我翻身而起,低头吻住他的唇,随后,顺着他的下颔,细细密密地吻了下来,最后咬上了他的喉结。   他的身子一震,呼吸愈发急促,弓身,似按捺不住地想要起来。   我伸手按住他,注视着他迫切的眼眸,缓缓地压上了他。   细微的疼意夹藏着麻醉。   原以为在上边会好些,不似那夜被折腾得那么惨重。四肢酸麻无力。   却不曾想到,在上边的,也是件累人的活儿。   攀上了顶峰之后,我疲倦地滑了下来。   不料,身下人还没尽兴,在我下来的时候。他身子矫健地翻身而上,开始不依不饶地摇晃。   “夫人不堪上位之重任,还是为夫来罢。”   我气急,捶打着他,踢打他,然,却让他力道愈发凶猛。   他的动作是毫不留情的,可低下头时的亲吻,却是柔情缠绵得紧。   实实在在是被折腾得要断了气去了,我眼泪横流,泣不成声地求饶。   他依旧不停,手极尽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贴着我的耳畔,喘息着说:“夫人多多担待些,一会儿就好。”   他口中的‘一会儿’,却是到了深夜五更天。   还有一更天,天色便要破晓了。   完事了,他倒了下来。欲抱着我入眠,我擦拭了眼角的泪,侧过身去,不与他接触。   宁俢叹气,柔声道:“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气了……”   我抽噎了会儿。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床侧没了人影。我凝目默了一瞬,咬牙切齿,这厮倒是个识相的,想来是怕醒来后要找他算账,便早早跑了?   我扬声唤了夏雨进来。问:“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回夫人,卯时。”   哼,敢情在天一亮就出去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夏雨答:“辰时。”   那就是早膳时间了。我将要起身,忽然牵扯到腿根,只觉酸痛乏力,竟抬不起腿来。   “夫人可要紧?”夏雨关切地问。   “去吩咐下边的人烧水吧。我要沐浴。”我重新靠回床头,恹恹说道。   夏雨得了令,将将跨出门槛,我又道:“顺便叫人去打造一张床来,放书房!”   “咳,夫人是打算让老爷睡书房?”   我不答,算是默认。想到昨晚那人的胡作非为,便恨得牙痒痒,这般不节制的衣冠禽兽,决计不能再让他睡主屋!   当几个婆子提着木桶,将热水倒入大浴桶时,夏雨小心将我扶起。走到浴桶去。   我素来不爱让人侍候着沐浴,便令她们退下。   夏雨却是不愿下去,轻声说道:“奴婢很喜爱夫人,只希望能永远留在您身边,侍奉您的一切。”   听她这么说,我暗想这个倒是个忠心的。左右看她也顺眼,我便破例让她留下了。   夏雨拿起柔软的毛巾,细细搓着我的后背,一会儿搓搓,用温水浇淋,一会儿揉捏着我的双肩,不轻不重,手法却也到点,很是舒适。   我感慨一声,“你这丫头,真真是生了一双巧手。”   “那夫人喜欢奴婢么?”她问。   “自然是喜欢。”我闭着眼睛说。   她突然停顿下来。   我睁眼,正要询问,忽然感到背后一热,有一条柔软的物什濡濡湿湿贴着我的肌肤……   猛地转头,看到的,竟是夏雨清丽的脸低垂着,伸着灵巧的丁香小舌,舔着我光滑的背。   我惊到了,“你在做什么!”   她微微一笑,柔声细语道:“奴婢爱夫人,愿一生不嫁,只求陪伴着您。”   简直匪夷所思,我瞪大着眼睛,哑口无言,好半晌才说:“可你我是女子……”   “女子更能懂得,彼此所需的快乐。”她打断我。   我破天荒地呆住了,我这是,不小心俘获了一个女子的芳心了?   ☆、83.白骨附魂   我从未想过,会被一个女子爱慕。   夏雨的一番表白情真意切,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垂下眼帘,细细地理清思路,然,却在一低头之间,看到浴桶的水面上,隐隐浮现一具白骨!   我一惊,背脊忍不住一颤。   原来,她竟然是尸魔,白骨化身的精怪。而她明着出现在我的身边,我与宁俢却不曾发现。想来如今的凡胎肉身,必是看不穿这妖物的原形的。   来不及掩饰的情绪,还是被身后人发现。   夏雨绕到我面前来,捏起我的下颔,眼中笑意温柔,“夫人可是看到了什么?”   我被迫与她对视,是以,我望进了她幽深的眼。   她的眼里,好似一个深深的漩涡,我能感觉到,全身的力气都被她吸收进去。   不多时,我疲倦地闭上了眼。   ————————   宁俢在花厅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灵玉来用早膳。   遂逮到主屋侍候的丫鬟一问,原是在沐浴。   宁俢想到昨晚因为药物的驱使,折腾得她不轻,心头有些愧疚。咳了咳,又问:“她现在还没出来?”   丫鬟答:“夏雨在一旁侍候着,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宁俢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她沐浴时向来不喜有人在一旁侍候的,今儿怎的就留了人?   正欲去看看情况,就有家丁匆匆进门,神色慌张。   宁俢最见不得下人走路没个规矩,正要训斥,就听到家丁惊恐地说——   “老爷,门口有道人说咱们府上有妖怪!”   宁俢怔住。   他倒不是迂腐之人,不信这种鬼神之说。毕竟他曾经见过太多妖魔鬼怪。   这一世的他,是子虚观的道人,对占卜一术深有研究,但对驱魔捉妖这类道法,他却是不精通的。   自从与灵玉成亲后。他隐隐能觉察到萦绕在身边的妖气愈发浓烈。碍于凡胎之身,没有通天法术,是以无法窥见。   沉吟了会儿,他说:“那位道人在哪?带我去见见。”   出了府门,一个穿着深灰色道袍的老者立在门口石狮前。   宁俢定定地打量着老道,发觉这人面容苍老,两道白眉长至胸前,两只眼睛明亮透彻。   只一看,宁俢便知,这道人的道行定然不低。   与此同时,老道也在打量着宁俢。当看清他的面目时,老道眼前一亮,语气有些激动,“您……您可是——”   宁俢明白他要说的话,冷着脸打断,“道长知晓即可,何必言明?”   “是是是,想必您有您的道理。”   宁俢不与他多说,直接问道:“你说我府上有妖,可知是何物?”   老道看出宁俢是仙身转世,是以也知道他此时如普通人无异。他很庆幸能走到这里来,然后发现宁府萦绕的妖气,也十分地荣幸,能以自己绵薄的力量。帮助这位转世的仙人。   “贫道无能,尚未开天眼,看不出此物的原形,但贫道知晓,它离您的夫人很近。”   离她很近?宁俢陷入沉思。   老道掐指,口中念念有词。他突然瞪大了眼,说:“贵府恐有大难!”   宁俢眸光冷凝,“可有破解之法?”   老道摘下腰间的一个大葫芦,从里面拿出符纸,交与他,嘱咐道:“将此符藏在夫人身上,定叫那妖物不敢近身。”   见宁俢接过,他拧了拧白眉,吞吞吐吐地说:“贫道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既然不知该不该说,那就不要说。”宁俢面无表情。   老道被他一噎,而后老脸微红,小声道:“您近日切莫与夫人行使房事……”   宁俢耳根一热。面上仍是严肃,“我自然知晓。”说罢,将符纸收入怀中,转身就要走。   “仙……咳,公子请留步。”老道叫住他。   宁俢侧头。   “这个升仙,您看有没有什么诀窍。指点指点贫道一番?”   瞧着他巴巴的模样,宁俢看在他方才给予符纸的面子上,便说:“你道行也不低,待机缘一到,即能历劫飞升。“   老道一喜,冲着宁俢远去的背影连连弓腰道谢。   宁俢自一入府,眉心便皱了起来,心中隐忧。   来到主屋,便看到夏雨在床边守着,而灵玉则沉睡着。   夏雨见到宁俢,便对他行礼。看他清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她便解释道:“夫人在辰时便醒来了。奴婢侍候她沐浴完毕,夫人又有了睡意,这才又睡下。”顿了顿,她又道,“夫人定是乏了,奴婢在此守着即可,老爷有事便忙着去吧。”   听闻这话,宁俢心中愈发地肯定,那妖物即是夏雨了——这个自小就在子虚观长大的丫头。   子虚观乃大周朝最著名的道观,按理说,妖物是不得入内的。   所以夏雨实在有点可疑。她若是妖物,自然不能在道观里长大。除非……宁俢心神一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退下吧,我在这等她醒来,有话同她说。”   夏雨的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神色,欠身福了一礼。便告退了。   待屋里的人都散了,宁俢将怀中的符纸拿了出来,刚要揣入她的衣襟时,恰巧这时,她忽然睁眼。   宁俢被她那一眼,看得发怔。   他自然是知道她生得好看的,可她的性子向来傲了些,从不曾露出这样魅惑人心的姿态,即便是在床笫之上,情到浓时,也未展现这样娇媚的风情。   “夫君看傻了?”她弯唇一笑,从床上爬起,玉臂勾住他的脖颈,将他带到床上来。   在她的红唇即将吻上他的时候。宁俢蓦然想起老道那句‘莫要行房’,他神色一沉,出其不意地将符纸贴放在她的胸口。   果然,她身子一定,不动了。   见此情形。宁俢心中惊怕,灵玉果真被附魂了!   这符显然是驱魂符,专治那些附人身的鬼魅。   他抱紧灵玉娇软的身子,深深恐忧,也不知她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如今她手无缚鸡之力,绝无防身之法。倘若她还是仙身,那些鬼魅精怪敢贴近她,便是自不量力。   有了这张符纸,灵玉身上附了的一脉魂魄便消失了,同时,灵玉便又恢复神智。   ————————-   脑中的混沌陡然消散,变得明朗。我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宁俢。   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按下心中的惊惧,立即对他说:“那个叫夏雨的丫头,是一具白骨!”   宁俢摸着我的发,轻轻抚慰着我紧绷的神经。他低声问:“你能看出她的真身?”   我摇头,“我在水面上看到的。”   水,即是万物之源,是这世上最清灵剔透之物,若有心观察,便能在其中见到平日看不到的东西。   “白骨乃是至阴之物。人死了,尸体若不安葬,抛在荒野之外,血肉溃烂之后,骸骨将得到日月的精华,与林中的阴湿之气交融,经过百年。便能成精。它们通常生存在阴暗的石洞里,或是不见天日的深山老林里,不能在人间出没,修为高者,便可附于人身。如此看来,夏雨是被附身了。”   我听得寒毛直竖。忍不住问:“她等到今日才对我下手,莫不是她近期才被附身?”   “是,我猜测在你我刚搬来杭州的这段时间。”   “早时沐浴,她对我使用了幻术,不会就是要附我的身吧?”   宁俢颔首,指着贴放在我胸口的符纸。说:“它有六魂,其中一魂就在你身上。好在发现得及时,用驱魂符驱走了它。”   我将宁俢抱得愈紧,颤着声音问:“那么,那缕魂从我身上消失,那个人一定就知道。我们已经察觉它的存在了?”   “它自然就知晓了,是以,我们要小心些,防备着它。”   “它会不会附身到其他人身上?”   宁俢答:“这白骨精本性阴寒,只会附于女子之身。男子体性阳刚,它不敢。”   我越听越是惊怕。仰头巴巴地望着他:“你每个晚上都不要离开我!”   他摸摸我的头,“莫怕,有我在呢,它短时间内不会靠近。”   我靠在他怀里,心神不宁,想了许久,隐约捕捉到一个思绪,“它之所以附在我身上,莫不是知晓我是仙身转世?”   “有可能,”宁俢同意地点头,“若它有五百年的修为,知道你我堕轮回这件事并不奇怪。白骨精素来以饮人血为食。若能吸走你我身上的灵气,可令修为大增。方才有道士告知我,近来莫要行房事,想来便是知道,与被鬼魂附身的人交欢,会蚕食男子体内的精元。”   我倒吸口气,心惊肉跳,“还好发现得及时!否则你我都……”   “起来梳洗吧,我命人送膳来,你早膳还未食用。”宁俢拉着我起身,拿了衣裳来,为我更换。   牵着我出门前,我远远地看到夏雨端着膳食从回廊走来,我心一缩,对宁俢小声问道:“可要辞退她,将她赶出府去?”   宁俢轻捏我的手,“她已非常人,赶走她,她还会再来。下午我们便到子虚观请大师相助。”   我勉强地点了点头。如今没有任何灵力,想对付这些鬼魅是真的难。   ☆、84.为卿化作相思骨(1)   府中丫鬟是个白骨精这事,仅有我和宁俢知晓,万不能让下人知道,否则府上人心惶惶,必会大乱。   这夏雨倒也镇定,虽知她的身份已被发现,却还是不慌不忙,尽职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   当天中午,宁俢带着我到茅山上的子虚观。   宁俢这一世是子虚观的弟子,所以刚刚到了山上,就有人认出了他,立即请他进去。   见到子虚观的观主太虚道长,宁俢便把白骨精一事告知与他,望他派人捉妖。   太虚道长顺了顺白色苍眉,沉吟了一会儿,便说:“白骨这种阴寒的精怪,十分难对付,还是要请我师弟道政出山,他熟识白骨精的习性。”说着,就命小徒传话到后山。   此时,那名叫道政的高人还在后山闭关。   我与宁俢在子虚观等了足足五个时辰,才听闻他出关。   此刻,天已黑透。   一个仪表堂堂的玄衣男子阔步而来,向宁俢拱手见礼。   “劳烦道长随我回府,那白骨精就在府上。”   道政颔首。   到了宁府门口,道政就觉察到府上浓重的妖气,他脸色微变,“这物已有六百年的修为!”   六百年,不高不低。对于妖来说,却是很高的修为了。   这时候,夏雨正好出了门来,见到我,笑了一笑:“夫人和老爷都回来了……”当她转眸,看到道政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未等她反应过来,道政立即拔出桃木剑,从布袋里掏出驱鬼符,点了三味真火,向夏雨刺去。   夏雨躲避不及。被烧着了身体。   她发出一声凌厉阴冷的嘶叫,随后,只见她的躯体迸发了一股白烟,待浓滚滚的白烟消散,她显现原形,化作一具骇人的白骨。   府中的下人见了,顿时吓得一哄而散。   道政的手脚并没有闲着,在它显现原形的同时,道政就已用墨斗线在地面上围造一个八卦阵,将它困在其中。   我在一边瞧着,随口问道:“道长布阵娴熟,看样子是对捉妖很有一套?”   “贫道不才,仅对白骨精这等妖物熟识些。若换做其他妖物。贫道可能胜之不武。”道政面容英朗,将墨斗线拉得长长的,将白骨精全身束缚,而后用烤鬼杖散打它的身躯。   每打一下,它身上便掉落一根骸骨。   我紧紧地盯着被困在八卦阵中的它,心中愈发可疑,最终忍不住又问:“它既有六百年的修为,按理说,可以召唤尸鬼相助,为何我看它,似心甘情愿被你制服……?”   道政正在施法,听到这话蓦然一愣,“心甘情愿?”转头,果然见那具白骨不动也不挣扎,直直地立在中央,任由烈火烧着它的骨骼。   似乎感觉到道政的注视,它忽然动了动,骷髅头转了过来,沉沉的声音好像从地狱传来——   “我是白芙,道政,你可还记得白芙?”   不知为何,我竟能听出那沉重如破锣般的声音,含着悲恸。再看那黑洞洞的骷髅眼,倘若它有眼珠子,必定会淌下泪来。   反观道政,他神色惊疑。而后又觉得这白骨精肯定是在玩弄什么花招。甩去脑中纷乱的思绪,他定了定神,手持烤鬼杖,往它身上重重一击——   一声凄厉的叫喊,那一具骸骨顷刻间散落在地,碎成粉末。   夜风吹起,粉末像云烟一样飘飘散散,最后形成一缕轻魂。   那是一个身穿软烟散花白裙的女子,她眉目秀丽,端庄娴静。她柔柔一笑,声音缥缈,“道政,当年白首之约。你我还是履行不了。这一世,你还是做了道士,而我却死在你的手里。”   话落,道政像是痴怔了一般,手中的烤鬼杖顿时掉在地上。   我望着这般情形,心中怅然,想来这又是一段人妖之恋吧。   白芙忽然看向我,笑意清浅,语气歉然,“夫人,不管我是白芙还是夏雨,我是真的喜爱您的。从第一眼见到您时,我从您身上看到我想要的一切,您一直,是我心中渴望形成的模样……我知您和老爷皆是仙人转世,是以我便将主意打到你们的身上。”说到这,她苦笑了一声,“我原以为,吸去了你们的灵气,便能早些化作人形,顶着当年的容貌,与道政再续前缘,可是如今,终究是夙愿难圆。”   原来,她真正的原形并不是一具白骨,而是人身。   ————————————————-   世人都知,江南出美人,尤其是苏州姑苏一带,吴侬软语,轻音娇柔。   但若要大伙来评选,这苏州千百个美人当中,谁属第一?   众人定会异口同声告诉你,金陵白家的小姐白芙。   她出生书香世家,乃是前朝退隐的太师之女。听闻她人如其名,肤白如冰雪,面貌若芙蓉,多少青年男子争着想要一睹芳容。   可那白太师是个十分迂腐的学士,对那独女管教甚严,总将她关在家门,逼着她学习琴棋书画。是以,众人从未见过那女子的面貌。   后来在一次花灯节,白芙得到父亲的允许,戴着面纱到夜市赏花灯。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苏州有名的五大纨绔远远就看到那抹窈窕的身影,疑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白家小姐。   五大纨绔皆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年轻公子,不学无术,爱逛窑子,调戏良家女这种混账事也干过不少,当下就暗搓搓地想去掀了白芙的面纱。   五大纨绔为首的赖庆东最是胆大,打定主意后,便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上去。生生撞开了她身边的家丁丫鬟,然后大手一伸,将她淡粉色的面纱扯下。   丫鬟吓得惊叫一声,之后,便引来了路人的注意。   众人这一回首,便瞧见了这张沉鱼落雁的面孔。   一时间,周遭抽气声四起。   而那位扯面纱的纨绔公子赖庆东直接看傻了眼。   真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他瞬间将青楼里的那位老相好水红姑娘给抛到脑后,满心满眼只有眼前人。   趁着街上动乱,赖庆东飞快地扑上去,一口亲了美人脸。   白芙是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何时被人这般亲薄过?直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跑了。   街上的路人顿时起哄。都说那赖家纨绔真是个胆大的,竟敢亲了老太师的千金闺女。   要知道那白太师是个十分有权威的人,皇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这个赖庆东今儿算是把白家得罪个彻底了。   白芙回去后,便有嘴碎的下人给太师说了这件事,于是,太师震怒,罚了白芙跪了一夜的祠堂。   白太师第二日便上赖家问罪去了。   未想,还没到赖府,一辆马车便匆匆撞来,老太师大惊,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而他身后的家丁,个个贪生怕死地躲开了。   就在老太师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个年轻人便护住了他,将他带到一旁。   太师抬眼,看着这个面容俊俏,衣着花哨,浑身透着一股吊儿郎当的纨绔气息的男子,想说‘感谢英雄救命之恩’却又说不出口,这人哪里像个英雄?遂改口道:“多谢小兄弟救了老夫一命,不知小兄弟大名为甚,家住何方?老夫定当上门以重金致谢!”   “咳咳,”这年轻后生不自在地说:“我姓赖,名庆东……”   “原来是你!”白太师虎目圆瞪。   赖庆东扭了扭身子,嘿嘿笑道:“您老认得我?”   “哼,”太师冷哼。“老夫正要去找你呢!”   赖庆东见他这个神色,干脆就说:“白伯父,我是真的喜爱白芙的,请你把女儿嫁给我可好?”   白太师轻蔑地打量他,“就你这个模样还想娶我女儿?做梦!”   赖庆东最见不得别人瞧不起他,当下就暴露本性,连尊老那一套也懒得装了,梗着脖子说道:“小爷这个模样怎么了?怎么就配不上你女儿了?莫非你女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我高攀不起了不成?别忘了你今儿的性命还是小爷我救的呢。要不是小爷我顺手救了你,你一把老骨头早就被车撞散了!”   “你……你个混账!”白太师气得浑身发抖。   “哼哼,你不是要报恩么,就把你女儿嫁给我得了!”赖庆东戳了戳他的脊梁骨,语气恶劣。“我就看上你女儿了,休想用别的东西来搪塞我,金子银子小爷不缺!”   他说完,就迈着步子吹着口哨招摇地离开了。   白太师在街上惶惶然地站了许久,一旁家丁看够了热闹这才来将他扶着回府。   当白芙在她娘口中得知要嫁到赖家的消息时,顿时气白了一张俏脸。   心情不佳,便无心用膳。白夫人见她日渐消瘦,忧心至极,便送她到水云观住一段时间,当是修心养性去。   水云观,乃是当地闻名的道观,里边修道的弟子,不管男女,都是十分厉害的道人。   白芙与她娘在观里住了三日,日日听着修女诵经念咒,心境也平静了不少。   白夫人见女儿的气色略有回转,便放下心来,将她留在水云观里,自己则回去处理事务。   白芙自然是知道,母亲匆匆回去,必定是为了那桩婚事。   尽管内心已经不如当初那般悲愤,可她还是难过,命丫鬟取了洞箫来,倚在清幽的庭院前,吹奏了起来。   那曲调凄婉哀凉,如泣如诉。引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   “姑娘心有忧愁,该吹奏些悦耳轻松的曲子,缓解忧虑才是,怎的还吹这般凄凉的曲调?”   那人踏着月色而来,一袭玄色衣袍随风飘扬,负手立在那里,面容英朗,俊眸如星,明亮透彻。   尽管后来的岁月过去六百年,她还是忘不了那个夜晚。   少女时期的白芙,心中的良人,大抵就是这般、沉静稳重,又是满身正气的吧。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我吹不来欢快轻松的曲子……”   “我教你。”他说着,一步跃了过来,与她齐肩站着,拿过她的洞箫,便愉悦地吹奏起来。   他站得很近,身上那股可提神醒脑的檀香徐徐地在身边环绕,白芙发现,她的脸颊好热,心跳得好快。   同时,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洞箫也能吹出这样轻松的曲调。   在她看来,洞箫和二胡一样,都是凄婉曲子的乐器代表。   “学会了么?”一曲毕,他问。   白芙乍一听,霎时羞红了一张俏脸,她竟然听呆了……不,她是走神了。是以,她完全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吹奏的,记不住调子,看不清指法。   对上他了然的目光,白芙强自镇定地说:“我资质愚钝,未学到这首曲子的精髓。你……明日能否再来教教我?”   她的思想是开明的,既然喜爱一个人,那她就会去争取机会。   那人笑了笑,颔首,算是应允。   他走的时候,白芙才发觉,自己忘了问他的名字。   之后,在她有心的打探下,原来他叫道政,是水云观的首席大弟子。   有了第二次的相见,于是,每夜的庭院相会便成了老规定。   与他相处的时日越久,白芙便愈发看清自己的心,她是喜爱他的,只是不知道他又是如何作想?   第六夜,她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心悦你,不知君心可似我心?”她的思想再如何开明,还是有着女儿家羞于启齿的矜持。遂,这番表白被她说得文绉绉的。   道政目光清澄地看着她,没有回应她的话,反而问道:“你可知,我是出家人?”   “出家人就不可以娶妻么?你可以还俗。”   道政沉默下来,整个庭院静悄悄的,唯有树叶唰唰落地时寂寥的声音。   随着他沉默的时间越久,白芙的心就越是往下沉。等了许久,都没得到他的回应,她忍着满心酸楚,说:“我知道了。这段时间是我打扰了道长你了,对不住!”说完她转身就走。   她放慢着步伐,等着道政来追她。可是。身后人如一樽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白芙眼眶发热,终于死了心地落下泪来。   于是,她开始奔跑起来,她要离开这里,将那个人远远地抛在身后,连同他的记忆也抛得远远的。   由于她跑得快,跨过门槛时,精巧的白色缎面鞋不小心绊到门槛,然后,她就这么摔在地上。   这时,身后那个人急奔而来,将她扶起。   白芙觉得脚疼得厉害。那痛意直抵心间,让她不住地流泪。   道政蹲下身来,伸手要去脱她的鞋子检查伤势。白芙躲避着他的触碰,说:“你走,不要管我!让我摔死算了!”   “你……怎能这样诅咒自己?”道政叹气。   他的怀抱让她心悸,让她着迷,可知道这个人不喜欢自己,她就好难过。   她开始挣扎,“你放开我,臭道士,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道政皱了眉,握住她乱踢的脚,沉声说:“莫要胡闹。”   “你又不喜欢我。我就胡闹怎么了!”她哭得满脸是泪,不顾形象地踢打他。   道政目光下移,落在她明艳的脸庞上。   因为挣扎,她鬓发微微凌乱,蝴蝶一样的睫毛儿沾了泪水,很是惹人怜爱,她唇儿微启,粉嫩的颜色似诱人品尝。   “谁说我,不喜欢你?”他说。   话落,怀中止住了挣扎,呆呆地望着他。   道政瞧她这般模样,便是忍不住,低头就含住了她粉嫩柔软的娇唇。   那吻是轻柔的。青涩的,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舌儿勾缠着。   白芙被动地吻了一会儿,便弓身贴近他,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与他热烈地纠缠。   道政的定力是极好的,懂得点到为止。   可白芙不愿放过他。丢掉女子的矜持,使出浑身解数引诱着他。   被心上人有意勾引,便是个圣人也把持不住。道政的理智被击溃,终于丢盔弃甲,将她打横抱起,来到后山他的房里,一起沉沦。   事后。道政才知道,原来她缺少安全感,便执意要将身子给了他,以此让责任感深重的他,对她负责。   道政是真的喜爱她的,为她还俗,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是观主悉心培养的大弟子,只怕他不会同意他还俗。   但他还是去求了观主。   观主他老人家将道政养了这么大,便是当日后接班人培养着的,而他的表现,也是观里的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哪知他现在,竟然被美色所惑,为了个女子,就要还俗,摒弃多年来道家的教养!   观主气得吹胡子瞪眼,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香炉,就往道政的脑袋上砸去。   原以为他会躲避,却不料他犯了倔地跪在那儿不动,是以,那香炉就砸在他的脑门上,一时间,血色横流。   他依旧跪得笔挺,一字一句地说:“师父。不孝徒再次恳求您,让我还俗……”说完这句,他便倒在地上了。   他陷入了昏迷,这一昏迷,就是两日两夜。   再次醒来时,观主守在床边,他开口就说:“那位白姑娘随她母亲回去了,回去后便要嫁了人。所以,你就断了念吧。”   他爱上白芙,观主一猜即知。这观上,道姑的长相都较为平庸,虽说来往的女客不少,但再也没有西巷那位白姑娘长得还要好看了。如此,道政便是为了她,破了色戒。   “她为何会成亲……”道政失魂落魄地喃喃。他当然知道,白芙是真心爱他的,也猜得到,她定是被家人所迫的,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酸痛。   “不,我要去阻止她!”道政蓦地从床上爬起,披衣就要离去。   在他将将踏出门口,观主便抢先一步,上前点住他的穴道。   然后将他拖回床上去。   看着他不甘的眉眼,观主叹气,“睡吧,睡一觉之后,她就嫁为人妇,和你再也没有一丝瓜葛了。”   观主说完就出去了,并将门给锁了。   道政望着紧闭的房门,内心焦虑不已,他一定要将白芙带走,不然新婚之夜,她若被夫君知晓并非处子之身,届时……道政不敢深想下去,只祈盼着时效快些过去。   也许是连老天也愿意助他,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那人逆着光线进来,让他看不清那人的脸。   直到他来到床前,道政才看清,来人是向来与他不对盘的二师弟!   他解开他的穴道,让他走。   道政问:“你为何帮我?”   二师弟嗤笑一声,不屑道:“我可不是帮你,我只不过是希望你这个沉溺美色的没出息鬼赶紧离开,水云观少了你,我便是下一任的接班人!”   道政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至少是在紧急时刻救了自己。道政对他郑重地道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水云观。   他来到姑苏,然后一路打听白家。   白家是个少见的姓氏,恰好这苏州城,也就白太师那家最为出名,是以。道政很快就找到了白芙。   他潜入白家的后院,然后在院子的窗户下看到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坐在妆台前,冷着脸,任由丫鬟婆子给她梳妆打扮。   他片刻不等,破窗而入,拽住白芙就要走。   白芙受了惊,在看清是这张心心念念的脸后,她几乎是喜极而泣!   苍天,她终于将他盼来。   道政的轻功是众弟子当中的上乘,他背起白芙,轻松地跃过青瓦白墙,逃离了身后人的追赶。   一路地躲避着,最后他们来到一座荒山。   山叫青峰山,是稀无人烟的地方。   他们在那里安了家。   住着茅屋,睡着硬床,喝着粗茶,吃着淡饭。日子却过得十分有滋味,轻松且自在。   他们在林子里开垦了田地,种植了果蔬。期待明年的金秋,便能收获果实。   夜间,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躯体交缠。   这张绵薄的被,灰旧的帐,空间狭小的床榻,便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   后来。白芙怀孕了。   如此,粗茶淡饭是不能一直吃的了。   道政将宝剑带走,下山当掉换钱,打算去买些补品和营养吃食。   却不想,他将将出现在姑苏,便立即有人来抓他。   抓他的人,是他同门的几个师弟。   虽说他的功夫是观里最厉害的一个,但一人敌十人,他到底还是被打伤,然后被抓走了。   与此同时,青峰山的小茅屋被人摧毁,后山的菜园子被人践踏,他那个怀着身子的妻,被人按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强迫着行那鱼水之欢。   ☆、85.为卿化作相思骨(2)   这世间的人,总爱惦记着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私以为,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是以,执念便深入脑海,此生不肯再忘。   白芙是赖庆东见过最美貌的女子。   她身上的气质是青楼姐儿们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的清洁高贵,容貌也是顶好的,但她的性格,绝不是赖庆东喜爱的那种类型。   虽然他喜爱她,但哪天他真的得到了她,他定会厌弃之。说来说去,他到底还是喜欢青楼姐儿那样风情万种的妖娆美人,那种花天酒地行欢作乐的无所顾忌。   但他显然是低估了白芙。他以为,那种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大家闺秀最是呆板无趣,整日只懂得吟诗作画。感春悲秋。   他没想到,她居然和她的情郎私奔了!   她的逃婚,让他赖庆东沦为整个苏州城的笑柄、茶后谈资。   所以,他不惜花费重金,请江湖的情报者替他搜寻这二人的下落。   大约在两个月后。他终于得知,这对不知廉耻的男女,就在荒山野岭苟且偷生!   于是他带着人,兴匆匆地前往青峰山。   将将到达时,就看见她的情郎正要下山,而她站在山腰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他离去。   在道政下山后走远了,赖庆东便上山去了。   当白芙看到这个不可能出现的人时,她顿时惊得面无血色!   赖东庆晃悠悠地走过去,一个使劲,将她拽入自己的怀里。伸手捏起她的下巴,欣赏着她因害怕紧张变得煞白的脸。   “啧啧,果真是丽色天成,穿着这么灰旧褪色的粗布衫,还是这么美。   白芙强自镇定地说:“你最好立刻放开我。你知道我夫君武功很高,你若敢碰我,他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句‘夫君’让他心中分外不爽!若不是她逃婚了,此刻他才是她的夫君。其实,在上山之前,他就已经想过,他要弄死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可现在,他忽然改变主意了。   这样的美人,不如先尝一尝滋味,再杀了吧。   这么想着,他挥退下人,让他们在门口把风,自己则将人抱进简陋的房屋。   强行将她的手脚都绑了起来,脱了臭袜子,塞进她的嘴里,堵去她的叫喊。   白芙全身无法动弹,嘴巴也叫喊不出任何声音,大眼里储满了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串串滚落。   她浑身淤痕。头低垂着,被迫承受着那一波波耻辱。她的眼睛蒙上了灰色的光。有人说,那是绝望的光。   起初,她的心底还在念着那个名字,痛苦地想。道政,你去哪了,为何还不来救我,我快死了。   后来,她心里念着的是,你还是不要来了吧,这样的我,你看了会痛心,会嫌弃。   就算你不嫌弃,我都嫌弃自己。   人。该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嫌弃自己呢?那大约就在万念俱灰的时候了罢。   赖庆东结束了的时候,身下的女子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时候,有下人进来,问:“少爷。弄死她不?”   赖东庆做完了事情,心神气爽,只觉得这女人让他好生快活,比起青楼身经百战的姐儿,还真是不遑多让。   心情愉悦的他,便打算饶了她一命,等着她的情郎回来,看看这女人是如何被羞辱的。   赖庆东将房屋上的茅草弄塌了,将鸡圈的篱笆踩坏了,连后山种植果蔬的园子。也不能幸免。   他带着一班恶仆趾高气扬地下山了。   白芙光着身子,身上全是被人粗暴以待的伤痕。她的手脚依旧被绑着,呆滞地歪在硬邦邦的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残破的房顶。   也不知什么时候,天色黑了下来。   夜空中划过几道闪电。雷声滚滚,最后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水像冰一样冷,淋满了她光裸的身,让她冷得瑟瑟发抖,牙关打颤。   她止不住地痛哭出声,“道政,道政你在哪里……”她的身好冷,她的心好痛,她的头好晕。   雨下了整夜,无休无止,而她,白芙,苏州金陵第一美人的她,在这个雨夜,香消玉损。   往后的半年,青峰山无人来往,据说,每逢夜幕降临,便有女子哀凉的哭泣声回荡山野。   一间破败的茅屋下,有一具尸体。被粗布条绑在床头上,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腐烂。   有虫蚁钻入她的口鼻,也有蛇鼠咬去她的肉,最后,她的内脏全腐蚀了。   随着时间的沉淀。那具尸体已经分不出男女之相了,因为,它变作一具雪白阴森的骸骨。   大大的骷髅头,完整的骨骼,在风吹日晒下。在霜打雨淋下,在荒山的阴气与月的光华的照耀下,终成了精,那时恰好,三十年。   它的精魂附在人身上。来到苏州姑苏县。最后,在赖府落定。   房中,那个男子与一青楼女子在床帐中颠龙倒凤。   它附在一宅院的婆子身上,提着刀,劈开了门。然后缓缓地进入。   那对男女被惊扰,猛然止住了动作。   这个叫赖庆东的男人,正值壮年,那面容依旧邪气风流,满眼浮欲。   他看着这个在东院守夜的嬷嬷。不明白向来老实巴交的人,为何此刻看起来,阴沉着脸,眼睛闪着绿光。动作僵硬,好像某种尸魔。   ‘尸魔’二字在脑中闪过。他骇了一跳。他一把将青楼姐儿推下床,自个儿抱着锦被往里缩。   但,床榻才多大,又能缩到哪里去?   它没有砍那名女子,放任她逃出门外,幽幽绿眼直盯着赖庆东,一步一步地走近他。   赖庆东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你是谁?别、别过来!”   如今,它的修行才将将三十年,只能移动身体,尚不能说话。它举起刀,往那个人劈下。   一声惨叫,在暗沉无光、宽敞空荡的屋子里回响着。   赖庆东浑身是血,忍着剧痛,惊恐地望着眼前人。   她板着脸,面无表情。然后,又是一刀挥下。   血溅上罗帐,划出一道艳丽的痕迹,像女子鲜艳的唇脂。   赖庆东死了,他的身体被人千刀万剐。连眼珠子都被挖下来,然后,四分五裂的肉体被装在一个麻袋里,最后藏在床底下。   第二日,他惨无人道的死状轰动了整个苏州城。   当然,也引来云水观的人。   名满天下的观主道政亲自到赖府查探。   那名嬷嬷被抓了起来。   她哭着说:“不是我杀了老爷啊,老爷小时候还是老奴一手带大的,怎么舍得杀了他,而且还是这样残酷的手法!”她似乎想到什么,说:“对了。青楼的水红姑娘昨晚在老爷房里过夜,你们可以问问她呀!”   于是,道政带了人去找青楼的水红。   当水红指着那么嬷嬷时,那嬷嬷简直是欲哭无泪。   道政皱着眉,“你说清楚些。”   水红想到那个场景还是有点后怕,她尽量仔细地描述那个场面,然后在她将将说完那时,道政的浓眉瞬间舒展,朗声道:“贫道知道了,这位嬷嬷想必是被鬼魅附身了。”   那嬷嬷一听自己的身体被鬼魅附过魂,顿时吓得脚软。   于是,道政下令,命手下弟子在夜间留意着姑苏县的动静。   到了晚上,它又出来了。   它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岁月在他的发间留下了痕迹,他的鬓角已经斑白,但他的风采并不减半分。   它躲在屋瓦上,透过天窗偷偷瞧着他,不敢弄出动静。   因为,以它现在的修为,死在他手上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还有就是,它不想以现在这副鬼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它想快些修炼,然后化作当年的模样,与他再续前缘,然后问问他,为什么要抛下她在青峰山,为什么从来没有回来过,它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86.天定姻缘,喜得麒麟   白芙四处搜寻大增修为的方法。   山林中的妖魅不怀好意地告诉她,半夜到坊间,吸食人的精元,可增修为。还有一种更阴邪的方法,便是吸食不满一岁的幼婴的精气,长期如此,修为定能大增。   白芙犹豫了会儿,虽然她急功近利,但绝不会去残害幼婴。   她记起还在世为人的时候,自己曾怀过身子。一想起为那个人养育骨肉,她黑洞洞的眼,不由泛起了柔光。   这晚,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来,秋风很凉,走在街巷上敲锣吆喝的打更夫忍不住缩缩脖子,抖抖身子。   正当他打算走完这条街就回家睡觉的时候,忽觉周遭的空气愈发冷了,有些阴寒,隐隐闻到腐尸的气味。   更夫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身体一僵,他机械地转头,就看到一个硕大的骷髅头贴在自己的后背!   “鬼、鬼啊!”更夫吓得手中的铜锣都丢掉了,转身就要跑。不想他脚步将将一动,就被一只阴森白骨的手捏住脊椎。   当骷髅头低下来。森森的口齿往他的脖子咬下来时,更夫吓得眼一翻,没出息地晕过去了。   在它咬下的前一刻,一道突然金光射来,灼痛了它的骨骼。   它嚎叫一声,回头看看来人。   眼前人一派仙风道骨,显然是某个得道了的仙人。   “你生性不坏,何必造孽?凡事有因便有果。一切乃冥冥之中便已注定。你且修行六百年,六百年后,你便能与圆满夙愿。”   那人说完,便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   白芙愣在原地,六百年,那是多长的岁月啊……它该相信那位高人吗,放下杀孽,忍耐六百年的寂寞,换来圆满的重逢?   是,它本性确实是不坏的,所以,它真的停止了杀孽,躲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忍受了六百年的孤独。   六百年后。它从山洞出来,活动着僵硬得快要不能动弹的骨骼。   如今它能说话了,拥有了妖术。能隐匿踪迹,它能将六脉魂魄,附身到不同的人身上,让这些人为它所用,而且……不会被道人发觉。   青峰山的妖物皆以它为首,它还可以召唤深埋在土里的死尸。   可这又怎样?它还是不能变作人身,去寻它的爱人。六百年前那个高人明明说过,只要熬过六百年。便能如愿以偿,夙愿圆满。   当它再次来到人间,人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当年那些活着的人,都已经成了一抔黄土,抑或是转世投胎。只有它,因为当年的执念,那些血海深仇,牵连至今,变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妖物。   它辗转来到杭州。   穿过南阳镇,大老远的,它就闻到一股强烈的仙气!   循着气味前行,就见到宁府的一对相貌不凡的新婚夫妇。因着它如今的修为,所以,它一眼就看出,这夫妻二人,原是仙身转世。   它恍然了悟,原来,当年那位高人叫它忍耐六百年,是不是就算定,这两位仙身转世的人,吸食了其精气,便能幻化人形?   这个想法让它一阵兴奋激动。于是,它附身到一位大丫鬟夏雨的身上。   它开始接触这为女主子,在日渐相处中,它发觉自己愈发地下不了手。   它整日看着这位漂亮的女主子的娇嗔痴怪,冷傲有余也不乏柔情,那位男主子的寡淡温和,无奈受之的宠溺,它看着看着,便想要流泪。   要到几时,它和道政也能这般依依情态?   可它到底没有女主子那样强硬的手腕,刚柔并济的姿态。它注定是要受尽苦难的。   它有多羡慕他们的温情,就有多渴望幻化人形,与心爱之人再续前缘。于是,它下定决心,要吸食这位它喜爱的女主子的精元。   它体性阴寒,只能附于女身,遂将一脉魂魄附在女主子的身上,借着她的身。吸去男主子的精气。   可不曾想,它还是被发现,最后,引来了那个阔别了六百年的爱人。   这一世,他还是做了道士,而且还是专门捉拿白骨精这种阴寒的妖物的高手。   那墨斗线,其实对已有六百年修为的它,是没什么用处的,它能逃,可以逃,可在看到心上人那久违的眉眼时,它忽然,不想逃了。   寂寞了六百年,它已不想继续孤独下去。既然还是无法和他在一起,那不如让这孤苦的一生,做个了断吧。   道政。多年后,还是那让人倾心的沉静稳重、又满身正气,恰是当年,心上良人的模样。   岁月老去,痴心依旧。   当燃烧着三味真火的烤鬼杖一遍遍落下时,它终于粉身碎骨,结束了无休无止的冰寒的一生。   身死了,魂魄便出窍了。她恍然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当年苏州金陵白家女的模样,娴静端庄,丽色天成。   于是,她满足了,所有悲痛与不甘,终于化作一抹释然的笑。   “道政,我是白芙,你可还记得,苏州金陵白家的小姐,白芙?”   那个满身正气的人,面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那眼里浮现了幡然醒悟的惊痛。   可是,一切都迟了,她等了六百年,最后落得被心爱之人杖打得粉身碎骨的结局。   她看到他忽然丢下了烤鬼杖。冲进他为她设下的八卦阵里,拥抱着她缥缈的光影,说:“我记得,在梦中一直记得。”   那一瞬的潸然泪下,忽觉,这样的结局,也挺好。   白芙身上的光芒在渐渐消失,她望着抱着她幻影落泪的男子。指着天空那轮圆月,轻声问:“道政,你看,今晚的月色,美不美?”   道政抬头,见到的是黯淡的月光,哪有美态可言?正要询问,一低头,怀中那抹光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终是泣不成声,半跪在地上,恳求着这对年轻的夫妇。   他有预感,他们能救。   ——————————-   道政在我面前跪着不起。   我和宁俢对看一眼,十分无奈,说:“我们并没有灵力,帮不了你什么,你还是起来罢。”   可他却犯了倔,固执地不肯起身。   宁俢冷着脸扔下一句话,拉着我就走——   “我们并非救苦救难的仙人,无力相助。你想跪多久,便跪吧!”   宁俢向来是个硬得起心肠的,于是就放任着道政在门口跪了两天。   可能是知道事情已然无力回天,我听下人说,他将地上的骨灰装在葫芦里便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由于白骨精一事,使得府上的人惊慌不已,好在现在解决了,众人便又恢复如常,各司其职。   而夏雨,因着白骨附魂,身上大损精气,便将她送到乡下去疗养身体。   往后的日子,过得也是平淡,有时。我还是会想到白芙那令人悲悯的遭遇,然后,心会忍不住抽痛,这痛,是因为无能为力的救助。   某天夜里,我破天荒地做了个梦。   这个梦境很怪,就是醒来了,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思绪很是杂乱。然后在吃早膳的时候,忽然胃中一酸,某种物什涌到喉咙间,我捂口,匆匆往净室跑去。   丫鬟递给我漱口的水,担忧地说:“夫人,可是吃坏了肚子?”   吐出了污秽物,胸口便畅通了许多。我揉了揉有些晕脑的头,拒绝了丫头去请大夫,往室外走去。   将将在八仙桌前落桌,我娘与我爹双眼发亮地盯着我。   再看宁俢,他也停住了用膳的动作,面色颇有些异样。   “都怎么了?”我莫名。   “咳咳咳……”我娘咳了好一会儿,握住我的手,问:“玉儿啊。你的月信,最近来得准时不?”   我瞅了瞅一旁悄悄红了耳根子的宁俢,嗔了她一眼,桌上两个大男人都在呢,提着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我娘见我不答,当下就大着嗓门说:“娘觉得你八成是有孕了!”   我一惊,银箸瞬间掉在地上,有孕……?   这话一出。在场的下人都面露喜色,我爹更是高兴,大呼道:“哈哈,我要抱孙子咯!”   在所有人欢腾不已的时候,宁俢较为冷静些,他清了清嗓子,说:“不如请大夫来看看罢。”   “嘿!”我爹宽厚的蒲掌拍在宁俢的肩膀上,让他瘦削的身子震了一震。“小宁啊,你不是会把脉嘛?也算半个大夫了,你来把把脉就成了,还用得着请别人?”   宁俢乌沉的眼睛与我对视,半晌才说道:“我怕误诊。”   我闻言,心下一颤,他这样沉稳自信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期盼。才会患得患失地害怕误诊?   “宁俢说的对,爹,娘,咱们请大夫吧。”我说。   “我去我去,我知道南街巷尾的刘老大夫的诊脉最是准确!”我娘急哄哄地说道。   话音刚落,我爹便也附和起来,然后二老便匆匆赶出门去了。   见他们如今迫切,我啼笑皆非。   宁俢走了过来,将我搂在怀中,贴着我的耳朵说:“我期待着当孩儿的爹,已经太久太久了。”   我眼角有些酸。是,我和他的情路有过太多的波折,如今,兜兜转转,终于苦尽甘来,对这安稳静好的岁月,饱含着美好的期盼。   不一会儿的功夫,我娘请来了那位诊脉很准确,从未失误的刘老大夫。   老大夫见我爹娘急急忙忙地将他请来,原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便也跟着急急忙忙地赶来。   然而,一听说是诊脉,顿时就老大不高兴了。   勉勉强强地坐下来,捏着我的手腕,然后黑着脸说:“有喜脉了!”   欸?别的大夫不该是欢欢喜喜地说一声‘啊呀,恭喜恭喜,这位夫人有喜啦’这种好话吗,这位刘大夫黑着脸语气不怎么好,又是闹哪样?   我爹我娘倒是不在意他的脸色,只晓得要抱孙子了。正要去拿钱付诊费,那老大夫便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嘴里碎碎念。“真是奇葩的一家子,不过是诊个脉,还把老夫大老远叫来,不知道老夫也很忙的吗!”   宁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我爹说要办喜酒庆祝。   我娘说要广发喜帖宴请众人。   而我那位不善言辞的冷面夫君……则默默地叫账房给府上的下人们再涨一倍的月银。   我听闻他做了这件蠢事时,气得不行,顿时就跑到书房,揪着他的衣领说:“好你个败家的!你不知道现在银钱难赚吗?不晓得俭存奢失吗?你要知道你是当爹的人了,要懂得省吃俭用啊!”   宁俢怔了怔,一时无话可说,便任由着我对他指手画脚,大骂一通。   话说,自从有孕后,宁俢瞬间变成了二十四孝的好男人,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各种任劳任怨。看得我娘频频地点头颔首。这样的女婿别提有多满意了。   而我的生活,便如某种动物一样,吃了睡,睡了吃,有时睡到半夜肚子有点动静,我便惊奇地叫起来,直把宁俢紧张得夜夜不敢深眠。   也不知其他人是不是也如我这般,怀孕了之后,脑中总有许多奇思怪想。某天,我实在无聊得紧,便央着宁俢唱首曲子与我听。   他向来严谨,哪里会做唱曲子这首事?   但拗不过我,便试着开口,将将吐出一句,那频频跑调,还唱得硬邦邦的、曲不像曲的词时,我顿时笑得肚子疼。   往后,便一直以此嘲笑他,看到他变得青黑的脸,心中乐不可支。   ☆、87.鱼尾婴,羊皮卷   几个月下来,宁俢被折腾得清瘦了许多。   我瞧着他眼睑下的那片青黑,有些为他心疼。   随着临盆的日子愈发接近,我愈是紧张不安,一连几夜做了怪梦。   梦醒时,便会惊慌地抓住宁俢的袖子,说:“我前天晚上,梦见我肚子里的孩儿,是一尾墨鲤,昨晚则梦见它是一朵水菇,今晚却是个鱼尾人身的孩子!你说,这不会是个怪胎吧?”   宁俢屈指弹了弹我的额头,低声轻斥,“你这脑子里总是胡思乱想些什么?你我如今都是凡胎肉身,怎会生出……咳,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我委屈地说:“可咱俩之前都不是人啊。我记得水神和凤凰仙女的结合,结果生了一只水鸟出来。白虎神君和龙女则生了一只麒麟兽……”所以,一尾墨鲤和一支灵芝,会诞下什么来?   宁俢默然,颇有些无语,只是说:“莫要多想了。届时便晓得了。鱼也好,水菇也罢,总归都是你我的孩儿,莫非还要丢了他不成?”   我心道他倒是想得开,反正我是挺惶恐的。   直到分娩那日,我的腹疼得无暇多想,躺在床上。配合着稳婆的接生。   当稳婆惊喜地说:“哎呀,孩子的头出来了!”   我便松了口气,看样子,还是个正常人来着。   当听到我娘惊悚地大叫:“苍天,这孩子的脚呢?”   我听了,吓得我赶紧往下一看,瞧到孩儿那黑亮的鱼尾时,我差点晕死过去。   老天,真不带这样玩人的!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给个说法时,便又听到稳婆语气疑惑地说:“怎么又变做人脚了?方才莫非是我们看错了?”   我娘揉揉眼睛,又看了几下,拍拍胸脯说:“敢情是出现幻觉了,我闺女和女婿都是正常人来着,怎么可能生出鱼尾人身的孩子?”   几人笑着附和几句。稳婆用襁褓将她包裹起来,说:“是个千金呢!”   “少爷也好,千金也好,都是我的孙子。”我娘笑得开怀,然后便去开门,通知我爹去了。   门一打开,宁俢立刻进来。来到床边,握着我的手,温情脉脉地看着我:“让你受苦了。”   我浑身是汗,累得无力动弹。正要叫他把孩子抱来,便听到稳婆惊奇地叫道:“公子快来看看,这孩子的腋下夹着一张羊皮卷呢!”   羊皮卷?我和宁俢对视一眼,忙道:“快拿来我看看!”   宁俢从稳婆手中接过,然后放到我的掌心。   我摊开来看,当瞧见那熟悉的纹路时,顿时惊喜,“真是画境!”   真是太好了,看样子,道政和白芙的姻缘便能修复了。   宁俢望着我欢喜的神情,黑着脸说:“你就知道操心别人的事,我们的孩儿都被你抛到脑后了。”   话落,那孩子在稳婆的怀里,十分应景地哭了起来。   稳婆哄不及,宁俢便去将她抱来,然后给了赏银,命稳婆退下。   待屋里只剩我们三人,我小声跟宁俢说起方才那孩子变幻鱼尾的事,宁俢听得一怔,低头仔细端详着小小的一团。   几乎在他的目光刚落下的时候,那小腿儿就变作了黑亮的鱼尾。   这孩子……像是故意配合的一样。我看得惊奇不已,摸了摸她的小尾巴,而后说道:“好孩儿,快变回去罢,莫要吓着了外人。”   说来也奇怪。这孩儿像是能听懂似的,听话的将鱼尾变作人脚了。   我看得着实欢喜,将她搂在怀里,夸赞道:“真是个聪明懂事的宝贝!”   话落,她便咯咯地笑起来,小模样高兴极了。   素来面瘫的宁俢难得笑了起来,柔声道:“你我的孩子。自然是比别人的聪明懂事。”   我无语地瞅着他,然后低头问问孩儿:“你爹的脸皮子是不是太厚了点?”   小孩儿挥着小肉拳,似赞同。   当天晚上,一家子凑在主屋商议着这小娃娃的名字。   我爹娘都是没读过书的粗人,当下就说:“取个名字有什么难,就叫春花好了!”   “噗……”我一口鸡汤喷了出来,这名字委实太俗气了点。   “女娃娃生得漂亮,跟朵花似的,叫春花怎么就不对了?”我爹嗓音洪亮地嚷嚷。   我娘则说:“哎呀,春花什么的,俗死啦,依我看啊,叫如花,如花似玉嘛。哈哈哈……”   我默默瞅了孩子她爹一眼,就见宁俢的额角跳了跳,忍了忍,冷硬着语气说:“岳父岳母,取名还请慎重!”   我爹娘一时戛然无声,瞅着他,讪讪道:“那你觉得。叫什么好?”   “宁蔻。”   话落,我爹娘互看一眼,“什么鬼?”   我私以为这名字也挺清新的,便说:“就这个名字吧,我看挺好。”   于是这顿饭的气氛又热烈起来。   ————————-   玉帝蹲在回光镜,望着里边其乐融融的一幕,止不住心酸,“什么春花如花宁蔻,应该叫秀丽才对!”   一旁的月老笑得不行,“哈哈哈……我说亏你还是六界之尊呢,取的什么鬼名字,土死了!”   帝君扫了笑得双肩耸动的仙人一眼,黯然道:“灵玉才是朕的女儿,秀丽也是朕的孙女。偏偏朕只能在边上看着……”   “活该!”月老千盯万防的画境又被帝君给偷了去,心中本就窝火,当下就毫不留情地戳他伤口,“叫你偷我画境,哈哈,你闺女半点都不会感激你!”   确实不会感激。帝君有些无奈,他现今已将权杖交给钟炎烈。退了位后,他便无所事事,便整日盯着回光镜瞧。所以,他也知道灵玉在凡间发生的一切,也知道她想得到画境救人。   于是,他便命人去偷了月老的画境,让送子观音顺到她的胎里去,当做孙女的生辰礼物,并赋予她仙根,待百年后名列仙班。   是以,这位孙女便继承了她爹娘的属性,是为鱼尾的特征。   帝君正凝神想着,忽闻仙使了报,说是收到公主的一个纸包。   民间有玉皇庙,只要诚心人前去跪拜烧香,或是祈愿,待帝君得空了,偶尔也可以听上一听,让祈愿者心想事成。但大多时候,帝君日理万机,忙得无暇顾及,那些愿望,便成了空。   而那些善男信女烧的福钱和吃食,便由仙使代收。   帝君有些激动,但还是十分隐忍地控制自己,手指有些抖地拆开纸包,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芝麻糯米团子。   他慌忙来到回光镜。便看到灵玉挽着篮子,跪在玉皇庙的铜炉前,将一包糯米团子投了进去,然后挺直腰杆,离开了玉皇庙。   之后,几位仙君看到帝君颤着手,将那凡人做的粗糙吃食塞进嘴里。老泪纵横。   帝君一直以为,灵玉必是怨恨他这个父君的。宁愿在凡间认别人做父母,也不曾想念过他。   直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她心里也是惦记着他的。   这糯米团子,是民间办喜事时,赠送宾客的吃食。预意家和团圆。   而今,她将这糯米团子赠与他,便是告知她的喜事,那么便是,从来不曾忘了他。   ——————————   宁俢再次带着我上子虚观。   这一次,便是找道政,完成他和白芙的夙愿。   不想。此回却是人去楼空。   太虚道长说道:“我那师弟,在半年前便还了俗,云游四海去了。”“   我愣了愣,无言地望向宁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走在回府的路上,脑中灵光一闪,我道:“他也许故地重游。去了苏州了呢,不如我们派人去苏州寻他?”   宁俢颔首。   回去后,便唤了三个较为机灵的家丁去苏州金陵找人。   想来一切真的是冥冥中就注定好了一样,不到一个月,家丁不负所望,将人顺利带来。   见到眼前这个披头散发,形态潦倒的男子时。实在无法将他与那个一身正气凛然的捉妖道士联系在一起。   他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有些窘迫地笑笑,“她魂飞魄散后,我便了无生趣,然后……”   然后就作践自己。   我知他所想,正了正神色,我说:“你先去梳洗一番吧。我已找到修复你们的姻缘的方法。”   话落,他眼眸一亮,啰嗦着唇,颤着声线,目光如炬地问我:“当真?!”   见我点头,他立即扑倒水井前,掬着木桶里的水,给自己洗了个脸,而后又捡了条绳子,随意将头发束起。   当夜幕降临,午夜子时,我展开羊皮卷,将道政带到大厅,让他将他们的故事,讲述给画境听,而后,画境的光芒亮了起来,其中浮现着他们过去的场景。   道政激动难抑,忍不住落了泪,向我拜谢后,一脚迈进了漩涡。   瞧着眼前一幕幕闪动的光影,我才明白,原来当年,道政下了山被他的师兄弟带走后,便被他师父封去了记忆,是以在往后的三十年里,没有去过青峰山,将白芙忘了个一干二净。此后。不知他爱的人被人凌辱,最后死在荒野,化作一具相思骨。   而今,道政在记忆的隧道里奔跑,然后闯进了六百年的一个月夜。   当那端庄娴静的女子鼓起勇气,用文绉绉的话语表白道:“我心悦你,不知君心可似我心?”时,   道政一个倾身,紧紧地将她抱住,喜悦的泪盈满眼眶,“我心似君心,不负相思意!”   之后,他将那羞怯的女子背起,连夜私奔。   ……   画境的光灭了。   我看着定格在画境里的一双人影。悟出这么一句,对的时间,总会遇见对的人。早一点相爱,便少一段波折,这世间太多的悲喜,只要一句话、或是一个念头,便定了局。   而当年,那位高人曾告诉白芙,让她放下杀孽,六百年后,便能圆满夙愿。   原来,便是今时,此刻。   ☆、88.只羡鸳鸯不羡仙   小女宁蔻吃过满月酒之后,往后的日子过得也是飞快,转眼就到了寒冬腊月。   而这小娃娃未满周岁便会说话,除夕那晚的年夜饭,小蔻蔻口齿清晰地喊了一声“祖父祖母”,直把我爹我娘高兴得两眼泪汪汪,然后封了个大红包给了她。   小人儿才这点年岁,就晓得银钱的重要,胖乎乎地小手紧紧地捏住红包,似怕被人抢了去。   吃过年夜饭后,我把她抱到后院,将她放在坑上坐着,搂着她观赏窗外的雪景。   这时候,宁蔻将祖父母送她的红包一股脑儿地塞到我怀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瞅着我,奶声奶气地说:“娘娘,包、给。”   她说得断断续续的,语意我却是明白的。笑纳了小女的红包,然后摸摸她的脑袋,夸了一声,“真懂事。”   这小人儿是个不禁夸的,当下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嚯”地一声。鱼尾巴又亮了出来。   我唬了一跳,忙将她的尾巴遮掩起来,左右观望边上是否来了人。低声告诉她:“在爹娘面前,你可以露尾巴,其他人在场,切勿显露出来。知道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忽然她眼前一亮,短手指了指我的身后,说:“爹、来了。”   我还未回头,腰间便一紧,被某人抱个满怀。   我用胳膊肘子顶他,斜眼看去,“今天又给下人发了多少红包?”   他无奈地笑笑。“每人一个,但份量不重。”   我亮了亮手上几个鼓囊囊的红包,说:“你闺女的银钱已经缴纳了,你的呢,交出来!”   他依旧抱着我,腾出一只手来。从腰间掏了一个钱袋来,递给我道:“为夫的全部身家,都在这了。”   我接过手,清点了一番,便锁到宝奁里去。   这时候,他的大掌细细地描摹着我的腰线,压低声音说:“灵玉,我想……”   自生了蔻蔻之后,便有半年的时间未曾同房。我横了他一眼,实际上我心里也是想着他的。   宁俢唤了奶娘进来,“将小姐带回厢房歇息吧。”   奶娘是个长相清婉的年轻妇人,抬眼不经意地往我和宁俢面上一扫,似明白了什么,脸上飞过一抹红晕。   待她带着宁蔻下去了,身后那个沉静寡淡的人,瞬间变身为狼,将我从坑上抱起,转身入了红帐。   他的唇落了下来,挤压着,辗转反侧。吻了许久,身上的热度节节攀升,唇被蹂躏得十分柔软滚烫。   他轻轻细咬,在脖颈处流连。“想不想?”他问。   我无言,躬着身。颤抖着,迎接着他,等着他那重重地袭击。   入侵时,滚烫且麻醉。   红帐落下,厚实地遮掩着里面的春色。   飘雪的窗外,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黑夜中。偶闻那屋里传出细碎的娇啼。   风雪吹满头,如此,也算白首。   ————————   宁蔻五岁的时候,他爹出落得愈发沉稳清俊,用容色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   是以,因着这般相貌,便引来了一位爱慕者。   这爱慕者体态肥硕,粉面上生了一粒黑痣,爱穿颜色鲜亮的衣裙,来宁府串门。   这人是最近搬到附近的空宅的新邻居,叫崔曼,是个十分阔绰的主儿。   她的宅院养了好几个男子。据说都是她的相公,他们府上的人,都称崔曼一声‘老爷’。   崔老爷今儿又到宁府来喝茶了。   说是喝茶,绿豆大的小眼睛却是四处在搜寻她爹的身影,看得宁蔻很是讨厌。   宁蔻好几次跟她娘提起,说那个邻居大婶分明就是觊觎她爹。为何还放那女人进门。   近些年来,她娘的身材变得颇为圆润,体态却是轻盈的,看着瘦不像瘦,胖不像胖的。她爹每回见了她娘,眼色便黑沉得发亮,那眼神像是……狗看见骨头一样。   眼下,她娘十分淡定地说:“你爹越是招人喜欢,就说明他的容貌愈发好看。有个好看的爹,你不觉得倍儿有面子么?“   ……有面子个鬼!人家都垂涎到家门来了。   话说这位崔老爷真真是个妙人,虽然长了张不怎么样的脸,但说话真是那个风趣。和她娘很是投缘,这天,崔老爷请她娘到花楼喝酒。   她娘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回房换了身衣裳,欣然应邀。   聪明可爱的宁蔻立即奔到账房去给她爹通风报信。   此时,她爹正坐在桌前看着近月的账目。听到她冲冲撞撞的脚步声,回眸,声音低沉,含着不悦,“女儿家走路要像样点,这般莽撞成何体统?”   “爹爹,娘亲和那个崔老爷到青楼去了!”宁蔻顾不得被她爹训斥,高声大喊。   他眉头一皱,“青楼?”   “说错了,叫蓝楼,听说里面都是全是年轻俊美的男子……”   话音刚落,她爹腾地一下站起,将手中的账本一把扔了,身形如风蹿了出去——   蓝枫楼,杭州最负盛名的小倌馆。   灵玉活了好几个世纪,自认是个见过世面的,然,却从来没进过蓝楼这种寻欢作乐的‘烟花之地’。   颇为好奇地打量眼前一溜儿的秀气美男。   崔老爷搂过一个纤瘦男子的小蛮腰,笑得十分豪迈,“宁夫人,这里环肥燕瘦随你挑选,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今儿的花费,都算在我的账上!”   灵玉嘴角轻抽。默默地瞅着清一色的纱衣男,瞥见他们冲她搔首弄姿,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恶寒,正要跟崔曼告辞离去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便破门而入——   “嘭”地一声。格外响亮,直把众人骇了一跳。   崔老爷总算见到这位心仪的男子,眼光大亮,顿时甩开了身边的小倌,抖着肥肉朝宁俢飞奔而去。   然,未触及他的半片衣角。忽然腹间一痛,“啊”的一声尖叫,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   崔老爷伤心欲绝,眼睁睁地看着他沉着脸,拽着他夫人的手腕,疾步离去。   一路上。宁俢抓着她的手腕不放,那力道很大,生生将她白皙的肌肤勒出了红痕。   “快放手,我疼啊啊啊!”   宁俢冷漠脸,“等会儿让你更疼。”   话落,灵玉霎时噤了声。   回到府上。宁蔻便见到她爹娘都回来了,爹爹脸色很恐怖,娘亲面上很痛苦。   灵玉看到宁蔻,便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喊道:“蔻蔻,跟进屋来!”   私以为。只要闺女在场,宁俢这厮定然不会对她怎么样,是以极力唆使宁蔻到后院来。   不想这小丫头眉目认真地告诉她:“娘娘,蔻蔻想要弟弟。”   “噗……”灵玉简直吐血!   宁俢回头,讥诮地睨了她一眼,然后便将她拉扯到了后院。   甫一进门。他便脱了衣衫。   灵玉受惊地退后,这厮近几年饥渴如虎狼,每回都让她承受不住。而眼下,他这般生气,她已经能想象到等会儿的战况会有多激烈了。   于是她脸色一变,做出楚楚可怜的求饶状:“我错了,我以后不敢去青楼了,夫君……亲亲夫君,你莫要生气了……”   话未说完,便被揽腰抱起,丢上了床榻。   他压着她,冷声问:“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以至于你上青楼,找小倌?”   “我……”   冲入时,她惊叫出声,便被他的唇舌堵住,热烈纠缠。   不知何时,灵玉累得昏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天色深浓如墨。将将睁眼,便对上一双乌沉的眸子。   “既然醒了,那么就继续。”   于是,那人健壮的身躯再次覆了上来,无休无止地掠夺。   说来也怪,宁老爷日夜耕耘。却还是没能让宁夫人怀上第二胎。   灵玉自己也是奇怪,自生了宁蔻后,那五年的里,同房的次数也是不少,怎的就是没动静。   为此,宁老爷很是忧虑。   复努力了一段时间之后,仍是无果,遂放弃了子嗣的问题。   在第五年桃花盛开的季节,夫妇二人将十岁的宁蔻交于她的祖父母抚养,便携手云游四海去了。   那天,宁蔻哭得很是伤心,小脸满是泪水。   灵玉看得揪心不已。差点就想将她打包带走。   宁俢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心软。   这女儿被赋予仙根,日后便是要升仙的。既然如此,便要趁早断了她的凡尘念想,免得日后执念太深,耽误了她的前途。   毕竟,他们和宁蔻不同,都只是普通的凡人,必要经历生老病死、轮回转世的,不能永远陪着她。   “可是,她会怨恨我们……”灵玉眼中水雾模糊。   宁俢低叹,“待她过了及笄之礼,开通天眼,有了灵力,开始进入修行的阶段,届时她就会了悟。”   其实,归根到底,都是他们子女缘分太薄。   所以,该断的,便趁早断了吧。   此后,他们离开了杭州这个温柔的江南水乡。   十指相扣,走遍天下山河,看尽世间繁华,体会凡尘无数悲欢喜乐。   然后真真切切地理解到某位朝代的诗人所说的——   “只羡鸳鸯不羡仙。”   恍然回首,世事如烟。   当初,百般心机,千般算计,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情’之一字。   ☆、89.楚乐:南海有约(1)   宁蔻十五岁后,便发现了一些秘密,比如,知道了爹爹和娘亲以前的身份……还有,当年离开的原因。   对于成仙,她倒是没像她爹娘那般抵触,是以此后开始潜心修炼仙术。   宁蔻十七岁时,祖父祖母便逝世了,将他们好生安葬之后,她也跟着离开杭州。   听闻,南海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黑不溜秋的鱼尾巴,心中升腾起一种强烈的好奇,鲛人,是否跟她一样,都是有尾巴的生物?   虽然她为仙胎。但是并没有“眼泪成珠”的独特能力。   于是,宁蔻便千里赶去南海。   不想,她十七年第一次远出,经验着实有点不足,是以,勉勉强强出了中原之后。她就十分光荣地迷路了。   她站在茫茫荒漠上,被风沙迷了眼睛,望着广袤无垠的天地,她竟辨不出东西南北的方向。   无奈之下,只好施了法术,使用千里眼探寻海的位置。   只见大片沙漠之外,一汪蔚蓝的海出现在眼前。   宁蔻一喜,运用轻功一路飞跃至数百里之外。   一口气直奔数百里,宁蔻有些累,微微喘息,这时候,只觉得闷热消失。凉风拂面而来,空气中夹杂着鱼腥味,想来,离海不远了。   宁蔻再使劲儿往前一蹿,终于见到深蓝翻涌的海。   这片海,蓝得有点深沉。带着几分未知的危险。   海面上,有几艘货船扬着白帆正在行驶。   忽闻一阵嘹亮的歌声从海的深处传来,宁蔻听见货船上有人兴奋地大叫:“天,我们这是遇到传闻中的鲛人了!”   “啊,快、快调离方向,往声源处去,要是能捕捉到几个鲛人,它们的眼泪变成的珠子可值钱啦!”   于是,行船便生生改变了方向,往海的深处行去。   宁蔻心中也是难抑激动,飞身到上空,跟着货船的方向前往。   然后她发现,愈发接近海中心,水的颜色便愈发深沉,深蓝中隐隐透着黑色。   当她觉察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只见海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一艘大船席卷进去。   宁蔻暗道一声不好,即刻显现真身,俯冲到海里去。   将将落下,她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亮出斩月刀,劈开海水的结界,一路入了海底。   眼前的一幕,将宁蔻震撼当场!   货船被推翻,颓然地沉在沙泥上。   而船上那二十几名男子。皆被鲛人残忍地截杀。   人们死了,水色在水中蔓延开来。   七八个鲛人立刻将他们分食。   它们露出了一整排的牙齿,像锋利的锯子一般,咬断了他们的脖颈,吸食红色的血液,再大口大口地吞噬他们的皮肉。   宁蔻看呆了。   她自幼在温柔如春水一般的江南长大。几时见过这样残暴血腥的画面?   等等,史书上不是记载着,鲛人乃是怯弱胆小,漂亮惑人的生物吗,为何眼前这几个鲛人,生得格外可怕?   他们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深绿色的,在水底漂浮着,沉绿的鱼尾长长的,尾端带着某种极大的力量,鱼鳞也是绿色的,反倒像蛇。   似觉察到她的目光。那几只鲛人顿时转过头来,嗜血凶狠的眼睛直视着宁蔻。   “你是什么人?”出口的声音冰冷嘶哑,并不如传闻中的清丽悦耳。   它们的目光落在宁蔻下身的鱼尾上,神色警惕。   宁蔻回头望了望头顶上透亮的海面,忽然举起斩月刀,向它们劈去。   强大的波光在水底掀起了巨浪。   趁这时。宁蔻飞身一跃,钻出水面,跳到岸上。   如今,她尚未升为仙身,是以,她身上的灵力不能发挥到极致,若真和七八个生性凶残的鲛人打起来,她未必讨得到便宜。   站在岸上,就看到那鲛人浮出水面,探究的盯着她。   宁蔻知道它们离不开水,上不得岸,便嘚瑟起来。变出火团,朝它们掷去。   见到她会凭空变出物什,那几只鲛人知她不是普通的人鱼,有些惊惧地沉到水底去。   宁蔻看他们躲避了,有些郁闷,到底是修为不够。不能变出三味真火来。   若是三味真火,便是遇水不灭,能把这几个鲛人烧死。   这时一只海鸥从头顶上划过,惊奇地瞧着她,呱呱问道:“你现在还不走,莫不是想和鲛人决斗?”   宁蔻瞥了一眼,原是一只成了精的鸟,她认真地答:“我得想办法消灭了他们,不然以后有行商的船只经过这里,只怕又落到被鲛人吃进肚子的下场。”   海鸥闻言,大笑起来,鄙夷地瞅着她,“若不是人类太贪婪,企图捕捉他们,将他们的眼泪变成的珠子拿去换钱,他们又怎么会被鲛人害死?”   “鲛人……据说天性善良,怎会害死人?”宁蔻拧着眉,不解道。   “哼哼,”海鸥鄙视她的无知,“天性善良?你说的是南海的鲛人吧,它们确实善良而且胆小!只不过太蠢了,容易被人类诱骗。”鸟嘴努了努这片深蓝透黑的海,“而这里可是东海,东海的鲛人。性淫嗜血,可不是南海那帮天真的傻孩子那么好欺负的。”   宁蔻瞬间恍然,原来方才的歌声,便是吸引那些海船客商,诱他们行至海深处,沦为它们的腹中餐。   说起来。它们也不是十恶不赦,若不是人类贪婪成性,又怎会让它们有着可乘之机?   “你可知南海在哪?能否带我去看看?”宁蔻对南海的神秘美丽已是向往已久,尽管东海鲛人的凶残给她留了极坏的印象。   这成了精的海鸥也是个十分小气势利的,黑溜溜的眼睛睨着她,“从东海出发。前往南海可要四千里路,让我飞那么远,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宁蔻笑,“我以后是要成仙的,帮助我,可是你的荣幸!”   “嘁。三年修为不到的毛丫头,还妄想成仙!”   看它不以为然的模样,宁蔻的好强心便上来了,急急说道:“不怕告诉你!我爹可是九重天的上神司命星君!我娘乃是统领六界的玉帝之女,灵玉公主!”   话落,盘旋在空中的海鸥“啪”地一声掉了下来。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目光下移,落在她黑色光亮的鱼尾上,海鸥便信了八分。   毕竟,司命星君墨鲤的真身,可是鱼界最易濒临灭种的一个珍稀种类。   “那又如何。过往的辉煌早已不再,不过是两个不争气的神仙罢了。”海鸥小声道。成仙啊,是多少妖魔鬼怪,倾尽一生都想达到的梦想。   可以说,除了仙神两界,其余四界:人鬼妖魔都想成仙。偏偏那两位上神至尊。活腻了想做凡人。   “好吧,看你是仙人后裔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带你去南海。”海鸥瞧着少女欢喜的神色,嘟囔道:“既然你是仙胎,日后若回归仙班,可要记得提点我一番。”   宁蔻年纪尚小,也不知成仙是个什么概念,眼下大方地说:“那是自然,你这番帮了我,自有好处给你!”殊不知,这可怜的海鸥,百年后却是做了这位小女仙的坐骑。   海鸥念了个诀,体型霍然变大,雪白的巨翅扑腾着,看得宁蔻惊叹不已。   “快上来吧!”海鸥没好气地说道。   宁蔻爬上鸟背,抱紧它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   谁知,她这一蹭,它居然抖了一下,气呼呼道:“别乱摸乱蹭啊你!”   宁蔻眼珠子一转,戏谑道:“你莫不是一只雄鸟吧?”   “哼,不告诉你!”   见不得它的傲娇,宁蔻抬手搓搓它的头,于是它便骂骂咧咧地扭动起来。一人一鸟飞翔在广阔的蓝天,笑语声声。   在日落之前,他们抵达美丽富饶的南海。   坐在鸟背上,宁蔻观赏着这片蓝宝石一样清透的海,对海鸥询问:“为何没看到鲛人?”   海鸥白了她一眼,“南海的鲛人白天决计不会出现。岸上等着捕捉它们的渔人太多了。”   宁蔻抬眼望了望头顶上的当空烈日,心想在这干等到夜幕降临,那时间也太长了些。   于是,她从鸟背上下来,在沙滩上捡了一枚形状漂亮的海螺,施了灵力,吹出悦耳的音色。   因着施了法。是以这声音便能传到百里之外。   海鸥用长长的嘴梳理着翅膀上毛发,说:“你这螺子吹得倒是不错。”   宁蔻不答,专心致志地吹奏着。   不多时,便见波光粼粼的海面,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宁蔻心中暗喜,连绵不绝吹了一会儿,就听到远方有婉转空灵的歌声传来,好像是附和着她吹奏似的。   大约是觉察到吹奏者没有恶意,海面上便三三两两浮现了五六个鲛人上来。   看清它们的容貌,宁蔻的吹奏顿住了,满目惊喜,“天呐,好美的人鱼!”   一只天蓝色鱼尾,白色长发的鲛人缓缓游来,笑着纠正她,“我们是鲛人,不是人鱼。”   宁蔻挑了挑眉,“人鱼和鲛人有区别么?”   这时候,一个蓝发银尾的男子裸露着胸膛出现在礁石上,在阳光下亮着一口耀眼的白牙,声音清朗动人,“鲛人会织做鲛绡,能分泌珍珠,而鱼人不会。”   宁蔻转眼,对上那张精致纯净的面孔,瞬间怔住。   除了她爹爹宁俢,她再也没有见过男子能生得这样好看的了。   ☆、90.楚乐:南海有约(2)   南海的鲛人不仅良善而且热情。见宁蔻是鱼人,所以便消弭了对她的敌意,邀她到南海水晶宫游玩。   宁蔻早已对海底世界神往已久,是以便欣然前往。   然而,她这一游玩,便在海里待了两个月头。   她性子活泼开朗,很得鲛人们的喜欢。与此同时,她知道那个生得十分精致漂亮的蓝发银尾的男子,就是他们的族王——楚乐。   楚乐是宁蔻十七年来见过脾气最好的人。   这个人对她处处关爱,关怀备至,让宁蔻心中滋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   今夜,楚乐又拉着她到岸上唱歌。   宁蔻躺在沙滩上,听着身边人曼妙清丽的吟唱,眼睛望着头顶上布满繁星的夜空。享受着海风拂面的凉爽。她忽然想,若是永远留在南海,与他们一起生活也挺好。   “你心中,可有最喜爱的人?”   楚乐对月吟唱了一段,躺在身边的人突然开口,让他愣了一下。   脑中迅速划过某一张脸,似曾相识的,当他想捕捉那条思绪时,它却又及时溜走。   宁蔻瞧见他怔忡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中有些不适,语气有些冲,“没想到你一个鲛人,也有心上人啊!”   “我……没有,”楚乐看她好像有点生气,顿时无措起来,清澈的眼无辜地注视着她。   宁蔻从沙滩上起来,丢下一句话就走——   “明日,我就要走了!”   楚乐愣了愣,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她若想走,现在就可以离开,何必……要等到明日?   第二日,鲛人们已经知晓宁蔻要离开的消息。   宁蔻站在水晶宫门口,望着一群依依不舍的鲛人,心里酸酸的,其实她并不想离开,只是。她非要以此试探着某个人的心意。   楚乐的神色很坦荡,很平静,和平常一样,没有半点不舍。他反而安慰起那些离别忧伤的族人,说:“别伤心了,她以后想来南海,便随时都可以来。不会忘了大家的。”   宁蔻一听这话,胸口便梗了一口气,终是忍不住质问:“我走了你很高兴?”   楚乐一呆,“没有……”   “那为何、为何你没有一丝不舍?”她脱口道,语气难掩酸楚。   楚乐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脸颊的梨涡若隐若现。“因为,我要和你一起走啊。”   “族王!”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众鲛人惊叫起来。   宁蔻听了他这样的回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一双杏眼。   楚乐是个毫不扭捏的,他抿嘴轻笑,瞥了宁蔻愣愣的表情,认真说道:“我喜爱蔻蔻,她去哪儿,我便去哪儿。”眼看其他人还想说些什么,他便又补充道,“我会回来看望你们的,莫要担心。”   说完,他握住宁蔻的手,“我从未离开过南海,外面的世界是如何,我都不知。蔻蔻要带着我,莫要丢弃我……”   宁蔻的耳根子红了起来,心头爬上了一丝欢喜,她垂着眼睛,不自在地说:“咳,到了外界,有我保护你。你不用害怕。”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楚乐纠正,“我是男子,该由我保护你。”   宁蔻笑了起来,面上光华灼灼。   出了海,上了岸,宁蔻瞬间变做人腿,而后转头望向鱼尾的楚乐。半是担忧半是揶揄道:“你不会要拖着尾巴跟我到人间吧?”   楚乐知她小瞧了自己,弯眼一笑,“自然能变回去的,别忘了我修为比你高呢。”   宁蔻最见不得人家跟她比修为,其实随便抓一只成精了的妖出来,修炼的年份都比她长。   再看楚乐时,他的鱼尾不见了,化作一双修长笔直的人腿。   不过,貌似有点不对……   “快穿上衣服!”宁蔻立即转身,捂着眼睛背对着他。   “可是,我从来不穿衣服,也没有衣服……”他讷讷道。   宁蔻跺脚,“你不会变一套出来?!”   楚乐恍然,眸光落在她的穿着上。然后,他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好了。”   宁蔻回过头时,瞬间傻了眼。   指着他,瞠目结舌,“你干什么模仿我的穿扮?”   楚乐转了转身子,浅绿色的大摆裙踞随着他的动作绽放开来。像朵花。   他睁着眼,无辜道:“我不是该穿得跟你一样吗?”   宁蔻无力扶额,敢情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鲛人!“你还是先把头发变做黑色的吧,免得吓着了行人。”   楚乐瞅了瞅她乌黑的长发,这次又模仿了个十足。   瞧着男子高瘦的身体,撑着一件女子的裙衫,长发及腰,挽着髻,佩戴首饰,她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   “这样不对?”看她的脸色,他小心地问。   宁蔻已然无力吐槽,直接出手,给他变了一套干净简洁的蓝色深衣来。   末了,楚乐跑到水中看看自己的这身行头。赫然发现自己转换成了气质翩然的浊世佳公子。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果然还是这样顺眼!”宁蔻拍拍他的肩膀,心中暗道,生得这般模样,可不知到了凡间,会勾去多少闺阁少女的心魂啊。   宁蔻带着他到了杭州,告诉他,那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而楚乐也才发觉。原来她不是普通的鱼人,不是生活在水底的生物。   既然决定在一起,宁蔻也不瞒他,将自己的身世背景全盘托出。   “我爹是墨鲤,天界的神君,我娘是火灵芝,流着天族的血。我是仙胎出身。继承了我爹为鱼的特征……”宁蔻说着,忽觉楚乐神色有些恍惚,不由摇了摇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楚乐回过神来,蹙了蹙眉,道:“我应该认得你爹娘……”   “别开玩笑了,”宁蔻笑声清脆地打断他,“你一直生活在南海,不曾踏出海岸,怎会认得我爹娘?”   楚乐见她否决,登时急了,“我虽未出海,可说不定他们来过呢?”   “我可没听说过我爹娘去过南海。”宁蔻撇嘴,掩下眼底细碎的光芒,她转移话题,“我不会在人间逗留太久,百年后是要回归仙班的,你可打算修仙,往后继续与我在一起?”   楚乐生性单纯,很快就把那个话题抛到脑后,接口说:“我已有九百年的修为,大约还有一百年,便能历劫,应该赶得上你罢?虽然我不知能否避过天劫,跟你到天界做神仙。”   宁蔻挽着他的手臂,笑得欢喜,“你看你我如此有缘,不仅同为鱼类,而且历劫都在一百年后。所以,定能一起安然渡劫的!”   “鱼类?”显然,楚乐的关注点和宁蔻不一样,他严肃地纠正道,“我不是鱼类,我是鲛人。”   宁蔻腹诽,不都是一样的鱼尾吗……   楚乐随着宁蔻在人间游荡。   他们喝着世间最好的酒,尝着最香的饭菜,听着最柔美的小曲,看着最精彩的戏剧。   五十年的时间,让楚乐真真正正地懂得了人情世故。   又过了五十年,当初的街景都变了,城镇也被改造了,之前认识的人,也相继老去、死去。   只有他们两人,容颜如初,风华依旧。   “一百年过去了,为何天劫还没有落下来?”楚乐疑问。   宁蔻不在意地摆摆手,“也许是度厄星君忘了呢,不用担心,他总归会想起来的。趁着还没有回天,我们就在人间多玩了一会儿吧,他日回天,肯定是没得下界玩了。”   楚乐也觉有礼,正要附和,忽然见到楼下有红色的队伍穿过热闹的街道,唢呐声,敲锣打鼓的声音引来百姓们的围观。   楚乐在人间游荡了一百年。晓得这是凡间成亲时的礼俗。   他心中一动,转头凝视着宁蔻的眼睛,轻声说:“蔻蔻,你我也成婚吧。”   宁蔻脸颊一热,像是有一把火烧了起来,她心跳如擂鼓,面上最故作轻松镇定,“好、好啊,凡人的成亲应该也挺好玩的,咱们试试……”   楚乐突然捧住她的脸,俯身,猝不及防地亲了她一下,郑重地说:“不是闹着玩,试着玩的。我是认真的。认真地想要你嫁给我,和你共度一生。”   “啊……你怎么会,会说这种话,”宁蔻羞怯地瞪了他一眼,双颊飞红,“你从哪学来的?”   楚乐露齿一笑,“我昨儿看见你新买的话本子了。咳咳,我不小心瞄了一眼……”   话落,宁蔻便站起来,追着他打,“好呀你,竟敢偷看我的本子!”   楚乐四处躲闪着,后来被狡猾的宁蔻抓到了。连忙矮身,软软地讨饶。   第六日,他们成亲了。   宁蔻口上说着“试试人间的婚礼”,可她心里却是十分正视的。她还背着楚乐,偷偷去询问那些嫁了人的嫂子,向她们学习女红绣工,然后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赶制了嫁衣。   没有高堂,便简单地拜了天地,夫妻双双弓腰对拜之后,便送入洞房了。   所谓的宾客,仅是几个修为高些,能变做人腿的鲛人。   单纯木讷的鲛人当然是不懂闹洞房这种风俗的,新郎也没有被灌酒。于是就这么直接进了洞房。   宁蔻坐在柔软的床上,心中既忐忑紧张,又雀跃期待。   当楚乐掀开她的红盖头时,她绽开了一朵羞涩的笑。   可,他的神色好像不太对。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捂着头,整个人站不稳地摇摇晃晃。   宁蔻大惊,正要关切询问,他忽然扣住了她的手,那力道很大。   他的神色从痛苦、茫然、再到最后,只剩欢喜和羞怯。   宁蔻暗松口气,嗔了他一眼,问:“你方才怎么了,吓了我一跳。”   楚乐抱住她,唇落了下来,细细密密地吻她。   宁蔻呆了呆,而后搂着他的腰,回应着。   就在这时,他喘息着,语气中难掩激动和惊喜,“玉玉,我好想你,好爱你……”   在他吐出那个名字时,宁蔻身上滚烫的火热,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泼下一般,瞬间熄灭了热情。   她僵住,身体在颤抖。   ☆、91.钟炎烈:梦回三生(1)   手臂粗的龙凤还在尽情地燃烧着,纱帐上贴着的喜字红的刺目。   “玉玉,是谁?”好半晌,宁蔻听到自己艰涩的嗓音响起。   楚乐迷茫地看着她,“不就是你吗?”   “是我……?”宁蔻推开他,退后几步,盯着他的眼问:“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楚乐见她避开自己的触碰,有些不解,“你是灵玉,是阿乐爱的人。”   原来如此。   宁蔻面色灰白,原来他的初恋便是自己的娘亲。   原来他在这一刻,苏醒了被封印着的记忆,也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千年天劫。   她从来没想过。历劫也可以是一场伤心欲绝的情劫,可这远比被雷击、大山压顶还要来得让人崩溃。   似乎觉察到她要离开,楚乐心慌了,忙将她抱得紧紧的,嗓子不由带上了哭腔,“玉玉,你别丢下我,你是不是又要抛弃我了?”   宁蔻心中一酸,此刻他已经将自己认作了娘亲。若是一般女子,知他这只是一时的迷乱,只要熬过去就好,便会甘愿地屈身于他。   她宁蔻虽然性子皮了些,但她到底是像娘亲的,不仅面容有七分相像,便是这性子,也是像了个八九分。她使劲挣扎,而后用灵力逼开了他。   “玉玉,别走——”他可怜兮兮地说。   宁蔻站起身,看着床上人恨恨道:“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等你记得我是谁了,再来找我!”   忍着委屈,她转身就要跑出去,忽然腰间一紧,便被人卷了回去,跌在一片光裸的胸膛上。   宁蔻低头,就看见他银色的尾巴缠绕在自己的腰上。   他卷得愈紧,心头便愈是委屈。宁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捶打他,双脚踢着他,哽咽着大骂:“你混蛋!”   “玉玉不哭,”瞧见她满脸泪痕,楚乐惊慌地俯身,去亲吻,去舔舐她的泪珠。   不顾她的挣扎,他固执地想要吻干那湿意,不想,他吻着吻着,那抚慰的意味便变了质。   鱼尾缠着她,蹭着她,在听到那声猫叫一样的嘤咛时,身体陡然一热,浑身紧绷起来。   他下意识地变作人腿,翻身将怀中人压在身下。   想来情爱这种事,男子各自都有无师自通的本能,只不过那些个青涩的,过程困难了些,享受不到那深入骨髓的欢乐罢了。   宁蔻因为他的胡蹭乱拱,身躯一颤,好像有电流通过全身,然后传遍四肢百骸。   那酸酸麻麻的触感让她渐渐沉沦。   身上人探寻了许久,仍找不到口子,急得额上满是汗。   他涨红了一张脸,睁着温润水亮的眸子,哑着声音说:“我难受……玉玉,帮我……”   这两人初尝情事,都是些不懂的。沉迷在欲海中的宁蔻,乍听到那个称呼,她的心便又凉了下来,满腔的悲愤让她忍不住想哭。   楚乐手足无措,他想不通这女子怎就变得动不动就哭泣,印象中她的唇角总是噙着一抹冷笑,性子冷傲且不近人情。   他复又低下头去探索。当他碰到一处,看到她剧烈的反应时,他心下一喜,想来就是这了吧。   他覆了上去,沉沉地下压——   那一瞬的疼痛,让宁蔻嘶声叫喊起来,奋力地挣扎。   楚乐压住她。用唇舌将她的声音吞入腹中。   许久后,他软倒在床,宁蔻背对着他,瘦弱的肩细细地抖着,眼泪打湿了枕头。   待察觉身侧之人平缓均匀的呼吸声细细传来时,她下了床,匆忙地穿上衣物后,便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   楚乐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一人,身旁的位置,余温不再,彻底凉透。   他赤着脚跑出小小的院楼,一路追寻,四处呼喊。   而宁蔻。变作一尾墨鲤,潜藏在庭前的荷花池里,看着那人焦急又悲伤的脸色,听着那一声“玉玉你在哪”,她默不作声,沉到水里去,不让他找到。   她倔强地想。他哪一天没有想起她,她就不会出现。   于是,一个躲避着,一个寻找着。明明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是心隔两地。   宁蔻每天怀着期待的心情,来听他日复一日的寻找和呼唤,可她每次都是失望的。   可她还是等着,没有离开。   大约过了两年,他寻找的,还是“玉玉”,这七百三十天里,等待的煎熬,磨去了她本身的棱角,沉淀了她心里的浮躁。于是。她得到了成长,她不再像当初的莽撞,她渐渐有了仙人后裔那种平和淡然的气质。   她终于死了心,从荷花池中起来。恰在这时,有几位白衣仙娥,捧着华服从天边袅袅行来,笑容可掬地给她行了礼。口上道贺:“恭喜仙女安然渡劫,小仙奉帝君之命,请仙女回天。”   宁蔻抿了抿唇,回头深深看了这座温馨的小院一眼,便跟着她们回到天宫。   之后,她也知道了这桩情劫,乃是帝君给予的。   即便再如何平静。宁蔻还是抑不住心中的怒意,气冲冲地往凌霄宝殿去讨理。   当她看到那位端坐在高台上的王者时,她免不得惊讶。   原以为帝君是个威严的老者,或是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万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   钟炎烈见到宁蔻时,心还是瑟缩了一下,她们长得很像。   宁蔻直视着他。努力地平复心绪,让自己的口气不是那么咄咄逼人,“敢问陛下,宁蔻的天劫,是您批下的?”   钟炎烈勾了勾唇角,淡漠地反问:“怎么,受委屈了?”   他这话问得很不客气,让宁蔻退无可退,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见宁蔻咬着唇不说话,他笑了起来,声音发冷。   “不过一个短暂的情劫,就受不住了?可知她当年,受的苦是你的十倍不止!”说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就控制不住情绪,“总之,莫要怨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放平心态即是。”   宁蔻见他这个模样,心中隐约有些了然。   之前,她也是听说过娘亲和爹爹的传闻的。其经历有多坎坷,便是外人看了,也是揪心不已。   如此,宁蔻倒不觉得自己有多委屈了。   她跪了下去,道:“宁蔻感念陛下教诲。”   钟炎烈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而后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在她即将走出殿门时。他忽然说道:“冥界有河,名为忘川,饮其水,可忘尽前尘旧事。”   宁蔻猛地回头,眼中是掩不住的喜色。   “多谢陛下指点!”   看着她步履轻快地出了门去,钟炎烈心中一片寂然。   他到底,还是不忍让其他人,像他这样爱而不得,求而无果,最后悔恨终身的罢。   一番的仙君看了,暗暗摇头。望着他萧索的背影,他忍了忍,还是试探地开口:“陛下,老君近来炼就了一颗忘忧丹……”   他话还未说完。钟炎烈突然回首,锐利的目光似箭一样直逼那位仙君,“你认为,朕需要忘忧么?”   仙君语塞,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讪讪道:“陛下英明神武,自不会被琐事困扰,是我多话了。”   钟炎烈冷哼一声,“回光镜修好了么?”   回光镜,乃是帝君随身所属的宝物,可洞悉天下万事。随着新君继任,这回光镜便要砸了重塑,打造为新君的专属之物。   “回陛下,镜子快修好了,顶多半天,司炉那边就会将它完好送来。”   钟炎烈颔首。   约莫到了午后,司炉果真把回光镜送来了。   钟炎烈挥退了殿内的仙人,然后缓缓地拉下红色的布帘,光亮可鉴人的镜面,瞬间散发着万丈金光。   他抬手。宽厚的手掌轻抚着镜面,接着,镜中随着他的心念,回映着一个画面。   红色覆盖了整个房间,龙凤红烛正在垂泪,一抹火光在桌上跳动着。   床榻上,坐着贵气逼人的女子。   男子捏着她的下巴。以一种打量货物的姿态,审视着她:“郡主长得这般,何怕嫁不到好夫婿,为何就偏偏要嫁我?”   抚摸她的脸颊,又继续讥讽地说道:“为了嫁我,郡主真是不择手段!”   钟炎烈的心颤了颤,眼眶酸胀得他忍不住闭上了眼,这就是那三世红尘里的他,混账又自以为是的他。   他施了法,设了一个结界,使得殿门外的人不能入内。   然后,他平躺在榻上,任由意识脱离躯体,钻进了回光镜。   意识入了镜中男子的脑海里。   近距离地凝视着眼前人。他骤然倾身,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心砰砰直跳,那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激动。   唐见玉疑惑地瞧着他,不明白刚才还冷言冷语的男人,怎的突然就变得这般……   他深邃的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她心一跳,问:“夫君怎么了?”   钟炎烈紧紧地拥着她,沉默不言。两人在床上相拥而坐。   门外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动静的老妈子。顿时敲了敲门,清了清喉咙说:“将军,夜深了,您和夫人该早点歇了。”   钟炎烈镇定地应了声,然后弹指灭了烛火,抱着她入了床帐。   他没有和她行洞房之礼,仅是拥着她娇软的身躯入怀。闭着眼,细细地回味着重逢的这一刻。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样与她亲密接触了。   见玉窝在他的怀里,暗想他奇异的变化。忽的,心念一动——   他不会是被附魂了吧?   幼时,她曾见过父王在府里养了些身怀异术的奇人。那时候她心里好奇,便频频去偷看,有一次,不小心瞧见了他们在治一个被脏东西附身了的家丁……   想到这,她心里惊怕,强迫着自己冷静,然后伸手,从鬓上抽出一支蝴蝶金钗,在黑暗中,举手便刺上他的胸膛。   他痛苦地闷哼一声。   见玉惊疑不已,低头一看,就见自己莹白的手臂,沾染上了温热的血迹。   她慌慌忙忙地去点灯。   然后看见他胸膛上插着自己的蝴蝶金钗,而那钗子,插的位置,正中心脏……   她惊得面色发白!   万没想到,手一偏,就刺入他的心脏。   听闻,被附身的人,只要用金属器物刺入皮肉,流了些血后,便能驱走脏东西。   看着她惶恐的脸,钟炎烈绽起一抹笑,柔声说:“莫怕,我……不怪你。”   他确实不怪她的,他只怪命运太不公。   千方百计妄图回到当年挽救他的爱情,可到底逃不过宿命,他终还是不能和她一起共赴白头的。   ☆、92.钟炎烈:梦回三生(2)   回光镜里,回映着钟炎烈的一生。   他来到第二世,彼时,他叫白炎,那个卖身为奴的白炎。   在蓝家夫人将将开口,要买下他时,他立即就答应了。   此时,他知道,蓝玉生是爱他的,是以,在她有意无意地撩拨下,他坦然受之。隐隐有些配合她的意味。   在宁俢以天师的身份出现时,他特意支开她,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就连后来,蓝湘雪回到府上时,他都避免了跟她接触。   这一世,他和蓝玉生是主仆,但却是相处最和谐的主仆,比起曾经,已经好得太多了。   在他以为,这一世能挽救他们错失的爱情的时候,蓝夫人始料未及地出手了。   他从没想过,蓝夫人怎可能放任自己的女儿和一个身份低贱的仆人在一起?   所以,白炎是被毒死的。   钟炎烈倒在地上,口中吐出乌黑的血。   他颓然地想,历史终是不能改变的,一切总要按着正常的轨迹行走的。   蓝玉生知道他中毒身亡的时候,哭得很伤心,晶莹剔透的眼泪全落在他冰冷了的脸颊上。   至死能得到她惊痛悲伤的一滴眼泪,如此……也好。   明知道无法更改曾经发生的一切,但还是毅然而然地进入第三世。   既然无法跟她在一起,那就让他远远地看着她吧。   那些独守空房的冷落,那些宠妾灭妻的伤害,那些牢狱之灾……还有那个乱市斩首、碎尸万段的结局,都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依旧是权势显赫的南阳侯纪炎,只是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叫林青雪的爱妾。   秦国公带着她来到侯府时,他狠下心来,避而不见,哪怕因此得罪了秦国公。   第二日,他受官僚所邀,到揽月楼吃饭。   然,却在上楼的时候,瞧见那个窈窕的身影进入二楼的一个雅间。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忍了忍,还是控制不住想去见她的冲动。   唤了侍从,命他去外面买一套棋具来。   纪炎平复心中激昂的情绪,镇定地抬手,轻扣门扉。   听到声响,里面的人莲步轻移,打开了门一看,却是个全然陌生的英俊男子。   秦玉淡漠地打量着他,说:“公子莫不是找错雅间了?”   “在下想跟姑娘下一盘棋。”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将一套做工精美的棋具推至她面前。   秦玉的目光有些冷,定定地审视着他。见纪炎神色坦荡,任由她审视,良久才侧开身子,请他进门。   纪炎暗松口气。他素来知道,心思慎密的她最喜下棋,如此这般,便是投其所好。   两个毫无交集的陌生人突然面对面地下棋,让秦玉心里暗暗惊奇。   她以前,都不爱搭理不熟的人的,所以。更遑论是陌生人了。   原以为这人跟那些想跟她搭讪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不想他是真的想与自己对弈,偶尔双目对视时,眼里不含一丝爱慕。他的棋艺也是极高,让本就精通博弈的她险些招架不住。   于是,她不敢再轻敌。全神贯注地下起棋来。   两人都是喜静的性子,从午时到日落黄昏,都没说过几句闲话。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将将结束这场对弈。秦玉七胜五负,这是她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   “时间不早,我先告辞了。”她站起来说。   纪炎颔首,沉默地收拾残局。   秦玉领着丫鬟走出雅间的时候,还是没听到身后人说什么话,她忍不住顿足,回首看着那人刚毅俊朗的侧脸。   斟酌再三,她开口:“明日未时,再来一局。”   向来冷冰冰的小姐。竟然会对陌生男子相约见面?跟在秦玉身边的丫鬟暗暗想道。   纪炎一怔,能与她平静地独处一个下午,他已经很知足,但他没想到她会约见自己。稳住心神,他装作风轻云淡地点头。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他垂下眼帘。黯然地想,第三世她是无心无情的秦家千金,想来此番作为不是因为动情。所以,她约见自己,大抵是因为,棋逢对手,而无关风月。   他苦笑了一下。   翌日,两人如约而至,又一起对弈了整整半天。   他们之间的对话依旧寥寥,下完棋,便又各自回去。   第三世,他和她。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钟炎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头苦涩。有人曾说,做不了恋人,便做友人。   原来真的可以将爱情化作友情。   第十次见面的时候,她不是来下棋的。   她穿着红色的披风,蓬松的狐狸毛领更衬得她肤色如雪玉般白皙。   “下月我便要出阁了。往后便不能见面了,你也不用来了。”她平静地说。   纪炎强压下心头的酸痛,面上含笑,“恭喜。”   他没有问她嫁的是谁,是哪户人家,她的夫婿品性如何。他不能问。不敢问,也不必问。   他们……自相识以来,从不过问对方的身份和私事,他们之间的联系,只靠着那个线条纵横交错的棋盘而已。   秦玉露出了相识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那笑容好像冰雪消融之后的春暖花开,让边上的一干人看傻了眼。   她走后。他还怔怔地站在原地,嘴角的笑还僵在那里。   秦玉的丫鬟走出几步后,又折身回来,悄悄告诉他,“你不知道吧,我家小姐就秦国公府上的千金,秦玉。”   纪炎看了她一眼,仍保持着绅士的风度,没有过度打听。   那丫鬟继续说:“我家小姐,嫁的是镇国大将军林长风。”   这下总算见到他眼里有了波动,那丫鬟瞬间得意起来,一副‘你想不到吧’的表情。   呵……他垂下头,低叹一声,他确实想不到。   第三世,她嫁的人不是南阳侯,爱的人也不是宁俢,她做回了她自己。   后来。   后来,他以南阳侯的显贵身份。给她送了一份礼物,恭贺她新婚大喜。   那天,当秦玉听到丫鬟说,南阳侯纪炎亲自上门送礼时。   她难得愣住了。自从上次他闭门不见,国公府便与侯府交恶。所以,对于此番他上门送礼。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那礼品是一个木箱子,木的材质,还是最名贵的紫檀木。掩下心中的惊奇,她缓缓打开箱子。   当看到一副和田玉打造的棋盘时,她平静的心湖,瞬间起了涟漪。   她不由想起那个淡淡君子之交的棋友。   和那人在一起对弈的时候,她能看出他仪表的尊贵不凡,但是,她从未想过,他的身份是南阳侯,那个除了皇帝之外,最为尊贵的男人。   打开红木窗棂。外面的风雪便吹了进来,冻了她的脸,冷了她的心。   待到深夜,隐约有个高大挺拔的人影,如不畏寒风的松柏一般,屹立在窗外。   雪花落在他瘦削的身体上,他乌黑的发上,就好像,一夜白头。   一滴泪迅速掉落,渗入脚下的雪地里。   ——————   “陛下,该起了。”一个苍老平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钟炎烈睁开眼,怔然地看着结界之外的太白金星。   转头,看向回光镜里,站在雪夜里的自己。   释然一笑,回光镜虽不能让他回到过去挽救他的爱情,但却让他改变了当时的“心境”。   这三生三世,他终于没有负她,伤害她。如此,她对他的怨便少了些,恨也淡了些,他心中的遗憾,便也小了些。   收了结界,太白金星便进来了。立在边上说道:“宁蔻仙子请求您为她和鲛人族王楚乐赐婚。”   “历劫成功了?”   金星知道他问的是那个鲛人,遂道:“他一生平和喜乐,不曾有过杀孽,千年天劫的伤害不大,是以顺利升仙。他上天之后,我已将他拨到水神那边做事。”   钟炎烈沉吟了一瞬,金星的安排显然很正确,水神那边的职位很适合他。   “他与宁蔻的相处如何?”   金星答:“甚好。”   想来忘川之水发挥功效了。他挥挥袖子,说:“赐婚,朕允了。”   那日,宁蔻得到帝君的提点,便不畏艰难地到冥界的忘川河中取了一瓢河水。洗去了楚乐的所有记忆。   他彻底忘了他的初恋,同时也忘了宁蔻,更是忘了他自己。   然后,她与他,重新相识。   他们的婚礼,是在六重天举行的。   当天。六重天的仙人们都来喝他们的一杯喜酒。   但没想到的是,帝君这样的大人物也来了,直把一众小仙惊得不敢胡吃豪饮,个个注意着自己的形象,憋屈得不行。   是以,这婚礼因为有帝君在场。气氛便平添了几分肃穆。   楚乐更是紧张,不敢有半点差池,谦恭地给他敬酒。   宁蔻看着,暗暗腹诽,心想这帝君哪里是来恭贺的,分明就是来夺人风头的。这场喜宴,主角是她和楚乐夫妻俩,眼下却成了他帝君了。   直到有仙使前来请他回去有事要办,众人才松了口气。   这事过后,宁蔻才知道,那天帝君不是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的,而是来避风头的。   原来,火鸟一族的公主爱慕他,天天到九重天吵着要嫁给他。   钟炎烈被缠得无法,只好躲到六重天来了。   仙使来请他回去,是因为这火鸟公主找不到人,气急便要去跳诛仙台,逼他出现。   钟炎烈赶来的时候,就见那女子穿着一袭火红的衣裳,站在高台上,梗着脖子,倔强地看着他。   他的心一窒,这场景很熟悉,熟悉得让他心口闷痛起来。   “陛下,怎么办?”仙使请示道。   钟炎烈望着她的身影,眸光恍惚。许久后,他忽然低声说,“去下聘吧。”   “陛、陛下,当真?”仙使被惊到了。   他负手而立,声音淡淡:“朕缺一个帝后。”   ☆、93.修玉:生生世世爱   作为女尊国的丞相,我便是文武百官之首,是为众臣表率。   “大人,事不宜迟,就劳你快去请陛下出来吧!”   大伙儿站在女帝的寝宫门口,听着里面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和喘息声,小声对我催促道。   今天是休沐之日,女帝不上朝,便如以往一般,待在寝宫里,纵情声色。   可偏偏在今日,苍龙国的使者前来面见,说是有国家大事相商。是以,众臣便硬着头皮来请女帝出来商议。   我被逼无奈,转头,狠狠地剜了一干胆小之辈。然后撩袍。跨过门槛进去了。   守门的宫女幸灾乐祸地瞅着我,似乎已经能预想到我被革职回乡种田的场景了。   这是确然的事情。曾有先例,上任的丞相因为打扰了女帝临幸男宠,便被罢官、逐出宫廷。   我记得刚接任丞相之职,我还特意到她家乡去看望她,然后发现,在集市摆摊儿卖菜的潦倒大婶,便是以往英明神武的女相……   想到这,我脖子一缩,放轻脚步进去了。   幸好,运气还不太差,没有撞见女帝的情事。   此刻,她半躺在暖黄色的千工床上,半瞌着眼睛,皓白的手正抚着跪在脚下的男子的眉眼。   看来,云雨停歇了。   我脚步稍微放快,然后垂下头,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臣有一事禀告……”   “爱卿,”她出口打断我,纤细的手握住我的胳膊,然后将我拉了过去,坐在凤榻上,揽着我的肩,指着跪在地板上的七个男子,说:“这七人,都是其他国上贡给寡人的寿礼,你来看看,这几人谁生得最好看?”   我额间的冷汗瞬间滴了下来,谨慎地答道:“他们都是陛下的人,自是个个好看的。”   女帝摸了摸下巴,沉吟了一瞬,又对我道:“爱卿多年未成家,现下,寡人便为你挑一个贴身人吧。”   说着,就叫他们都仰起脸来,笑说道:“看看我飞凤国的女相,长得可是倾城之姿,你们几个,谁能被她选中,那就是天大的福气。”   于是,那七人便齐齐抬头看向我,在对上我的脸时,我瞧见他们眼中光芒大盛。   平心而论,这七人的面貌都不错,身材有壮硕的,也有纤瘦的;面容有阳刚的,也有阴柔的……只是不知为何,我看了只觉恶寒。   女帝在一旁注视着我,眼神晦暗不明。我忙垂下头,恭敬地说道:“谢陛下好意,只是臣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   “哦?”女帝挑起精致隐约有些凌厉的眉,说:“寡人听闻,你至今还未破童子身,莫不是……”她眼里浮现暧昧的色彩,挑起我的下巴,“喜欢女人?”   我被那个‘童子身’雷得不轻。后面那句‘喜欢女人’更是吓得我一口水喷了出来!   我赶忙说道:“陛下莫要再开玩笑,苍龙国那边来了人,现下要与您面见。”说完,我立刻唤了宫女进门,为女帝更衣。   也许是方才那几个男宠伺候得让她舒爽,听见要出去面见使臣,倒没有要发怒的迹象,我暗里松了口气。   正想出门等候时,女帝叫住我,漫不经心地说道:“爱卿也是老大不小了,等寡人忙完了事情,便为你赐婚。”未等我回话,她不耐地挥挥袖,“你莫要再说了,你这婚事。寡人今日管定了。”   我心中默默哀了个嚎,只期盼那苍龙国的使臣带来的消息再劲爆点,让女帝无暇记挂我的终身大事。   女帝换上龙袍时,那威严的气概一点都不比男子逊色。   来到接待使臣的议事殿,才发现,来使一共六人。   分别是苍龙国的大皇子,苍龙国的大将军,苍龙国的丞相。苍龙国的督察御史,苍龙国的外交官,还有苍龙国的……总之这阵仗十分之豪华,貌似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但是。   问题这六位大人物,都特别年轻。   年轻倒也罢了,为何还生得那么丰神俊朗?若要比较起来,方才那七位男宠简直就弱爆了好吗!   “咳咳,”女帝低咳一声,扫了我和其他几位官僚一眼,淡淡道:“注意形象。”   话落,本官和朝臣几人立即收回目光,面色迷之严肃,看得几位来使莫名不解。   其中那位皇子清了清喉咙,说道:“陛下,此番来贵国,便是奉皇命前来请求和亲的。”   我不得不佩服女帝的魄力。虽然她喜爱男色,但对于外人,即便对方再如何俊美高端大气上档次,她都不会多看一眼,仪态大方贵气。   她没有直接答应,或者是直接拒绝。秀美一挑,饶有兴趣地问:“是谁要和亲都飞凤国来?”目光在他们六人的面庞上一一掠过,“是你?还是、你?或是你呢?”   六人面色微有些不自在。倒是坐在中间的男子镇定从容地开口,不卑不亢道:“我等奉皇帝之命来此,便是要求娶贵国一女子,以结两国秦晋之好。当然,为表我国的诚意,特许女帝陛下从我等六人当中,挑选一名和亲对象。”   这六人都是苍龙国的权贵,真是够有诚意的。   方才说话的那位男子,面容清俊出尘,眉眼间似带着化不开的冷意。我正打量着他,忽然就见他转过头来,视线与我交汇。   心中一悸,我故作淡然地切断对视。   “不知阁下是何人,这般打量我朝丞相,当真无礼。”女帝突然出声。   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只见那人不慌不忙地起身,淡淡说道:“在下为苍龙国左相。见贵国女相罕见的美貌。便移不开眼,若有得罪,还请陛下见谅。“   “爱美之心人人皆有,想来女帝陛下这样凤仪大度的人,不会怪罪才是。”那位笑面虎皇子接口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女帝即便是心中有气,也不能发作。她扬唇笑了笑,吩咐左右。“下去准备,给苍龙国的贵人们做洗尘宴。”   “那个和亲……”其中一魁梧男子欲言又止。   女帝扫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将军何必着急,这些事等会儿再说,寡人先为你们接风洗尘。”   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我眼观鼻鼻观心。已琢磨出女帝的心思。看样子这场所谓的洗尘宴,是正经的饯行宴才是。   那位年轻的将军还想说些什么,身旁那位左相一个眼神看了过去,年轻将军便按捺住话头。   纵古今来,每场宴会都少不了歌舞的助兴。女尊国自然也是如此,只不过,舞姬和歌伎都是男子罢了。   场中央那块空地上,十几名红衣男子整齐地排列着。抛着水袖,扭着腰肢,很有节奏地晃荡着,跳动着步伐。   而歌伎则坐在中间,抱着琵琶,或吹着笛箫,抑是展开曼妙的歌喉,柔柔吟唱。   “嘭”的一声,我看到那位年轻气盛的将军用力捶了桌,盯着一群载歌载舞的男子,双眸几欲喷火。   我听到他压抑着声音,语气颇为激动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理应上战场,持刀剑,保家卫国,怎可沦为欢场中的废物,女子的玩物!”   来使六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但是并不像那位将军一样震怒。   大皇子警示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候,那个左相命随从拿出一坛酒来,倒了一盏,递到女帝面前,谦恭地说道:“今日品尝了贵国的美食,也请陛下品尝我国的特制美酒罢。”   未等女帝开口,我立即站起。出了坐席,走到他们面前,“本官既为飞凤国的大臣,这位酒,便由本官饮了。”   女帝看着我,眸光赞赏。   苍龙国左相没有异议。   我从他手中接过时,手指不小心擦过他微凉的手背,让我心下一缩。下意识地抬眼。就见他幽深的眸子暗沉,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涌。   我不敢多看,举杯一饮而尽。   “女相好酒量!”那位皇子拍手赞道。   女帝多少是怀疑那酒里投放了别的东西的,她的眼紧紧地锁着我,不放过我丝毫表情。盯了我许久,也不见我有任何异样,便放了心,秀美舒展开来。   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后,夜色渐深,月上中空,宴会便也进入尾声。   然后,在女帝的一声“为几位使臣安排了住宿”中结束。   我随着宫人鱼贯而出的时候,脑袋适时地眩晕起来,身子开始阵阵发热。   我暗暗心疑,莫非那杯酒里面真的投了毒?   愈是细想,脑子便愈是昏沉。脚步也虚浮起来。   眼看即将到达自己的居处,我加快脚步,小跑起来。   隐隐听到身后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心中警惕,想跑得更快些,然,头脑的眩晕厉害极了,身上着了火一样,恨不得停下来,扒了衣裳凉快凉快。   思绪的一瞬间停顿,是以,我的脚步也慢了一拍,就被那人从身后抱紧。   那人黑色的衣料上,冷梅香淡淡地扑入鼻间。   这熟悉的味道,让我忘记了挣扎和反抗,于是就这么被人打横抱起,入了我的住所。   他的身体有点沁凉,我忍不住蹭了蹭他。   他身子僵了一下。   隐隐听见婢女的说话声,我模模糊糊地睁眼,有些好奇地想,不知他会如何跟我的贴身婢女解释呢,要知道我那婢女是个不好糊弄的。   思绪漂浮着,使我分不清真实和虚假。   当我的后背触到绵软的床榻时,我豁然睁眼。思绪渐渐清明起来。   男子颀长的身体覆了上来,薄唇吻上了我。   我大惊,顾不得身上滚烫的热度,那种叫嚣着想要与他交缠的渴望。抬手去抓他的衣襟,冷着声音道:“你是谁!”   这男子,分明就是席上那位清冷出尘的左相。   他没有撤离我半分,依旧将我压在身下,唇舌在耳边和下颔流连。   我急了。改用手想去掐他的脖颈。这时,他顿了下来,乌沉的眼与我相对。   “我是宁俢。”他哑着声音说,“我终于找到你,灵玉……”   我陷入他幽深的眼眸里不可自拔,好像他的眼里记录着过往的一切。   见我怔愣,他不满地在我的锁骨上轻咬一口。   我颤了一下,嗔了他一眼。   而后抬手,环住他的腰,与他深深纠缠。   沉沉浮浮中,他喘着声音说,“明日,你便随我回苍龙国,嫁给我吧……”   我暗想,原来这厮一早就计划好要我和亲。   狠狠地拧了他光裸的肩膀一记,却惹来他更重的一击。   我咬着唇。强忍着不出声。   望着绣着鸳鸯戏水的床帐,我心里颇有些不甘。   没想到啊没想到,本官保留了二十年的童子……咳,处子身就在今夜没了。   云雨停歇后,我埋在他怀里沉沉入睡,进入黑甜的时候,我担忧地想,这一世要等到二十年才找到彼此。真真不知下一世,还能否及时找到对方呢。   那时忧虑深重,却没想过,曾有人,在很久很久之前,便予了我那天定的姻缘,注定生生世世,为爱纠缠。   而下一世。我是歌女,他是剑客。   再下一世,他是书生,我是修女。   后来,我是求职不得,四处碰壁的初出校园的学生,他是西装革履,戴着无框眼镜,沉稳内敛的商界精英。   他白色的袖子稍稍上卷,修长的手指夹着我的履历,薄唇一掀,凉凉地道:“抱歉,你不适合在我司任职。”   这人明明连我的履历都没有看,在我将将在他面前落座的时候,他就把我Kickedout了!   看着我愤怒的面色,年轻的面试官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带着些许笑意,俯身靠近我,在我耳边说道:“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做我的宁太太。”   我呆住,受惊地看着他。   为何每次都是这厮先一步将我认出?   他看了看表,忽然丢下文件,绕过来牵住我的手,往门外走去,一边说道:“民政局还在上班,现在就领证去吧。”   我听了,顿住脚步。   他侧头,以眼神询问。   我干巴巴地笑了笑,“那个……我忘了带身份证。”   宁俢:“……”   办公楼门外的花圃上,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得热烈,随风摆动。   我忽然想起书上的某句话——   等一季花开,等一人归来。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白雪公主好美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